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里,几名男子文风不动地贴着墙边站着,像是等待黎明到来时拂晓出击的将士。
「白波,你那药管用吧?」穆雪松低声地问。
「是呀,白波,可不会害死我成庵哥吧?」胡成凰也忧疑地说。
「那可是吃一颗就少一颗的百解归元丹,是集我徐家五代菁英所炼制而成的,可知要炼制一颗丹药要花上四、五十年吗?」徐白波信心满满道:「放心吧,成庵会像以往那般活蹦乱跳的。」
「那就好。」胡成凰虽还是担心,但听徐白波把那百解归元丹说得那么神妙,不觉稍微松了一口气。
「头儿。」这时,在最前头的人低声道,「有动静了。」
「出来了?」胡成凰问。
「他们驾着马车出来了。」
胡成凰一听,眼中精光一闪,「好,动作!」
他一声令下,前面三名受天城里武功数一数二的巡捕便往前行进,胡成凰、穆雪松及徐白波也跟随在后。
一行六人迅速移动,堵住了安放天近日租赁的小宅子所在的巷口。
马儿拉着的拖车上,安放天跟伊奴各坐一侧,在他们身后是堆叠的粮秣。
看见他们六人一字排开,安放天跟伊奴显然都惊住。
撒网捕鱼,如今收网的时机到了。
打从知道如今周学宁身上宿着的是尹碧楼,而安放天便是那个毒害他姨父尹常川及表妹尹碧楼的恶徒弟后,穆雪松就计划着这一切。
先是让胡成庵到穆家提亲,再要他父母反常地用强硬态度力劝不知情的姊姊答应亲事,接着,胡成庵在安放天的面前百般得意的谈论此事。
果然,非得移开胡成庵这块石头的安放天急了、恼了,毕竟他已没有退路,在京城毒害师父及师妹的他,为达目的只能一路大开杀戒。
「雪松?白波?你们……」安放天惊疑地看着他们,勉强挤出一脸扭曲的笑,「你们怎么在这里?」
坐在一旁罩着帽兜的伊奴意识到不妙,单脚已经放下,一副准备逃跑的样子。
「这是穆家粮行的拖车吧?」穆雪松笑问:「上哪儿去?」
「喔,这是……是我跟掌柜的借车,这些秣草都是要送到我朋友那儿去的。」
穆雪松沉静地笑视着他,「安兄弟,扯谎很辛苦吧?」
闻言,安放天跟伊奴都心头一震。
伊奴知道东窗事发了,自己非逃不可,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车,转身便往后头跑。
这时,拖车突然整个晃了起来,接着,那成堆的秣草像是炸开似的喷飞,一个高壮的身影自车上蹦出来,正是刚才已经毒发的胡成庵。
胡成庵跳下车,身手矫健地一把擒住欲逃跑的伊奴。
「想走?」胡成庵将他一扣,直接压在车上,教他动弹不得。
眼见情势不对,安放天岂有束手就擒的道理。他立刻纵身一跃,伺机遁逃。
「拿下!」胡成凰沉喝一声,三名巡捕便与他同时冲出,像是四支箭矢般射向安放天。
安放天虽拜师尹常川多年,练了一身武艺,可胡成凰与他的巡捕兄弟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四人同时出手,不出几招便擒住安放天。
「放开我!你、你们这是想做什么?」安放天已经被擒,却还张牙舞爪,不肯就范。
「你最好安分一点,否则有你受的。」胡成凰恼火地瞪着他。
这时,胡成庵也将伊奴拎起,抓到安放天身边,「跪下。」他往伊奴的膝后一踢,伊奴便跪在地上了。
穆雪松及徐白波走了过来,两人倒是都气定神闲的。
「成庵,如何?」徐白波笑视着生龙活虎的胡成庵,「没骗你吧?」
胡成庵蹙眉苦笑一记,「别说了,我现在全身犯疫。」
「你服下的可是疏勒奇毒海檬果,全身犯疫算小事。」徐白波笑道:「过两天便好了。」
听见徐白波说出海檬果三个字,安放天及伊奴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安兄弟,你没想到吧?」穆雪松笑视着他,声音虽平缓,眸中却是冷意。
「你、你是……」安放天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却已破绽百出。
「我是如何知道的?」穆雪松唇角一勾,眼底闪过一抹肃杀,「说来话长,恐怕要从你毒杀尹常川父女二人,并为了毁屍灭证而纵火烧了蹈武堂开始吧。」
闻言,安放天跟伊奴又是一惊。
伊奴瞪大了眼睛,为求自保而急着为自己辩驳,「各位爷,这事跟我无关,我不知道他拿我的海檬果去做什么啊!」
安放天一听,狠狠地瞪着他,「你这狗杂种!」
听见他骂自己是狗杂种,伊奴怒了。他是疏勒人与汉人女子结合而生下的孩子,自幼备受欺凌,最恨的便是别人骂他「狗杂种」了。
「安放天,就算我是杂种,都比你这种为了飞黄腾达而毒杀恩师父女的恶鬼好!」伊奴不甘受辱,和盘托出。
「放你的狗屁!你有证据?」安放天怒斥他。
看着两人互咬,穆雪松开口了,「伊奴,你愿意指证安放天的恶行吗?」
「愿意!」但伊奴随即疑怯地问:「给他们下毒的不是我,我、我不会被治重罪吧?」
穆雪松觑了胡成凰一眼,将这问题交由公门中人的他回答。
胡成凰语气肯定地说:「若你可以提出事证、物证及人证以证明安放天的所有犯行,定能获得减罪。」
「我愿意!我愿意!」伊奴激动地说:「都是他,我劝他别重施故计毒害胡家爷儿,可他不听。」
「放屁!」安放天眼底爬满愤怒的血丝,气极败坏地斥道:「你想全赖我头上?你休想!」
「下毒的是你,关我什么事?」伊奴说。
看着他们两人狗咬狗一嘴毛,众人都笑了。
「安放天,如今你罪证确凿,还想狡辩吗?」胡成庵想到他用甜言蜜语想哄骗雪梅,越觉生气,「要不是雪松察觉他尹姨父的死有蹊跷,你早已逍遥法外,可你不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事做尽是会有报应的!」
「什么罪证确凿?」安放天死鸭子嘴硬,「你如今活跳跳地在这儿呢!我害你什么?至于穆雪松的姨父,我根本不认识,休想把罪名栽我头上!你们有什么证据?」
「你还不认?」胡成庵气呼呼地道:「你为了攀龙附凤,于是毒害师父父女,别说你……」
安放天打断了他,「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有什么师父师妹的,你们别……」
「还记得学宁说的『梦中女子』吗?」穆雪松唇角一勾,「在她梦中的那位女子便是我表妹尹碧楼,她已向学宁说出你所有犯行。」
安放天想起养在穆家的那个姑娘,那个有着跟尹家父女一样的调筋手法的小姑娘,他脸上喇地一白,颤抖地强辩,「那、那种怪力乱神之说,能成证词吗?」
「是不能。」穆雪松目光一凝,「那你在京城结识的那帮公子哥儿呢?万记织造的万二少对你可是印象深刻呢!」
安放天一听,颓然地坐在地上。
穆雪松笑意倏地消失,眼底迸射出冷厉的光。
「你自可嘴硬,可你逃不了的。」他沉声道:「不管你跑到海角天边,『过去』始终会找到你,诸恶莫做。」
此事很快地便在受天城中传开了。
经过受天城府衙初审后,决议将安放天及伊奴两人押解遣返京城受审,即日启程。穆雪梅并没有太难过,毕竟前不久,学宁已经给了她提醒,教她有着心理准备,但尽管如此,之前为了安放天而发生的那些事,如今觉得台也是难免。
虽说穆府上上下下也没人笑话她,但要面子的她还是窘得把自己关在房里好些天。
这日一早,周学宁来到她房门外,门外的丫鬟见她来了,赶紧通报。
「姊姊,是我。」周学宁捱着门,悄声地问丫鬟,「姊姊醒着吧?」
「醒着。」丫鬟也小小声地道:「刚洗漱更衣呢。」
「是吗?」她一笑,「那太好了。」说着,她敲敲门板。
「雪梅姊姊,我可进去了。」不等穆雪梅做出任何反应,她便推开了房门。
穿过长及地面的隔帐,进到她的寝间,只见她坐在床边,像是在生着闷气。
周学宁走了过去,软软地唤着,「雪梅姊姊……」
穆雪梅斜瞥了她一眼,怏怏地道,「谁要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周学宁在她身边坐下,试探地说:「姊姊在屋里闷好久了吧?」穆雪梅不说话。
「姊姊。」周学宁缓缓地伸出手,怯怯地握着她的手,「咱俩是姊妹,没什么不能说的。」
穆雪梅秀眉一撑,幽怨地抬起眼帘看着她,「还说什么?我出的漠还不多吗?」
周学宁蹙眉笑叹一记,「姊姊果然是因为那件事想不开。」
「不是我想不开,是我想不到。」穆雪梅满心的怨都是冲着自己的,「我果然笨死了,一次又一次地看走眼,这回可好,没想到那安放天居然是个杀人凶手,害的还是咱们穆家亲族的命。」
「姊姊,一个人若存心欺骗,那真是怎么都防不了的。」周学宁劝慰着,「万幸的是这次他没得逞,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在护佑着咱们穆家。」
闻言,穆雪梅想起她不曾知悉的那件事,「说到这个,我真有点气……」她嘟嚷着,「爹娘为什么只让雪松知道白姨母跟尹姨父的事?我是外人吗?」
「义母是怕你胡思乱想,坏了你跟义父的父女之情,这才瞒着你的。」周学宁笑道,「姊姊可别怪义父义母,他们也是疼你。」
「也是……」穆雪梅想了一下,「我这脾气跟脑子都直,说不准又要闹个什么事的。」说着,她想起这几天大家都在讨论的那件事。
「对了,学宁。」她抓着周学宁,一脸认真地问:「咱们那个碧楼表妹真给你托梦了?」
她点头,「是呀,我想她是来给自己跟她爹申冤讨公道的。」
「这事真是玄。」穆雪梅说:「这一年多来,你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原来是因为你不断梦见遭到安放天毒杀及焚屍的碧楼表妹啊!」
「我也不知道是她,毕竟咱们没见过她。」她说:「也许她在梦里教我调筋理脉之术,就是想让我知道她的身分吧!总之,这就是一个冤魂为自己讨公道的玄妙事件。」
「我说学宁……」穆雪梅目光一凝,悄声地:「你还有梦见她吗?」
她微顿,淡淡一笑,「可能是沉冤得雪,她已经不再出现了。」
当初为了惊吓安放天而胡让的「梦中女子」,如今成了她跟雪松对所有人最好的解释。
「是吗?」穆雪梅定定地看着她,「你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她摇摇头,「不,不觉得怕,只是很……悲伤。」
闻言,穆雪梅沉默了,她若有所思,一抹怜悯出现在眼底,「确实是很悲伤。死得不明不白,她一定很恨吧?」
「如今不恨了。」周学宁笑视着率直冲动但善良纯真的她,「咱们替她申了冤,她不恨了。」
穆雪梅有点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吗?她告诉你的?」
她微笑颔首,「是,她告诉我的,她说她要走了,去与她爹娘相聚了。」
听着,穆雪梅安心地一笑,「那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咱们都不曾谋面的表妹会入你的梦为自己申冤。」
「是呀,真是奇怪,按理说……」周学宁故意逗她,「她应该找你的。」
穆雪梅一惊,「为什么是找我?」
「因为姊姊跟尹姑娘终究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可与我并没有啊。」她说。
穆雪梅一听,不自觉地耸起肩来,「我不要,我会吓死的。」
看着她那逗趣的样子,周学宁忍俊不住地笑了,而穆雪梅也被她逗笑。
见她心门已开,周学宁乘胜追击,其实她今儿来找雪梅,是有任务的,「姊姊,咱们出去走走吧!」
穆雪梅微怔,「走走?」
「是呀!」她温柔一笑,「松哥哥已经把车备好了,在侧门等着呢!」
「去哪里?」穆雪梅疑惑地问。
「不如咱们到郊山的涤尘寺给静儿姨母、姨父跟碧楼姑娘祈求冥福吧!」
心地良善的穆雪梅没有多想,欣然答应。
来到侧门,穆雪松已在马车边候着,见她俩出来,他笑了。
她们没带上各自的丫鬟,也没有随扈,这是他早已安排好的,今天不需要下人们随行。
两人来到马车边,穆雪松便先让她们上了车,待她们坐定,他再上车。
「走吧!」他对着外头的车夫说了声,车夫没有说话,只是依令起走。
马车一动,穆雪松先说话了,「学宁果然劝得动姊姊。」
穆雪梅有点尴尬地斜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周学宁贴心地挽着她的手,「姊姊,咱们是自己人,没人会笑话你的。」
「是呀,事情过了也就过了。」穆雪松往车外一指,「人啊,都要向前看,永远不要回头望。」
他们的窝心之举及温暖话语,穆雪梅其实都感受到了,家人绝不会拿这事来漠她,她是知道的,她怕的是……胡成庵。
她又一次出糗了,从今往后,她如何在胡成庵面前抬头挺胸的做人?想到这,她不禁沮丧起来。
见她一脸发愁,周学宁关心地道:「姊姊在想什么?」
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们不会笑话我,可是我、我以后见着胡成庵,恐怕都得夹着尾巴跑了。」
「为什么?」周学宁疑惑地问。
「从前我错看了华国贞,就让他笑话了那么多年,如今又……」她一叹。
「胡大哥不会笑话姊姊的。」周学宁安慰道:「再说,他从前也不真的是在笑话你,只是逗你而已。」
「才不是,他、他……」说着说着,她不知怎地突然觉得难过委屈,竟像个讨不到爹娘抱的娃儿般啜泣起来。
见状,穆雪松跟周学宁都怔愣住。
两人还没做出任何劝慰的反应,前头的车夫突然开口——
「我绝不会笑话你的!」
听见车夫发出的声音,原本啜泣着的穆雪梅陡地一震,不自觉地屏住了声息。
她惊疑地看着前头的车夫,一脸错愕,「他是……」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车内的穆雪松跟周学宁。
他们对着她一笑,眼底却闪过一抹黠光。
穆雪梅立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说什么去涤尘寺给姨母求冥福,根本就是要哄她出来罢了。
「你们设计我?」她又窘又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