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傅恒的府邸外来了一位相士。
说来也是巧合,傅恒正为府中连年的不顺遂而烦心,忽然听闻府外传来相士卜卦算命的声音,犹如醍醐灌顶,忙唤人请相士进府。
这举动也惊动了傅恒的夫人祥云和他的四位姨太太,一下子厅堂就坐满了人。那相士见过老爷和众夫人之后,开始绘声绘影点出这宅子的不平静,每说一句随即就有人附和,这次点头应道的人是四姨太。
四姨太两个月前才流了胎,那已经是她的第三个婴孩,却没一个能养成,她说得涕泪纵横,涂胭脂水粉的脸蛋顿时成了大花脸,露出未调养好的暗黄肤色。
“不许哭!”傅恒恼怒的喝斥。
他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烦恼,仕途不顺、家宅不安、妻小不宁,烦心的事多到他再也无法承受,哪怕是四姨太的眼泪,都能刺激他,令他脾气暴躁。
四姨太遭斥一震,哭得更大声了。
她死命的嚷道:“不许我哭,老天爷,我怎么能不哭呢?我孩子没了,在府里也没了地位,现在就连老爷看我也厌烦了,我真命苦哟,我……我要哭,我就是要哭。”
“你……”傅恒怒目瞠视,气极了。“反了、反了,当真都反了!”
见老爷暴跳如雷,平日受够四姨太恃宠而骄的其他三位姨太太,纷纷乘机出言指责,大骂不驯,就连甚少发言的祥云也忍不住摇头叹息。
“请大家听我一言。”相士适时开口说道。
果然,大家都安静了。
“照小的看来,这宅邸的不安宁已不是一时半刻,也绝非普通的秽气作祟,而是——妖,有妖孽盘踞在府内。”
相士直陈断言,吓坏了所有人。
“那……那该如何是好?”傅恒焦虑的问。
“傅老爷不必太过担忧,既然小的已经进入府中,就表示我们前世有缘,小的一定尽力帮老爷驱邪除妖,恢复宅邸的安宁。只是……”
“只是什么?”傅恒忙问。
“只是这恐怕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
“没问题、没问题。”傅恒立即接口,接着吩咐下人马上打理出一间雅致的客房,摆明留相士在府中长住。
相士谢过后,开始观看宅邸的风水,从厅内的座椅位置到墙上的书画摆放,都有他一套独到的见解与看法。
傅恒听了,频频点头,还要旁人听着记牢,好方便日后逐一修改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小女娃闯入了厅堂。
她是傅恒的小女儿,闺名品瑶,六岁还不到。
她一身粉袄,头上扎着两个小髻,颈上挂了块富贵金锁片,很是活泼可爱,两眼活灵活现,眨巴望着厅里的人,原本嘻笑的小脸慢慢沉了下来。没人注意到她,实在没趣,她转身就要出去找别的人玩。
“等等,你别走。”相士忽然喊道。
随着相士的呼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傅品瑶的身上,天真的小娃儿浑然未觉,直到傅恒唤住她的步伐。
“爹。”她小嘴轻唤。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所以伫立在原地。
傅恒的眼神却是看着相士,见他微笑着向品瑶招了招手,她却动也不动。
“品儿,过来。”傅恒命令她。
品瑶嘟着小嘴,两手摆呀摆的来到父亲面前,仰着头看他,又唤了一声爹。
傅恒不看女儿,反而问相士,“怎样?”
相士随即蹲下身,伸出两手捧住品瑶的小脸蛋,左观右瞧,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一会儿。
“怎样?”傅恒沉不住气,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相士重重叹了口气,才抬头问傅恒,“她是?”
“是小女。”
相士又是一叹。
“不妙。”他说着就摇起头来,松手放开品瑶。
品瑶本来就不喜欢陌生人,尤其这陌生人不但长得难看还动手动脚,让她浑身不自在,见他终于移开粗糙的双手,连忙蹦跳到祥云的怀里,躲在母亲保护的羽翼下。
“怎么个不妙法?”傅恒忙问。
相士犹豫一下,说:“既然傅老爷相信小的,小的就直言了。”
“但说无妨。”
“这府中的不安宁恐怕与这位小姐有关。”
“啊呀!”祥云大惊,瞠目嚷道:“师父可别胡说呀!品瑶是老爷和我的心肝宝贝,你是不是看错了?”她忙搂紧了怀中的女儿。
品瑶小小的心灵惊悸着,一双天真灵活的大眼睛敏感的看着大人们,似乎感觉他们眼中的愁苦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连,却不知道这即将改变她的一生。
“这我就不好说了。”
傅恒心急如焚,见相士欲言又止,焦急的赶走所有人,打算自己和相士独谈。
相士先要了品瑶的生辰八字,待掐指一算后就直点头。
“没错,果然是这样,贵府的小姐是阴月阴时出生的阴女,本命带煞,对自身虽无碍却影响了旁人。”
“师父是说……”
“此女不吉。”相士断言。
呀!傅恒脸色大变,脚步踉跄退了几步。
经相士这一说,他心里也不禁怀疑起来。
祥云怀品瑶的时候,乡下老家闹水患,田地房舍没了不说,家眷包括父母在内,就淹死了十余口人。
祥云生品瑶的时候碰上了难产,疼了三天三夜差点没赔上性命,好不容易生下来,却是个女娃,叫盼子心切的他失望不已。
再仔细一想,的确打从品瑶出生,这个家就开始不安宁。
他官路不顺,祥云身子不好,几个妾室整日没完没了的争闹,就连下头的奴仆也不时出乱子。
是的,品瑶的存在导致府中不顺遂。
“大师,这该怎么办?”傅恒哭丧着脸说。
他完全信了相士的话,但转念想到品瑶是自己和祥云疼爱的女儿,又感到左右为难。
“这问题不难解决。”相士一脸信誓旦旦。“就看傅老爷舍不舍得。”
“舍得、舍得。”傅恒点头连迭着说,随即又迟疑的歪着头道:“可是虎毒不食子……”
“傅老爷可要当机立断,一人苦总比一家子苦要好,您说是不?”相士在一旁建言。
傅恒苦着脸,愁着眉,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
“老爷,你说什么?”祥云不可置信的叫嚷。
这叫她如何相信?单单是相士的几句话,就决定了品瑶的一生。
品瑶可是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女儿,疼她、爱她、怜她、惜她都来不及,哪狠得下心送她到尼姑庵吃苦受罪,何况她只是个六岁不到的孩子!
这种抛弃亲骨肉的残忍事,她说什么也做不出来。
“我必须这么做,否则这个家迟早被她拖垮。”
“不,老爷,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祥云抱紧怀中不安的品瑶,哀求的看着傅恒。
“想想品儿曾经带给我们多少欢乐的时光,你总说她懂事解人愁,现在怎忍得下心抛弃她,让她在外吃苦呢?”
傅恒大叹一声。
“我是不忍,我是不舍,奈何她生就这种命,我不能为了她一个人,而不顾这整个宅子的人的性命与安宁。”
他沉痛的哀叹一声,“夫人,想想甄儿,她不也是我们心头的一块肉?你忍心叫她再受病痛的折磨?可怜的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们是不是也该救救甄儿呢?”
祥云呆住了。
傅甄媛是傅恒和祥云的生的大女儿,今年十岁大,是个小美人胚。可年前生了怪病,这一病就没有好过,现下还躺在床上,几乎是个半死人。
这祸事自然又归落在品瑶的头上。
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祥云两个女儿都舍不下,却又非得要作出选择,她不禁泪流满面,哀泣着问:“非得这样吗?”
“你就当我们是在救甄儿吧!”傅恒长叹道。
祥云闻言,呜咽一声,抱着品瑶哭得肝肠寸断。
“娘……”品瑶不安的蠕动着。“你不要哭,不要哭。”她伸起小手,抹去母亲伤心的泪痕,并且说道:“娘,你不要伤心,只要能救甄姊姊,我哪儿都愿意去。”
祥云疼到了心坎,抱着品瑶嚎啕不已。
傅恒闻言,鼻头也酸了,他走过去低下身子,从祥云怀中拉出品瑶,看着她的小脸,问道:“往后一个人,怕不怕?”
品瑶懂事的摇了摇头,对未来一片茫然无知,她不知道该怕些什么?
“要去多久呢?”她仰着小脸问。
傅恒无言了。
这一去,恐怕是一生一世,再无相见的机会。
祥云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哭泣声不曾间断。
品瑶忙抱住母亲,安慰的说:“等甄姊姊好了,我就回来,娘不要伤心。甄姊姊的病会好,我也会回来,娘不要伤心。”
品瑶一遍遍说着,仿佛要将这些话深刻的刻印在父母的脑海里,也深刻的记在自己的心里,是以在许多年之后,还不时做着相同的梦。
???
第二天一早,傅恒就差人把品瑶送到尼姑庵。
那尼姑庵在好远好远的地方,他们乘了马车,坐了船,跃过几个山头,渡过几条河川,终于,当品瑶再也认不得回家的路,尼姑庵也到了。
而陪同前往的人把她送进尼姑庵后,人就走了。
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们,小小的品瑶终于了解什么是害怕,她小小的心灵受到严重的伤害。
刚开始的生活还好,傅恒偶尔还差人来探视,庵里或许得了好处,对品瑶的照顾还算周到。但时间渐渐久了,探视的人也不再来,庵里开始安排品瑶的工作,随着年龄渐长,工作也愈来愈繁重。
转眼过了四年,品瑶已经十岁,她习惯了庵里清静的生活,也忙惯粗重的活儿,对回家一事早已不敢奢想,也忘了自己曾有过的娇贵身份,活脱脱是个在艰困生活中挣扎长大的野孩子。
野孩子没人爱,走到哪里都有人嫌,一些淘气的孩子会捡地上的石头扔她,为免受伤,她总是绕过半个山头到最远的地方汲取庵里食用的水。
虽然路途长远,地点荒凉,偶尔还会因为晚归被管事的尼姑责罚,但再也没有人会欺负她。
品瑶一直过着孤独的日子,直到某一天,在河边遇见一个正在哭泣的男孩。
她本想静悄悄走过,不要惊扰了他,但见他哭得实在伤心,又浑身是伤,想起自己曾有过的遭遇,忍不住过去要安慰他。
怎知道还没开口,就被男孩随手捡拾扔过来的石块给砸中了脑门。
“滚开!”男孩恶狠狠的骂道。
他两眼直勾勾的瞪着品瑶,手中又拾起一块石头,大有再让她尝尝苦头的架式。
她疼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气得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她又转了回来,这次她聪明的站在较远的地方,朗声说道:“这里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凭什么赶我走!”
他的眼里有两簇火焰,像箭一样向她射过来,完全没有十四岁男孩该有的童稚。
随即他又像是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挣扎着起身要离开。
她见他浑身是伤,行动又不便,心就软了下来,忙说:“这里也不是我的,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取了水就走。”说着,就在河水边装满两个带来的空水桶。
她悄悄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没有走,也注意到他手腕上正淌着血,一时于心不忍,提起一桶水向他走了过去。
品瑶取出搁在怀里的锦帕,那是她带出府唯一还能自己拥有的东西。将锦帕放进桶里用水浸湿,稍微拧干后擦拭他手腕上的血渍。
男孩一震,迅速抬起头来,火焰又在眼中燃烧,他以警戒的目光瞪视着她。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和他们一起的,事实上,我也受过和你相同的苦头。很疼,对不对?”
品瑶轻声问道,她想起过去被人欺负、莫名挨打的日子,心里就不免酸痛起来,也更为他感到难过了。
“我才不怕,我也不疼!”他昂首倔强的说:“是我先动手打他们的,他们伤得比我还重,我才不怕。”
“那你为什么哭呢?”
他紧闭嘴巴,拒绝回答,还用手臂使劲抹去脸上的泪痕,表示自己不曾哭过。
品瑶纳闷的望着他。
“你为什么要动手呢?”她盯视着他显而易见的伤口,“你瞧,你自己也是一身的伤。”
他哼声道:“谁叫他们的眼睛要看着我,我不许他们那样看着我!”
啊!她惊呼一声,睁大了眼睛。
“只因为他们用眼睛看你,你就动手打人!”她不可思议的低嚷。本能的摸了摸自己肿胀的脑门,这下也不觉得奇怪了,原来他的粗暴不只是对她。
“你害怕?”他霸道的说:“害怕就滚远一点,反正我不需要朋友,更不要同情与关心。”
品瑶不但没走,还坐了下来。
“我也没有朋友。”她喃喃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同情与关心。”
男孩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听见钟声和诵经声吗?我就住在山腰的尼姑庵里,平常没人跟我说话,我跟你说话,你又用石头砸我。”
他沉默一下。“很痛吗?”他终于问。
她点头,没有半分做作。
“他们也用石头扔我、砸我,但是我不生他们的气,所以我也不生你的气。可是不能再有下一次,否则我也不跟你说话。”
他低头不语,似乎根本不在乎她的善意。
品瑶重新洗净锦帕,拧干后放进他手心。
“把脸擦干净,早点回去,别让你爹娘和家人担心。”
他没有擦脸也没有扔掉锦帕,而是拿在手里紧拧着,用眼神研究着她。
“你呢?”他轻声问:“你爹娘不担心你吗?”
品瑶眼中掠过一抹伤痛,随即笑逐颜开。
“我没有爹娘,所以我住在尼姑庵里。”她轻快的说。经过这些年,她早已经学会认命。
“我出来很久了,必须回去了。”她说着就站起身,走到河边重取一桶水。
走回来经过他身边时,对他说:“你没有朋友,我也没有朋友,我们就做彼此说话的伴吧!”她不等他回应,又接口道:“我每天都会来这里,你来这里就能找到我。”
品瑶见他不说话,只好扛起两桶水走了。
那之后,一连好几天她没再见过他,原本品瑶已经放弃希望,不意某天又见到他出现。
那天天气晴朗,品瑶提着水桶才晃到河边就看见他。他同样坐在那棵树荫底下,同样低着头,手里却捧着一本书,像是津津有味的阅读着。
乍见到他,她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桶,三步并两步跑到他的面前,弯下身子看他和他手中的书。
那是一本好厚好厚的书,里面有好多好多她看不懂的文字,她纯真的笑着,开心的对他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来?你知不知道,我好高兴再见到你?”
她一连问了好些个问题,也不等他回答,又径自道:“你在看什么书?你识字吗……能不能教我?我也想认字、写字,你可以教我吗?”
“你学这做什么?”他反问。
“学了我就可以写信了呀!”她热切的说。
“写信?”他眉头轻蹙,不解的问:“写给谁呢?”
“我娘呀!”她理所当然的说,一派天真的面孔。“我要告诉娘我很好,不要她担心,还要问姊姊的病好了吗……”
“你说你没有爹娘的。”他插口说。
品瑶心头一震,表情顿时变得僵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难掩心中痛楚的说:“对呀,我认字也没用,还是不学了。我……我回去了。”语落,她飞也似的跑去拾起水桶,甚至因忙着离开也忘了汲水。
隔天,品瑶在半路上遇见他,身旁有两桶盛满清水的大桶,他似乎早在那里等着她,让她不自主的向他走去。
“来,我教你认字。”
她看着他,一脸迷茫。
“不用担心。”他微笑的说:“你瞧,我帮你把水都取好了,你不用赶着回庵堂,有更多的时间学字。”
说着,他就弯下身子,拾起地上的枯枝,在黄土地上写了大中小三个字,然后逐一告诉她发音和语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
“了尘。是师父取的,庵堂的人都这么叫我。”
他很快的在地上写下“了尘”两字。
“这就是你的名字。认得自己的名字,往后还能学的就更多了。”
她微笑的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呢?”
他想了一下,在地上写了“小言子”三字。
“小言子,以后你就这样叫我。”
此后,他们成了说话的伴儿、读书的伴儿、游戏的伴儿、解闷的伴儿,品瑶愈来愈喜欢小言子,因为他是唯一关心她、照顾她的人。
小言子教她认字习字,还会带好玩好吃的东西给她,有次甚至带了整只鸡腿来,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庵堂是吃素的,我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肉了。”她咽下口水,抵不住肉香的引诱。
“现在不是在庵堂,你放心吃吧!”他心疼的说:“你好瘦,应该多吃一些营养的食物。”
她眼眶立即浮上一层泪雾。“你对我真好。”她由衷的说。
“你对我更好。”他回应她。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瞬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只是两人都还只是孩子,但或许正因为如此,感情才最纯也最真。
有一回,庵堂的管事女尼为了小事责罚品瑶,打得她浑身一条条血痕,小言子发现了,扬言要替她报仇。
“不不不,这样不好。”品瑶焦急的大声反对。
她十分懊悔自己没能隐藏伤痕,但脸上的红肿如何掩饰得了呢?
“你怕我说得出做不到?”他愠怒的问她。
“不是。”她摇头。“她好凶的,我怕你受伤,我不要你为我冒险。”
“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品瑶见他眼底的决心已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
果然两天后,管事女然而半夜里大声哀号,惊动庵堂所有的人。
品瑶挤在人群里,看见管事女尼被刀划伤的脸,那像是脸上覆了一张渔网,腥浓的鲜血味令人作呕,更恐怖的是女尼的哀号声。
她完全失去了理智,极度疯狂的大喊,“有鬼、有鬼……有鬼……”
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品瑶的脑海里,当她之后再见到小言子,立即投进他的怀里,用双手牢牢的抱住他。
“是你吗?是你吗?我的天,我不敢相信你真的做了那种事。”
他用双手捧住她的头,认真的说:“我说过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可是,”她带着疑虑惶恐的说:“万一被人发现了,万一你被人抓走,万一……天哪!我不要你有事,我不要。”
“不会的,你瞧,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可是……”她长叹一声,双手合十,真心向天祈祷,“但愿没人发现,永远也没有人发现。”
后来这事确实没被人给发现,谁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法来伤人。
再说那尼姑之后也疯了,别人也就相信她真是被恶鬼缠身,加上她平日素行不良,庵堂对她早有不满,便私下把她送走,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也因此庵堂对出入的门禁限制更严了,品瑶一个月难得出门一次,与小言子见面的机会也相对减少。
但他们还是想出了办法,小言子在庵堂后巷小门边的墙上挖了一个小洞,做为彼此秘密通讯的地点。
他虽然见不到她,却可以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透过书信文字告诉品瑶,她虽然见不到他,却可以知道他所有的一切。
他还是可以藉此表达内心的关爱,让她可以从他留给她的东西里,看出他是在乎她。
然后在见面的日子里,好好倾吐对彼此的思念。
两年很快过了,品瑶现在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女孩,出落得更加标致美丽,而小言子十六岁,正是对感情懵懵懂懂、跃跃欲试的年纪,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望着她,任心底的情愫恣意发酵。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永远的离开尼姑庵。”看着她,他总不忘这样对她说。
品瑶每回听了,总是用微笑回应他。但这次她的眉宇间竟泛起淡淡的愁。
“那你要快一点,否则等师父替我落了发,那时候我就只能待在庵堂,哪儿也不能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拥着她,柔柔的说。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计划远不及时局的变化,怎么也想不到分离的时刻已悄然来到。
再次见到小言子,品瑶立即感染他周身的兴奋与雀跃,他欢欣鼓舞的说:“我爹娘得到了平反,我就快要可以回家了。”
“家?”品瑶若有所失的问:“你的家不就在这里吗?”
“当然不是,我流落在此是有原因。不过,那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我又有了新的未来。”
他雀跃不已,完全忽略她的感受。
“你什么时候走?”她终于问出口。
“不知道,当然愈快愈好。”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小言子终于注意到她的落寞,随即握住她的手心,信誓旦旦的保证,“一旦我有权有势,一定回来接你。”
她笑而不语。
“相信我,你知道我说到做到的。”
她点头,心里却明白自己不过是在敷衍他,谁能预知未来,何况未来对她而言实在遥不可及。
那次分手后,品瑶再没见过小言子。有一天,她在两人联络的秘密小洞中,发现他留下来的东西——
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和一张写着“我走了”的字条。
当下品瑶顾不得庵堂严厉的规定,没命似的跑上后山,因为在山顶可以看见出城的路径。
偏偏这天出城的人特别的多,几十匹快马和无数的马车,她不知道小言子在哪里,只能放声呐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看不见所有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