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午后,延子律在巡视过布庄之后,再度来到书房。
正当他打算写些书信的时候,就见昨日那个新丫鬟又来了。
“少爷,总管让奴婢来伺候您。”
“我不需要贴身丫鬟,你去做别的差事吧!”延子律说道。
尽管这几年家境变得富裕,府里的奴仆众多,但他并不习惯走到哪儿都有人随侍在侧,况且若有什么事情由他自己亲自来做会更快、更利落一些,因此他一向都没有贴身丫鬟跟着。
“总管说少爷近日事务繁忙,在老爷回府之前,要奴婢跟在少爷的身边好生地照料伺候。”柳杏儿以恭敬的语气答道。
她从祥伯那儿听说了延子律并没有贴身丫鬟,便立刻自告奋勇地前来。
尽管她一时之间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捉弄他的好主意,但是只要能够跟在他的身边,还怕找不到好机会吗?
“这……”延子律皱了皱眉。
其实他真的不需要什么贴身丫鬟的伺候,不过想到这也是祥伯的一番好意,便也没再反对。
“好吧,那你就……帮我磨墨吧!”
让她在一旁安静地磨墨,总不会还少根筋地说些口没遮拦的话吧?
“是。”
柳杏儿应了声,乖乖地走到桌边,一边磨墨,一边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距离延伯父的生辰还有五日,届时她一定得恢复自己的真实身分,总不能连延伯父也骗,而这就表示她只剩下五天的时间可以”对付”延子律了。
她得快点想想还有什么好主意,毕竟昨日她虽然闹了他一回,但也只是口头占些上风而已,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嘛!
要是白白当了几天的丫鬟,又没有半点”作为”,届时岂不是要反过来被他取笑吗?
不不不,她可不想要落得那样的下场呢!
柳杏儿一边苦思有什么妙计,目光不经意落在延子律的侧脸,就见他正认真地在写着书信。
那张端正的脸孔,瞧起来既熟悉又有点陌生,那轮廓仍有着当年那个俊俏少年的影子,却更加的成熟、俊朗。
此刻他专注的神情,让他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柳杏儿看着、看着,心口再度掀起阵阵怦动……
“怎么了?”
突然响起的低沉嗓音,蓦地打断了柳杏儿的思绪。
“有什么问题吗?”延子律又问了声。
刚才他发现她磨墨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就见她正盯着自己,思绪却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柳杏儿猛地回过神,一对上他的黑眸,胸口的怦跳霎时更加狂乱了。
“没……没什么……”
她赶紧低下头,恢复磨墨的动作,然而胸口的鼓动却久久无法平复。
怪了!她真的太不对劲了!
自从来到延家之后,心跳因为他而变得狂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小时候总是三天两头地跟着他到处跑,明明当年两人总是玩闹在一块儿,为什么这回再度相见,她却没法儿和他自然地相处?
仅仅只是目光的交会,就让她心跳加快、思绪纷乱,这教她怎么有办法好好地思考该如何整他呀?
柳杏儿轻咬着唇儿,有些气自己。她在心里大声命令自己收敛心神、专心地磨墨,否则可是会露出马脚,被延子律瞧出端倪的。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磨墨时,延子律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黑眸闪动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不会有错的,对她的那种熟悉感,不可能只是错觉。
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见过她,而且不只是擦身而过,否则怎么会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你原本住在哪里?家中是做什么的?家里除了你还有些什么人?怎么会来这里当丫鬟?”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呃?”柳杏儿心一惊,随口胡诌道:“奴……奴婢家住城南,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因为家贫,所以来当丫鬟帮忙挣钱。”
延子律思索了下,实在想不到自己和这丫鬟有什么交集之处。
他皱了皱眉,索性直接问:“过去我是不是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嗄?”柳杏儿心虚得手中的墨条差点掉了。
他会这么问,肯定是心里起了怀疑吧?这可怎么办才好?
要是才第二天就被他识破身分,岂不是太逊了吗?况且若是他自己认出她来,那可一点儿也不好玩。
她可还想瞧见当他意外地得知真相时,脸上惊愕的表情,那她届时还能乘机取笑调侃他几句呢!
不行不行,现在一定得想办法搪塞过去才可以!
“奴婢过去常帮人跑腿,也常……常经过延家的布庄附近,或许因此少爷见过奴婢几次吧!”柳杏儿假装认真地低头磨墨,就怕被他瞧见自己心虚的表情,心里暗暗祈祷他别再问下去了。
“这样吗?嗯……或许吧……”延子律低语。
即使他心里隐约觉得不光只是这样的原因,但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再说这丫鬟也没有必要骗他。
“没事,继续吧!我只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得似曾相识罢了。”
这番话听得柳杏儿暗暗冒冷汗,有种不久就会被认出的危机感。她一定得抢在他认出她之前好好整他一番,但是能怎么做呢?
柳杏儿敛着眉,陷入苦思,一个不留神,手中的墨条不慎滑落,啪的一声摔在砚台上。
“呀!”
在她的惊呼声中,墨汁蓦地喷起,不偏不倚地溅上了延子律的俊脸!
柳杏儿愕然瞪大了眼,就连延子律也因为这个出乎预料的意外而怔住。
“天啊!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帮少爷擦拭干净!”柳杏儿一边低呼,一边拿出手绢替他擦拭,心里却暗笑不已。
嘿嘿!这就叫天意!连老天爷都帮她惩罚他呢!
“我自己来就行了,下次小心点就好。”延子律的俊脸流露出一丝无奈。
他知道她并非恶意,因此也没打算责怪,或许她才刚进府当奴婢,许多事情还不熟练吧。
“不,这是奴婢的错,还是让奴婢帮少爷擦干净吧!”柳杏儿坚持帮他擦拭,美眸悄悄掠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擦是擦了,却刻意以墨渍在他的脸上抹出两撇胡子。
那张俊朗不凡的脸孔上,霎时多了两撇逗趣的翘胡子,那模样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天啊!怎么办?看着这样的脸孔,她好想笑啊!
柳杏儿很努力地憋住,忍得她好痛苦,怀疑自己的肠子都快打结了。
一察觉自己就快要按捺不住脸上的笑意,她只好匆匆地转身背对着延子律。
“对……对不起……少爷……”她努力挤出道歉,为了怕声音泄漏出笑意,简短的一句话她说得断断续续的。
见她连一句道歉都说得畏畏缩缩,肩头还微微地颤动,延子律以为她自责又害怕得快哭了。
想到刚才她说自己家贫,所以来当丫鬟为家里挣钱,此时大概是害怕因为这样的意外而被他怒赶出府吧?
延子律有些于心不忍,心想要是她再继续待在书房里,只怕真要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你先下去吧。”
“是。”
柳杏儿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书房,就怕自己再多待一会儿,真要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她离开之后,延子律轻吁一口气,脑中浮现刚才她背对着他,纤细的肩膀轻轻颤动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似乎特别的宽容。
即便自己并不是一个爱对奴仆摆架子的严厉主子,但若是换成其他奴仆在他的面前屡次犯错,他至少也会正色地训诫几句,但他却一再地原谅她,对她的过错毫不追究。
为什么会如此?只因为她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吗?
延子律怀着一丝疑惑,走到窗边想透透气。
才刚轻推开窗子,就在不远处的回廊边看见刚才那个丫鬟的身影,而她……正捧着肚子在笑?!
延子律诧异地怔住,愕然盯着她的脸。
倘若不是那笑容太灿烂,他真要怀疑自己眼花了。
但……这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她不是还因为那个意外而害怕自责吗?难道说……刚才她肩头的颤动不是因为怕得掉眼泪,而是在憋笑?!
回想起昨日她口没遮拦说的那些话,再看着此刻她那太过灿烂的笑容,延子律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铁青。
好家伙,看来她这个丫鬟完全没将他这个主子的威严放在眼里!
一想到自己刚才还担心她会自责地掉眼泪,一股恼怒的情绪就涌上延子律的胸口。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本想将她揪回书房,好好斥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她的脸上时,目光就被那灿烂的笑靥牢牢吸引住,不仅视线无法移开,就连胸腔中那股不快的情绪也霎时消失了大半。
日阳下,那娇美的笑靥彷佛散发着光晕,让她显得如此耀眼迷人,这令他的胸口蓦地掀起一阵骚动。
当延子律犹在怔忡间,她已走远。
“……算了。”
延子律叹了口气,打消了将她逮回来的念头。
比起训斥她,此刻更让他想弄清楚的,是对她那股愈来愈强烈的熟悉感究竟所为何来?
只是曾在街上和她几度擦身而过吗?
不,直觉告诉他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但,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那么一张灿烂如花的笑颜?
既然她是祥伯找来的丫鬟,那身分来历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曾和她在城里的某处有过任何交集呀!
怀着无法厘清的疑惑,延子律不经意地低下头,瞥见自己白色的衣袍也沾上了一些墨渍。
想到刚才那捧腹而笑的身影,他不禁再度皱起眉头。
就在延子律离开书房、打算返回寝房更衣时,一名从旁经过的奴仆原本要向他恭敬行礼,却突然满脸错愕地愣住了。
“少……少爷?”
“怎么了?有事吗?”
“不……那个……少爷的……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吗?”延子律疑惑地问。
“呃……那个……”奴仆支支吾吾的,彷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少爷的脸上……好像沾了些脏污……”
沾了些脏污?应该是刚才的墨渍没有完全擦干净吧!
“我知道了。”延子律点点头,并不怎么在意。
进入寝房之后,他走到铜镜前,打算瞧瞧究竟是哪里还没有擦拭干净,不料一看却错愕地愣住了。
在他的脸上,凭空多出了两撇胡子!
他伸手一抹,是未干的墨渍。
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定是那个丫鬟的杰作!刚才她会捧腹大笑,想必就是这个原因吧?
好哇!竟然敢对他这个主子恶作剧?那丫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吧?要是他不好好地展现一下主子的威仪,岂不是真要让她给瞧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