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废弃大楼临时搭建成的摄影场地,布置成50年代复古风情,天顶吊着巨型风扇,处处摆放古董,老式雕花桌椅,仿清朝家具,拍照用的大灯架。
葛小兵带着一伙人赶到,一群装扮时髦的工作人员立刻冲来包围他们。
「您好、您好……」汤雅顿推开严守御,站到最前面,热情地和大家握手。他想当男模的企图心太明显,把妹的企图心更明显,忽然他傻住了。目光紧盯着眼前的这名女子。
女子朝汤雅顿伸手,然后轻轻握住,汤雅顿身体某处立刻起反应。
女子穿一袭紫色洋装,留长发,睫毛好翘。大眼睛滴溜溜转,像藏有千言万语,鼻子尖挺,嘴唇丰润,胸部很大,衬着小蛮腰更纤细,一双腿长得吓死人,亮粉红色高跟鞋尖得可以踢死人。站在这么女性化,性感妩媚的女子身旁,戴着贝雷帽、穿牛仔裤的葛小兵活像个男人。这名女子正是葛小兵骂的那只八爪鱼,〇杂志的主编——谭美黛。
八爪鱼松开雅顿的手,笑问小兵:「他就是要帮我们拍照的模特儿?」她不大满意咧。
八爪鱼身边,长得白净瘦小,衣着时髦的男人问小兵:「妳觉得他适合我们这次的主题?」他是造型师戴奥新,他翘起尾指,食指戳了戳汤雅顿的胸膛,然后歇斯底里啧啧叫:「No、No、No~~」接着像碰上了多棘手的事似的,掩面埋进一旁爱人贾维斯的怀里。「斯~~我要晕倒了。」
「我才快要晕倒咧!」小兵不爽地瞇起眼骂戴奥新:「你一天不三八会死是不是?」
负责摄影的贾维斯摇头叹道:「他不行,肌肉太大,长得像熊,缺乏内涵,我们又不是要拍健身教练,我们是要——」
「谭姊、戴哥、贾大叔~~」葛飘飘推开小兵,从她身后钻出来。「嗨~~」
看见这只出名的毒虫,众人纷纷后退一步。谭美黛手脚俐落,第一时间将飘飘挟持掰一旁。指着墙角说:「飘飘看见没?那里有很多吃的,去那里玩喔~~」谭美党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将飘飘带过去。
谭美黛问小兵:「她怎么又来了?妳不是帮她介绍工作了,怎么又吹了?」
小兵苦笑,转头问戴奥新:「我找了两个模特儿,这个不喜欢吗?」
不喜欢!戴奥新跟贾维斯大力摇头。
「是不是衣服的关系?要不要我换件衣服?」汤雅顿信心受挫。
小兵将汤雅顿轻推到一旁,让他们看见严守御。「那他呢?他怎样?」
「哇~~」戴奥新、贾维斯眼睛一亮,手牵手,满意极了,用力点头。
谭美黛朝严守御伸出友谊的手,急欲染指。「您好,我是〇~~杂志的主编,谭、美、黛,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Meg,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美黛,也有人叫我的小名黛儿~~」
「也可以叫她的绰号,八爪鱼。」小兵此言一出,招来谭美黛白眼。
汤雅顿推开严守御,怕锋头被抢,热情地问大家:「要从哪里开始呢?要怎么跟大家配合啊?我先换衣服吗?」
谭美黛玉手一伸,将汤雅顿挟到旁,指着前方三点钟方向,甜滋滋地跟他讲:「汤先生,汤哥,看到没?那边是我们准备的餐区,你看葛飘飘吃得多高兴啊,有香槟、美酒、蛋糕和西式餐点,麻烦到那里等一下好吗?我们要拍照时会通知你。」她将汤雅顿往那推,召来工作人员带走他。汤雅顿很不甘愿地被带向餐区。
支走汤雅顿,谭美黛转身,朝严守御露出迷惘的眼神。「您是……」迷惘的眼神是她的猎男秘技。
小兵没好气地说:「他是台大化工系副教授。」八爪鱼又开始放电了。
谭美黛笑着说:「怪不得感觉很有气质。」
严守御惜字如金,静静打量他们。
戴奥新说:「我看看他不戴眼镜的样子。」
小兵摘下严守御的眼镜,严守御视界一片朦胧,他有严重近视和散光。
「请把眼镜还我。」严守御不高兴了。
小兵又帮严守御戴上,但谭美黛出声制止。「我觉得他不戴比较好看。」
于是戴奥新又抢走小兵手中的眼镜。「先别戴,我们先试拍几张。」他朝那边的助理嚷:「发型化妆师过来,准备拍了!」一行人将严守御带走,跟那边等着的女模特儿会合。
小兵把借来的衣服交给戴奥新的助手.「你点一下,这里还有一袋配件……」交接好工作,小兵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正想去餐区吃东西,谭美黛拦住她。
「真厉害,竟然找得到这么帅的教授当模特儿。他叫什么名字?为了将来合作方便,等一下把他的私人电话抄下来给我。」
「我要跟马轲达说,每次妳都骚扰模特儿。」
「别这样~~」谭美黛哈哈笑。「他是教授,又不是模特儿。」
小兵睇看着她。「我知道妳想干么,妳最好安分一点,上次『好时光』的模特儿为了妳闹自焚。」
「唉呦~~不要老说过去的事好不好?那不关我的事,我不能阻止人家喜欢我。」美黛撩撩发脚。
「不关妳的事?不关妳的事?!」小兵叫:「妳约人家去普吉岛玩三天,害他跟未婚妻分手,然后又把他甩了,害他不想活,我告诉妳,妳这个道德沦丧的坏女人,妳会遭到报应~~」
「拜托~~」瞧她这么严肃,谭美黛笑得下巴疼了。「妳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我带他去普吉岛,教他关于男模在这圈子发展要注意的事情,是他自己爱上我的。」
「那妳有没有跟他上床?」
「这个时代上床已经不能代表什么。」
「有没有?」
「上床有时跟Say哈啰没有两样。」
「有没有?」
「有,平均三小时搞一次,怎样?妳要不要算算三天搞了几次?我想妳不会这么无聊吧?妳真的这么无聊?我不敢相信,葛小兵?!」
葛小兵真的伸出食指认真算。「三小时一次,一天二十四小时,三天七十二小时,平均……二十六次?」
「是二十四次。」有个声音更正。
喝!小兵、谭美黛同时被身后声音吓到,齐转身,看见换了铁灰色西装的严守御。
谭美黛堆起笑容问:「怎么啦?有什么问题?」
严守御对小兵说:「等一下请妳跟刚刚那位瘦小的先生说,请他不要一直用食指戳我的胸膛。感觉很差。」这是戴奥新的招牌动作。
「喔、喔,好的。」小兵点头。
严守御回去拍照,走前不忘又更正小兵——「不是二十六,是二十四。」
「糗了!」谭美黛挝小兵的头。「这下高兴了?妳害我被人家误会是淫荡的女人。」
「我等一下去帮妳解释,告诉他,妳是时尚圈最后一位处女,冰清玉洁,不可亵玩——」
「葛小兵,妳不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妳其实非常羡慕我的人生,妳超想跟我一样,对不对?对不对?承认吧~~」
「谁想跟妳一样?臭美!」
「我这样总好过某人白白和人家交往三年,人家还不承认她是女朋友,可悲喔!」
小兵蓦地煞白脸色,找不到话反击。
谭美黛笑咪咪,拍拍小兵的脸。「葛小兵,妳什么时候才会清醒?常博森不是值得托付的男人。」
「别提他。」小兵气馁。
「死心眼。」美黛冷笑。
小兵叹息,常博森是她的罩门。苦恋多年好几次想分手,每次分手又分不干净,继续恋爱又爱得不甘心,总归一句——跟常博森是孽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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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严守御改造完毕,开始进行拍照。戴奥新跟贾维斯是一对同志恋人,两个大男人合作无间,工作人员退到摄影器材后。
小兵本以为严守御不是专业模特儿,会害怕面对镜头,但没想到他不怯场,还一直跟人高马大的贾维斯起争执。小兵见了,蹲在地上一直笑。
「你现在坐在椅子上,想象你在冬天的夜晚,给我一个寂寞的表情,但在寂寞中还要带有一点点自得其乐……」贾维斯指导着严守御。
严守御问:「是要寂寞,还是要自得其乐?」
贾维斯感性地解释:「就是凄凉中带有一丝丝喜悦。」
「是凄凉还是喜悦?」严守御一脸认真,问个仔细。
贾维斯不耐烦了。「我说了,就是凄凉中带有喜悦,就是又凄凉又有点高兴的意思。」很卢ㄟ。
严守御脸色一凛。「两种情绪,怎么混为一谈?请你讲清楚。」
贾维斯面色铁青。「我意思是凄凉得很有美感!」
严守御点头,慢条斯理说:「那你演一次给我看。」
葛小兵已经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贾维斯气结。「好——」他遥望远方,凝起眉,瞇着眼,大号不顺的样子,但嘴角又带笑意。「就是这样。」
演完,一阵沉默,接着,众人哄堂大笑,小兵笑得都快趴在地上了。
拍照结束,小兵问严守御:「你怎么不会怯场?」
「看不见怎么怯场?」
「近视这么深啊?」小兵凑身在他面前。「看得到我吗?」
「很模糊……」但感觉得到小兵呼出的热气,拂过脸庞。
「近视这么深,要是没戴眼镜怎么办?」
「所以没有眼镜,我绝不出门。」
「喔。」
「我的眼镜呢?」
「你的眼镜在……」小兵摸摸口袋,没有。她想起来——「在造型师那里!」
戴奥新刚好经过,小兵喊住他。「眼镜咧?」
「什么眼镜?」戴奥新一脸莫名。
「他的眼镜。」小兵指着严守御。
「干么问我?问他啊。」戴奥新一脸迷糊。
「你不是把他的眼镜拿走了吗?」
「是妳摘下他的眼镜吧?」
「但后来我要戴回去,却被你抢走了。」
「有吗?我干么抢他的眼镜?」
两人争论不休,戴奥新语气肯定。原本满笃定的小兵越听越迷糊,口气也渐渐心虚。
「奇怪……我记得最后你有抢他的眼镜啊?」
严守御不发一语地听着。
「什么好像?」看小兵心虚了,戴奥新更理直气壮了。「葛小兵妳这个人就是糊涂,我确定不是我拿的,妳拿去了,不要乱诬赖我。」
「是这样吗?」小兵搔着头发很苦恼。
「就是这样!」戴奥新理直气壮。
「不是这样。」严守御突然发言。
没了眼镜,有闪光又大近视的严守御视线模糊不清,但脑袋可不迷糊,他有条不紊地说起当时的状况——
「大约四小时前,谭小姐问起我的职业,葛小姐向大家介绍我是台大化工系副教授,就在这时戴先生希望看看我没戴眼镜的样子,葛小姐摘下眼镜,可是当她又要帮我戴上时,被谭小姐制止,然后戴先生拿走眼镜要求我不要戴,并且喊另一边的发型化妆师过来……所以最后一个拿眼镜的人是戴先生不是葛小姐。」完。严守御缓缓啜一口咖啡,问他们两位:「这样清楚了吗?」
葛小兵和戴奥新傻一阵,然后小兵揪住戴奥新骂:「哇靠,每次都诬赖我。」
「靠夭,我真的不记得。」
严守御板起脸说:「请你们不要一直讲脏话,我听了很不舒服。」
小兵瞠目,戴奥新惊讶。
「哇靠是脏话?」小兵完全不觉得。
严守御皱眉,不悦地点点头。
「那靠夭呢?」戴奥新很有求知精神。
严守御一丝不苟地说:「这两个字也算。」
「为什么哇靠跟靠夭是粗话?」小兵更有求知精神。
「因为……」严守御被小兵问倒。「因为发音不好听。」
「有吗?」小兵认真道:「哇靠跟靠夭哪里难听?我一直很困惑,这只是语助词,为什么被归成脏话?靠这个字是告跟非的组合,它哪里脏?」
「嘿呀!」戴奥新也卯起来问:「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很纳闷,为什么算脏话呢?哪里不好听呢?哇靠跟靠夭念起来很顺啊,教授可不可以跟我们解释一下?」
严守御足足想了三分三十七秒,才慢条斯理说:「我的眼镜呢?」他转移话题,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肤浅的问题。
小兵嚷:「戴奥新快去找他的眼镜!」
戴奥新去找了一圈,回来跟最先生道歉。「不好意思,我都找过了,就是没看见您的眼镜……」戴奥新滑稽地在严守御脸前挥了挥手。「你现在看得清楚吗?」
「不清楚。」严守御的脸色很难看,那一副眼镜跟了他几年,镜框还是手工打造。意义非凡。
「你要赔。」小兵骂戴奥新。
戴奥新马上朝收器材的同志男友嚷:「贾维斯~~」
身强体壮的贾维斯过来,同时谭美黛从更衣室出来,她身后跟着严守御的好友汤雅顿。两人脸色红润,发脚凌乱,小兵一看就知道发生什么事,这只八爪鱼果真厉害。大家忙着工作时,她已经将认识不到几小时的汤雅顿吃干抹净。
谭美黛问大家:「都拍好了是不是?」
「戴奥新把人家的眼镜弄丢了,我们要赔给人家。」小兵报告主编,转而问严守御:「那副眼镜多少钱?」
「我们〇杂志会负责的。」谭美黛妖艳地冲着严守御笑。
「我回去查,印象中是两万……」
「两万?」贾维斯凶巴巴地质问:「喂!抢钱啊?」
「哇靠~~金子做的噢……」戴奥新不爽。
「哇靠,你弄丢人家眼镜还敢凶?」小兵骂。
「误会误会~~」汤雅顿刚和谭美黛缠绵过,心情大好,此刻已忘了不能当男模的痛,他出面缓颊。「我这位朋友做人最正直,那副眼镜真的很贵,是限量款,日本师傅角矢甚治郎手工打造的,想买还买不到,他不是要坑你们的钱。」
这下,谭美黛不得不为了杂志的前途,靠美色搞定严守御,她娇滴滴地对他笑,挽住他手臂,柔媚地说:「那……我们免费提供严先生三年份的〇杂志赔偿,好吗?」
严守御无动于衷,反而在一旁的汤雅顿瞧得骨腾肉飞,真所谓的「猪没肥到一直肥到狗」。
严守御推开谭美黛。「我不看时尚杂志。」又说:「你们最好现在开个单据给我,写清楚要赔偿,免得将来死无对证。」
瞬间、该剎那、立时……谭美黛脸色一变。
戴奥新躲到贾维斯身后。「两万……好贵~~没事找戴那么贵眼镜的模特儿干么?」他怪起小兵。
「哇靠~~又怪我?又怪我啊!」小兵发飙。「我就知道你们最会这样,早知道不帮你们……」可恶!
美人计失效,谭美黛转而对戴奥新施压。「这不关公司的事。你要赔偿人家。」马上撇得一干二净,不愧是当主管的。
贾维斯抗议:「干么我们奥新负责?严先生是在帮我们拍照时,遗失眼镜的,公司负责!」
谭美黛有条理地说:「没这回事,谁叫他拿人家的眼镜。小兵借衣服如果衣服不见,也是她要赔。现在戴奥新弄丢人家的眼镜,公司赔的话,这样对小兵太不公平了,对吧?不是公司不赔,也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区区两万对我们公司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是制度问题,对吧?」
谭美黛侃侃而谈屁了好大段,屁完赢得众员工不屑的眼神,轻蔑的冷笑,好样的,来这套,不愧是做主管的,有失误就搬制度出来讲,平常拜托大家就拿交情来压,见鬼了,翻脸跟翻书一样,撇清责任像在撇灰尘那么容易。
「不管是公司赔还是戴奥新赔,反正你们一定要赔他。」小兵坚持。
大家争执不下,严守御干脆坐下。「讨论好再跟我说。」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白色iPod,听起有声书,丝毫不浪费时间求进步。
「我的iPod也是白色的欸!」小兵兴致盎然地打量跟她一模一样的iPod。「之前我义务帮过他们的宣传活动,用市价三分之一买到的喔。」
连iPod都拿出来听,看样子不开单据给严守御,他是不打算走了。谭美黛将汤雅顿拉到一旁。「你帮我跟你朋友讲一讲,改天我们再谈赔偿的问题好吗?大家工作一个晚上也累了,没必要为个眼镜把场面弄这么僵,而且我还想请你们去吃宵夜呢!」谭美黛瘪嘴,一脸无辜的可怜相。「本来我还想吃完宵夜去你家玩的,这样耗下去……」
汤雅顿立刻飙去安抚严守御,好说歹说要严守御息怒,看在他的面子和大家先去吃宵夜,眼镜的事改天再说。
看在汤雅顿的面子,严守御暂不追究。
一伙人去吃宵夜,顺便结算酬劳。一行人打伞,徒步到敦化南路吃义大利面,大家肚子饿死了,一路脚程极快。
小兵先招了辆计程车,让闹了一下午吃饱喝足的葛飘飘回去休息,然后一路跟在严守御旁留意他的步伐,在他身边堤喔。严守御听她唠唠叨叨地说!
「小心……前面有坑洞……」
「过马路了,注意一下。」
严守御苦笑,真麻烦,少了眼镜,连路都走不成了。
「有车!」小兵低呼,拦住严守御的身子。「不行,这样太危险了。」小兵干脆挽住他手臂,带他过马路。
经过SOGO百货,严守御问小兵:「现在几点?」
「十点五十分啊!」
「等一下。」严守御站住下走。「我看一下时钟。」
时钟?小兵忙朝走在前头的同事嚷:「喂、过来,喂!等一下——」
一群人走回来,站在严守御身后,陪他看世界钟。
「干么不走?」贾维斯纳闷。
戴奥新抱怨:「我肚子很饿ㄟ!」
严守御定定望着时钟,十点五十五分,百货公司门口的世界钟响起「这是个小小世界」的歌曲,钟面小门打开,小木偶们滑出来跳舞。
「咦?」小兵常路过这,从不知道这个钟藏有玄机。
严守御低声说:「东京迪士尼也有一个音乐钟。」可惜没眼镜,害他看得模模糊糊。小时候,父亲曾带他去过迪土尼乐园,他对这个小小世界音乐钟很有感情。一伙人傻呼呼陪严守御看钟。
戴奥新问男友:「现在是什么情形?」
身强体健的贾维斯,多愁善感的毛病又犯了,他竟感动得目眶含泪。「很久没这样欣赏时钟了,我有点感动……」于是搂住戴奥新。「我们日子过得太匆忙了。」
汤雅顿见状,也乘隙环住谭美黛的腰。「钟的分针秒针是有形的,但我心里的时钟是无形的,我现在心里的钟过得特别快,妳知道为什么吗?」他对谭美黛露出迷惘的眼神。「当人们处在很美好的状态,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因为……」
「有没有车震经验?我有一辆休旅车,要不要试?」美黛不愧是女中豪杰,少跟她讲那些文诌诌的屁话,他要什么,她清楚得很。
汤雅顿面红耳热,开始头晕。卯死了!这世上有人跟他一样热情啊,好一个小小世界啊~~
此刻,葛小兵和严守御在同一伞下,小兵忘了她的左手还挽着严守御右手臂,严守御也忘了她正挽着他的手,他们一起望着钟面,听乐声悠扬。
小兵赞叹:「这个钟的音乐让人有童年的感觉……」旋律简单,乐声蕴含着纯真的情调,小木偶跳完舞,又退到钟里。「你竟然会注意到这个钟,真有趣。」
「之前……」严守御说:「在咖啡厅我误会妳,妳虽然讲话很不客气,不过妳很有责任感……」他注视着小兵。「有那样的妹妹,妳一定很伤脑筋吧?我认识一些帮人家戒瘾的医生,要不要帮妳介绍?」
小兵先是愣住,旋即微微笑。「她已经有固定在看的医生了,谢谢。」她发现这个貌似古板,又不近人情的家伙,其实有一副好心肠。
要不是为了老友汤雅顿的男模之路,严守御不会答应来拍照。岂料拍完照心爱的眼镜拍丢了,还被强拉去吃宵夜。
义式餐厅里,大伙儿吃得尽兴,严守御却食不知味,这天的时间都浪费了,他挂念未完成的学术论文,惦记阳台还没喝水的花,还有……严守御想快快回家,其他人却兴致正好。
「等一下吃完我们去钱柜~~」夜未央,戴奥新玩兴大发。
贾维斯说:「又是钱柜?去跳舞啦!」
戴奥新跟贾维斯玩上瘾,他们是越夜越精彩的夜猫族。
谭美黛媚眼一抛。「我是没意见啦,不过你们要自己出钱喔。」她看表。「才十一点半,我也不急着回去……」转头问严守御:「你去不去?」
「当然去!我们也不急着回去。」回答的是汤雅顿,想到可以跟美艳的谭美黛混,他抢着答应。
「你们聊,我先回去。」严守御站起来,一伙人跟着站起来。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走?」谭美黛热诚地说:「你现在眼睛看不清楚,我们不放心,跟我们去玩吧!」
「我叫计程车回去,」严守御看看手表。「我最晚十二点一定要睡。」
嗄?大伙儿瞪着严守御,十二点?这么乖?!是台北人吗?
小兵跟戴奥新说:「车借我,我送他回去,你坐贾维斯的车。」她觉得有责任将严守御平安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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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上,小兵问严守御:「你真的每晚十二点睡?」
「唔。」
小兵吹了声口啃。
「十二点睡很奇怪吗?」严守御觑着她。
「不容易啊!」小兵右手操控方向盘,左手伸出窗外,调整后视镜。「我没混到两点不可能去睡,台北夜生活那么精彩,很少人十二点就睡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严守御八股地这么一句,害小兵大笑。
「拜托~~好像跟个老人家在车上。」
「妳很不重视健康。」
「就因为我没有十二点睡?」
「之前我看妳撑伞,只顾着保护衣服,头发都淋湿了,妳知道酸雨对头皮的伤害有多大吗?」
小兵笑得更厉害。「是是是,教授说得对。」妈呀,再说下去该不会开始讲起生态保育吧?
果然,他没令小兵失望,认真严肃地说:「我建议你们杂志拍照时,拒绝使用皮草类的衣服。」之前小兵借的衣服有一件是貂皮大衣,他耿耿于怀。「妳知道那些人怎么制作皮草大衣的吗?过程非常不人道……」
小兵苦笑,她只是个小小服编,赞助厂商想出借什么衣服,哪是她能作主的,有时人家愿意借就要偷笑了。可是她没有反驳严守御,只是笑笑地睇看他一眼。看个大男人一本正经捍卫小动物生命,她不禁动容,暗暗肃然起敬。
叨念完皮草大衣,严守御话锋一转。「妳好像也很不爱惜生命,车速太快了。速限多少?顶多六十吧……」他瞇眼打量仪表板。「开多少?」
「八十。」
「违规了,快减速。」
听、听这口气,好像下一秒严守御就要拿出手铐逮捕她。「喂,都这么晚了,又没车,开快一点会怎样?『老杯杯』~~」小兵故意笑他是老伯伯。
无视她的讥讽,严守御纠正她的态度。「就因为每个人都这么想,夜间才容易发生车祸。」
小兵跟他杠上。「那开慢点就不会车祸?」不见得嘛。「你不撞人家,人家也可能会来撞你啊。」
「以撞击力道来说,开慢一点就算被撞,杀伤力比较小。」
「噢。」
「唔。」
小兵很故意地油门一踩,飙起来。
「喂!」严守御面色铁青。
「怕什么?我技术好,安啦!」小兵哈哈笑。
「我要下车。」
「好好好,我慢一点。你很怕死噢~~」小兵莞尔。
「谁不希望活久一点?」他赏她白眼。
「活那么久干么,你活得很快乐啊?」
严守御想了想,反问她:「妳活得很快乐?」
小兵思索道:「也不是,但……也不是不快乐。」
「那就是快乐。」
「不,不算快乐……」事业不如意,爱情也不顺利。「可是,也不是很不快乐啦……」车速更慢了,小兵想了好一会儿。「反正,就是……就是活着嘛……」她答得有气无力。
黑夜,细雨绵绵,路灯沿街站,被冷雨浇出一团团白色烟气,在暗中呵着,像一个个张着,却没声音的嘴,寂夜里,显得很凄凉。不知怎地,聊到这儿,车厢陷入寂静,弥漫淡淡哀愁。
担任服编的葛小兵,每天活得精彩忙碌又刺激,花样年华,任职顶尖时尚杂志社,镇日和模特儿明星打交道,但不快乐,也不至于痛苦。
身为台大副教授的严守御,每天生活规律正常,在学界占有一席之地,工作单纯,支领高薪,又很有权威。但问他快乐吗?他也答不上来。
沉默一阵,严守御下了结论:「衣食无缺就够好了,再不满足会遭天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跟小兵一样有气无力。
小兵眸色一凛,手握紧方向盘。「但我想要更多。」
「更多什么?」
「起码,不是这样活着。」不痛不痒,一成不变,不满意此刻的生活却又无力改变地活着。她渴望活得生机盎然,像青春时,热血沸腾,对世界充满感动。「最近……我常觉得……我好像老了……」她苦笑。时间倏忽经过,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醒来,看见日历,再看看一成不变的自己,真会惊心动魄,难道就这样到老?就这副德行活到老?每想起这个,就心惊肉跳。
小兵说:「我看过一篇报导,科学家研究过,想要保持年轻的心,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每天做一件平时自己不敢做的事,违反平日的习惯。」
「譬如?」严守御好奇。
「譬如啊,你每天晚上十二点睡,今天就故意三点睡。又譬如啊,你平时只喝黑咖啡,今天就故意喝拿铁……就是做一些平常自己不会做的事。这样就能永远保持着年轻人的活力,过得很有朝气。」小兵注视他。「你敢不敢下车,在马路上跳舞?」
「现在?」他一脸惊讶。
「嗯哼。」
「别开玩笑了。」
「所以你也老了,不敢冒险,害怕丢脸,就是老化的第一步。」
这和老不老无关,严守御摇头。「没人敢吧?!」
小兵煞车,打开车门就跳下去,跑到车头,忽然手挥脚踢乱舞一阵。
严守御吓死了,探出车窗,吼她:「上来,葛小兵!葛小兵——」他又忙回头,注意来车。
葛小兵乱跳一阵,溜回车里,头发被雨淋湿,心跳飞快,她一直笑,一边重新发动车子。
严守御气坏了,惊魂甫定,嘲讽小兵:「现在有比刚刚年轻了?」真胡闹!
她笑嘻嘻地说:「嗯,有欸,我觉得年轻多了。」挑衅他:「你敢不敢?你跳啊!」
他脸色很难看。「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这句快变成他的免死金牌。
「你试试,没那么难啦,痛快!」她吹口啃。
严守御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妳……有没有嗑药?」搞不好是嗑了药才这么大胆。
小兵怔住,大笑。「没啦!」
他不放心地说:「我看……换我来开车好了。」视力模糊都比她强。
「欸,你别这么正经八百的好不好? 」小兵笑呵呵。「那个科学家说得有道理,我的心,很久没跳得这么快了,我很久没感到这么过瘾了……」
严守御的心跳也很久没这么快,那是因为小兵跳舞时,他一直紧张她的安危。现在他心跳更快了,是因为此刻他的视线模糊,而小兵的笑声震着耳膜,他觉得像被什么打中心脏,感觉飘飘的、麻麻的。
往常一过十二点,不上床睡觉,严教授就会开始昏昏欲睡。现在,被小兵这么一闹,他精神大好,还想着——如果那个科学家说得对,那么今天他也要做一件跟平时不同的事,譬如三点再睡……
如果葛小兵慢慢开,开到凌晨三点,他也可以忍受,并原谅她。他还会说服自己,享受这趟车程。
严守御感到好笑,他竟不急着回家,当然,他没说出口,他竟有点喜欢,和她待在车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