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散发着阵阵腐臭的气息,冰凉的牢壁渗出湿气,冷凝的水滴一滴一滴缓缓落下,宛如滴漏数计着地牢里的时间。
日光透不进地牢,只有出口处微弱的火烛径自燃烧,让地牢里蜷曲的人儿不至于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恐怖黑暗里。
地牢里没有风,但湿凉的水气依然令韩浣儿打着哆嗦。好冷……
她抱膝缩在四面净是冷墙牢房的一角,不敢靠着墙壁,因为墙壁的湿意会令她更寒冷。
昏昏然不知已在地牢里待了几天,除了觉得冷以外,心里、梦里出现的都是阎尘对她失望、憎恨的眼,每每令她心绞难忍。
阎尘并没有来看她,连质问都没有……
就让阎尘恨她吧!这样才能稍稍减少自己对他的愧疚。
只是……她刺伤阎尘的消息没传开吗?为什么还没有小彩的消息?小彩如果知道她被关,一定会想办法来看她,难道小彩还在珍娘手里?
种种不祥的预感在韩浣儿心头刷过,韩浣儿刚止住的无声泪水又落在裙上。
她一直把小彩当妹妹,日子虽然过得不顺遂,但两人犹如亲姊妹的感情总是互相扶持,而今,却是她害了小彩……
妹妹……如果妤儿平安长大,应该也像小彩一样清丽活泼吧?
她好想爹娘、好想妤儿……
可是心中那个最朗盼的人,她却不敢去想,她还有什么资格想呢!
但,偏偏愈不想,他的身影就愈深刻,折磨着她的心。
此时,牢房厚重的铁门被推开,门口出现一男一女。男的俊逸挺拔,眉眼间是从容的自信与沉稳;女的娇俏可人,清新脱俗的气质宛如出水芙蓉。
当他们见到被铐的韩浣儿时,神色变得凝重。
她缓缓自紧靠的膝间抬起头来,平静的眼光在看到来人时闪过不信与惊喜,她又迅速低下头。
是她看错了吗?她好象看到了妤儿?那种血浓于水的熟悉感狂击着她。
女子步向韩浣儿。
「别过去。」慕珣皱眉阻止韩妤。
「她不会伤我的。」韩妤抽出被慕珣扯住的手臂。
慕珣只好由她,精神却更加戒备。
韩妤在韩浣儿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慢慢梳理韩浣儿散乱的发丝。「请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
埋头在膝间的韩浣儿紧紧咬牙,对韩妤的话置若罔闻。
韩妤得不到响应,难过的泪水盈眶,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有个姊姊也叫韩浣儿,她最舍不得我哭,每回我哭了,她总是想尽办法安慰我、逗我笑。浣儿姊姊好美好美,美到我都常失神地盯着她看,她却告诉我,人光拥有外表的美并不是福,后来我才懂她的意思,她的美扛下了我的命运,代我去受苦,我能有今日,都是她换来的……
六岁以前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有爹娘、有姊姊。这十年来我想尽办法找浣儿姊姊,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她说过会回来找我,结果根本没有……」
「你说够了没,我不是你的姊姊,用不着在我面前说这些话!」韩浣儿抬头,眼神净是一片冷漠,看不出丝毫端倪。
她的妤儿!真的是她的妤儿妹妹!
只不过,带罪之身的她该拿什么脸去面对妹妹呢?
这双星灿般的眼是浣儿姊姊的没错!韩妤兴奋地低喊。「姊姊!」
「我没有你这种烦死人的妹妹,地牢是给犯人待的,你可以走了。」韩浣儿冰冷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她不能连累妤儿……
「为什么不认我?我是韩妤呀!」韩妤此刻只有痛心,点点珠泪自眼角滚落。
「我说过了,我没有任何妹妹,你走!」
「浣儿姊姊……」
啪--铁链铿铿伴随着巴掌声在冷清的地牢里响起。
韩妤捂着左脸,火辣辣的烧麻由脸颊中心向四方扩散。
「妤儿!」慕珣快手扶住韩妤虚软的身子。
韩妤含泪推开慕珣的怀抱,处于震惊的她拒绝外界任何的帮助。
「这下你相信我不是你的姊姊了吧?我只是个囚犯,一个将死之人。」没有资格拉着别人共同承受伤人的污名。
更何况,她的愚蠢无知绝对不会是妤儿乐见的,就让妤儿保有心目中那个最美丽善良的浣儿姊姊吧!而不是拥有一副蛇蝎心肠的她……
「不!」韩妤激烈地摇着头。「你怎能如此残忍……」
「没一刀杀了你这个烦人的家伙不算残忍。」
好儿,请原谅姊姊……
「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
韩浣儿不语。又有谁能告诉她,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说话呀!你说话呀!」韩妤噙着泪,抓起韩浣儿的衣襟。
「你--」韩浣儿欲言又止。
不能心软,一心软就会拖累妤儿……
「你说呀!你就是浣儿姊姊……我最喜欢的浣儿姊姊……」韩妤哽咽的哭声听起来好不凄凉。
「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韩浣儿冷声说道。
妤儿,别哭,姊姊是为你好……
「如果你是为了仅存的妹妹才变成这样,我会恨你!会恨你--」韩妤气急攻心,昏厥在韩浣儿身上。
韩浣儿以被铁链缚住的双手困难地抚过韩妤柔细的长发。
妤儿变漂亮了,她总算能再见妤儿一面。
「带她走。」韩浣儿看向一旁静默的慕珣,他的护卫之姿让韩浣儿了悟。把妤儿交给他,她可以放心了……
「没什么能说吗?或者,要我转告阎尘?」慕珣直视韩浣儿。
「他若要听我,早就来了吧。」绝望是她此刻仅存的意识。阎尘恨她、妤儿怨她,小彩下落不明,她还剩什么呢?韩浣儿护住自己的腹部。
孩子,她只剩孩子了……
慕珣不再说什么,抱起泪痕斑斑的韩妤跨出地牢。
地牢里恢复成原本的灰暗,令人窒息的潮湿腐臭犹在,没有终止的一天。
牢壁边的水滴依然规律地滴着,但,滴不尽心酸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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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别业‧舞烟园
「这不像你的作风,尘。」先是大闹青楼,再是把女人关在湿暗的地牢里。
慕珣轻摇长年不离身的白玉折扇,俊逸的眉眼不表赞同。说实在的,他相当不爽看到韩妤哭得那么伤心。
阎尘没有回话,心中却因好友的话起了涟漪。
不像他自己吗?或许吧!自从遇到韩浣儿后,他开始试着敞开心胸去相信她,结果呢?换来的是一堆屁!
「你若真爱那女人,何必又把自己和她都逼成这样,女人嘛!哄一哄就没事了。」一旁忙着嗑花生的俊美男子也加入话题。
「谁像你把哄女人当饭吃呀!」慕珣不以为然地瞟了齐振煜一眼。
「你不要还没吃过就说难吃。」齐振煜凉凉地回嘴。谁不知道慕珣是个货真价实的「童子鸡」!
「不过,你带来的那个小姑娘……」齐振煜嗳昧地朝慕珣眨了一眼。「值得一试。」
「齐振煜,你再眨,小心我挖掉你的双眼!」慕珣刚劲的脸微红,顾不得向来注重的君子形象,对着齐振煜大吼。
「唷唷唷!看来『小珣』已经是『欲求不满』,火气才会这么大。」齐振煜满不在乎地往上拋了两颗花生,只要轻轻仰头,接到,漂亮!
「胆敢再说一次『小珣』,我不饶你!」慕珣破口大骂。他这辈子最痛恨两个人唤他「小珣」,一个是爱捉弄他的师父,另一个是眼前这个欠揍的痞子,堂堂男子汉被叫做小珣,能听吗?
「你对老青蛙给你的『爱的称呼』还在不满啊?」
「什么乱七八槽的乱爱,谁理他!还有,更正你的错误,是『老癞虾蟆』!」
一提到蟾华老人他就有气,硬塞了韩妤给他,说什么韩妤是他命定的妻,谁相信!
「差不多啦!」齐振煜依然笑嘻嘻,转眼看向一片梅园。「这梅花开得真好,若是有美人起舞、仙乐飘奏,一定更惬意。」偶尔来这儿走动走动,有吃有喝还能赏花,挺不错的!
起舞……她爱在一片花雨中跳舞……
身为「舞烟园」主人的阎尘径自沉吟,没有开口响应客人。
见阎尘神色阴霾,慕珣正色道:「尘,说真的,我不赞成你这样做,韩姑娘可能吃不消。」他指的是韩浣儿被关在地牢的事。
「一切是她咎由自取。」阎尘淡道,眼神中却多了一抹不自觉的担忧。
齐振煜也发现了,戏谑的眼神中有抹难以察觉的严肃。「你很聪明,不难猜出你的伤没伤在致命点的原因吧,尘?」原因很简单,不是错伤、就是意不在致死。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原因是后者。
「如果你没想到这一点,那就枉费你这个『北方霸主』的称号了。」齐振煜又塞了一口花生。
「那又如何?根本抹灭不了她想杀我的意图。」
「尘,把你们之间的事弄清楚。」慕珣投以一个莫可奈何的眼光,随即起身。
「我先带韩妤回府。」她昏睡了大半天了,他有点担心。
「尘,珣都有女人可以抱了,你也快跟你的女人和好--唉唷!干么用扇子打我,又不会痛。」齐振煜皮痒地挑衅。
「齐振煜,你皮在痒是不--」慕珣说中了。
「要吵到别处去,我想静一静。」阎尘睨向两人。
「恋爱中的可怜男人!」齐振煜以没救的眼神看着两位好友摇摇头。
为了一朵花,放弃好几座花园,多不值!
「好久没练拳头了。」阎尘低到谷底的心情需要找地方宣泄。
「我也是。」慕珣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练功」又是另一回事了。
齐振煜不怕死地学女人装娇羞,双手捧腮。「干么用那种吃人的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女人。」嗲声嗲气让另外两个男人鸡皮疙瘩掉满地。
「扁他。」阎尘也跟着起身。
「然后毁尸灭迹。」慕珣心有同感。
一场兄弟大战于是展开,齐振煜有型的嘴角咧开不一样的笑意。
如果这样能帮上忙,那他挨几拳也算不了什么啦!不过,他才没那么笨随便让他们打,打架是要尽全力才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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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的铁门无声无息被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驻足门边,淡晕的烛火将影子拉得好长。阎尘被眼前的景象掐住呼吸,差点肝胆尽裂。
他没想到家仆真用对待犯人的方式将韩浣儿的手脚用铁链铐起来……
「浣儿?」他屏住呼吸,不敢妄动,希望蜷曲在地上的人儿能响应他。
然而,蜷卧在地上的人儿却没有反应。
见状,全身血液仿佛在一剎那间凝固的阎尘冲了过去,将虚弱的韩浣儿揽在怀中,惊慌唤道:「浣儿……」阎尘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的体温像冰,低的吓人,若非尚有气息,他会以为韩浣儿早已远离他,连当面对她吐实的机会都没有了。
「哪个该死的人,快把铁链解开!」
看守地牢的家仆依照阎尘的命令将锁解开,韩浣儿的手脚得以解脱。
他终究依照心底的声音来了,他不得不承认,早在不知何时,他就已经爱上韩浣儿,恋上她那时而冷若冰霜、时而热情如火、时而嫣然聪慧、时而娇柔可人的每一种风情。就算她是以复仇之姿而来,那又如何,她都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是不变的事实。
韩浣儿难受地蹙眉,更加苍白的小脸像是承受着偌大的痛苦。
阎尘?是他吗?他终于愿意原谅她的无知?还是她已经离死不远,所以出现幻觉?幻觉中的他焦急地抱着她,是真的吗……
「浣儿,醒醒!」阎尘心慌地拍打着韩浣儿冰凉的脸。
好温暖……阎尘的怀抱一如从前般温暖……如果这是幻觉,求老天别让她那么快醒来……
「睁眼,听到没?睁开眼,浣儿!」
她好累、好痛……好想就这么睡去,可是,她好想再见阎尘一面……
「我不该把你丢在这里,是我的错,你睁开眼骂我、打我,甚至你想一刀杀了我都可以,就是别……」恐惧笼罩阎尘。
「该死!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她的状况!」阎尘怒斥家仆。
「启禀堡主……小的刚才送饭来时……姑娘她还清醒……好好的……不知道突然……会这样……」慑于阎尘的气势,家仆颤抖得良久才说完一句话。
「看人犯是这样看的吗?」
「求堡主开恩、求堡主饶命……」哆的一声,家仆跪在地上猛磕头,他真的是无辜的呀……
「尘……」韩浣儿沉重的眼睑半掀,看到上方阎尘愤怒的脸,她用尽力气抬起一只手。
「是我!」阎尘激动地紧握韩浣儿冰凉的手,没时间管跪在一旁的家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肚子……好……疼……」腹部传来的疼痛让她几乎失去知觉。
肚子?阎尘的心头闪过一阵惊惶,他连忙检查韩浣儿的身体。
血!
他看见韩浣儿的裙襬染了怵目惊心的红血,石地上也有血印,而鲜红的范围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浣儿,撑着点,你会没事的!」阎尘急忙抱起韩浣儿,向跪在一旁的人命令道:「快去请大夫!」
「尘,救孩子……还有……小……彩……」她隐约知道自己的情况,她知道自己自作自受,向他求救若会落得他的无情讪笑,她也认了。
不管如何,她要保护孩子。
孩子,是她和他唯一的牵绊了……
「浣儿,不要闭上眼!浣儿!」阎尘吶喊。
他生平两次落泪,都是为了怀中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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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实在是太虚弱,婴孩依附不了母体,老夫已经尽力。」被请来的老大夫沉重地说。
「你说什么?什么已经尽力?给我说清楚!」阎尘失控地拎起老大夫的衣襟。
「夫人腹中的孩子已经流掉。」老大夫无奈道。
他尚未出世的孩子……流掉……阎尘霎时觉得晴天霹雳。那--
「浣儿她现在怎样?」
「夫人受了严重的风寒,目前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严重的风寒……
说真的,我不赞成你这样做,韩姑娘可能吃不消。慕珣的劝告犹然在耳。
他明知浣儿怕冷,却又残忍地将她关进湿冷的地牢……
该死!他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连带的让所爱的女人有生命危险!他还是不是人!是他害的……
「孩子……真的没了吗?」阎尘颓丧地问,双手放开老大夫。
「很抱歉,老夫实在无能为力。」被请来的大夫摇头。唉!堡主不久前才欢欢喜喜地迎接夫人有喜的好消息,现下却得接受痛失孩子的噩耗,真是造化弄人呀!
「你一定要救浣儿!不管要我花多少代价,请救浣儿!」阎尘痛心疾首,双手攀住老大夫的双肩,宛如抓住最后的希望。
「救人是老夫的职责,老夫会尽全力。」老大夫安慰地拍了拍阎尘的肩。
沉重、凝郁的氛围,连窗外的苍松都跟着低泣,零落地散了一地松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