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两人的争吵最后都是由聂安怀让步,问题却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
不只他和她之间会起争执,他和“他”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绷。
她在以小绿身分面对他时,很多事都必须隐忍不言,这样的抑压之下,让她在以班羽的身分出现他面前时,情绪也就更加反常暴躁,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他大吼跳脚。
从小到大,聂安怀虽然早已习惯她的任性,但最近她的情绪波动得太频繁,那股蛮横怒意也太认真,安抚不下她的他,在疑惑之余,有几次也被逼到快动怒的边缘。
而且这一年来,身为世子的他们准备承袭爵位,开始在父亲的带领下熟悉领地事务,相对之下,他们进宫上课的次数也更形减少,有时忙起来,甚至十天都见不到一次面。
这样的情况更让班羽不安,她总有种感觉,觉得“他”在他心里的立足之地正在一点一滴地崩毁,再继续下去,“他”将不复存在,而小绿也不是她,在他真的完全不在乎“他”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而这一天,他们两人和殷玄雍相约见面。
当年皇帝赐下的共有领地原本只要他们治理一年,后来因为成绩卓越,皇帝要他们继续下去,如今他们都有各自的领地要负责,体谅到他们的繁忙,皇帝才下令将这份责任解除。
一些事务必须转移至接任的大臣名下,于是他们约好在宫中碰面,然后一起过去办理交接。
在会面之前,班羽被皇帝独自召见,离开时,她心情很差,差到一看到人就想骂。
“你年纪不小,也该定心了,早点成家别让你爹烦恼。像安怀,恭王爷已经帮他挑好人选,只等他答应就会登门提亲,大哥若成了亲,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直至走远了,皇上说的话仍一直在耳边绕,绕得她的心发疼。
他要成亲了,有了妻子、生了小孩,要顾的事有太多太多,又怎会在乎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义弟?
最教她无法忍受的,是他要跟别的女人同榻共枕,但她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她嫁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拜堂成亲,还要强忍心酸说出一声恭喜……
这个打击让她心情沉重不已,本来还因多日没以班羽的身分出现在他面前而感到欣喜,见到了聂安怀,她却连一丝丝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怕自己会忍不住在他面前失控,她只好拚命缠着殷玄雍不住说东扯西,看也不看聂安怀一眼。
许久未见,聂安怀正想把握时间和班羽叙旧,但那一脸冷淡疏离的态度让他无法接近,害得他的心情也被弄沉了。
人到齐,他们离宫出发,半途殷玄雍才发现最重要的印玺没带,由于顺路,他们陪着殷玄雍回府,他进去取印玺,而他们两人在马车上等。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车里只剩他们两人,聂安怀开口打破沉默。最近班羽的转变让他百思不解,不舍多年的兄弟情谊就此变质,他仍想尽力挽回。
“你还有心思理我,真难得。”班羽冷笑。她原本不想理他,怕一出口就会伤人,但情绪促使冲动,仍忍不住讥诮冷嘲。“既要陪小绿,还要忙成亲大事,都分身乏术了,忘掉我这个义弟也是应该的。”
成亲?聂安怀拧眉。
“虽然因为事务繁忙,我们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常常见面,我对你的爱护也不曾变过。更何况我并没有要成亲,我想娶的人只有小绿,她至今还不肯答应,这状况我之前曾跟你提过,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又扯上要为她赎身的事,班羽紧抿着唇,怒气被整个挑起。说来说去都是在怪她嘛!
“这么说,是小绿缠着你,让你连找我的时间都没有喽?”她好厌恶自己又用任性挑起争端,但她管不了自己的嘴,攻击性的语词不断冲口而出。“她好大的能耐啊,让你见色忘友,有了女人就不顾兄弟了,不愧是青楼出身的,连正直的聂安怀都治得服服帖帖!”
“小绿不是你说的那种女人,依我对她的形容,你还没有办法了解吗?”本想安抚她,但听到她诋毁小绿的言论,聂安怀反而板起了神色。“我不懂你为什么对她成见那么深,但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话。”
“听到又怎样?跟我绝交吗?”他的严肃让她好受伤,班羽倏地爆发。“为了一个妓女凶我?聂安怀,你好样的!”
她的神智就像被分成了两半,嫉妒小绿被他一心呵护、嫉妒小绿能拥有他的爱怜,“他”却只能隔着距离,连手都没办法与他碰触。
但这样的念头又让她自责不已。这局面是她造成的,他是被她欺瞒的受害者,她凭什么发泼撒野?可、她就是不甘呐!不甘他为了一个虚幻的人物骂她,即使……那人也是她……
“班羽!”他越制止她反而骂得更难听,忍耐力再高也有限度,聂安怀被惹火了。“其它事我都可以容忍你,只有这件事我没办法置若罔闻。她将会是你的大嫂,你必须接受她、尊重她,否则……”
“我偏不!”班羽嘶声吼了回去。
他第一次对她撂这么重的话,还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她的心好痛。她不想当小绿、不想他那么爱她……眼泪快夺眶而出,无法克制的她只好选择逃离。
“你要绝交就绝交,我不稀罕!”她倏地冲下马车。
聂安怀懊恼闭眼,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这样。他到底哪里做错了?小绿常被他惹哭,现在连班羽也被他气得说要绝交,他做人怎会如此失败?
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怒火敛下,他下了马车找寻班羽的踪迹,问了门房得知班羽冲进诚王府,他赶紧追去。
殷玄雍很保护自己,就连熟识多年的他们也从未被邀请踏进诚王府,甚至陪他回来取物,临去前还再三叮嘱他们只能在车上等,防备之心再明显不过。班羽明明知道,还擅自乱闯,要是惹毛殷玄雍可就难收拾了。
循着仆婢的指点,聂安怀一路追去,追到了殷玄雍居住的院落,一踏进就看见神色不善的殷玄雍正在瞪班羽。
“我不是叫你们在外面等?”瞥见他也跟来,殷玄雍的脸色更加冷怒。
知道聂安怀也跟了进来,班羽不肯回头,扬起痞痞的笑容将内心的情绪全都掩下。
“很闷呐,而且你平常都不肯让我们来,难得有这个机会,当然要进来瞧瞧喽。”对殷玄雍的怒容视若无睹,她绕行院子东瞧西看。“只不过美轮美奂了点,干么那么神秘不让人看?我又不会把整间房子搬走……咦?这个姊姊长得好美呀!”
看到站在殷玄雍身后的女子,班羽立刻嘻皮笑脸地靠了过去。她在逃避,仿佛只要躲进她这十几年来所塑造出来的轻佻形象里,她就可以不要面对这恼人难解的现实。
“安怀。”怕自家婢女被染指,殷玄雍上前将那名女子挡在身后,要聂安怀约束一下他的拜把兄弟。
聂安怀心里暗叹口气。班羽也不看看对象,连殷玄雍的人也敢动?
“班羽……”虽然他们刚刚才吵过一架,但为了不让班羽自找死路,他还是得出面制止,才伸手要拉她,却被她一溜烟地闪了开。
一看到他就生气,她不想理他啦,她要找漂亮姊姊玩,心情才会好。
“都进来了,至少也让我喝杯茶再走嘛!”班羽对殷玄雍耍赖笑道,然后转向逗弄那名女子。“姊姊叫什么名字啊?要不要跟我说一下?”
“奴婢何曦。”柔美的女子恭敬回答。
“你不用理他!”见班羽越来越不像话,殷玄雍出声斥喝,急怒的神情已将他对那名女子的占有欲昭然若揭。
“那么凶?”班羽发现到了,眼中闪过一抹淘气的光芒,心情欠佳的她正好乐得拿殷玄雍来作弄。“之前只带一个傻大个儿来掩人耳目,不让我知道你府里还藏着这样的绝色,要不是认识这些年来早已将玄雍兄的个性摸透,我还以为你真的在乎这个小奴婢呢!”
“她什么也不懂,带她出去做什么?”殷玄雍轻蔑哼道、故作无谓的态度相当明显。
但那名叫何曦的女子却似乎没看出来,以为他真瞧不起她,丽容变得僵硬。
就不会说说好听话吗?男人怎么都那么蠢啊!同病相怜让班羽对何曦产生了好戚,上前握住何曦的手。
“秀色可餐呀,光是跟在旁边看到心情都好。”姊姊你很好,千万别把那些话放心上。她在心里默默给予何曦支持。
何曦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忘了抽手,殷玄雍回头看到这副情景,气得脸色铁青,只差没冲上来将她杀了。
“如果你觉得她那么没用的话,不如把她送我好了。”班羽见状更是出言相激。
反正殷玄雍霸道惯了,应该没对何曦姊姊坦承过感情,她就送佛送到西,逼出他的心里话让何曦姊姊开心开心。同是为情所苦,班羽就是忍不住想帮帮她。
不明白她的想法,何曦吓到赶紧将手抽回,求救似地望向殷玄雍。
还以为殷玄雍会马上吼回来,宣告何曦对他的重要性,结果班羽等了又等,他却还是僵直着身子站在那儿。怎么了?干么不说话?班羽有点傻眼。
“班羽,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看状况不对,聂安怀出声制止。
本来想打哈哈把僵局带过,班羽一听到他开口,短暂遗忘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反正他就是看她不顺眼,做什么都错,既然如此,她就错到底好了!
“是啦,我就是这么任性,我就是这么不知好歹,用不着你管!”她对他用力扮了个鬼脸,然后转向殷玄雍。“哎哟,玄雍兄,把她给我嘛,反正只是个奴婢罢了。”她在自掘坟墓,却为了赌一口气,和他杠上了。
玄雍兄,快拒绝她,用他拿手的穷凶极恶喝退她的痴心妄想,她一点也不想带这个礼物回家呀!班羽不断在心里狂喊。
“何曦,你自己决定。”不如她愿,殷玄雍只是缓缓地说了这句。
然后,何曦的回答也让她怔愣得说不出话来——
“主子的吩咐奴婢会唯命是从,如果您不反对,奴婢没有意见。”
她……就这样赚到了个婢女?不是吧?印象中的殷玄雍没这么大方啊!班羽欲哭无泪,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她又不能改口说不要何曦了,只好硬挤出笑,笑得又干又涩,还得故做开心地欢呼——
“太好了,我可以抱得美人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