“第一排的数字是经度和纬度,应该是想指出一个地点。”席德翻过电脑萤幕,让对座心不在焉的男人意思意思瞟上两眼。
瞟睨之后,拜伦持续鹰隼般严密的监控,目标是正在向红发服务生点餐的东方少女。
见状,连一向对电脑以外的事物毫无兴趣的席德都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要不是这次的密码太有趣,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要不是我非得这么做才能绊住她,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在这里。”
“好样的,你们罗兰人都是这副调调,啧!”
席德才刚嘀咕着抱怨,捧着一盘三明治的罗蕾莱正巧入座。她眼圈微暗,明显困意浓厚。让一只虎视眈眈的野兽盯着整晚,鬼才睡得着咧!
“喏,你的。”随手扔了一份三明治给暂时勉强可称作伙伴的男人,她拿起另一份三明治吃起来。
刚咽下第一口,发现一双磷磷目光紧锁着她不顾形象的豪迈吃相,罗蕾莱恼怒地横他一眼,“你又是哪根筋不对劲?”
她不是已经答应一起同行直到找出那批宝藏为止?有必要拿那种列盯着囚犯的眼神锁定她吗?
拜伦举起手中的三明治,凝视着她手上已缺一角的培根三明治,莫名其妙的吐出一句,“我要吃你那一份。”
罗蕾莱无言,猛翻白眼。“它们有什么分别吗?”
拜伦弯起嘴角,动作优雅意图却十足恶劣,干脆自己动手,将两人的食物对调,态度跋扈的迳自吃了起来。
“到底是哪里有毛病啊……”她悄声咒骂,老大不高兴地啃咬三明治泄愤。
眨眼间,握在纤指上的鸡蛋三明治惨遭二度拦截,空悬的柔荑陡然换上咬痕累累的培根三明治。
罗蕾莱忍住想翻桌的冲动,咬唇质询,“你是在考验我对卫生的极限吗?
拜伦咧开闲适的笑意,难得爽朗的神态脱离了凛列气息的笼罩,轻耸肩头,笑笑的回道:“就是觉得拿在你手中的特别可口。”
“你根本是故意找我碴吧!”她继续撕咬捏烂了的三明治泄恨。
如此被动地一来一往,任他反复调换,弄到最后,他们像是玩起了恶心巴拉的情侣换食游戏。
她气恼得像只大颊鼠,频频鼓起双颊,他却玩得起劲,忽然,她迟钝地惊觉,原来这个老是阴沉沉,背后埋藏一堆黑暗故事的男人,竟然存着一丝童心未泯。
“小蕾。”
罗蕾莱尴尬的眨动凝滞于某张俊颜的迷惘双眼,仓惶的藏起心虚,连忙看向连唤她数声的席德。
席德对此不以为意,刻意调皮地眨眨眼,将电脑萤幕挪向她,画面上呈现着琴声内部构造与烙上密码处的特写镜头。
他指着琴桥处道:“我怀疑这里藏有另一组密码,而且是刻在内面。”
“不可能,琴桥是直接一体削成,如果按照你的推测,那么它就是由两片合成的,这完全不符合提琴的制作方式。”
席德懊恼的咕哝,“是吗?可是我的探码扫瞄器明明就有显示啊。”
罗蕾莱狐疑地凑近萤幕想再看个仔细,骤然飞来一只大掌罩住她额际,冷硬的隔开两颗差点撞在一块儿的头颅。她稍稍退身,没好脸色的回瞟身侧的男人。
拜伦脸色极臭,俊秀的眉宇摺出几缕深痕,冷冷地轻斥,“看归看,没必要挤成一团。”
她实在很不愿意这样想,不过,这个男人难道不会觉得自己一脸严厉的吃醋模样实在很夸张、很不搭吗?
“先说好,不管找到什么都要算我一份。”她没好气地回他这么一句。
“何必呢,你们两个合算一份不是很好吗?”席德颇富深意地建议道。
罗蕾莱反瞪席德一眼,“解你的密码吧!我可不希望生日还得跟这个混帐一起过。”
“生日?”拜伦好整以暇的微挑眉峰,不知说真还是说假地笑道:“看来,我们这趟旅程得多计划一场庆祝活动。”
“谁理你啊。”她满不在乎的轻嗤。
“你生日几号?”
罗蕾莱抿唇,忽地眯起眼瞟向发问者,“你明明知道。”
“那组电子锁密码是用我的出生年月日设的,别跟我说那只是碰巧,那还真是该死的巧。”
拜伦缄默不语,漫不经心的神色略陷沉思,以古怪的深邃眼神凝视着她。
“嘿,你们看。”席德的惊呼声打断他们不着边际的交谈。“那辆灰老鼠色调的旧式福特,从我们踏进这里后就一直在停车场闲绕,我怀疑昨晚的擦撞事故肯定与它有关。”
昨晚达成协议之后,他们一路开向法国南部。
没错,这个可恶的男人把她从英国的暗巷迷晕之后,连车带人,一块儿将她从英国运到法国,一觉醒来,她人竟已坐在奔驰于法国公路上的轿车中,荒谬至极!
好吧,这个叫什么狗屁罗兰的古怪家族或许真的挺有来头。
可是重点在于,接近破晓时分,一辆蛇行的福特轿车不知是故意抑或是无心,自左侧超车时刻意甩尾偏撞,弄得他们的左车头凹陷了一整块,惹人注目。
拜伦偏首梭巡过空荡荡的停车场一圈,锐利的视线在转角处捕捉到眼熟的旧型福特,他起身顺手取走纸杯盛装的可乐,淡淡地扔下一句,“到车上等我。”
罗蕾莱极度不爽他命令式的口吻,却不得不立即照办。
于是,她和席德迅速解决剩余的餐点,借由卖场的插座将席德的心肝宝贝充满电力之后,不作任何停留,乖乖回返车内,等着那个嚣张跋扈的臭家伙回来。
“也许我们不应该分开。”在等了半个小时之后,罗蕾莱烦躁不安地咕哝着。
“事实上,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继续枯等。”席德的声音隔着一层电脑萤幕传来前座。
“你也这样认为?”明明手指头已经探要车门的把手,她的表情仍强装镇定无所谓。
“是啊,我建议你换到驾驶座上,发动引擎。”
罗蕾莱傻住,“你、你什么意思?我们不等那、那个家伙了?”她咽了好大一口气,惊悸地喘息。
席德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回道:“超过半个小时就是生死关头的极限,也许他已经被做掉了,我们如果再傻傻地等只是等死罢了,谁知道对方是怎样的狠角色。”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吧?”
“我劝你最好快点作出决定,否则,我们两个很可能将会是躺在那辆福特后车厢的两具新鲜的尸体。”
他这番话开始在她脑海中发酵,产生许多电影般踊跃式的幻觉,骤然浮现拜伦那张脸变得极为苍白,冰冷地躺在后车厢中……
“够了!”罗蕾莱猛然打开门,一举跃下车,再重重地甩上门。“要走你自己走,没等到那个王八蛋一起离开,我宁愿留下!”
席德急促的呼唤声被远远抛在脑后,罗蕾莱仓惶的奔进位在偏僻乡间的简陋卖场,冲向前门入口旁的荒凉停车场,躲在暗处焦急的寻觅那辆灰色福特,但徘徊好一会儿后仍毫无斩获。
蓦地,一道熟悉的瘦削人影在对角处寻获,她的秀眸中不禁满是狂喜,即刻弹起身,耳熟的粗哑嗓音却在同一时刻悚然猝响。
“可耻的小母狗,你到现在都还绕着拜伦这个小混蛋打转,那天没淹死你真是太可惜了!”
罗蕾莱没有机会掉头亲眼确认,但,光从这教人毛骨悚然的嗓音以及惯用的称呼与鄙夷的口吻判断,她深信这世界上绝对不可能有人假扮得了那个老巫婆。
“原来你还活着,莫里斯太太。”当年从昏迷中醒来后,她只想着快点摆脱一切荒谬的闹剧,浑然忘了追问事情的后续发展,想不到,老怪物确实死了,老巫婆却还如此韧命。
“哼哼,你英文倒是变溜了,人却还是一样的蠢。”
“闹剧演够了吧!我不是施奈德的孙女,你抓了我又怎么样?”她直瞪着前方,希望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能尽快察觉这一隅的异状。
“是啊,上一回,你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冒牌货确实没多大用处,不过,这一次可不同,你大概不晓得那个小杂种有多在乎你吧?一直急着想把你带回罗兰家族,更不惜用那把琴引诱你……”
“你错了,是我自己缠着他,强迫他带我来的。”莫里斯太太这番话令罗蕾莱的心热烫悸动不已,但理智拉回了感性,迅速镇定下来。
“你以为我是瞎子吗?他可是千方百计的试图赢回你的心,从法国到台湾,再从台湾追踪到英国,他追踪你,我追踪他,最后我发现,只要把目标锁定在你身上,便能精确掌握他的行踪。”
Shit!为什么这些话不是透过那家伙的嘴告知,而是经由这个恶心皮垮的法西斯欧巴桑之口?原本应该感动的情绪瞬间浓缩成令人浑身鸡皮疙瘩的战栗。
“你的王子已经挂了,你也应该收手了吧?”
“意志是会延续传承的,上校没办法完成的梦想就是我生存的动机,那些宝藏是属于上校的,上校遗留下来的,自然是属于我的。”
“说穿了不就是要钱吗?”罗蕾莱不屑地嗤哼。
“而你是我最佳的诱饵,能让小杂种乖乖帮我找出宝藏并且双手奉上的最佳交换条件。”莫里斯太太凭着记忆欲揪扯她的长发,却抓了一阵空,忍不住咒骂,“该死的小母狗竟然学聪明了。”
罗蕾莱无言,翻了一记大白眼,她的头发可不是为了防范这个不死老巫婆才刻意蓄短,这位法西斯欧巴桑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无法借由扯绞长发的方式凌迟人质,未免惹人注目,莫里斯太太只得悻悻地挪动手里的点四五左轮手枪,枪口抵着罗蕾莱的后腰,逼迫着她。
“后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从女厕后边的出口绕出去!”
“不!”罗蕾莱伫立于卖场门前,老旧的自动门因为感应系统迟钝,欲合欲闭,如此对峙半晌,老迈的机械不堪这般折磨,开始发出嘈杂声。
莫里斯太太心焦地以德语咒骂连连,路人的侧目逼得她只能一再弯低持枪的右手,“给我进来!”
偏偏罗蕾莱置若罔闻,专注的汇聚心神凝望着正前方,仿佛是要透过坚强的念力传达满腹焦躁惶恐的情绪。
可恶!不是说有求必应吗?不是说有她的地方就会有他吗?只会说大话的烂人!
明明此刻她像个傻瓜一样僵站在这儿,但为何他就是不肯转过身来,哪怕是惊鸿一瞥也好!
宛若芒刺,一针针刻满万般牵引心神的意念,强烈震撼着所有感官神经,掉头触目的刹那,拜伦忽觉心头一阵窒缩,火炬般的目光平空迸射而来,眯邃的瞳眸剧烈缩胀着。
比初雪还要苍白的秀颜朝后知后觉的他恶狠狠一瞪,然后便听从挟持者的命令收回前脚,不驯的清秀脸蛋唾弃的写着“你这个该死又可恨的王八蛋”这无声的讯息。
拜伦下意识想扬起嘴角,但笑意冷涩的积淤喉头,满腔赤燃高涨的怒焰,他加快步伐敏捷的追入卖场,拨开迎面擦身而过的路人,追踪的速度极为惊人。
评估过成功逃脱的机率不大之后,莫里斯太太被迫开始虚发子弹,企盼借由追逐过程的激战拖缓拜伦的脚步,可惜,此举无异是益发刺激他嗜杀的天性。短短一瞬间,一楼专场的罐装奶粉区沦陷为血腥战场,如骤雨般的子弹一颗颗贯穿罗列于架上的铁罐,须臾,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奶香。
拜伦甚至是在遭挟的人质落下第一颗泪珠时,完全不顾流弹在他身侧穿梭,行径笔直朝莫里斯太太逼近。
莫里斯太太显然慌了手脚。
她清楚罗蕾莱对拜伦的重要性,却大大低估了这份重要性,所以连带的,她也错估了拜伦发狂的程度,那像是已经完全失去理智,豁出一切,甚至游走在死亡边缘也毫无所谓的惊骇程度。
“你……”这是莫里斯太太死前发出的第一个单音,也是最后一个,子弹射入她的前额,直接贯穿大脑,持枪的手臂徐缓地软下,颓然跪地,最后直挺挺的朝前倒去。
确认过莫里斯太太已死之后,随手扔开弹匣已空的贝瑞塔短枪,拜伦转身步向横跌在一堆奶粉上的狼狈身躯。
怒意尚未消退,拜伦严峻的脸部线条仍叫嚣着冰冷的愤恼,极其陌生,但当他弯低重心,将充满血腥气味的掌抚上罗蕾莱的凉颊时,在那双凶残充血的幽深瞳眸中,她察觉了被浓缩藏匿在其中的柔软爱意,所有他对于可能失去她的恐惧与不安,全被掩饰在看似丧失理智的疯狂下。
这一刻,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再也无力伪装自己毫无所谓,罗蕾莱无可遏止地痛哭失声,发麻的柔荑环上他的颈子,借由真实的接触确认自己并未失去这个男人。
“你疯了吗?你就这样走过来,万一子弹射中你该怎么办?”她激动的陷在方才焦虑的惶恐中,久久无法抽离,痛哭着捶打他坚硬如铁的臂膀,反复证实他仍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天啊,就在不久前,他在她惊惧的幻想里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才恍然醒悟自己有多害怕失去这个男人,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见他恶劣可恨的笑容,怕再也没有机会听他随口扯谎……那种会把人活活逼疯的深层恐惧彻底吞噬了她。
然后,她终于领悟,自己已经疯狂地、近乎自虐地爱着他。
因为爱情总是降临得荒谬,因为生命总是如此脆弱短暂,哪怕只是被牺牲的一颗棋,她都无法遏阻自己的心倾向他,早在最初,她便已经沦陷在他恶意设下的圈套中,无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