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王牌一起坐在这儿,不太恰当。”蓝君特笑笑地欣赏着咖啡杯身镶嵌的微小土耳其蓝珠子。
“你约了委托人在这儿?”蓝获放下咖啡杯。
蓝君特也放下咖啡杯,唇角一扯,眼睛盯着桌中心的水晶花瓶粉玫瑰。“是啊,对方是赫斯缇亚教师,喔,不,正确的说法是——前、教、师。”一字一顿,他抬眸,哼笑地瞥睨蓝获一眼,手摸着丝绸般的花办,继续道:“那家伙和女学生谈恋爱——”
“赫斯缇亚没有明文禁止师生恋。”蓝获平声平调插道,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提醒。
蓝君特挑子挑眉角。“你还真的研究起赫斯缇亚校规?”他撇唇。“那可不是单纯师生恋。那家伙有妻有子,现在麻烦很大。”
蓝获微皱眉头。“你要接?”
“你有兴趣吗?”蓝君特反问,执起咖啡怀。
“我不接这类案子。”蓝获直言。
“也罢。说起来,你们是不敢堂堂正正与蓝凯特女士对决一次。”蓝君待嗤笑。
“别玩过头。”蓝获不太接这类婚姻不幸的案子,依他的看法,处理这种案子是惹腥。
蓝君特却是很爱,专门负责这种婚姻悲剧、不伦不类、不忠不贞的乱七八糟男女情感纠纷案件,像看戏玩乐,吵吵闹闹搞一通。
“玩?”蓝君特浅饮一口咖啡。“那家伙的妻子找的律师可是蓝凯特,不是闹着玩的。”
蓝获没再表示意见,迳自喝了咖啡。
“倒是你,阿获——”蓝君特转个语气,回赠蓝获一句。“别玩过头。”
蓝获眯细眼眸。“君特堂叔有何指教?”
“毕百达说你总在晚餐后送拾心回家。”再次浅啜咖啡,蓝君特说:“你占用拾心太多时间,利用她免费画肖像。”咂了咂舌上,咖啡不适合他,他比较喜欢喝茶,像老人一样讲“道”,这咖啡没“道”让人讲。
“这件事,我不是在玩。”蓝获抬手招来侍者,吩咐了一杯摩卡。
“不用这么体贴。”蓝君特看了看自己杯里所剩不多的液体,说话的同时,一声钟响敲震店家临街的垂直摇窗。
很快地,第二声钟响完全打断咖啡厅里的谈话,第三声钟响回荡得恍若夕光慵懒的私语。坐在窗边的男人瞥望窗外广场。第四声钟响响起的刹那,开始有纤纤窈窕人影自那座西晒的大理石平台阶梯走下来。
拉提裙摆,小跑步越过花蕊广场,随着钟声飘传,进入店门,拾心站定着,辉亮的美颜薄沁汗水,她没往里走,落地折门上的玻璃隐约闪照她一头微乱黑丝,她摸了摸发鬓,自恼老是绑不好学校规定的发型,她没时间重弄,美眸急寻窗边桌位。
刚停的钟声尾音仍在震荡空气里深缓的旋律,扬声器中,男低音唱问着谁孤寂。
独坐窗边的男人们,执杯优雅,细细品啜咖啡。他们的伴侣没有一个比她早到,但她并不是男人的伴侣。
蓝获与一个男人同桌喝着咖啡。拾心起脚一步又顿足,没像每次那样直接走到那个老位子。蓝获说他以前就常来这家店喝咖啡,他总是坐在临窗的竹椅座,那些浅黄竹子弯绷得很雅致,靠背方枕是精美的皇室风格,桃花心木小圆桌摸起来温温润润,不铺桌巾更显素净质朴,平衡了金丝银线刺绣方枕的华丽。
拾心和蓝获一样,她也喜欢这间店的木质家具,觉得花办掉在桌面像她的调色板,仿佛她调出了新彩,一个她一直想要却从没调出来的色泽。
拾心因为蓝获,走进雨落。
但,她不知道他今天另约了人。那画……还画不画?他的肖像——她准备添上新彩的肖像。
“拾心。”坐在竹椅中的男人转过脸庞来。
“蓝君特先生?”拾心回神低呼。为何蓝君特会在这里?她惊讶、纳闷,心里涌现些许兴奋和不知所措——走近过去,蓝君特是否会认为她和蓝获在约会?若不打声招呼,假装走错地方,转身离店——不自然,亦太过失礼。况且,她真的和蓝获约在这儿,就算不是那种男女情意绵绵之约,也不只是个会面。
拾心垂眸,朝男人走去。
“原来是拾心来了,”蓝君特笑眼随着拾心的移行流转,瞥蓝获一眼。“我以为你在看什么——”
“你的委托人来了。”蓝获截断蓝君特未落的尾音,眼睛没看走来的拾心,而是瞟掠店门口。
一名戴渔夫帽、黑框眼镜,明显要掩入耳目的男子,挡在店门前东张西望着寻人,仿佛下一秒会大喊出他要找的人的名号。
蓝君特转头一望。“律师的敏锐?”回正脸庞对蓝获说。“或者,是什么同质感应?”
“别说莫名其妙的话。”蓝获抬眼凝视拾心。
“好,先别管。”蓝君特不在意地笑笑,扬起手臂。“让侍者来加把椅子,我点个饮料给拾心——”
“您的摩卡特调。”
蓝君特顿了一下,放低举一半的手,盯住穿燕尾服端托盘的男侍。
“坐吧。”蓝获起身,让座给拾心。
男侍将咖啡摆在拾心面前,动作熟练,非常清楚要喝这杯咖啡的人是谁,犹如服务老顾客。“请慢用。”
“谢谢。”
拾心的嗓音有着习惯性。蓝君特听着,目光往蓝获脸上定。
一杯专点的美好咖啡,与孝之体贴无关。蓝君特低微哼笑,凝眄晚辈,双眸凛光幽闪。“时间掐准了?”
“你的委托人走过来了。”蓝获指了指店门方向。
“你好像对这案件很感兴趣?”蓝君特淡扯唇角,收回视线,对住拾心,大掌横过桌面,包裹住她的双手。
拾心捧着咖啡杯,差点打翻,美眸烁动。“好久不见,蓝君特先生。”
蓝君特笑了笑,拿开拾心手中的咖啡杯。 “本来想点杯‘人鱼的泪’给你……”嗓音柔徐,他更加紧握她的纤细柔荑,掌心贴着掌心。“拾心,我今天得处理一件工作,明天是假日,我去找你,像上次那样一起早餐,嗯?”眼神情深真挚。
拾心不觉地就点了头。“我会请茜霓提前准备——”
“好。”蓝君特颔首,满意了约定。“我期待明天,拾心——”他站起,弯身吻吻拾心的额头,在委托人来到前,走离桌位。
门后钤叮呤当啷响,没有钟声侵压,音响正值换曲,无声空转,直到女人盒子般的嗓音唱出她属于男人,蓝获才坐入蓝君特空下的椅中。
“什么是‘人鱼的泪’?”拾心想也没想地问出口。
蓝获没回答,修长的指朝着拾心的咖啡。“不想喝吗?”
拾心摇摇头,捧起咖啡杯品尝着喜欢的味道。问题不重要,也问错人,即便这段作画相处的日子,他知无不答,连她的喃喃自语也回应,做足一个老师模样,为她解惑……
“今天要画吗?”她问。
“还没完成,不是吗——”蓝获看着拾心放低咖啡杯,似乎不满意他回答的方式,美眸瞠对他一下,睫毛又垂掩,白皙玉手捧杯继续喝。
她喝咖啡的方式,很特殊,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好笑无礼,嗤之以鼻,他却爱看她这样的姿态——就像日本人的茶道。
“拾心,”蓝获沈唤。拾心停下喝咖啡的动作。他说:“让我尝一口——”
拾心皱眉。蓝获一向喝黑咖啡,此刻突兀的要求教人费解,她没时间多想,柔荑一伸,奉上自己的调味咖啡。
只见他接过手,真饮下她喝过的咖啡。
美眸圆睁不眨,紧盯蓝获的一举一动,时间像是静止,或者只在她双颊变化,铺漫难掩的红潮,拾心无法再面对蓝获而坐,站起身,朝店门走得急促。
越朝广场外围走,拾心的脚步越快,街边的摊贩多了起来,她记得有好几摊是卖花的,风信子、郁金香、鸢尾花、虎尾花、猫须草,以及各种嫩白、柔红、艳紫的菊花,色彩鲜亮,淌淌漾漾,如河似虹,当中,还有她喜爱的钤兰,点缀着商家橱窗的典雅与纯朴。
景物颤巍巍,是她走得太快。心抖颤,周遭一切难瞧清,模糊了。她记得这条街叫“护墙街”,仿佛真有道墙挡了她的眼,围了她的身,可男人仍是轻而易举、没被阻隔地追上她。
这护墙街,挡她、护她,又使她遭攻陷!
“拾心——”男人侵略般的嗓音。
拾心眯眼蒙耳,双脚由走转跑。
“拾心!”蓝获看她即将撞上商家门外伞架,长腿大大一跨,揪止了她怒动的步伐。
背部传来强烈一撞,拾心回身,扯着被蓝获抓住的右手,心中的火烧上舌尖。
“凌老师有教我正确的持杯,我不会在别人面前那样喝咖啡!”
“你不会在别人面前以正确持杯的方式喝咖啡?”蓝获放开拾心的右腕,不受她小小怨怒影响。“你忘了袋子。”他离开雨落时,不仅把帐结清,还慢条斯理地收整她掉在地上、文具散出的书袋。
拾心一动不动,美眸紧盯蓝获提着帆布袋和男性公事包的手,沈着气,不吭声。
“我是别人?”蓝获这一问。
拾心才道:“你了解我在说什么。”拿回自己的袋子,旋足,沿着街边的苹果树遮荫走着。
橘红太阳光画了一树躲藏的苹果,叶缝消失了,这个饱满的傍晚,一向开花不结果的苹果花屿苹果树,隐约一树梦幻硕果累累,来自男人的每一个声息,也将她的感知充塞得满满。
“拾心——”蓝获叫着她的名字,大掌牵了过来,将她没提袋子的左手握牢了。
拾心不得下驻足回眸。“今天不画。”凝瞅蓝获的脸,她敛息屏气,嗓音柔逸。“我要——”
“稍等一下,我买个东西。”蓝获没让拾心往下说,转个身,在街边商店遮阳棚下的水果架,拎了一网袋柠檬和拣好的荔枝。“要不要吃苹果?”他买得专心致志,仍不忘问她意欲。
拾心摇摇头。她的提袋里就有一颗苹果,要给他的,他让她画,她用苹果当模特儿酬劳。“你那边……”有很多苹果。咬住差点要滑出口的声调,她今天不去他的新房——苹果无关紧要!
拾心抓紧袋子,走离挑水果的男人身旁。
“赫斯缇亚的美丽小姐!”一个响亮亮叫声,使所有路人定止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朝一个声源望。
是水果店老板,他注意到门外商架前有人影徘徊,推开白木格玻璃门,出来招呼客人,一见拾心,胖脸笑靥益发扩大。
“赫斯缇亚的美丽小姐——”爽朗嗓声又起,那店老板走近拾心身边,摇头笑说:“一颗不够吧?就叫你多带几颗的……”他这家店每天都有穿着附近女校制服的淑女经过,她们之中,唯有这位公主头老是绑不好的小姐会停下脚步,选购他的商品。
她是他看过的赫斯缇亚女士里,最美丽的一位!大概是公主头老是绑不好吧,他就是觉得她不一样,每天看她只挑一颗苹果,他都想把商架上的所有苹果附赠给她。
“你多带几颗,我不收你钱,算我送的‘爱的礼物’,哈哈哈……”老爷爷级胖老板献起殷勤不输年轻小伙子。
蓝获将手上的水果递向老板,打断他和拾心攀谈。
胖老板笑意盈盈,一手抓过蓝获选购的水果。“我不送‘爱的礼物’给男人,你这些要按价付款。”眼眸打量着西装笔挺的蓝获,他一面将水果装袋。
蓝获掏出皮夹,付钱,取回水果。“老爹,玩笑开得过火变性骚扰,可就不是玩笑了。”一手牵住拾心,告别水果店。
他们走到护墙街尾端星形小广场,蓝获的车停在这座广场。坐进车里,拾心看着驾驶座的蓝获,说:“我可以打电话请骆家的司机来——”
“你袋子里的苹果,我吃掉了,真的不再买一颗吗?”蓝获一开口就教拾心瞠目结舌。
“我今天……”咬着唇,她说不出话,随即翻着自己的袋子。苹果真的不见了!他说是他吃掉的。他什么时候吃的?在护墙街一边追她,一边吃?怎么可能?
她给他的苹果,在他新房中堆了一个塔,他根本不吃的!
“你骗我对不对?”拾心找回嗓音,指控地说。蓝获不是第一次骗她,他总是说谎还能一脸认真,毕竟那正是他的专业!
“那是我今天的酬劳?”蓝获发动引擎,放手煞车,打档,踩油门,轻悠地转着方向盘。“如果是,我无法退还,我今天还是得让你画——”
“你没吃。”拾心打断蓝获沈慢的嗓调。“我要回骆家。”
蓝获放开油门,微踩煞车,车子滑行一段距离,在广场外环道的路中央停了下来。
拾心左顾盼窗外车影。他是故意的,以为停在路中央,她不敢下车。拾心瞪蓝获一眼,伸手扳门把。
“在这里下车会被开罚单。”蓝获倾过身来,捉住拾心的手。
拾心回头,再次怨瞪蓝获。蓝获脸庞凑近拾心,嘴压住她的唇。拾心抽息,蓝获的舌窜入她口腔,裹缠她的舌尖。她脑袋空晃晃,呼吸凝结,一股热气却松软软,奔流喉咙,她吞咽着,听见他说——
“是苹果吧,你尝尝,我有没有骗你……”
拾心摇头,唇仍被蓝获含吮,舌尖顶着甜美的苹果气味,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咿咿嗯嗯,像呻吟。
“叭——”
陡然,喇叭长鸣,一声接一声。后头一排车辆抗议着。
“叭——叭——叭——”
号志转变了,他们赖着不走,堵住同一车道驾驶的路。交通事故排解人员骑着马穿梭车阵,逐渐接近过来。
蓝获听见马蹄声,唇离开了拾心嫣红的嘴。“在这里接吻一样会被开罚单。”
他摸着她晕红的脸,眼神深定。“拾心——到我那儿,为我作画——”
“嗯。”他的指揉着她的耳垂,她眯起眼睛,不由自主地答应了。
在那铁骑人马将至之际,蓝获的车朝前方路口奔驰了去。
注:亚拉,Alar.1989年美国着名毒苹果事件所使用的化学农药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