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盛国际法律事务所是台湾涉外商务律师事务所的第一把交椅,主要业务自然是协助立足国际的大企业处理商务相关的法律服务。
它的本所在纽约,十年前在台湾设立了分所,数年前第一位台湾律师接任所长后,也为有意拓展国际事业的本土企业专设了法务团队的服务,间接对于提升台湾企业的国际形象与推动经济成长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无形地使之如今的在台地位屹立不摇。
位于信义商圈某大楼全新的所长办公室中,三人各据一方。
坐在大位上的所长点起一根烟,转动那张高级皮椅,面向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看着阴雨绵绵的天气。并非被这样的天气所影响,而是他脸上本就很少出现平易近人的表情。
一个男人坐在所长办公桌前细读着一些资料—与那所长三分像的五官说明了两人的关系——他们是法界有名的律师兄弟,个性回异,但一样精明干练。
办公室另一角的沙发座中躺了另一个男人,合身的西装包裹着精瘦的身躯,两手枕在脑后,总是显得冷漠的眼有一眨没一眨地,最后索性贪懒闭上。
“浩琛,给你的case看了吗?”所长吐了口烟问着。他是明知故问。
躺卧在舒服的沙发中,蓝浩琛并未答话。
“浩琛,你没听见老板的话?”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用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口气说。
“你还敢说别人。政繁,给你的资料看完了吗?”所长反问亲弟。
“……你们两个有事,别迁怒到我身上。”温政繁马上撇清关系。“浩琛!”
“……”有人好像睡死了。
所长虽面无表情,但手中的烟已快被捏烂了。“蓝浩琛,你有十分钟把那个case给我看完,明天之前给我答复,要不,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就放你管法务团队。”
一听见所长的话,蓝浩琛勉强睁开了眼。说他高傲也好,他就是无法跟一团队的人一起工作;那种你帮我、我帮你,携手共创超优服务的屁话在他身上完全不适用。入行以来,他一直都是单打独斗,所长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这样压他……而他,注定也只能被压得死死的。“但是,有一种烟味在扰乱我的视听,我无法思考。”他的挣扎,最多也只能到这种程度。
听到此,所长倏地站起身,捻熄了手中的烟,沉声道:“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自己的幼稚而吃亏。”经过浩琛身边时,从高处看了他那懒散的样子,挑挑眉。语毕,步出所长办公室。
待所长步出,温政繁来到浩琛身边,寻了一角坐下,审视那慵懒的样子。“天!你看起来有心事。”而这件事情让他颇为讶异。认识浩琛十多年了,虽然知道他的个性表面上看来不羁,实则深沉,却极少在工作中显得无所用心。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心事?”蓝浩琛撑起身,眉宇深锁。
“就是这个表情。”温政繁轻轻笑了。“真不像是会出现在蓝大律师脸上的表情。”
蓝浩琛瞪着好友。
“简直就像是……被女人强吻了之后,感到哀怨的样——”他住了口,因为领口被人揪起。“好、好,不说了。”
“说。”蓝浩琛瞅着他。
温政繁自然是明白浩琛的意思,举手投降道:“也不想想你那个女朋友是什么来头,我哥他当然不会在意你那些从未断过的花边新闻,不过事务所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她父亲是大法官,除此之外,他现在知道了她是个大嘴巴。蓝浩琛松开手,正坐起身。
不可否认,这几天总会想起那晚的事,想起自己被个女人强吻了……但,他在意的不是那个吻,而是她这个人……
“她是谁?”温政繁问着。外传是浩琛从前那堆前女友中的一个,但他不以为然。莫怪他好奇,如果这是个让浩琛在工作中还会想起的女人,或许大家该照个面。
“不知道。”他据实以答。
“啊?”温政繁傻了下,后又揶揄道:“是不想说吧,嗯?”
蓝浩琛白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是个多情种子,一爱就是二十年。”这一点他颇为佩服。眼前好友对感情的执着,是自己一生也难体会的吧。
闻言,思及内心深藏的一抹身影,温政繁露出温柔如水的笑。“遇上时,你就懂了。等到有一天,你会为一个女人心痛、为她真的动怒、也因为她而感到真正的平静,你就会甘愿停留。”浩琛不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换句话说,也只是不想给任何女人机会伤害他。
蓝浩琛将他的话听进,却不回话。
知道好友不擅谈心里话,尤其是感情的事,温政繁会心一笑,识相地转问道:“对了,浩琛,你房子的事怎么样了?我听说这附近的房子很难找,若还找不到,先到我家住吧。”
“已经安顿好了,前几天你出差时搬的。”他淡淡答道,又想起了那一张怒容。“再说,你那个二十四小时为小幸准备的避难所,我一点也不想去。”
温政繁但笑不语,眯细了眼。有一天,他也要看看浩琛会为真心所向的女人做出什么可笑的事……
他期待那天的到来。
清晨的雨,一直下到午后还未歇。
韩悦趴在咖啡店一扇大窗前,望着外头发呆。
她是个易怒的人,只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她想的,不是烦恼已久的住宿问题,也不是生气近来老看见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而是……而是三天前晚上发生的事。
……她吻了一个男人,且还是一个该死的男人。
她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就为了逞一时之快、为了报复……不管为了什么,她怎么会蠢到牺牲自己的唇去贴在那个猪头身上?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呀。
她可以为了钱打工,把时间排得满满的,什么工作都接,可是从未出卖过灵肉的。
却就在那个晚上,竟然为了点芝麻绿豆般的小事,献出她珍贵的吻……而且事后还帅气地甩开他手中的五千块,抛下那个歇斯底里发飘的女人,大步离去。
亏大了。
真的亏大了。所以说,复仇并不会使人快乐,对于这句话的精髓她有了切身的感受。
“……小悦,你还好吗?”现在是午休时间,看着她已久的咖啡店店长吴铭雄终是忍不住开口,关心一下这个能干的下属。“从刚刚就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我没事……”才怪。韩悦头也不回地将手中抹布扔到桌上,又趴回原本的位子。
吴铭雄想了想,在她身边坐下来。“小悦……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了,如果真的有困难,就……就来我家住嘛。”他越说越小声,只因之前被拒绝过。
韩悦听在耳里,不说话。大雄是个好人,替一时兴起搬到台东种田的父母顾这家在台北的店,他的心意她也不是不明白,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不能搬去大雄家。她不想让大雄误会。
自然是了解那沉默是什么意思,吴铭雄只得扯向别的事。“对了,小悦,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她懒懒地应。
“是这样的……”吴铭雄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最近这附近有栋新的商业大楼盖好了,有很多公司行号迁入,之后这边一定也会变得很忙……我想……我想问你,能不能……转成正职?”小悦对咖啡的敏锐度不只自己比不上,就连长年经营咖啡豆进出口的老爸都赞不绝口,只是……
“你想挡我财路?”
小悦总会这么说。实际上,小悦还算过给他看,依她不要命的打工方式,的确赚得比一般上班族多很多,但吴铭雄还是不死心。“小悦,你好好想想嘛,我会给你这样。”他比了一个数字。
韩悦还是无动于衷。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不想答应,但……你就当帮帮我们家嘛。”吴铭雄使出平时最不想用的招式——利用小悦的心软。“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午休结束。”韩悦起身,收拾了本来就已经很乱、又被大雄搅得更乱的心思,顺道结束了话题。拎起抹布,往柜台走去。“有空再想。”
她转身后,吴铭雄偷笑了下。有希望了……
蓝浩琛立于办公桌后,俯瞰窗外高楼下的街道。
律师事务所搬进这幢信义区的新大楼,意味着地位的奠定;同时,也意味着工作量的增加。
所长会给他这样一个像样的办公室,就是暗指要他做个配得上这样办公室的律师……蓝浩琛热爱工作,只是痛恨别人的期望。
“进来。”听见身后有人敲门,他应道。
“蓝先生,”是秘书。“所长希望你能在离开办公室前给他一个答复。”
“嗯。”依旧望着窗外。“跟他说,就照他的意思。”
秘书顿了会。不知道内情的人,对于蓝先生的反应自然不会讶异,下属接下上司交付的任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她跟在蓝先生身边多年,隐约知道了他的过去,于是更不懂所长为何故意将这样的案子交到他手上;还有,为何蓝先生不拒绝。
久久不闻秘书回话,蓝浩琛微微侧过身来。
那是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女人,合宜的穿着、合宜的礼节,虽然他一向不信任自己以外的人,但对于这个秘书,几年下来的默契,他能信她个三分。
意识到蓝先生正瞧着自己,秘书抬眼,却很快地又别开了视线。“我知道了。”她点点头,退了出去。
蓝浩琛目送秘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又转回了窗外。
要挖掘自己的过去,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同行中,有些年资的,多多少少也都知道。知道了,也都是同样的反应……
正想着,置于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迟疑良久,蓝浩琛才接起。“喂?”
“浩琛……”另一头传来女人的声音。“是我。”
呆了两秒,蓝浩琛才反应过来,他轻笑着。“怎么想到打给我?”
似是因那低沉好听的嗓音略略失了神,对方一会才回道:“你还记得我?”
他微叹,女人总是喜欢这么问。“心谊,我有荣幸请你吃个饭吗?”他该谢神吧?由于对声音及声音中情绪的辩识能力高于常人,这个特长让他在情场上从未因劈腿而出丑。
“浩琛,我……”几乎是哽咽了,感动着自己在他心中还占有一个位置。
“嘘,见面再说,好吗?别让我挂心。”他压低了声音,犹如情人间咬耳朵的情话。“老地方?”
“嗯。”很少女人拒绝得了这般邀请。
“我会在那里等你。”他柔柔说着。“若不想见我,就别来。”
待她挂断,蓝浩琛才收了线,又马上拨内线给秘书吩咐道:“帮我在那家法国餐厅订七点半。还有,在凯悦订房。我等等就离开了,有事叫所长明天再说。”
敢这么明目张胆滥用权力会女人的,整个事务所中大概也只有蓝浩琛这个人了。秘书早已习惯,记下细节称是,切断了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