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余日,整座王宫恢复簇新灿亮,不见花草恣意蔓长,大小园子里花叶整理得井然有序,花叶合宜相衬,亭台、楼阁、回廊、小径,光洁明亮不见灰尘,让人快想不起来,几日前入宫初见荒凉萧索的模样。
自死王入宫第二日颁布仪典法制后,短短几日王宫里便上了轨道,那些随死王入宫的“东北派”个个机伶利落,盯着后来几日招入宫的婢女以及前朝内监们谨守仪典行事,不到半月光景,王宫秩序已然与旧时辕朝相去不远。
今儿一早,周念霜用过膳,来到御花园里养花,跟在她身边的勤湘也一并帮着她。
其实御花园里的花儿并不归她养,只是日日在王宫里闲来无事,与先前她过惯的忙碌日子差异太大,她闷得慌,便向死王问了声,可否让她养养御花园里的牡丹花圃。
死王当时瞧她好半晌,忽然说道:“昔时辕朝安熙帝宠爱的董妃居于毓芳殿,闲暇无事也爱养着御花园的牡丹花圃。”
周念霜思绪飘游,抓着那些看似无关的小事,桩桩件件地想着。
她想着勤湘进宫那日,她有多惊讶,因为勤湘是死王差人去城郊外带领进宫的。
那时死王脸上一丝淡淡的得意,朝她笑得好不得意,说道:“念霜问过本王可知道你住哪儿,你瞧,本王不仅知晓你住哪儿,连你的贴身婢女都替你找进宫了。念霜可感动本王对你的用心?”
当时的她并无感动,惊讶之外,就只有大大的惊吓。
能找到勤湘,意味着死王对她家里有哪些人,早已是一清二楚。
没多久,死王又接着说:“本王已命人整理与王宫极为相近的宁王府,择日会将周老太爷、周老太夫人接入宁王府安顿。”一会儿沉默后,死王又道:“念霜无须感动到无法言语。”
“……”她压根是惊吓到无法言语。
周念霜修剪了被虫蛀咬的枝叶,心思忧恍,她摸不清死王打什么主意。
近日她听了些耳语,毓芳殿是安熙帝最爱宠的董妃所居,而董妃是宁王生母,当年若无变故,宁王将会坐上辕朝帝位。
周念霜想得心惊,她猜阿书即是民间传言,被送出京的宁王嫡长子,如今辕朝唯一幸余的血脉!
死王该不会……也知道阿书?他究竟想如何拿着花剪的周念霜,忧思加深……她不能让阿书有事,该怎么办呢?
花剪在周念霜食指边,她想得入神,眼看剪子就要对着指肉落下,差点见血的刹那,她手上利剪让人握住了。
“爱妃,何事想得如此出神?”
声音太熟悉,不需抬头周念霜也知晓此刻握住她手的,正是让她心烦意乱的死王,但那声“爱妃”是她错听?抑或是死王错喊?
周念霜低头,福身道:“王上万安。”决定当作没听见妥当些,她想。
“爱妃,不必拘礼。”死王拿过花剪,那声“爱妃”喊得更清晰明确,特意喊清楚给她听,不信她能继续没反应!
“您……何故喊民女……爱妃?”没名没分的,这样乱喊是闹她的吧“咦?本王不是早该如此喊爱妃了吗?”死王又朝她靠近,几乎要贴在她耳边说话,他早发现,每每靠近,她雪白的肤颊便会瞬间染上粉色,很是赏心悦目。
周念霜蹙眉,鼻间又闻见那缕特别的香,她不懂男人怎能天生带香。
“爱妃双颊生嫣,甚是好看。”死王掐了把软嫩颊肉,逗着她轻笑。
她下意识偏了头,明明该讨他欢心却忍不住想闪躲,这段时日见宫里女子对死王讨好、崇拜、羞怯、景仰、爱慕……各种神情模样,她实在有些生厌。
这男人不过是有张忒好看,几乎可比仙人的脸皮,还有啥?
那些他从东北挥军而来,一路上投靠他的“虚病”姑娘们,个个娇俏美艳,现下被他宠养在各宫院,她甚是怀疑那些姑娘真是虚病的?兴许是他刻意瞧着美艳,用那张漂亮脸皮将人哄来,一路从东北带到了中土。
打仗打到顺带收拾足以填满整个后宫的美姬宠妃,他也真不容易!周念霜心中暗讽。
这辕朝天下,居然被个地痞纨裤给拿去,太不可思议!她已无数次如此感叹。
“爱妃的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呢?脸上表情如此精彩。”有趣极了,八成是在心里骂他。
女人啊女人,确实心如海底针,教人摸不着。
他晓得,她对着心上人说,她打定主意要成为死王的女人……他得到的消息难道有假?
死王织就的情报网是一等一的,京都大大小小事,在他还没领军打进来之前已摸得透澈清楚。
说句难听的,谁家死了鸡鸭猪狗,只要他想知道,就能得到准确无误的消息。
周念霜想成为他的女人却闪躲他,在心里骂他,又对着他卑躬屈膝,她心里究竟盘算什么?
她跟心机鬼月老的交易,莫不是跟他有关?
要不,她大可跟心上人徐豫书双宿双飞……据消息来报,她对徐豫书显然是有几分情意的。
死王敛下眼睫,沉吟寻思半晌,一边把玩着花剪,周念霜那几分情意,居然令他感觉不甚痛快。
凡人就是这样,喜怒哀乐明显又冲动,压都压不住。
他这是在不痛快啥呢?在他眼里,女人不过是团肉,再美的女人都勾不了他的兴致。
可周念霜似乎有些不同,因为她是他放假前,在一零三二号地球拘的最后一抹人魂吗?抑或是因她同月老做了交易,他才待她不同?
死王脑子转呀转,难得有人能让他如此“抽丝剥茧”,却还理不出个头绪来。
越来越有趣了。
他又想起,他拘她魂时,他雪白羽翅金光微闪,那是从未有过的。
不,有过一回,他雪白羽翅在漫长的宇宙流光中,曾因为一抹人魂而金光微闪……
但可能吗?四一二号地球已被毁灭,四一二号地球的人魂们早已归回宇宙大道不再轮回,不再存于三千亿婆娑世界。
人类不知,宇宙真貌是无数平行时空织就而成,无数平行时空,意味无数地球存在,生生灭灭的不仅众生,无数星球也在生灭中轮回。
他忽然想起四一二号地球那灿亮人魂……那个曾教他痛彻心扉的美人儿……
以地球时光来说,那早就是千万亿年之前的事了。
后来的他在九九九号地球与一零三二号地球间游走,拒绝靠近八百号之前的地球,在千万亿年地球时间过去后,八百号之前的地球会陆续毁灭。
他不愿再看星球生灭,那会让他感伤……
欸!再不济,他也是个修练有成的小神,学人类感伤个屁呢!
死王拉回思绪,如今当个不人不神的凡人,他自然得尽职当个凡人妥当一些。
徐豫书……徐家的血脉……死王想着,却决定不了如何发落他,至于眼前的周念霜,她既是徐豫书的心头宝,又是跟月老做了交易的女人,他可得好好地“养”着了!总有益处的,他笑着想。
“请王上勿再捉弄民女了!”
“此话何来?本王哪儿捉弄了爱妃?”死王眨着眼,不肯认。
“民女并非王上的爱妃,民女惶恐,恳求王上勿再唤民女爱妃。”周念霜福身垂首。
“爱妃是在责怪本王未先与爱妃行过大礼,是吗?成,本王交代下去,与爱妃十日内行完大礼,爱妃可满意了?”
周念霜无语,他向来这样弄拧别人的意思吗?
“不知爱妃与本王的大礼,能不能顺利,毕竟难保没人想从中作梗。照本王之意,为免夜长梦多,行大礼前,爱妃与本王先行了敦伦,生米煮成熟饭后,让那想从中作梗的死心而退,爱妃以为本王之计如何?”
她不禁皱眉,他在暗示什么?阿书吗?这算什么计“爱妃如此福身垂首,屈着腿不酸,本王瞧着都心疼得酸了。”他伸手托住她手肘,想扶她起身,未料,她却明着抽出了手。
这算是大不敬吧?死王似笑非笑地哼了声,带着淡淡嘲讽。
“爱妃倒是有性子,惹恼本王,恐怕爱妃就是长了一百颗脑袋也不够本王砍。”
“民女只一颗脑袋,王上若要砍,砍去便是。”
“啧!这倒奇了,爱妃费尽心思张罗了大半京都宝贝,等在城门口献给本王,求本王饶爱妃不死,到头来却是不怕死?既不怕死,何苦心机费尽求饶?若说爱妃贪的是荣华富贵才想方设法留在本王身边,如今本王意欲封妃,爱妃不赶紧上前讨好,竟闪躲起来?
“本王真是好奇了,爱妃心里算盘是怎拨的?爱妃真不怕死?本王若是连周老太爷、周老太夫人的脑袋都想砍,爱妃怕是不怕?若不怕……你活这回不是白活了?”
周念霜脑子听完他那长长一串话,直觉哪里怪,却来不及深思,只听他说到想砍爷奶的脑袋,心便慌了。
她连忙跪伏下来,软声讨饶,“请王上恕罪,民女不懂事冒犯王上,罪该万死。”
“人怎能万死?顶多一死。”他讽道,见周念霜跪在跟前,心里竟不太舒爽。他伸手搀她起来,“本王再有本事,也不能让爱妃死一万次。起来说话!”
“请王上莫要为难民女家人。”她仍跪着,不肯起来。
“罢了,逗着爱妃玩呢!起来,爱妃跪着,本王心里不舒坦。这样吧,本王承诺往后不管爱妃何事恼了本王,绝不罪责于爱妃家人。”这丫头为爷奶重生一回,也不知同心机鬼月老签了啥鬼合同,拿她爷奶逗弄她,是挺不仁的。
“王上此话当真?无论民女如何,王上绝不罪责民女家人?”
“自然当真。”死王淡淡扯了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