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行李住进旅馆里,温云妮哭得涕泗纵横,哭到天昏地暗、哭到肝肠寸断、哭到草枯花凋四不像,直到第三天,她不小心被镜子里的自己给吓到后,才见鬼地关了水龙头。
「天呀!真恐怖……」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披头散发、肤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脸部像水肿,再加上自己吓自己的狰狞表情,她还以为看到了日本恐怖片里的贞子,拍拍受惊的胸口,她靠近镜子喃喃自语。
「真的好丑……幸好晚上没出去见人,不然可能会被人当街喊打……」
她被丑不啦叽的自己给吓到,讶异盖过了悲伤,盯着自己的相貌久久不敢置信。
突然,她了解了焦莉雪的话,也能理解丈夫为何移情别恋了。连自己看了都想呕吐,又如何要求别人跟一个面目可憎的女人相处一辈子?
始终波涛汹涌的纷乱思绪,终于逐渐平静下来,她给自己留下一些思考的空间,就这么坐着、盯着、想着,时间的脚步彷佛也为她停留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领悟到一些事实,就是必须改变自己,那个为人妻的温云妮已经死了,恢复单身的她此刻该思考的是今后何去何从?
室内一片宁静,就跟她的心境一样,经过大风大浪的摧残后,总会雨过天晴,「新生」的种子在她内心缓缓冒出了绿芽。
新生?她思考着,自己要如何重获新生呢?倘若要有个全新的开始,就要有个全新的自己,所以──
「我要做个……美丽又自主的女人。」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话,看到那肿到不行的眼睛透出了希望的明亮光芒。
「对,我不能再哭了,哭不能解决事情,得找个目标才行。云妮啊,妳要勇敢点,还没结婚前,妳不也过得好好的?这表示妳并不是非要应昊宇养妳不可,妳可以养活自己,可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可以不用每天当黄脸婆,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一边鼓励着自己,一边紧握着微头的双手。对未来感到恐惧茫然而冰凉的双手逐渐变得温暖,身子也开始热了,心在跳动,血在流动,自己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差别只是晚上少一个人共眠而已,从另一方面来看,她可以独占一张大床。
「好棒呢,妳可以不用每天为挑食的老公绞尽脑汁想三餐菜色了,妳不用去讨好任何人,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仔细想想,有多少人有这个离婚的机会可以再创自由的人生呢?」她坚定地告诉镜子里的自己。「不要害怕,没什么好怕的,我可以找到自己的阳光,彩绘自己的人生,走出自己的康庄大道。」
镜中的温云妮微笑了,她觉得有力气可以做任何事情了。
没有他,太阳依然会从东边升起。
没有他,花儿依然开得灿烂。
没有他,这个世界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没有他,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首先,她得先把自己恐怖的样子好好整理一下,幸好这几年有存一些私房钱下来,老公──不对,现在应该称他「前夫」才对,他虽然很少在精神上给她安慰,但物质供应却很大方,她把每个月剩余的买菜钱和前夫给的零用钱都存下来,想不到这笔钱如今对她这么重要。
内心的伤口隐隐作痛,不能再想了,想一个无解的答案等于往死胡同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必须往前走,否则迟早会被忧郁给拖进无底的黑暗中。
利用这笔钱,她有充裕的时间为重新出发做准备,而不必焦头烂额地忙着找工作餬口。
她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用毛巾冰敷自己哭肿的脸,待红肿清褪后,换了件干爽的外出服,毅然决然地跑到熙来攘往的红砖大道上,在一家格调高雅的美容院前站定。
高格调通常代表高价位,一向只去巷口欧巴桑美容院的她,对进入这种时髦又流行的美容院彷佛上战场似地全身备战。
她不能退缩,为了表示跟过去说再见的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直视前方,不畏艰难地勇往直前,风萧萧兮易水寒,黄脸婆一去兮不复还。
「小姐妳好,洗发?剪发?还是烫发呢?有指定的设计师吗?」穿着公司形象制服的小姐,对她亲切地招呼着。
温云妮看着她,语气坚定地回答。
「给我一个能让我年轻十岁的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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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头发对于改变一个人的外型,真的很重要。
温云妮从美容院出来后,走在路上,没多久又被路边玻璃窗上自己的反射影子给吸引过去,目光像黏上似的移不开,对着自己的新面貌发呆。
她圆圆的脸蛋经过发型的修饰,有变瘦的错觉,而且真的变年轻了。
设计师帮她修剪了分又及泛黄干燥的发尾,还帮她做了护发挑染,不但头发有光泽,也显得生气蓬勃许多,整个人焕然一新。
「云妮?」
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温云妮吓了一跳,才转过头,对方便大叫了出来。
「真的是妳耶!云妮!」一位好时髦的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过来,兴奋地搭上她的肩,热情得让她一时之间措手不及。
有点面熟,声音也好熟,但她想不起来。「对不起,请问妳是……」
时髦女子大力地拍了她一把,差点没像铁扇公主一样一把将她拍到玻璃窗上去当壁虎。
「我是书婷呀!程书婷!」
「什么!」温云妮也叫了出来,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大美女。「书婷?妳真的是程书婷?妳什么时候回台湾的?」
「三天前,我睡了两天调时差,今天正想去找妳说,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哈哈哈!」女子豪迈一笑,这种巾帼不让须眉的笑法正是她的特色,温云妮这才确定她是自己念高职时的死党程书婷,亏自己还常常跟书婷通mail及电话连络呢,竟认不出她,这也难怪,因为她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天呀,妳变瘦、也变美了,我简直认不出妳了!」
以前的程书婷是个很男孩子气的女孩,肤色也较黑,因为太好动时常把自己弄得浑身是汗,完全没有女孩样儿。高职毕业后,书婷全家移民法国,两人真挚的友情并不因远距离而中断,说好一个月至少要写一封信,后来改成用mail,连络更方便了,不过这段期间她们没再见过面。如今好友活生生出现在眼前,那笑中含媚的神情、黑亮光泽的发色,以及白皙无瑕的肌肤,令温云妮看呆了。
被好友赞美,程书婷乐不可支地笑着,鬼灵精的睁着大眼,睫毛眨眨生辉,比天边的阳光还要「亮眼」。
「还说呢,我才差点认不出妳,刚才在一旁看了好久,才确定是妳。」程书婷上下打量她,黛眉微拧。「妳是受了什么虐待呀?我记得妳结婚前,还是个白白胖胖的甜姐儿,怎么现在一副黄脸婆的模样?」她是个直肠子的人,加上久居国外的关系,不会拐弯抹角,当年因工作之故无法参加好友的婚礼,但收到了好友寄来的结婚照,所以晓得这前后的差别。
被书婷一讲,温云妮红了脸,惭愧得不知该从何说起,换新发型的喜悦才上眉梢,悲伤又袭上心头,忍不住红了眼。
「耶?妳怎么哭了?」
「书婷~~」恍若飘流在茫茫大海中乍见一座小岛,她委屈地流下泪来,多日来埋在心里不敢对家人和朋友说的心事,面对最好的朋友书婷,她再也无法戴着面具强装笑脸。
书婷是见过世面的人,明白云妮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当下也懒得逛街了。
「别哭别哭,有什么话到我家好好说给我听。」拉起好友的手,叫了部出租车,直接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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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气愤的吼叫来自怒火熊熊的程书婷。「他真的有女人?」
云妮点头,很努力克制着飙泪的冲动。说好不再哭的,眼泪却不听使唤,再哭下去,她不肿成大饼脸才怪,也不用出门见人了。
「该死的臭男人!放着家花不管,跑去沾惹野花,我真恨不得揍他一拳,像妳这么好的老婆,他竟然不爱惜!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想当初还在学校时,好友云妮虽不是横纲级的大美人,但也算清秀佳人。她圆嘟嘟的脸蛋人见人爱,乖巧柔顺的个性深得人心,还有一双天生的巧手更是大家的最爱。全班同学的下午茶点心是她亲手做的;运动服破了,靠她随身携带的针线盒缝补;教室整洁因她勤劳细心维护而每学期荣获第一名,郊游野餐也仰赖她的独门美味三明治。同学都深信不疑,像她如此细心又温柔善良的女孩,谁娶了谁幸福。
但瞧瞧好友现在憔悴的模样,就明白她吃了多少苦头,一股火儿烧得程书婷气不过。
「不行!离婚太便宜他了,找律师告他始乱终弃,也告那女人破坏家庭!」
「不要。」温云妮忙摇头。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妳不要这时候搞个以德报怨,我会气得便秘喔!」她受不了地警告。
「不是啦,妳听我说。」云妮忙拉住她,了解书婷是个行动派的人,真怕她拿了电话就打,赶紧道:「我并不是不气他们,只是不想用这种激烈的手段报复。」
程书婷没好气地道:「妳别因为心软而找借口喔!」
「不是借口,而是我想通了一些事,其实我自己也要负一些责任。」
书婷一愣,任由她拉回来坐下,很好奇地问:「妳要负什么责任?明明错的是他。」
「妳看看我,我们同年,但是妳看起来才二十几岁,我却像快四十岁的人了。」
程书婷听了,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但却极不认同。「每个人都会老,他不能因为妳老了就嫌弃妳,找年轻美眉啊!而且妳是为了他付出妳的青春耶,糟糠之妻不可弃,他这样太恶劣了!」
云妮深思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其实我今天已经有了新的领悟。自从结婚后,我的世界就停止了,一直留在丈夫所给予的世界里而不知长进,他每天接触新的人、新的事,我则局限在家里,任由自己衰老,胡思乱想、钻牛角尖,逐渐变得面目可憎都不知道。试想,谁愿意天天面对一个索然无味又越变越丑陋的枕边人?」在好友要反驳之前,她努力解释得更清楚一点。「我并不是要把错全揽到自己身上,我还是认为他很可恶,但更认清了一些事实,我应该多爱惜自己一点,而非怨天尤人地找种种理由来安慰自己,我不想自欺欺人。」
程书婷静静地听着,似乎听懂了好友的想法,也开始陷入深思。
云妮继续说下去。「看看妳我的差别就知道了,妳一直在进步,彷佛有无限的精力,生活过得充实而有意义,刚才第一眼认出妳时我真的吓一跳,如果我是妳男友,一定很以妳为傲,而且相信妳即使七十岁了,仍是最美丽的老婆婆,那是发自内心的美,这正是我所欠缺的。看看我,我都感觉到自己好黯淡喔!」
书婷点点头,对好友的话若有所悟。
「我大概明白妳的意思了,既然如此,妳现在有什么打算?」
云妮神情一振,坚定道:「首先,我要变漂亮。」
书婷一听,立即会意,眼神也跟着亮了,脱口称赞:「很好,有志气!」
云妮兴奋地与她分享自己的大发现。「跟妳说喔,我本来看起来像四十岁的欧巴桑,遇到妳之前我才从美容院出来,换了新发型后,看起来年轻多了耶!」
程书婷上下打量好友的新造型,以她的眼光来评量,摇头道:「不够,依我看,妳可以再更年轻。」
「真的吗?」
「首先要丢掉妳脸上这副阿嬷眼镜,它是阻碍妳变美的最大敌人,眼镜戴久了,不但会压迫鼻梁影响血液循环,让眼睛四周暗沈无光快速老化,眼神也会呆滞。」
「是吗?」她惊讶地问,并一脸担心。
「放心,只要把眼镜摘下,去配副隐形眼镜,并使用好的眼霜,每天早晚持续按摩眼睛四周,六周后就会有明显的改善。」
云妮忙点头。「好,我待会儿就去配隐形眼镜。」
「还有,妳该减肥了,也要开始做保养。」
说到这里,云妮便很头大。「我知道,可是我不知该如何着手,也没概念。」
程书婷大笑一声,双手搭在好友肩上。「妳可找对人了,我对这方面非常有心得,至于成果,不用我解释吧,看我就知道了。」
云妮连忙点头,崇拜的眼神对着她闪闪发光。「教教我吧,妳是如何化腐朽为神奇的?」
竟然用化腐朽为神奇这种话来形容她,书婷捏了好友脸蛋一把,两人笑着打闹了一下。
好友懂得开玩笑了,这是好现象。她用专家的口吻提出建议。「方法很多,最基本的当然还是买品质好的保养品,并配合一些按摩和运动,我会慢慢教妳,我跟妳打包票,不出一年,妳一定会从头到脚变漂亮。」
一年?
这句话提醒了云妮,如果要花这么久的时间,那书婷岂不早回法国了?因此她改口问:「书婷,妳打算在台湾待多久?」
「半个月,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办一些事情,然后就要赶回法国工作,怎么了?」
「那么半个月后我就看不到妳了……」好不容易觉得心有依靠,有人可以倾诉心事,她多希望书婷能多给自己鼓励。
气氛感伤起来,书婷也沉默了,但不一会儿又强打起精神鼓舞道:「别难过,我们可以写mail或用视讯连络嘛,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不过……」云妮蓦地眸光大亮。「干脆我跟妳一起去法国好了。」
这话让程书婷吓了一跳。「妳说真的假的?」
「对,我怎么没想到,我可以跟妳去法国呀!书婷,妳以前不是常劝我去法国找妳吗?还说人要多出国走走,看看不同的风土民情,体验不同的生活,视野才会开阔。」
「对呀,难不成妳想通了?我记得妳是离不开家的,也讨厌出国,以前找妳出去外宿,妳死都不肯,是个超级恋家狂。」
「总要跨出第一步的,不是吗?」这语气颇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概。
听到这话,书婷又大力地拍了好友肩膀一下。「好!有勇气!妳终于开窍了,世界这么大,一定有妳容身之处,我的住处第一个欢迎妳,我向妳保证,到了法国后,妳一定会脱胎换骨!」
两个女人像是中了乐透似地兴奋个不停,并转移话题讨论办出国手续的细节,有了确定目标后,云妮整个人精神大振,神情都不一样了,眼神开始发光,她觉得自己体内充满了元气。
新的人生,已经在向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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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昊宇一回来找不到妻子的人,又在梳妆台上看到离婚证书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没有惊愕,依然冷静如常,只是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丢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放下公文包,一如往常维持固定的作息,首先走向厨房。
他站在流理台前,一手拿着锅盖,眼睛盯着锅子里。
空的。
他沉默地盯着,锅里没有香喷喷的卤肉在等着他,肚子这时也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宣告它的饥饿。
那天离开家里之后,他一直忙到今天中午才有空档回来梳洗补个眠。以往这种情况,妻子都会事先卤一锅咖哩、牛肉或是其它卤料,再把饭煮好放在电饭锅里热着,让他不管什么时间回来都有得吃。
放回锅盖,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泡面,加热水凑合着吃,吃完了就去洗澡,躺在床上,入睡前习惯先看个新闻,对于桌上那张离婚证书,完全无动于衷。
他之所以不在意,是因为认定妻子又在闹脾气了,女人能耍什么把戏,还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不就是回娘家,真不明白女人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他不打算找她,女人不能太宠,宠了就会得寸进尺,如果每次闹就给糖吃,他这个做丈夫的威严要搁哪?至于她这次连离婚证书都拿出来的动机,他也懒得去探究,一定又是为了什么芝麻绿豆无聊的琐事,他决定静观其变,反正要不了多久,她自己就会耐不住性子回来了。
总之,他不会是那个最先低头的人。
拿着电视遥控器,不停地转换各新闻台,他的注意力很快放在新闻报导上,顺便培养睡眠的情绪,没多久瞌睡虫找来了,眼皮逐渐沉重,他的呼吸稳定,一点也不担心妻子的离家。
然而很快的,他将会发现,她这次的离开是当真的。
而他也将明白,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