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红豆到她身后,把手上的狐裘给主子披上。「格格,天凉了,您小心点身子吧!」
「红豆……」明玑的身子一热,又想起宫里的温暖,尤其是疼她的皇阿玛跟额娘。「我好想额娘喔。」
「格格您放心,娘娘在宫里有太医照料着,不会有事的。」
「可是额娘这次病得好重,我好怕额娘她会……」
「不会的,格格,娘娘为人仁善,好人是不会短命的,听红豆的话,您就别胡思乱想了,啊?」到底红豆是贤妃信任的人,知道怎么安慰主子。
「呜呜,红豆……」被这么安慰,明玑更控制不了情绪,直接赖在她怀里哭起来。
「乖,有红豆在,格格不怕啊。」
唉!别看格格是金枝玉叶,到底还是个孩子,可能连喜欢跟讨厌都还分不清楚,又怎么奢望她学会做人妻子呢?
「唉,格格,」红豆皱眉问。「您很讨厌额驸吗?」
洞房花烛夜,两人不欢而散,到现在十来天了,红豆却没接过额驸想求见公主的意思。
何况公主下嫁,本就有权力不见额驸,如今两人不和,额驸更是没被准过进公主府一步,看在下人眼里,自然是有些担心。
「很讨厌。」他脾气坏,既不会善待奴仆,又对她读书之事不耐质问,她当然讨厌。
「可是……夫妻之间琴瑟和鸣,这很重要啊!」她比格格年长数岁,自然得教导她一些观念。「既然你们成了亲,就算彼此不喜欢,也得学着跟一般夫妻一样相敬如宾,这样日子才好过啊!」
「我不想跟他成这个亲,他跟我一点都不合,红豆,你就让我回宫吧,我想回去陪额娘……」
红豆苦口婆心。「格格,你们才见第一次面嘛,就算个性不合好了,不过感情可以培养,说不定日后您会喜欢上额驸的……」
「我不管。」明玑才不考虑这些那些,只想着现在可以让她回宫的理由。「反正他是汉人,依律就是不能娶我,再说皇嬷嬷原本希望我嫁的是富祥家的贝子,我就算真回宫里,相信皇嬷嬷也会站在我这边的。」
然而她最后这段气话,却不巧落入白玉拱门外的鄂士隆耳里。
他皱紧眉头,那张俊朗的脸蛋顿时乌云密布。
红豆也在这时看见气到发抖的鄂士隆。「呃,格格……额驸他……」
「他怎么了?」
「他……」红豆惊惧地见他跨过拱门,直接朝两人走来,不得不赶紧请安。「额驸万福。」
明玑也随即转头,抬眼就瞧见他的怒容。
「你刚刚说什么?」鄂士隆的眼底毫无笑意,光看着都吓人。「你说我是汉人,所以没资格娶你吗?」
自从那晚后,他没有再见过她一面,依规矩,他不能没有她的允许擅自进公主府,可是他很想跟她谈书,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皇上说的那位格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见她,没想到人还不待传,就在拱门外听见这番话。
原来她不仅对这婚事没好感,甚至看不上自己……鄂士隆觉得自尊受伤,更有一种被她轻视、不明所以的割心之痛。
「我……」虽然知道他是不是汉人并不是问题,自己是因为没有借口回宫才出此恶言,但在他面前,她又不想嘴软。「我说的是实话……」
鄂士隆往前逼近,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你还说你可以嫁给富祥家的贝子,就是不想嫁给我吗?」
说到底,她属意的额驸真是富祥家的贝子?难怪她会在大婚那晚就吵着要回宫,原来都是因为自己不是她喜欢的额驸……
鄂士隆越想,胸口越发紧窒,眼底弥漫的阴郁也越来越浓。
「总之,」明玑害怕地撂话。「我就是不想与你成亲。」
红豆扯着主子退后两步。「格……格格。」您就少说两句吧……
「好。」鄂士隆总算认清事实,牙一咬,便抓起她的小手,准备带她进宫去退婚。
「你想做什么?!」明玑惊慌起来。他竟敢对自己这么无礼?「放开我,你想把我怎样?快放开我……」
「唉呀额驸,你放开格格,不要这样啊……」红豆吓坏了,赶紧要分开两人。
「滚开!」慌乱中,鄂士隆推了红豆一把。原本,红豆是不会怎样,可她顾着拉开两人,也没想到鄂士隆是练过武的,一不小心便整个人栽倒在地。
「红豆!」明玑见丫头受伤,心里一急,豆大的泪珠就滚了出来。「你好过分!你把她弄伤了!你如果想打我就冲着我,不要欺负我的丫头……」
他没有想打她,也没想要打红豆,可是既然两人已撕破脸,他横竖也不想辩解了,因此无视于她的抗议,直接带她回宫。
就在鄂士隆带明玑进宫后,宫里却传出了贤妃的丧讯。皇上哀痛欲绝,连政事都无心料理,明玑也因为贤妃的死悲伤难过,鄂士隆只得缓了禀明退婚的事,陪明玑在宫里为额娘料丧。
这时,他才听红豆说了,贤妃是宫里最疼明玑的人。
在她进宫的日子里,贤妃待她如同已出,不仅亲自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还教导她许多格格不会的汉文。她没有额娘,贤妃等同她的亲生额娘。
一般人失去亲娘都痛不欲生,何况她失去的不只是娘,还是那么敬爱的人。鄂士隆虽未见过贤妃,但也能感受几分她顿失依靠的痛楚。
这些日子里,鄂士隆镇日看着明玑痛哭,虽然名义上是她的额驸,但跟她之间却遥如天河的两端,他只能在一旁看望,完全不知能为她做些什么。
转眼间丧期将尽,贤妃移灵景山,连贤妃的亲生阿哥安书都已节哀,不再伤心,只有明玑还是老样子,一看见贤妃的遗物就要哭上大半天。
鄂士隆知道该劝她止哀,却也知道她不会领情,毕竟他不是她想要的额驸,该怎么关心她?
于是他走出寝宫,不忍再看她哭泣。
他独自走在宫廊,看着原本红黄绿三色齐辉的宫墙,覆满了白色布幔,像下了场大雪,连树上也结着白色的花。
他伸手摘了一朵小小的花,只因这朵花跟明玑头上的花相似,让他又想起伤心的她。
他忆着她的模样,不由得也想起她生气的样子。似乎自从遇到她,自己总是很难控制情绪。
就像大婚那晚,他对她的惊喜,不知为何最后成了情急于色;还有那日,她那些不想成亲的话让他生气又心痛,甚至失了对她该有的分寸。
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很在意她吗?
在意……是因为喜欢吗?
当他察觉到这问题的答案,心中微讶,也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的一字一语都这么敏感。
「额驸。」忽然,经过的安书喊了他一声。「你在做什么?」
「四阿哥,」鄂士隆立即见礼,捏捏手上的白花,回道:「没什么,只是刚瞧见格格头上的花散了,想帮她找朵新的,不如你把花交给她吧。」
安书比鄂士隆年长数岁,两人曾因鄂海任过书房师傅,一起上过书房,鄂士隆知道他处事比自己稳重,对自己也不假身分,所以鄂士隆也把他当兄长看待,无话不谈。
「你找的花为什么要我去送呢?」安书温煦地问。「你是格格的额驸,你应该自己送去。」
鄂士隆突然面有难色。「我送她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
他想起之前两人争吵时,她说的那些心里话,胸口又开始发紧。「我不是格格属意的额驸,其实原本带她进宫是为退婚之事,这会儿因为宫里有丧,所以才没有禀圣。」
「你不是格格属意的额驸,这从何说起?」
「其一,我是汉臣,身分本不该与皇室结姻。」
「但以我对格格的了解,她连宫里的汉人奴役都能亲爱如手足,不是个有汉满之分的人。」安书斩钌截铁地表示。
鄂士隆闻言并未舒眉,语气更加凝重。「还有其二,格格心有所属的人,是富祥家的贝子。」
安书闻言,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格格跟富祥家的贝子未曾谋面,投不投缘都不知道,而且那富伦多极爱打猎,格格却是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人,哪受得了富伦多那非要见血的性子?」
「可是……」虽然安书的话有道理,但鄂士隆想起那日明玑亲口所言,还是无法轻易相信他的劝慰。
「额驸,一定是你想岔了。我听说皇阿玛是因为你的才学,才把宫里最喜读书的格格许给你,没道理格格不合意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鄂士隆仔细回想,还是不得原因。「我不知道。」
「不如我替你问问格格吧?」安书知他是个耿直性子,与其听他说,不如自己找答案。
于是他要了花,转身进寝宫去见明玑。
明玑刚哭过一回,见到安书进来,便起身擦泪。「安书哥哥。」
「明妹妹,你又哭啦?看,花都散喽。」安书伸手取下她发边散开的白花,另一手拿出了一朵花给她。「喏,这朵好的,重新插上吧!」
明玑出手欲接,安书却补一句。「你额驸给的。」
这句话让明玑僵住,困惑地望着安书。
「怎么,额驸给的就不乐意接了?」安书仔细打量她那说是拒绝,不如说是讶异的神情。「你讨厌额驸吗?」
「讨厌……」明玑回答,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讨厌他哪里。
虽然大婚那晚,他给自己的印象很不好,可是在宫里守丧的这些日子,他即便未对自己有只字词组,但红豆告诉她,额驸每天都惦记着她有没有休息吃饭。
每回守灵,她也知道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当她转头,便会看见他皱着眉、像在担心她的模样。
那……的确是担心没错吧?
「讨厌他哪?因为他是汉人,还是你喜欢别人?」
「都不是……」
「都不是?」安书挑眉,这下可玄了。「额驸学问不错,他跟我一起上书房的时候,从没答错过题,而且他最爱毛诗,咦,你不也爱吗?」
「他……喜欢毛诗吗?」这她不知道,可是他既然喜欢,那日怎么会拿着她的书质问她呢?「可他厌恶女子会读书吧?」
「鄂家世代是大学士,以书香治家,他几个姊姊都是柳絮才女,怎么可能厌恶女子读书?」
原来是她误会了?明玑对于自己以偏概全竟觉得有些愧疚。「那他干么凶我,脾气这么坏,让我觉得他讨厌我的样子……」
「依我看,他不是讨厌你。」安书觉得这两人的误会真是越搅越拧,不如叫他们自己讲清楚,便向门外喊道:「额驸,进来吧!」
鄂士隆在门外早已听清楚两人的对话,当他知道明玑并非讨厌他是汉人,或是另有喜欢的人,心里的大石着实放下,原本抑郁的神情也瞬间开朗起来,于是进了门,脸上喜不自禁地挂着笑容。
安书见着他,虽说他是应该高兴,可他觉得鄂士隆这会儿的笑有些痴傻,莫非男孩遇到喜欢的姑娘就会变成这种傻样?
暗笑在心底,安书只希望他们两个快快把误会解开。「你的事我都帮你问了,剩下的自己解决吧。」接着把白花还给他,安书便背着手离开。
「那个……」鄂士隆把弄手中的白花,主动说道:「我找了一朵跟你那朵很像的花,让你插上吧!」
明玑接过他手中的白花,一时间又想起贤妃的死,忍不住悲从中来,又掉了几串泪珠。
「你别哭了嘛……」他一看,连忙抚着她的背安慰。「已经够了,再多,额娘会舍不得的。」
听到他的话,明玑抬起泪眼望他。「你喊她什么?」
鄂士隆脸色一整。「你的额娘,自然也是我的额娘。」
她的眼泪因他这番体己话而停住,好像认识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他。现在的他不像之前那样跟她有距离,他对自已的关心之情,她也感受得到。
「谢谢你……把我的额娘当你的额娘。」
「我是你的额驸,这是应该的。」
「那,从今而后我们好好相处吧?」两人似乎有了默契,谁也不提过去生气的事了。「听说你汉学好,也喜欢毛诗,不如以后一起读诗吧?」
「可以啊。」鄂士隆现在是她说什么都好,她最大。「我可以像四阿哥那样把书房的学问都教给你。还有,虽然你没了额娘,可是你有我,我会照顾你。」
「像安书哥哥那样?」明玑还懵懂,不知道夫妻该是怎样的,不过如果他能做另一个安书哥哥,对她像妹妹一样照顾,那么她会愿意跟他在一起,不再吵着要回宫了。
鄂士隆毅然承诺。「就像四阿哥那样。」
他同时也向自己承诺,从今而后,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讨她开心,让她不再说出「回宫」那样离开他的话。
明玑满意了,恍然想起有一件事未办,她随即从袖里取出了珍藏的锦囊,要他打开来看看。
鄂士隆拉开结绳,看见那一对白玉。「这什么?」
「额娘给的大婚贺礼。」明玑脸儿微红,小小声说:「扳指是你的,玉镯是我的——」
她忘了说,这扳指与玉镯是天生一对,一戴上便象征两人永结鸳盟。
然而不待她说,鄂士隆已主动拉起她的手,亲自为她戴上那只白玉镯子,看着她皓白的手腕多了一分温润玉色,他笑开俊容,也要她帮自己戴上扳指。
于是,她露出童稚微笑,也拉起他的手,为他套上扳指。
这样,他们算是真正的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