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该摊牌的时日。
温氏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宫老夫人许久未见动作,她以为老夫人长年吃斋念佛有了佛心,决定放过三房,不再当他们是可以议价的物件。
可是她并未掉以轻心,真的认为人的本性会变,婆媳多年,她深知老夫人这人从来不会承认她做错事,永远都是别人的错,是别人让她堵心,她把气出了有什么不对,这府里除了老太爷外数她辈分最大,她想做什么还用小辈点头吗?
孤傲、固执,是非不分,眼中只有自己和她亲生的孩子、亲孙子孙女们,其他人全是来和她争抢的祸害。
果不其然,宫老夫人忍不下去了。
在看到三房的小丫头拿了一万两买下价值不到一半的破酒庄,她的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好像有人拿着刀割她的肉似,把她看得到、摸不到的银子散出去,这得有多败家呀!
人家还理直气壮的回道:“这是我娘的体己呀!我娘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她不缺这点小钱。”
不缺?
多霸气的语气,一万两叫小钱,省着点用全府能用上一年半载,她不缺,宫府缺,有银子为什么不拿来孝敬嫡母?
宫老夫人当下气到心口疼,捂着胸口直喘气。
“娘。”温氏恭谨的一福身。
“嗯!你来了呀!”神色平静的宫老夫人状若无事地以杯盖拨着茶杯里的茶沫。
“是的,娘,你一遣人来传,媳妇一刻也不敢耽搁。”她低眉顺眼,语气轻柔,一副温婉似水的好媳妇样。
“我找你来也不是什么急事,明彰、明彦、明元、明骏他们都已有家室,就连小六明槐也定下亲事,这些年你们三房不在京里,没个长辈操劳这些小事,我想我这祖母也不能干晾着,该为明湛、明溪着想着想……”
她一想算计人就会转动佛珠,好像这样就能让她有如菩萨般端和,以慈悲心来化解世间的苦难。
“娘的一番心意令媳妇为之动容,每每感念其恩,可是明湛那孩子在上京前就定下亲事了,对方是布政使之女,媳妇不敢悔婚。”她毕恭毕敬的垂眸视地。
其实之前和钟家的婚事还在商议阶段时,双方尽管都有意愿两家做一家,可是却被老夫人一封信棒打鸳鸯,再无下文。
在女儿的出谋划策下,温氏悄悄派信得过的人往江南送信,并把儿子的庚帖送往钟家,若是对方还有许婚的意思,便将钟家女儿的八字送来,婚约便算成立。
该说宫明湛长得太过俊秀了,在屏风后头偷偷瞧过一眼的钟小姐一看就喜欢上了,缠着母亲非君不嫁,这才撮合成了这门良缘,早老夫人一步议定宫明湛的终身大事。
不过困难的事还在后头。
“父母在,定什么亲,你们有没有把我和你公公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居然说也不说一声,擅作决定,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和林千总的夫人说定了,要把她的庶女嫁给明湛为妻。”
她说出的话没人敢说不,她不信三儿媳妇敢忤逆。
庶女?她优秀儒雅的儿子就只能配个庶女吗?老夫人是有多恨三房,恨到要将他们踩到泥里?
当温氏听见婆母为长子挑的对象是个庶女,她几乎要忍不住让泪水夺眶而出,随即被一股怒气充斥胸口,强压了下来。老夫人已经毁了她的丈夫了,难道连几个孩子也不放过吗?
“娘,我们不是不顾及你和爹的想法,可是早些年我们写了不少信给爹娘,却一封回信也没收到,多年来不闻不问,我们以为你们忘了三房。”断了银两是想逼死他们。
“你是在怪我了?”宫老夫人冷眉一横。
“媳妇不敢,媳妇和夫君是想孩子都大了,是时候准备准备,刚好在上香时巧遇偕女同行的钟夫人,她一见咱们明湛就很中意,拉着我的手直喊亲家。娘,媳妇只是平头百姓,哪能和当官的叫嚣。”
温氏的这番话全是宫清晓教的,管他真假为何,先把老夫人糊弄过去,姿态摆低点,要算帐时再一起算。
反正宫清晓有恃无恐,她有老和尚做 “伪证”,七十高龄的圆一大师一开口,连钟夫人都相信确有其事。
“不行,我不同意,去把这门亲事退了,我不能失信千总夫人。”宫老夫人不能接受别人违抗她的意思,她就是要三房过得不痛快,最好一次打得他们这一房没有声音。
“娘,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您和林千总夫人只是口头约定,而我们是正式交换庚帖,也定了婚期,只待走完六礼您便多了个孙媳妇。”为了儿子的将来,温氏丝毫不退让。
“可是这家人不好,这个钟字不吉利,送钟,送终,这是要送谁的终?我不喜欢,退掉、退掉。”她飞快的转着佛珠,神情介于盛怒和对媳妇不满之间。
“娘的要求恕媳妇不能遵从,为人处事要依礼而行,父亲身为文阁大学士最重礼法,媳妇不能逾礼而为。”居然要把一个不知哪个旮旯扫出来的庶女硬塞给她品格高洁的儿子,老夫人此举太欺人。
“不过是一个外放官而已,比得过为官多年的京官吗?你到底会不会盘算,你这坑害自个儿儿子的娘亲真是祸害。”她非让老三休了她不可,孰重孰轻竟然分不清。
“娘,布政使起码是四品官,而四叔也才是六品小官员。”官大一级能压人,不论是不是京官,要能升官才有底气。
“你……你……你竟敢说自家人的不是,你四叔只是一时的不顺遂,等我们拿银子为他疏通疏通,他成就会比布政使差?”在宫老夫人眼中,她的儿子没有一个不好的,只能说他时运不济,半句实话也听不得。
果然说到银子了,女儿猜得一点也没错,老夫人只会在这上头作文章。“娘,我们说的是明湛的婚事,您离题了。”
见她没提到银子一事,嘴比蚌壳还紧,宫老夫人面上生恼。“哼!林千总夫人说好了,每嫁一个庶女压箱银是五千两,连同陪嫁的铺子、庄子和一些金呀银的,少说一万两,年底前过门,咱们只需走个场就好,聘礼方面不必太费心。”
这是多么想嫁女呀!连聘礼都可有可无,肯定有内情,温氏暗忖。“李嬷嬷,把铜红匣子给我拿来。”
“是的,三夫人。”
李嬷嬷有五十多岁了,是温氏的陪房,也是她奶娘,她把温氏当亲生女儿疼着,主仆俩感情深如亲人。
“娘,这里有两万两银票。”温氏把四方匣子打开,厚厚一迭的银票现于眼前,每张银票面额是千两。
“两……两万两?!”即使是手掌中馈的宫老夫人,一见一笔大钱就在跟前,她转动佛珠的手还是微微一颤。
她的眼发着狼光,盯着银票不放。
“如果娘首肯的话,就用这两万两买我儿子的婚姻吧!”女儿说得对,钱能解决的事就不要避讳拿银子砸人,对付老夫人这种人,咱们就是财大气粗,她能咬咱们一口吗?
看到宫老夫人双眼倏地一眯,迸射出欲将她撕成碎片的凌厉冷光,温氏觉得这些年受的委屈都讨回来了,她心中没有怨慰,只有从头到脚的舒坦,银子真是好东西。
“老三媳妇,你以为银子无所不能吗?我老婆子不致被区区几万两银子迷花了眼。”
温氏竟敢……竟敢用银子羞辱她,那是她惯用的伎姻,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了。
宫老夫人手握佛珠,手背青筋浮起,可见她有多震怒。
“娘误解媳妇的意思了,媳妇是想三房也是府里的一分子,夫君没有当官的本事,也只能干干商贾的勾当,所以便寻了个借口贴补贴补,娘若看不上这点小钱,媳妇收回就是。”
欲擒故纵,女儿说的战术。
“等一下,我考虑考虑……”宫老夫人内心挣扎不已,一边是白花花的银子,一边是她放不下的面子。
“娘为难的话就当媳妇没说过,毕竟林千总夫人也不好得罪。”
娘呀!猫捉老鼠的乐趣是耍着它玩,看它越挣扎就越乐。温氏觉得她家小小说的这句该死的对极了,她的确很乐。
“你别收呀!我再想一下……”面对金钱的诱惑,即使一辈子在后院兜转的宫老夫人也无法不动心。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除非真视富贵如浮云。
就在温氏把铜红匣子阖上,交给身后的李嬷嬷时,一名中年管事一脸慌张的闯进花厅。
“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您可得拿主意呀!出了大纰漏……”
“什么事?慢慢说,你别急。”宫老夫人气定神闲的念了两句经文,根本不把他口中的出事当大事。
宫府在京城还算有点势力,三子在朝为官,媳妇也大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真要出了事,不愁出面无人。
管事的一抹汗,神情都快哭了。“不能慢,这事十万火急,四老爷他……他当街打了人……”
“不过打了人而已,瞧你大惊小怪的,在街上哪天不出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他定性还不足,需要磨砺。
“可是四老爷打的是和亲王的小舅子。”此事小不了,那可是皇亲国戚,一个没弄好是要下大牢的。
“什么?!”和……和亲王的小舅子?
温氏眉头一动,垂下的双眸中闪过一抹笑意,这不是正想瞌睡就送来枕头吗?打得好。
“听说是和亲王最宠爱的王侧妃她唯一的弟弟,王侧妃平日可宠他了,要银子给银子,要女人给女人,从来不眨一下眼。”王侧妃疼弟弟是出了名,全京城无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