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了诗意!?”
向来温文儒雅的乐老爷子一见乐扬满脸不在意的模样,淡然地向他报备刚发生的事情时,不禁怒不可遏地暴喝一声。
“你说,诗意是犯了七出的哪一条,好让你可以自作主张地休了她!”
“无子、淫佚。”乐老爷子方停口,坐在大厅上一副慵懒诡邪的乐扬立即接口,毫不迟疑。
是借口,却是最真实的借口。
“无子?”乐老爷大手拍击着一旁的高几,走到他的面前,指责他道:“你和诗意不同房,你要她如何有子?有个屁还来得快一点!而你又说淫佚……你倒告诉我淫佚是什么意思!”
他的媳妇儿,他是不可能看走眼的!
光凭诗意那一副纯净无城府的清灵模样,怎么可能犯了淫佚这罪例?况且她整日都跟在他的后头,他可不曾瞧过她的脑子中浮现过怎样淫秽的思想,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诗意是那般的女子。
“她不是处子!”乐扬也跟着站起身,幽诡怒眼暴戾地瞪视着促成这一切错误的爹。
若不是爹硬要他成婚,今儿个他也不会遇上这等事来。
这一份错误,爹得为他负一点责任。
“你胡说,诗意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乐老爷子火大地吼回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胡说对一个女人的声誉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那样知书达礼、进退有据的女子,怎么可能做出这下三滥的事情来?这其中分明是有所误会。
“我当然知道,遂我现下才说!”
乐扬气恼地怒瞪向来宠溺他的爹,为何他宁可相信唐诗意的话,却不愿相信他?是唐诗意好本事,懂得如何蛊惑他爹,还是爹被唐诗意迷得晕头转向,整颗心都依向她了?
“你又怎能随意地下定论?”乐老爷子见儿子一脸的冷惊,倒不像是谁他的,却又不信诗意会做出这般的放荡事来。
“她没有落红!”他闷声道。
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会放她走?若不是因为她的心头搁着个男人,他又怎会气愤得失了理智?
“女子没有落红并不代表她不是处子呀!”唉,该不会他是忘了请夫子教导儿子这事儿了?
两个大男人谈论著这种不入耳的话语,实在是……但……事关他的好媳妇儿,管他是什么话题,他都可以为他解惑。
“我知道!”
但他却也知道她的心中搁了个男人,搁着个他不知道的男人,说她不是处子实是他的迁怒,因为他并非真是个固执得不懂变通的男人。
若是她爱他,那么,他或许可以前嫌尽释地与她交好,但当他在房里柜子中发现她手绘的一张张男人画像时,他便知道两人之间是不可能再有关联了。
他缓缓地自怀中取出一张她手绘的画像,眯起冷眸直盯着上头惟妙惟肖的男人背影,不禁在心头暗叹她的画风清新自然不造作,内蕴而不流于匠气,一笔一勾皆呈现她的傲气。
她是下错凡胎、生错时代,生在此时的她,毫无用武之地。
“这是什么?”乐老爷子见他闷闷地瞧着画稿,不禁凑过身边一探,随即笑咧了嘴。
“诗意果真是擅丹青,这画实属大家名作,画中神韵竟也能拿捏得这么好,哦,上头还题着一首诗:
欢愁侬亦愁,郎笑我便喜,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她这不是在向你示爱吗?”
“什么?”
乐扬不解地望着爹,脑子像糊了一般,丝毫听不懂。
“这上头的男人背影不就是你?”乐老爷子指着上头的男人,心里对唐诗意可赞赏得很。
“毕竟她是个女人家,不敢当面对你示爱,遂将她满腹的爱意画在纸上,只等着你发现。”
“那是我?”
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毕竟你瞧不见自个儿的背影不是吗?”
乐老爷子心想,这种表现手法,也唯有想爱却又内敛不形于色的唐诗意才能把属于她女子的矜持,羞涩地烙在这纸上。
乐扬怔忡地望着那纸上的画像,脑中一片轰然作响,几欲将他的耳朵爆裂一般。
没可能,没这可能的!若真爱他的话,为何她不说,为何她不愿意告诉他?
而这一张画像,分明是一张模棱两可的画像,无论是哪一个男人拿到手,都可以以这种说法自诩。
而且……她的手分明是受到绞刑、分明是因为不守贞洁而被烙上印记的,而这必定是为了某一个她喜欢的男人所做的牺牲,遂那画像中的男人不会是他,绝不是会他!
“你还不相信?”乐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有点气恼这个固执的儿子。
“那你告诉我她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像是要彻底把唐诗意自他的生命中赶出不可似的,他不断地提出质疑。
“还不都是因为唐老爷子!”一说到这件事,乐老爷子的气又升上来了。“我那一日便是去找他,才会让你们小俩口闹得不可开交。”
那一日他去找那唐老爷子评评理,想不到他竟一改平日的斯文,与他狰狞相向,话一句比一句尖酸刻薄,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会有那样的爹,更不敢相信那样的爹怎能养育出诗意这般贴心的好女儿?却也心疼诗意的一生走得坎坷崎岖,令他不禁为她想了个法子,却没料到小俩口一生起气来,竟闹到休妻的地步。
乐老爷子徐徐地将唐诗意的一生及沧桑,包括她的双手与眉间的小翠钿的由来全都说给乐场听,让他知道,有这么样的一个好妻子,此生已足矣。
谁知乐老爷子话一说完,乐扬一张俊脸更是僵得诡厉肃杀,幽邃的眼眸无神地直视前头,不知他看见了什么。
“你若是现下把她给休了,你要她去哪儿呢?”乐老爷子心急地道:
“依唐老爷子的个性,他是绝无可能再让诗意回他唐家的门,而依诗意那丫头的倔脾气,只怕她也不会回唐家,那……你要她上哪儿去呢?”
“我……”他才刚将休书题好,交给小乐子送到唐诗意那里,只怕现下唐诗意正在看那休书呢,这要他如何面对她呢?
他的眼中泛起一阵阵难抑的刺痛湿气,令他痛楚不堪地将手遮在眉间,掩去他不愿被瞧见的泪水;他真的没有想到,他真的不知道……
这一桩婚事来得太快,加上抬错轿的阴错阳差,再加上初见的第一眼,她在他的心底所镌镂下的爱意太猛烈,令他懒惧坠入爱恋旖旎中,再加上许多的巧合、许多不该产生的误会,才会造就了今日的反爱成仇。
他要如何面对她,该怎么做她才会原谅他?
是老天的捉弄吗?
才会令他任由炉火控制他的理智、令他混淆了眼前的一切、令他蒙蔽双眼,看不见她眼中为他而灿亮的勾魂爱意?
他……伤她至深呀!
“快去找她呀!”
见儿子还杵在原地不动,乐老爷子更是急白了鬓发。
乐扬闻声,旋即站起身,才要踏出大厅外,便见小乐子远远疾奔而来,继而扯开喉咙大喊:
“少爷,少夫人不见了,她留下了一张手稿……”他气喘吁吁地奔到乐扬的面前,将手中的稿子交给他,便坐到一旁喘气去。
乐扬望着手中的手稿,铜铁似的双臂竟不自觉地战怵着。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八残机,何悟不成匹……换君心,为妾心,始知相忆深,然,从今而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他喃喃念着,手稿早已落至地上,全身狂颤不已。
念着她写的诗,令他不禁愤恨起自己;他也不信自己居然是恁地残酷无情、可恶至极!
但是,他现下已经明白,亦大彻大悟,他要找回她,找回她后再告诉她;若是失去她的世界,他也待不下去了!
他倏地往外快奔,只希望能够再找回她。
乐老爷子见儿子总算是清醒了,也赶紧吩咐小乐子带着阁内的奴仆,沿街寻找少夫人。
***
唐诗意一出扬音阁,便往凤凰山上的贞仪道观而去,像是避凶似的赶路,好一会儿后才气喘吁吁地停在湖边。
掬起湖水拍在汗水淋漓的玉颜上,顿觉清爽许多,仿佛连心底的郁闷也好了几分。
这就是湖吗?
唐诗意放眼望着被林地包围的湖,再望向四面环绕的桦木林,眼底不禁绽出亮光;十几扯为,这可是她第一眼望见山、望见湖、望见这飞禽走兽,第一次感一全然轻松的自由,然而,心底却又幽幽地浮上真实的窒息感。
若是乐扬也在这儿,那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甫成形,随即唐诗意摇头晃掉。她好不容易离开那个牢笼,还去想那个无情的人作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好个潇洒豁达的想法,又有谁知道她的洒脱是缘自于她原本就不曾拥有过的缘故,遂就算她是毅然决然离开,却也如同她来时的空白,尽管痛苦,路还是得走下去。
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撑下去的!
即使没有他在身边陪伴,她也可以过下去,毕竟,这十几年来,在文卷小铺的西厢房里,她也是这么过的不是吗?
可是,怎么才离开不到两个时辰,她便觉得心头因思念而疼得像是被火焚一般,热辣辣地熨烫着每一个思维。
想不到自己竟会变得这么依靠他,这么贪婪地想念他的体温。
她与他之间的情感,像是被宿命给牵引而紧系在一起的丝线般,随着两个人的对峙、世事的旁敲侧击,终会令这丝线崩断的,是不?
即便是旁人硬要穿针引线、硬要将两人的灵魂兜在一块儿,也得看这丝线是不是够坚韧得可以织成布匹,也得瞧这两条捻在一起的丝线,是不是相属性呀!
虽然是丝线,但丝线也分生丝与熟丝的,是不?看是相似,但若真要丢到梭机里头纠缠,只怕是两败俱伤,丝不成匹……
念着那一双放肆飞扬而伤人的眼眸,只觉得心头一紧、眼前一黑,趴在湖边,她整个人便昏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