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说什么?”
哐当一声,茶碗突然自拿着杯子的主人手中无预警地滑落,摔成了一地破片,玄武帝对女儿的惊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周围的宫女倒是紧张得很,生怕碎片伤了公主,连忙利落地收拾掉一切,摆上新的茶碗。
“你们都下去吧!”玄武帝挥了挥手,示意宫女全数退下,等到四下无人,他才清了清喉咙,开口说话。
“怎么如此失态?你要记住,这么失礼的举动不许再有第二次了。”
玄武帝含蓄的语气之中有着不容违逆的坚持,曙公主心知他是在薄责她方才的失措举止,身为皇族成员,一举一动都要忖度有节、进退有据,绝不能有任何失仪。
被父皇指责,曙公主无话可说,心中颤栗依旧,以至于根本无法对父亲的教诲做出适当反应。
“怎么不说话?”玄武帝看着她,宽宏的表情之中带着一抹深沉,曙公主回过神来,低下头。
“父……父皇……儿臣……”
她正要发声,玄武帝突然打断她。
“慕容襄这个人啊,父皇也是亲自与他聊过几回的,私底下里打听也没少过,逢人都说这位世子人品贵重,受到臣民的喜欢与爱戴,你若是嫁到那里,朕也十分放心。”
身为国事繁忙的一国之君,他其实不需要插手这么细微的事,但是曙公主的母亲霜妃早逝,他知道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自己,再没人会为这个多病、没有母亲娘家当后台的小女儿拿主意,是以对于曙公主,他总是特别照顾、偏怜有加,但不管再怎么宠爱小女儿,也总该为她的终身大事做打算,这也算是父代母职了。
“父皇……为什么,这么做……”曙公主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中迳是惊惶与不解。
父皇知道了什么吗?他是不是因为明白了些什么,猜到她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另一个牵挂,而那个人选不是他所乐见的,所以才急切地想斩草除根?
“怎么,你不高兴吗?”
也许是没发现,也许更是故意,玄武帝不理会女儿眼中的探询,迳自说道; “在世子停留的这段期间,你多多和他相处相处吧,日子久了也就熟稔了,一来你们都是年轻人,二来嘛,也算是促进两国邦谊,呵呵呵。”
玄武帝笑了,曙公主却再也听不下去,脱口而出;“父皇,儿臣不愿嫁……”
“不愿嫁”这三个字一说出来,玄武帝的双眉骤然一紧,笑容消失在他的唇角,笑声也戛然而止,突然变得沉默的气氛里瞬间冷冽如冰。
教人窒息。
“为何不愿意?”半晌,玄武帝开了口。“告诉朕你的原因。”
理所当然地,脑海闪过那个人影,但那不能成为原因,曙公主很明白,她的不愿意绝对不能建立在那个人的身上,否则……只会连累到他……
“儿……儿臣身体不好,不愿拖累其它人……”
“这你大可放心。”玄武帝道;“朕听闻莫支国的气候宜人,最适合养病,你去那儿住上几年,想必身体状况也能有所好转,再说你身处皇家,将来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得到的照顾不会短缺,朕思前想后,也无不适当之处,这才想要答允。”
“您答应了?”整段话曙公主唯一听进耳里的就这么一段,她抚着心口,一阵不适涌了上来。
玄武帝看女儿脸色苍白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不,朕只告诉你皇太后,朕会考虑,尚未正式回复。”
曙公主闻言,心情一松,玄武帝却又补了一句;“但朕希望你能答应。”
“父皇……”
“曙儿。”玄武帝唤着女儿的名字,慈蔼而亲爱。“你要知道,你的婚事固然不是一般人家嫁女娶媳那么轻易,其中还包括一些政治的因素,但父皇要你和慕容襄成亲,绝大部分仍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你要好好考虑,明白了吗?”
“知……知道了……多谢父皇的教诲,儿臣会好好思虑的。”曙公主惨白着脸,仍不忘躬身行礼。
父皇虽然没有强迫她,但是却用了另一种方式让她无法拒绝,曙公主的脸褪得完全没有半点血色,脑中的思绪也断成一截一截的,无法再拼凑、无法再思考。
*
弓箭场上。
这日是皇宫侍卫例行的弓箭训练,阙怀安自不会缺席,广大的箭场上,几十余名御林精锐排排站在一起练习射靶,待指挥完士兵练完箭术之后,阙怀安这才终于有空闲亲身站在靶场上,手搭着鹿角弓,射出第;刚。
咻!
“哎呀……偏了!”
阙怀安没有回头,却也知道声音来自何处。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他也是御林军的一员,名叫罗崁,生得方头大耳、时不时满面笑容,看上去憨厚老实,对人总是十分和气。也许同是出身寒微的缘故,一向和同僚朝臣保持距离的阙怀安,意外地并不排斥罗崁。
“怀安,看来你有心事呐!”罗崁笑嘻嘻地走来。“怎么回事?竟让皇宫里最出名的神射手也有走神儿的一天,在想谁?”
看来他果然也是知道了什么,阙怀安心想。
宫中的小道消息传得总是特别快,嘉太后代替侄孙儿向曙公主提亲的事没多久就人尽皆知,宫里上上不下这也才明白原来这位温文儒雅的莫支国大使,实际上根本是尊贵的世子殿下。两国和亲的大事一传开,自然所有的人也一清二楚了。
“哪,你倒是说说话啊!”
罗崁似乎要激他回答,还故意蹭了蹭阙怀安的肩膀,但阙怀安并不搭腔,迳自掏出第二支箭,搭上箭弦,屏气张弓,瞄准后陡然一放!
箭身穿破了空气,咻地一声插入稻草圈成的靶子里,这回,箭落在红心边缘,仍不是正中央。
罗崁见状,不禁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看向阙怀安。
“喂喂喂,我说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这么近的距离也出了错,难道是没睡饱?”
阙怀安苦笑了笑,这罗崁什么都好,就是有时间东问西的过了头,反倒让人感到园陵。
但罗崁自个儿倒是完全没发觉,趁着四下无人,他上前一步,搭着阙怀安的肩膀,轻声地问;“喂……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啊!是为了咱们那位公主娘娘的事在心烦吧?”
阙怀安一怔,罗崁却一副了然模样。
“哎,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怪不得你了,谁教你和公主是从小伴到大的青梅竹马,也不容易哇……”
“你别瞎说了。”阙怀安叹了口气,只能这样回答。
公主的名声最是重要,尤其在两国议亲的时候,更不能有任何不利公主的事情发生,是以对罗崁的猜测,他只能漠然地打发过去,但罗崁就是缺心眼兼少根筋,对这话题仍是兴致勃勃。
“怀安,不是我说你,你明明就喜欢公主嘛,干么不去争一个明白呢?公主殿下虽然是金枝玉叶,不过也是凡胎肉体,有什么了不起的?皇上对你这般恩遇,说不定就把公主指给你了,你……”
“罗崁!”阙怀安突然喝了一声,吓得罗崁登时收回搭在阙怀安肩上的手,只见阙怀安一脸严肃。
“是兄弟,就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是……是……”罗崁愣愣地看着阙怀安收拾弓箭往回定,一脸疑惑不解,不明白好好的为兄弟抱不平,为什么反倒被警告了一顿,但阙怀安心中却再清楚不过。
他不能容许任何人用那种随便的态度、轻慢的言语去评断曙公主的一切,她是特别的,不管是她的身分,还是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没了演武的心情,阙怀安离开了弓箭场,罗崁却跟了上来,一脸歉然。
“那个,兄弟……我没别的意思啦,你可不要生气……”
“没事,别放在心上。”阙怀安简短的安抚过去,毕竟,他甚至没有资格代表曙公主生气。
无奈的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阙怀安仍是一迳地平静,将罗崁打发走之后打算离开,然而前方却出现了一个宫女的身影。
那不是关睢宫的翠芳吗?她怎么会没事到练箭场来,这儿士兵众多,可不是内苑女子可轻易踏足之地。
“阙大人、阙大人!”翠芳急步朝他定过来。
“怎么了?”阙怀安立刻便联想到了不好的方向。“是不是公主又……”
“阙大人放心,公主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
翠芳尴尬的笑了笑,道;“阙大人这边,想必也已经知道慕容世子大人的事了吧?”
听到慕容襄的名字,阙怀安一怔,但并没有表露什么情绪,仅就事实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嗯。”
“那就好。”翠芳见他答得明快,也就直截了当的说了。“是这样的,世子大人昨儿向公主提出了正式的邀请,请公主一同出宫观赏一年一度的幽夜彩灯祭,皇上应允了,但是公主说,希望武功高强的阙大人能够一同前往,保卫其安全……”
翠芳的话,让阙怀安又坠入了自己的思潮里。
之前公主那些决绝的话言犹在耳,他每想起一回,心总是刺痛着,但听到翠芳转述,她居然向皇上亲口提起需要自己的随驾护卫,他有着不可言喻的高兴……
“阙大人,公主这么做,还请您多多见谅。”
“见谅?为什么这么说?”阙怀安听到翠芳没头没脑的居然替主子道起歉来,觉得有些奇怪。
“公主她……太怕了。”翠芳双手拧着帕子,低声说道;“世子大人的殷切,有些操之过急了,但是皇上的话一言九鼎,十匹马也拉下回转,既然非出宫不可,我们都希望至少能有个让公主安心的人在身边……请阙大人无论如何要来,其实是我们出的主意,和公主无关的……”
“是吗……”
原来不是她的意思啊……听到翠芳这么说,那颗原本有些浮动的心,忽然像被泼了盆冷水似地凉透了不来,让阙怀安在心底叹了口气。
罢了、算了,是谁开口的不再重要,只要能在她身边,就算是个无声的影子……他也该感到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