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桔亮灿夺的幕霞染红了群山众谷,小阳春末所吹拂的朔风将远方的枣紫色枫叶,徐徐地递送进“橙烟轩”,将空旷寂寥的果园铺成一片阴苍的夕灰暮色。一阵阵的北风卷起地上枯涸的尸叶,更将这座昔日硕果累累的广亩之地,摧残得有如一座荒芜已久的废墟。
黎◇亭抱着一束桔色的天堂鸟及一件亮桔色的无袖洋装,静静地站在园中一处欧式简朴的墓碑前头。高大英挺的宏伟体魄,配上一袭深黑色的PRADA西装,他站在冷飕飕的晚风中,依然挺拔如屹立不摇的小山……
一串水链般的泪自颊沟间垂向天堂鸟的桔色瓣叶,温热的水花晕渗了叶瓣的色泽,刷出一条粉桔的泪痕。无袖洋装在暮风的煽惑下起劲的飞舞,只不过,洋装的主人已香消玉殒,再也无缘与她相会了。
海若,失去你的靥朵倩资,缺少你的甜嗓及如莺的笑语,我如同活在一个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海若,要是你知道我在憔悴不堪地想着你,到我梦中与我相见好吗?海若……
“◇亭,你真的决定要留下来吗?”蓦地,身后扬起了一道沉稳慈蔼的声音。
◇亭慢了两秒才将头转过去。“姑姑,你什么时候来的?”喉音间仍不时逸出低喑的泣声。
黎毓盏站在朱海若的墓碑前,望着石碑上嫣丽的娇颜,随后又将眼光徐徐停伫在他脸上。“这一切都是命,你越是这样,海若走得越不安心。”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连我都来不及招架。要是当时我不急着超车,所有的遗憾也不会出现了……”虽然车祸事件已过去许久,但◇亭仍有着强烈的自责心。
黎毓盏倚靠到黎◇亭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再这样下去,你自己的身子也会垮掉的。海若天上有知,她明白这一切都是你的无心之过,她会原谅你的。”
“失去了她,她原谅我又有什么用,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墨镜下的眼睛肿泡得如核桃般,叫人不舍。
“可是你再待在这地方也无济于事,海若的父亲已经将这片桔子园卖出去了,过几天买主就要来接收,你迟早还是要走的!”黎毓盏眉头不由得深锁,这个地方再过不久就要成为别人的,他要再这么依依不舍,苦的也是他自己。
“姑姑,你叫我怎舍得这里的寸草寸土?海若和我曾经付出多少心力在耕耘这片园子,这里收藏了我们太多的回忆,每一片树叶、每一颗果实,全都是海若和我辛勤灌溉滋长的成果。要我离开这里,我办不到。”◇亭倔强的少爷脾气,纵使是身为亲姑姑的黎毓盏也拿他没辙。
“你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总得要面对现实。你父母去世后,黎家就剩下你这个命根子。姑姑年纪大了,能照顾你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应该赶快重新站起来,再找一个好女孩结婚,我也好跟你死去的爸妈交代。要不然,我哪天两腿一伸,到下面拿什么脸去见他们!”黎毓盏长叹口气,这孩子就是这副硬脾气,拗起来谁都拿他没辙。
“这事我会自己跟朱伯伯说去,我之所以会选这里让海若长眠,就是因为我可以就近来陪她,替她除除草、去去尘,每天为她换上不同的桔色天堂鸟,带她喜爱的小洋装来给她。我不会去打扰新来的买主,我住在以前工人住的工寮里就可以了。”◇亭像小孩子般天真,所有痴心、痴情、痴傻全映入黎毓盏的深眸之中。
◇亭会有这样情盟不灭的挚性流露,也不能怪他被爱冲昏了头。海若为他牺牲青春,两人从一株小树苗栽植到一片桔海成林。每年秋末,金黄橙橙的饱满果实,就是他们俩一年胼手胝足的成果。海若为他付出了大半的心力,只为了让朱长洛明白,他们俩有这个本事能合力将这片果园蓬勃发展起来。事实证明,他们的确做到了。但没想到,当两人迈进圣洁的结婚殿堂后,正要开启甜密的婚姻生活时,却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只怕朱长洛认为没那个必要。况且海若的死,他一直耿耿于怀,他老觉得海若是因你而死……就是不想再继续保有这片回忆,才急着要把果园卖出去。你也知道,海若和朱长洛相依为命,她这一死,你们之间的关系更形恶化,说什么他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黎毓盏不表乐观的表示。
◇亭对黎毓盏的分析劝慰不表任何意见。不管朱长洛用如何奚落的字眼羞辱他,用一切狠毒的话来逼迫他,他也不愿离开海若一步。
“姑姑,这一切的罪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已作好心理准备来面对海若的父亲。只要他肯让我为海若守一辈子的墓,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亭抱定了决心,就算黎毓盏说破了嘴,他也不会改变心意。“你这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好歹你也要为姑姑想想,我再活也没有几年了,万一你真的就这样过一辈子,我跟黎家列祖列宗如何交代?你至少要留个香烟,续黎家的后,不能这样任性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黎毓盏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就怕◇亭一个死脑筋不会转,真为海若守丧到老。
“让我安静一段时间可不可以,真的那么想要孩子,去孤儿院挑一个,不就可以交差了事?别老是拿这种事情来烦我。”◇亭整个头快烦炸了。
黎毓盏被他如此一敷衍,中年妇人特有的神经质整个活络了起来。“开什么玩笑,你是不是伤心过头了?净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姑姑是希望你有个好家庭,娶个老婆、帮你生个小孩,要怪就怪海若跟你结婚都一年了,还蹦不出半个子出来,我才急啊!”
“姑姑,海若都去世了,你别再数落她的不是。反正短时间内我是不会再结交新对象的。这件事就此打住,你别再提了。”◇亭不想再听黎毓盏的叨念,匆匆朝墓后的工寮走去。
“喂!你总得拿个主意呀!要不然我帮你留意留意也行,你不能这样不吭不响,喂……喂喂……”不管黎毓盏在后头喊的多起劲,◇亭就是不闻不睬。看在黎毓盏的眼中,除了叹息之外,她又能拿他怎样?
☆ ☆ ☆
距离“橙烟轩”不远处,有一片林荫小径的产业道路。两旁绿油油的榕树后头,隐约可以看见一些金黄色的小金桔透出鲜亮的小桔脸,在淡淡的飒爽秋风涤拂下,摇头晃脑,煞是可爱。
一辆凯迪拉克的加长型豪华轿车缓缓驶过这条幽静的小道,除了让两旁的树叶引起短暂的骚动外,并没有影响到山林之间该有的静谧。而车子在绕过一处大弯道后,速度才渐渐放慢下来,最后停在一幢匈牙利式的乡间别墅门前。
司机在停稳车子之后,恭谨的先行下车,并来到主座位处,将车门小心翼翼地打开。“老爷、小姐,朱先生家到了!”
李振岗跨出车门,傲挺的脊梁并没有一般中年人的老态龙钟。鼻翼下的浓密国王胡,宛如苏格兰贵族里的伯爵,教人心中不禁起一股尊敬之意。
“‘嘟嘟”!你别乱跑嘛!”
一只梳剪有致、灰黑相间的雪纳瑞从李振岗的膝盖旁跳了出来,接着,一位穿着淡桔针织衫配雪白牛仔裤的少女也从另一边的车门急奔而出,朝着活蹦乱跳的雪纳瑞跑去。
“小姐,我来抱就好了,‘嘟嘟’跳到地上,待会儿把你白色牛仔裤弄脏了。”司机韩叔从李采漪的手中将“嘟嘟”接了过来。
“都是你这个小讨厌,害我被韩叔骂!”采漪将“嘟嘟”抱了起来,还在它湿黏的鼻头上轻点了一下。
“叫你别把‘嘟嘟’带出来就是不听话,待会儿见了你朱伯伯,看你怎么应付这只‘过动狗’。”李振岗看见采漪灿桔的鲜艳薄洋毛衫上印着一块一块的小脚印,不禁深皱了一下眉头。
“‘嘟嘟’一个人在家会无聊嘛!”她微微噘着唇,不了解为什么爸爸不站在“嘟嘟”的立场想想。
采漪说这句话不过是随口道出的笑话,但李振岗却别有感触。
也许是因为自己长年在海外工作,忽略了采漪母女俩吧。采漪二十岁那年,妻子忍受不住空闺的寂寥,竟然和别的男人趁夜私奔。这下才让他决定辞去海外的工作,弥补采漪所失去的亲情。
这回刚好碰到结拜的兄弟朱长洛准备将“橙烟轩”顶让给别人,刚好乘机带采漪出来玩玩,顺便洽谈收购事宜。
韩叔在用对讲机说明来意后,不多时,一记爽朗的笑声顿时从门后传了出来;两个老朋友一见面,不免又是一阵热情的拥抱。
“小老弟,几年下来,你的身子骨还这么硬朗,我看你现在就想退休,不是给我难堪吗?”李振岗轻拍他的肩膀,两人虽难得见上一面,但深厚的情谊仍是永恒不变。
朱长洛苦中带笑回他一句:“老哥,别挖苦我了,瞧我一个人生活得这么萧条,健康情形已大不如前了。”
“还在为海若的事情烦心?”李振岗淡淡的一语,却道尽了朱长洛失去爱女后度日如年的怅然时光。
“你跟我一样,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小孩,海若她妈又在她小时候空难逝世,可以说是我一手将她扶养长大的。如今,太太死了,女儿也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希望……”回忆往事,朱长洛不禁悲从中来。
看他老泪纵横,活到老来成了这副孤苦无依的下场,李振岗将他茧厚的手掌握起道:“这一切都是命,我能体会你心里的那份感伤,不然,我让采漪认你做干爹,咱们一同分享一个女儿。”
“真的吗?你真愿意这么做吗?”
“咱们都几年的老交情了,还跟我客套,反正采漪这丫头能多一个人管她,我也图个清净。”李振岗开怀的笑声,让朱长洛失去女儿的阴霾得以渐渐散去。
“这回采漪有没有跟你一起来?”经过朱长洛的提醒,才让李振岗发觉——采漪并没有跟着进来。
“真受不了这丫头,都二十岁了,还跟只小狗玩成这副德性,都怪我一切太由着她去了,才让她连一点礼貌都没有。你先进去,我去叫她,八成又玩疯了。”李振岗正想回身找采漪去,恰好看见一人一狗追跑了进来。
“喂!你别乱跑呀!下次别指望我会再带你出来了。”
“嘟嘟”从李振岗两腿间跑了进来,沾满烂泥的狗蹄子还溅得朱长洛裤角晕黑一片。
“李采漪!”李振岗发觉采漪几乎是目中无人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看见长辈竟连声招呼也没打,净管她那只顽皮成性的小麻烦。“嘟嘟”通晓人性,只见它窝匿在朱长洛的脚跟后,乖乖地趴着,连下巴也牢牢地贴着地面,深怕李振岗一气之下,将它关进又窄又挤的铁笼子里。
“看吧!叫你别捣蛋你就是不听,活该,被骂了吧!”采漪又想去将它抱起,才发现“嘟嘟”依着那双脚并不是李振岗的。
朱长洛向她指了指身后,提醒她别忘记她爸爸的存在。“丫头,还不快跟你朱伯伯打招呼!成天就只知道腻着‘嘟嘟”,看到了人也不叫,平常教你的礼貌都跑哪去了?”李振岗轻咳一声,立刻摆出一张严肃的脸。
“他也没跟我打招呼,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总不能看到陌生人就喊朱伯伯吧!谁知道他长得是圆还是扁。”采漪抱起“嘟嘟”,客套性的和朱长洛点了一记头。
“怎么这样没大没小,去,跟朱伯伯道歉。”李振岗着实不想在老朋友面前发脾气,但是以采漪我行我素的霸道个性而言,如果做父亲的不说说她,以后她岂不是更蛮横上天了。
“振岗,算了啦!采漪又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没见了,生疏感本来就会有的,犯不着骂成这样,小孩子,还是得给她些尊严。”才刚见面,朱长洛并不想把气氛弄僵,忙跳出来充当和事佬。
采漪仿佛找到了救兵,连忙将身子倚了过去,小鸟依人的在朱长洛身边道:“就是嘛!还是你比较民主,我爸爸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收你做干女儿你要不要啊?”朱长洛很自然的将刚刚与李振岗的提议说了出来。
“好哇好哇!换个新鲜的爸爸也挺有趣的,你说好不好?旧爸爸。”采漪神采奕奕的看向李振岗,还换了个称谓。
瞧她一副被指责还不当一回事的模样,李振岗怎么骂得下去呢?也许小时候不在她身边惯了,严父的形象才会如此荡然无存。
“你就巴不得我别管你!人家朱伯伯的家教好,想当人家的干女儿,自己就该多约束一下自己的行为,免得丢了人家的脸。”李振岗说不过她,也只好任由她去了。
“那意思是说,我可以待在这里,用不着跟你回去了?”一想到回去后又要一个人过冷冷清清的日子,采漪恨不得能住在朱长洛这里,天高黄帝远,大可天天和“嘟嘟”肆无忌惮的玩耍过日子。
“行,你高兴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永远不想走我也不会赶你。”
“就这样说定了,大人说话不可以食言,要不然会跟大猪公一样肥。”她伸出了小指,还微微上翘要与朱长洛打勾勾。
“那就一言为定,你可不行待个两天就不理干爹了。”朱长洛也伸出微胖的小指与采漪勾手盖章。
“太好了!先说好,我可是很怕人家唠叨的,还有,你要让‘嘟嘟’进到屋子里头来,在我家,它都自己孤伶伶待在庭院的狗屋,很可怜的,还有还有……它只吃西莎这种牌子的狗食,不能吃别的狗食代替,最重要的一点……”采漪准备再继续长篇大论下去之时,李振岗又看不过去的喝住她。
“你要求这么多,不怕吓到你干爹,没几天就被人家踢回来!”
“才不会呢,干爹不会那么没肚量的,对不对啊?亲爱的干爸爸。”她吃定了朱长洛温驯的长者性情,益发娇纵了起来。
“对,你说得都对,只要你答应干爹留下来,陪我开开心,我什么都答应你。”会心的一笑,逐渐开启了他抑郁已久的心灵。也许,她的到来,也可以为自己平常孤处的晚年,增添一些老来的欣慰。
“长洛,你千万不能太过于宠她,恐怕……”李振岗的顾忌,并没有引起朱长洛的戒慎。
“不打紧的,我现在既能享受宠宠女儿的乐趣,就不该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说不定这是海若冥冥之中的安排,我也该顺着这宿命而行,快乐一点。”
“太好了,照这么说,我可以住下来喽!”她开心地将“嘟嘟”高高举起绕圈,不一会儿,又冲出大门,向车内的韩叔大喊:“快!快将我的行李拿进来,我终于可以不用住家里了,自由喽!”
瞧着采漪像一头脱缰的野马在空荡荡的庭院手舞足蹈,两个老男人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双方都历经了家变,若是能藉由采漪乐观的心情而将这一切都转暗为亮,何尝不是李、朱两家共同的福分呢!
☆ ☆ ☆
在李振岗与朱长洛多方讨论之上,决定要将“橙烟轩”这片土地改成种植比较适合当地土壤的加州香吉士。一方面可以还清之前因桔子的市价下滑而导致的损失,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触景伤情,一直活在海若的回忆之中。李振岗之所以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想让朱长洛早日脱离失去爱女的悲恸岁月,并且藉由采漪的活泼开朗,为朱长洛开启新的一页彩色人生。
两个耳顺之年的中年人,一头栽进重整园子的忙碌中,反而闲到了采漪。除了几天好奇会陪亲爹和干爹四处逛逛外,再来的时间她便觉烦腻无比,不如和嘟嘟自己另外找刺激,纵情在这一片幽然空旷的山水绿野。
“‘嘟嘟’,你别跑那么快嘛!我才两只脚耶!怎么跑得过你那四只脚,喂!等等我啊!”
晚风轻拂的黄昏时分,是采漪和“嘟嘟”最喜欢迎着风追跳的时刻。除了山间的车辆逐渐稀少之外,火焰烈天的高温也变得骤降不少。这样的气温,就算跑得再怎么累,也不会汗流浃背得又湿又黏,令人难受。虽然只有“嘟嘟”陪着她,也一样让她玩得不亦乐乎。
“你再跑,姐姐不理你喽!喂!那是人家的家!你别跑进去啊!”采漪小跑步的跟在“嘟嘟”身后,也许是关它关太久了,采漪怎么叫也叫不住它。
“嘟嘟”从一处缠满牵牛花的篱笆藤下钻了进去,小小的狗爪扒掉了松驰的泥土,一溜烟便闯进了一处私宅之中。采漪一直追到了篱笆墙外才停下来喘口气,眼前的一间精致小木屋虽不怎么起眼,但是四周打扫得异常清洁,宅内的小空地上还种植着几株小金桔,鲜亮透着些许灿烂之色,如圣诞铃铛结在圣诞树上,十分抢眼。
采漪这下才放慢了脚步,对这眼前的一切莫不抱着悬疑好奇的心态去看待。来到山上有一个多星期了,要不是“嘟嘟”今天跑远了,根本不知道这里会有一间如此娴静雅臻的桧木小屋,空气中还隐隐透出甜浓的柑桔味道;飘在晚霞满天的天幕,实在让人觉得舒畅愉悦。
她发觉篱笆旁的竹门并没有关上,还被风儿吹得咿咿呀呀地叫着。采漪走上推开了门,想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么荒僻的一处小山坡旁?
“好奇怪喔!室内的所有摆设全都是桔色的,这个人是不是小时被桔子K昏头了?”采漪从方形的窗棂玻璃向内扫描了一遍,心中喃喃自语着。
有趣,的确有趣。来山上这么多天了,还没有碰到这样新鲜的事。朱伯伯也真是的,“橙烟轩”里头住着这样奇特的一个人也不介绍一下,害她差点就错过这样一号人物。幸好有“嘟嘟”一番瞎闯瞎碰,才让她发现了这处新地点。
好奇心可以杀死猫,也可以让采漪变得更大胆。既然都进到篱笆里头了,不妨顺道进去屋内瞧瞧,说不定还可以发现宝,找到些将来回到学校去吹嘘的好题材。
走进小木屋里头。桔色的相框、桔色的桌巾、桔色的沙发,连花瓶内的花都是桔色的天堂鸟……采漪看得瞳孔都要发“桔”了。她不相信这世上竟有对桔色狂爱到这种程度的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稍稍浏览了一下室内的装潢摆设,才在惊鸿一瞥的余光中,发现了台灯旁的杂志架上放着一个镶嵌桔色碎砂的贝壳相框,里头一对男女亲密的拦腰相拥,脸上布满了幸福的笑靥。
好速配的一对男女哟!
采漪目不转睛凝望着照片里头的女主角,乌亮的绸绢云发斜披在肩上,黛黑的秀眉清清朗朗的横亘在水亮的瞳眸上方,直挺但不瘦削的鼻梁配上一抹薄柳似的粉唇,如欧洲皇族中的王妃般高雅。
而在她身边的男子更是英俊,有着如游泳选手般的结实体魄。保守估计,少说也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他的一头棕发整齐地向后梳,露出饱满的额际,鼻子坚挺得如同雕刻家的杰作,再下来是两道薄薄抿住的唇,性感中带有一份可爱;脸颊上荡漾的酒窝显现出他幸福满足的一面。
采漪看得几近陶然忘我,在她这样豆蔻年华的芳龄,很难不被相片当中卿卿我我的一对璧人打动。每个女人一生中最后的归依,不就是要找到相守一生的伴侣吗?她着实羡煞倚偎在厚实胸膛中的幸福女子,期望自己就是被搂得紧紧的那位可人儿……
正看得如痴如迷之际,屋外传来了两记洪亮的狗吠声。采漪一惊,哐啷一声,相框应声掉落地面,整个碎了,整张照片连带着碎玻璃掺杂在一起……
“完蛋了,这下惨了,私闯人家的房子就已经很不应该了,还把人家家里的东西弄坏!看来,这回祸可闯大了。”采漪不断在心里嘀咕着,万一人家一状告到她老爸的耳里,免不了又是一阵责难。
她赶紧拨一拨相片上的碎玻璃,还用脚将玻璃渣踢进沙发底下,自己连忙将破相框及照片紧紧握在手中,希望主人没有警觉心,自己能侥幸逃过一劫。
“嘟嘟”的叫声令◇亭加快了脚步进到屋内。◇亭又是疑惑又是愤慨,用力地推开了木门,大喊一声:“是谁?”
四目相望,根本不用采漪出声,◇亭便一眼盯住眼前这两手背在后头、贴着小橱柜的娉婷少女。他一语不吭的注视着她那张心虚的脸庞,似乎要一口吞了她似的。紧握的拳头蓄势待发,吞忍着即将爆发的怒焰。
“你是谁?进到我家里来做什么?”◇亭不因她是女孩子就对她好言好气,反而出奇的冷漠与愤怒。
采漪从夕阳余晖残留在◇亭脸上的余光,明了他就是相片中的男主角。英挺伟岸的身影,比照片上来得慑人心魂。只不过那张脸孤冷得像雪地里觅食的银狼,活脱想将她当成小白兔般撕吞入肚。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因……因为我家的‘嘟嘟’跑了进来,所以我才不得已非进来不可,现在我找到‘嘟嘟’了,我想……天色也已经晚了,不方便再打扰你,有空到我家坐坐,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BYE—BYE!”
采漪挤出一丝笑容,贴着墙壁缓缓朝门口而去;背在腰后的双手始终不敢让◇亭看见,以免被拆掉脱膊,扭断头颅。
“慢着!”◇亭不带半点表情的声波袭向采漪的大脑。“你后头藏着什么东西,我看看!”
“哪……哪有什么东西?我李采漪才不会偷人家的东西,你……你别含血喷人。”眼见要东窗事发,采漪依旧保持镇静。
“没有做偷鸡摸狗的事,为什么不敢给我看?分明就是作贼心虚!”◇亭并没有收敛他的怒气,失去了海若之后,他早就将他温柔良驯的一面深埋在地底之中,随着海若的离开而远去。
“男女授受不亲嘛!我警告你,你别用暴力胁迫,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这社会还是讲求法律的,由不得你胡来。”采漪贴着门,一直想找机会开溜。
“那你将双手摊在桌上,我保证不动你一根寒毛。”
这还得了,采漪心想,将双手摊在桌上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她李采漪有时虽迷糊,但这种攸关名誉的成败关键,绝不容马虎粗心。
“这样不好吧!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能够将手随便给陌生人看。我们中国妇女传统的美德,不可随便忘记,基于老祖宗传下来的道德风范,恕难从命!”搬出三纲五常,该不能强人所难了吧!
“你要是不让我看你手中的东西,休想离开这里一步!”◇亭早已没了耐性,加上采漪言词闪烁,他更加沉不住气。
◇亭一记恶拳猛的挥至采漪的鼻梁前三公分前停住,不过是这样轻轻一吓,采漪便两眼一闭,颤声求饶说:“好啦好啦!听你的就是了嘛!”
“还不拿出来!”◇亭将手平摊在她面前。
采漪先伸出了左手。“跟你讲没有嘛!看,乱诬赖人。”
“别跟我玩花样,另一只呢?”◇亭用下巴指了指右手。
采漪迅速的将两手一换位,左手一溜烟就躲到背后,右手又空荡荡的伸了出来。“跟你讲没有嘛!”
“你欠揍啊你,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采漪心跳已达每秒三百左右,她两眼一转,忽然飘向窗外,哭喊着道:“爸!这坏人欺负我啦!”
◇亭直接的反应动作便是探向窗外,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就足够让采漪像只从渔夫手中滑溜的泥鳅一样,拔腿夺门而出。
“小滑头,敢骗我!”◇亭狠狠将门一拉,随即也冲了出去。
两人一狗在乡间小径上喘气卖命的追逐,虽说采漪手长脚长,跑起来如梅花鹿般轻盈快速,但碰上如美洲豹般的◇亭,依旧是一下子就被扯了后头的衣领。
“看你一副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贼,我倒要看看你偷了我什么东西。”◇亭一手将采漪的手腕强行扼住。
“也不过是一张照片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重新洗一百张还你就是了嘛!”采漪拼命想扯开黎◇亭的禁锢,但是越挣扎越被抓得更紧——是他和海若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黎◇亭整个傻住了,两眼死凝着被揉皱的相片出神。这张照片的底片已不知去向,现存的这一张是硕果仅存的最后一张,没想到,就这样毁在这不知天高地顾的臭丫头手中。熊熊的怒火像蓄势待发的滚滚岩浆,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始作俑者的煞星一枪毙命。
“没见过像你这种没家教的女孩子!”大掌一挥,掴得采漪嘴角逸出长长一条血丝。
从小到大,采漪是被呵护备至的千金,别说打了,就连骂也不敢骂得太大声。如今挨了这残暴的一记耳光,让她绽出惊慌的目光。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张照片是我最后的回忆,你竟然毁了它?是谁要你这么做,是朱长洛还是另有其人?”◇亭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海若刚去世,任何的东西都是再也无法复制的宝贝。她竟然这样破坏殆尽,无论如何都要她付出代价!
“不!不要这样,也不过是一张照片嘛!没必要气成这样……”
采漪跌在地上,危颤颤地猛向后退。不管她表现得如何惊慌,似乎都唤不回◇亭的理智。
一旁的“嘟嘟”也朝着◇亭狗吠,可是由于刺激太大了,◇亭已失去了理智,他摇晃着采漪的双肩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亭两手掐住了采漪的脖子,不到几秒,采漪脸色已由通红转成紫黑,眼看,一条性命就要消失在◇亭这刽子手的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