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房里,周学宁正给爱马飞飞梳理着,虎子跟熊宝都趴在一旁睡着。
飞飞动也不动地站着,只有马尾巴偶尔挥几下,突然间,像是察觉到什么,飞飞发出声音,并原地踩了几步,虎子跟熊宝也立即惊醒起身,做警戒状。
它们有这反应,是因为有人靠近。她一转头,果然看见穆雪松正走过来。
他人才到,就看见飞飞、虎子跟熊宝一副警戒的样子,不禁苦笑一记,「你们可真尽责……看来,谁都近不了你们主子的身。」说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飞飞的脖子。
虎子跟熊宝也凑了过来,围着他讨摸。虎子本来就是他养的,接近他也是寻常,熊宝因为常跟着虎子,人不亲狗亲,也不难应付。
唯独飞飞,那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肯让他碰的,但……也仅仅就只能这样碰一碰了。
「对了,听说姊姊见过你之后,已经平静多了。」他好奇地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闲聊罢了。」她一脸淡然。
「姊姊从小便死心眼,吃软不吃硬,越是不让她做的,她就偏要做。」他笑叹一记,「依我看,她也不是非安放天不可。」
她微笑点头,「这我赞同。」
「噢?」他微怔,「是吗?」
「雪梅姊姊现在不过是上了梯,下不来,撑在那儿罢了。」她边说着边给飞飞梳理,
「要她下来,不只得给她个明白,还得有人扶着她下来呢!」
「也是。」他说:「如今坑已经挖在那儿,只等安放天跳进去,姊姊便能明白了。」
「嗯。」她点头,眼底迸射出两道锐芒,「你认为他会自己走进圈套吗?」
他一脸肯定,「自他来到受天城,便已经走进圈套了。」
她微怔,不解地看他。
「你重生在学宁的身上,不就是老天爷给他设下的圈套吗?」他道。
闻言,她心头一抽。她的重生是老天爷给安放天设的圈套吗?她重生便是为了给自己及她爹讨回公道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如果这世间种种都在祂的主宰之中,为什么祂要让他们父女俩遭遇这般的不幸?
「这我真的不懂……」她眼帘一垂,眼底有着懊恼及隐隐的怨尤,「若祂能主宰一切,为什么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见她眼里泛着不甘心的泪光,穆雪松心头一揪,他默默地走进马房里,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一被他拥住,在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便无声的落下。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低声道:「我也不懂,但我想,老天爷自有祂的道理,也许注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注定的事?」她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例如生,例如死。」他说:「你娘的死、你爹的死,你的死,还有……学宁的死,这些都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那我的重生?」
他温柔一笑,「那是老天爷的慈悲,虽是天意注定,祂还是希望能补偿你什么。」
让死去的她重生在周学宁的身上,是老天爷对她的补偿?
穆雪松再一次将她轻揽入怀,话声犹如安神的诗歌般,「若不是这样的安排,我跟你不会相遇,你永远是活在我记忆中的小表妹,我永远是你怨着的穆家人,虽然我们是因为这样的不幸才能相遇,但若转念,便也是老天爷的慈悲了。」
他的话语稍稍平复了她悲伤的情绪,教她的眉眼及唇角也隐隐地没了愁怨。
他捧起她的脸,深情注视着,「想想,你爹娘现在也许正因为终能相逢,而你也有这么多人宠爱着、照顾着而欢喜不已呢!」
是呀,如今的她多么幸福,不说别人,光是他的宠溺就让她梦里都会笑。穆雪松一手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一手指天立誓,「我穆雪松对天,也对你父母起誓,我会全心全意的爱你惜你宠你敬你,绝不做令你伤心失望的事情。」
她的手心熨贴在他起伏着的胸口,感受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抬头望进他那深情真挚的眸底深处,她淌下安心平静的泪水。
泪水不全然是悲伤或愤怒的,此刻她落下的眼泪,是平静、喜悦,以及幸福的。他说:「待这事告个段落,我便陪你回京城一趟。」
她听了,不解地望着他。
他温煦一笑,「咱们把你爹娘带回受天城吧!这儿是他们开始的地方,也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听着,她心头一热,豆大的泪滴在她不断点之时,一颗颗地落在地上。
这时,飞飞突然用身体撞了穆雪松一下,然后跺脚,一副生气的样子。
穆雪松哭笑不得的喊冤,「天地良心,我不是在欺负她呀!」
看飞飞因为误会他欺负她而气呼呼的样子,再看他一脸的无奈及委屈,她破涕为笑。
胡家在南大路上开了一家胡记香行,尅各种焚香,从一般市井小民使用的薰香到稀有少见的香木、香油、香膏等物,都能在店里买到。
胡成庵虽擅骑豪迈,却也有着风雅的一面,他从小跟着身为香师的母亲习得品香调香的技能,也热衷寻找各种罕见的薰香物。
想要亲近一个人或是教一个人相信,必先投其所好。
安放天要伊奴替他寻了一块天竺沉香,并以自朋友处获得一块千年奇香为理由,邀约热衷香物的胡成庵到他不久前才租下的小宅子里品香。
说来,要对胡成庵下手的难度并不高,他是胡人,性情豪放自由,不喜拘束,又因擅骑能武,出门在外从不携仆带从,他总是独自来去,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掌灯时分,胡成庵依约来到他租赁的小宅子,而安放天已经在门口候着他。
「成庵,欢迎。」他扬着笑脸招呼。
「没让你久等吧?」胡安庵下了马,将马拴在门边。
「没有。」安放天笑说:「吃过了吗?我还没吃,备了一些酒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一起用吧!」
「那好。」胡成庵爽朗的答应一声,便跟着安放天进到屋里。
安放天取出放置沉香的木匣子,「你先瞧瞧这块沉香木。」说着,他打开匣子,将匣子递给了胡成庵。
胡成庵接过木匣子,看着匣中那块沉香,「这成色极好。」说完,他凑近一闻,一脸的惊艳满意。
「还行吗?」安放天问。
「这沉香品秩极高。」胡成庵问:「不知你的朋友从何处取得?」
「我也不清楚。」安放天蹙眉一笑,「总之我也不懂这玩意儿,知道你喜欢,就想着转送给你了。」
胡成庵抱拳一揖,「却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
「为免饭菜凉了,咱们先用吧?」安放天说着,将他领向一旁的桌旁。
桌上摆着三道菜、一道汤,还有胡成庵喜欢的白酒,安放天给他及自己斟了酒,招呼他坐下。
桌上有胡辣羊蹄、拉条子、大盘鸡跟清炖羊肉汤,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我知道你特喜欢吃羊,便到回香园给你买了这些。」安放天边说着,边将那盘胡辣羊蹄推到他面前,「来,别客气。」
胡成庵一笑,「回香园的胡辣羊蹄是他们的招牌呢。」
「可不是吗?虽然我不吃羊,却也是知道的。」安放天笑道:「自己兄弟,别拘着。」
说罢,他先动筷夹取大盘鸡里的鸡肉。
豪放直率的胡成庵也没客气,抓起羊蹄便大快朵颐着。
「对了。」安放天边吃边问道:「你向穆家提亲也快一个月了吧?穆家可已经答应婚事了?」
「还没,不过也快了。」胡成庵信心满满,势在必得。
「怎么说?」
「我穆大娘是看着我长大的,本来就曾属意让我做穆家的女婿,要不是雪梅当年给猪油蒙了心,瞧上那华国贞,我们俩的娃儿都不知道多大了。」
「也是。」安放天一笑,「瞧着,梅小姐是早晚会答应的,更何况你跟雪松还是好兄弟。」
「是呀。」胡成庵咧嘴一笑,「他不知道多希望我能叫他一声小舅子呢!」
「嗯。」安放天点头微笑,「别尽说话,吃。」
两人便这么边吃边聊着,不到半时辰就将桌上的酒菜扫空。
突然,胡成庵皱起了眉,一手按着肚子,「怎么我这肚子有点闹腾?」
安放天微顿,佯装关心地问:「怎么个闹腾法?」
「我也说不上来,就……」说着,胡成庵脸纠得更厉害了。
「是不是吃得太辣了?」安放天说:「要不,我给你倒杯水?」
胡成庵点头,「好,你给我倒杯水来。」
安放天起身,转头去给胡成庵倒水。在他转身走开时,胡成庵自腰间取出一颗红色丹药,迅速地放进口中并吞下。
安放天倒了杯水回来,递给了他,他接过,一口喝下。
「你旁边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吧!」安放天驱前,好意地扶起他。
胡成庵走了几步路,突然两脚一软便瘫在地上,且不断喘着气,安放天这会儿没扶他了。
他就着椅凳坐下,看着神情不适,抽搐喘气的胡成庵,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很痛苦吗?」他问着胡成庵。
胡成庵看着他,露出困惑的眼神,「放……放天……」
「放心吧!你不会痛苦太久的。」安放天闲适坐视着他,慢条斯理地说:「你中了毒,这是一种来自疏勒的奇毒海檬果,其无色无味,中毒者先是胃疼,然后心跳会慢慢衰竭、昏迷,接着便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了。」
「什……」胡成庵陡地一惊,却没有力气说话。
「都怪你对穆雪梅太长情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安放天已没什么好隐瞒,「我好不容易搬开石头,千里迢迢地来到受天城,就是希望能攀上穆家高枝,从此平步青云。眼见着那穆雪梅一颗芳心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你却出来坏事。」
「你……」胡成庵痛苦地挪动身子想靠近他。
安放天伸出一脚,将他往后头踹开,见胡成庵跌躺在地,他得意大笑。
「没有谁能挡得了我的路。」安放天突然笑意一敛,恶狠狠地直视着他,「你这颗臭石头,休想坏我的好事,只要你没了,穆家女婿的位置非我莫属。」
这时,外面传来特殊的笛音。
安放天起身,前去开了前门,门外,伊奴已站在那儿。
「成了?」伊奴问。
「成了,快进来帮忙吧!」他说着,转身便回到屋里。
待伊奴跟了进来,胡成庵已奄奄一息。
「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将他捆一捆,运到白海去丢了吧!」安放天说完,立刻去取来早已备好的厚被。
白海不是海,而是湖泊,位于受天城北方约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因地处偏远,长年雾气弥漫,因此少有人至,若将安放天跟他的马丢入湖中,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两人铺好厚被,七手八脚地将高大的胡成庵卷了起来,然后扛到外面的拖车上,接着,再将一捆一捆的秣草层层叠叠地推上去。
不一会儿,卷着胡成庵的厚被已被秣草密实的遮盖住。
「不会被发现吧?」伊奴还是有点担心。
「放心吧!」安放天一派轻松地说:「我在粮行做了好些时日,城门的守卫都识得我,再说这车还是穆家粮行的呢!只要说是要将草料送到科乌,没人会怀疑的。」说完,他将胡成庵的马拉过来套了车。
胡成庵的马抗拒了一下,但还是被他成功的控制了,他不能留下胡成庵的马,得一并处理掉才行。
「走吧,咱们赶紧上路。」安放天说着,坐上车,拉住了繮绳。
伊奴拢上帽兜以掩人耳目,并快速地从另一边上了车。
安放天轻抖了一下繮绳,马便拉着车前进,就在即将抵达路口时,前方出现了几个人,拉队一横便挡住路口。
安放天先是一怔,再定睛一看,俊俏的脸庞瞬间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