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当海骆文再度醒来,温暖的晨光已自玻璃窗偷偷溜进。
自床上坐起,他轻揉一下咖啡色的短发,蓝眸在房内寻找着那让他魂牵梦挂的身影,映入眼中的却是一片空寂。
他连浴袍也不换,赤足步出寝室。
体力在充分的休息后回复不少,身体亦因医生那一针舒坦许多,他已不觉得头晕,也不再打喷嚏了。
才走进起居室,他的目光就被蜷睡在沙发上的人儿夺去。
睡美人……
白色的皮沙发上,穿着单薄浴袍的瑞雅抱着同样熟睡的小花猫,无防备的姿态让人胸口发烫。
冰冷深邃的蓝瞳中闪过一道和煦的暖意。
海骆文静悄悄地来到她身侧,在沙发旁蹲下,端详着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她几乎没有变过。
昨日那乱烘烘的一切让他根本无暇看清她的模样,现在一看,发现除了发色外,那张美丽的面容,仍如记忆中甜美。
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吗?
金黄色的光线映照在她静谧而清灵的容颜上,沉睡中的她,彷如落凡的天使。
他可以就这样看她一辈子……
瑞雅胸前的小花猫彷佛感觉到海骆文太过热炽的视线,慢慢地醒过来。牠慵懒地张开眼,发出一声低低的猫叫。
生怕牠会把瑞雅弄醒,温暖的大掌将猫儿抱开,自小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打开,让牠吃早餐。
回过身来,他发现睡美人紧皱着眉心,左右辗转着,似乎睡得不太舒服。
海骆文以最轻的力道将她横抱起来,想让她在床上好好睡下,然而还没踏出起居室,房门就被猛然打开,助理的大嗓门紧接着传来--
「教练!身体好点了吗?起床吃早餐……哇!」
元气十足的话在看见房内的景象后顿时变成高亢的尖叫,助理瞪大双眼,僵硬得像石头。
是他走错房间了吗?还是刚刚跑太快产生了幻觉?他怎么看到教练抱着一个女人?
看看手上的磁卡,再望望大门上的房号……他明明没有进错门啊!
「她……她她……」
海骆文投来警告的眼神,让助理马上闭嘴。
「嗯……」瑞雅因那扰人清梦的大喊而有了动作,迷蒙地眨动着睫毛,口中发出一声轻喃,「天亮了吗?」
「还没。乖,继续睡。」
男人紧皱的眉在看见怀中人儿再度合上眼睛才松开,海骆文示意助理稍等一下,然后丢下震愕不已的他,转身步进卧室。
「教练呢?」跟在助理身后的狄理斯踢着拖鞋施然步进套房,见助理一脸怪异的站在门口,伸手推推他,「你干嘛站在门口发呆?」
助理无意识地开合着嘴巴,指着房内的食指抖得好厉害,「教、教练……」
以为海骆文出了什么事,狄理斯大为紧张,「他怎么了?」
「女、女人……」
「女人?」狄理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女人?」
「教、教练、带带带……了个女、女女人!」
「怎么可能!」狄理斯一下就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知道是海骆文过分投入工作,抑或是为谁而守身,他一向洁身自爱,从未见他与任何女人有瓜葛。这些年来,有不少美女向他投怀送抱,却不见他对谁有过回应。
「千真万确!教练刚刚抱了一个女人进去!」
狄理斯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仅穿着浴袍的海骆文掩上通往卧室的门,对他们皱眉,「你们两个小声点。」
「教练,身体好些了没?」
「没什么大碍了。」海骆文拿起话筒,叫了客房服务。
好奇心重的助理忍不住开口,「教练,那个……」
「什么?」
「里面那个女人是谁?」狄理斯问得十分干脆。
海骆文挂上电话,淡淡地回答,「我的朋友。」
「朋友?」狄理斯与助理同时发出一阵怪叫。
「小声一点!」这两个小朋友真是说不听!
「女朋友吗?」两人异口同声,就连瞪眼的动作都是一致的。
海骆文没有回答,反问道:「找我有事?」
「我们要去吃早餐,教练要一起来吗?」知道要是他不想说,再问下去也只是枉然,狄理斯决定下去找大伙儿谈八卦,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不用了,你们去吧。」
「那我们走了!」狄理斯扯着助理离开,决定要向他逼问出每一个细节。
「喂!等……啊!」助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房门就被狄理斯关上。
好不容易送走两个吵闹的家伙,海骆文到浴室里简单地梳洗更衣,打开笔记型计算机处理了几件公事后,正要替自己泡杯咖啡,就见刚睡醒的人儿揉着大眼,迷迷糊糊地步出起居室。
两人眼神交会的剎那,瑞雅连呼吸都被夺去了。
黑湛湛的大眼望进那双如蓝天的眸子里,她的心蓦地一紧。
忘了呼吸,忘了要说话,她只是屏息地盯着他……
昨夜她蹲在床边偷看了他一整夜,那沉静俊美的睡容让她几乎发痴,现在他醒来,属于他的特殊魅力灌进那双如晴空般的眼中,让那张本已过分好看的脸容带来致命的男性吸引力。
有着魔力的眼睛,对她的心下了魔法,让它不能自主地舞动着……
彷佛呆了一个世纪,她才从像被硬物卡住的喉咙里,困难地挤出声音,「早……」
目光因她刚醒的模样而变得深沉,海骆文的声音同样沙哑,「睡得好吗?」
「好……」
望着她那呆呆的模样,海骆文好笑地开口,「舌头被猫咬掉了吗?」
「没、没有……」瑞雅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着了。」
「我该谢谢妳才对。」
「没有啦……」她不自在地垂下头来,身后的十指因过分的紧张而绞动着。
「我们要一直这样客套下去吗?」海骆文双手插进裤袋,非常讨厌此刻的生疏。
「不、不是……」瑞雅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心跳在他的目光下不自在地加速。「你、你好点了吗?」
「已经好多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胸口一股莫名的压力让瑞雅喘不过气,她完全不敢看他,眼光在房间里打转,眼见昨日倾盆的大雨被晴朗的蓝天取代,她尝试寻找话题,「雨停了……」
海骆文将她的局促不安尽收眼底,以轻淡的语气化解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先洗个脸,出来吃东西。」
「好!」听到吃字,她几乎是反射性地吐出赞成的话。
一整夜没有用餐,她现在饥肠辘辘,能吃下一只牛。
走进浴室,她扭开水龙头,目光才对上镜子,就猛地倒抽口气。
难怪他会一脸古怪的猛瞪着自己!
她头发乱得像杂草,一张没有上妆的脸看起来太过苍白,身上的浴袍更不自觉地松开,露出一大片春光。
天啊!她居然以最糟糕的姿态,出现于久别的他面前!
她曾不只一次想象过如果再见他,会是在哪一种情况下相遇,但绝对不是在这种狼狈万分的情况下!
先是被他看到被雨淋得像落水猫的自己,再来是这个疯婆子样……老天爷啊!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整她?!
拿起沾了水的梳子,她用力将乱七八糟的长发梳直,以饭店所准备的简单保养品与美发用品在脸上发上涂涂抹抹。
长发以橡皮筋束好,确定自己能见人后,瑞雅才深吸口气离开浴室,看见海骆文正张罗着服务生送上的丰富食物。
他舔舔沾了果酱的指尖,拉开椅子向她招手,「快过来吃东西。」
「谢谢。」瑞雅来到餐桌坐下,随手拿了个牛角面包咬了一口。「唔!这个好吃!」
「那多吃一点。」
一下子解决掉面包,瑞雅环视着这雅致宽敞的房间。「这里真的很漂亮呢。」
房间采用现代风格,设计极尽奢华,一柱一角均显气派。起居室内的一大片落地玻璃窗让人可环视市区,甚至还有一架高级的黑色平台钢琴。
在这里住一晚,够她一个月的花费吧?
「还不错。」其实住哪里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对住的需求,只是一张能睡觉的床。
一连吃下两个牛角面包,瑞雅提出一直搁在心上的问题,「你怎么会来台湾?」
「我的……同事在台湾结婚,我来当证婚人。」海骆文简单地解释。
「同事?」瑞雅疑惑地皱眉,随即恍然大悟,「韩泽龙对不对?」
「妳怎么会知道?」他愕然地看着她。
「之前新闻有报导。」她解答他的疑问。
「新闻?」台湾会报导美国的冰球新闻?
「嗯。因为我在体育杂志社工作,常常会留意到体育新闻。」她简略解释。
「体育杂志?我不知道妳爱运动。」从小就不爱动的人,居然会成为体育杂志的一员?
「我是不爱做运动,可是你忘了吗?小时候爹地常抱着我在电视前看冰球,看着看着,我自己也觉得很有趣。」这是她接触冰上曲棍球的原因之一。
而进入这一行的主要原因,她自然不好意思告诉他。
「我记得。」以前每逢球赛的夜晚,她都会拉着他到费家一起看电视。
瑞雅绽出一道微笑,「你变成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喔!」
十七岁的他进入球坛,在规模还不算大的肯纳斯队担任球探,眼光独到的他发掘了韩泽龙与霍梓锋等天才球员。
他一步一步,以自己的实力,从球探一路升为教练。二十五岁那年,提携他的球队老板在许多人的侧目下,将球队最高职等--总经理的职位交给他。
总经理负责球队所有事的决断,必须有冷静的头脑、理性的判断力与精准的眼光才能胜任。而年纪轻轻的他,不但能够巧妙地运用手中所掌握的筹码,创造出最好、最适合球队目标的阵容,同时身为教练的他更善于把球队的战力作最佳的整合运用,一次又一次赢得许多比赛,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今年二十七岁的他,不仅是史上最年轻的教练及总经理,更是最年轻的年度最佳教练,是许多球队想要挖角的对象。
「是吗?」
「你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我高中毕业后,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得不搬走。」
「海叔他们好吗?」
「他们离婚了。」
「是喔……」老实说,这个结果她一点也不意外。
电话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海骆文侧身拿起话筒。
「海先生,您送洗的衣服已经好了,现在马上替你送去。」另一头的服务生礼貌地道。
「不。」凝望着那穿着浴袍、津津有味吃着早餐的人儿,海骆文缓缓开口,「你晚点再替我送上来。」
他回到餐桌旁,见她一下子解决了一大碗麦片,挑高了眉,「妳很饿?」
看她吃东西真的很有趣,她不像时下为了减肥的女人,看到食物像看到天敌一样,她吃得很开心,即使只是一片白面包,她的表情也好像那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看得他忍不住跟她一起吃。
「对啊!」平常她一天要吃好几餐的,她当然得把昨天没吃的给补回来。「而且这里的东西好好吃喔!」
他好笑地坐回她身边,「服务生说妳的衣服还在洗。」
「还没洗好?」她瞪眼,语气是不敢置信。
「他们的洗衣机好像出了问题。」海骆文睁眼说瞎话,拿起一瓶鲜红色的果汁,「要点果汁吗?」
「好。」
海骆文替她倒了一杯小红莓汁。「妳放心,应该不会耽搁很久。」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瑞雅呷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汁。「还好今天不用上班。」
「今天是假日?」
「我在放长假。」
「不去旅行?」
「我会晕机。而且难得放假,我只想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她在吐司上涂上厚厚一层巧克力榛果酱,满足地咬了一口。「你呢?来台湾多久了?」
随着相处的时间久了,刚重逢的生疏感觉慢慢褪去,他们慢慢回到以往的相处模式。
「快四天了。」他喝着咖啡,欣赏着她那张充满生气的小脸。
「有没有到处去玩?」
「没有。」
「为什么?!」
「妳知道我的。」他从来就不爱到处逛。那天要不是狄理斯拉着他,他也不会离开饭店。
不过也因为他出门,才会再次见到她。
「我知道你喜欢在屋里看书,可是难得来台湾,哪有人一直待在饭店里的?」她舔掉手上的巧克力。「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三个礼拜。」
「那可以看很多东西呢!你有想看的吗?」
「没有。」他拿起面纸,替她擦去脸上沾着的巧克力酱。
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性子急的她吃饭总是很快,食物经常沾在脸上,老要他拿面纸替她拭干净。
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他还有机会再一次复习这个习惯……
「怎么可能?你不会好奇台湾长得什么样吗?」瑞雅只顾着说话,一时也没有发现他的动作有何不妥。
海骆文正要开口,大门突然被打开,接着好听的英文传来,「教练,我刚刚忘了说--」
海骆文无力地翻白眼,决定该向这班家伙要回磁卡了。
在得知他的房间内有小酒吧与蒸气浴后,那群小子就把他的磁卡要走,三不五时冲进来吃喝玩乐。
「噢!」看见起居室内穿着浴袍用餐的女人,狄理斯赶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马上走!」
瑞雅一见到门口那高俊的身影,反射性地站起身来脱口大喊,「狄理斯?摩洛?!」
正要关上大门的动作因那柔美的呼喊而顿下,狄理斯愕然地探头往内看,「妳叫我?」
「是!」瑞雅点头如捣蒜。
「妳认识我?」狄理斯大奇地指着自己。
「当然认识!」瑞雅来到他面前,兴奋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跟你握手吗?」
「可、可以。」海骆文投来的眼神让狄理斯发现被这位美人青睐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他的视线完全不敢跟她接触,轻握一下她的手立刻放开,「幸会。」
瑞雅心感可惜地收回手,将握在手中原本要自己吃的苹果端到他面前,「要不要吃?」
「不、不用了。」虽然她手上的苹果看起来很甜,但是他可不想为了一颗果子而触怒教练大人。「妳自己吃就好。」
「喔。」瑞雅失望地收回手。
美人儿失望的表情让狄理斯充满罪恶感,「我刚刚吃过早餐,所以现在还不饿……」
「有什么事吗?」仍坐在餐桌后的海骆文淡淡地问。
「队长说结婚典礼当天的流程出来了,想给你看一看。」
「队长是韩泽龙吗?」亮光再度回到瑞雅的眼睛里。
「是。」海骆文解答了她的问题,向狄理斯交代,「你跟他说,我待会就上去。」
「没问题!」狄理斯说完,匆匆离开。「再见!」
瑞雅婉惜地望着那扇关上的大门。「怎么走得这么快……」
她还想找他做个专访呢!
见她显然已失去了食欲,海骆文抽起她手中的苹果。「吃饱了吗?」
「饱了。」瑞雅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韩泽龙怎么会想在台湾举行婚礼?」
身为冰球迷的她最最最崇拜的就是队长韩泽龙了,他可说是她心目中的「神」啊!
「因为他的未婚妻在台湾出生,她的爷爷想要一个传统的婚礼。」海骆文解释。
「传统的婚礼?」
「本来是这样决定的,但他的未婚妻想穿白纱,也不想遵守太过繁复的礼节,所以决定早上注册,晚上在饭店举行婚宴。」
「这样喔……」
两人的交谈再度被敲门声打断,海骆文起身开门,就见服务生拿着一包衣物,礼貌地道:「您好,这是您送洗的衣服。」
「谢谢。」把小费交到服务生手中,海骆文关上门,转身将套装交给瑞雅,「妳的衣服。」
「终于来了!」穿着单薄的浴袍在男人面前晃了一个早上,虽然他是熟人,但她还是会觉得不自在。
她换好衣衫,拿出包包里的化妆品化上淡妆,在镜前转了一圈,以最严谨的眼光审视过自己的仪容后,才步出浴室。
来到起居室,就见海骆文凝视着笔记型计算机的屏幕,拿着手机以流利的英语和另一头的人严肃地对谈,另一手则抱着小花猫。
「没办法,我的行李弄丢了,数据都在里头,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尽快吧,有什么事我再打电话给你。」海骆文结束通话,正好望见已打扮好的她。
复古套装穿在她娇小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完全看不出来她与他同年。
不过说真的,他还是比较喜欢看她穿浴袍的样子……
「小猫!」瑞雅见到他手上的小猫,欢喜地轻呼。
像是听懂了她的叫唤,猫咪跳离了海骆文的怀抱,往瑞雅奔去。
「小东西,好点了吗?」她爱怜地轻抚着小猫柔软的毛,忍不住在牠额上吻了一下。
「牠喝了一整碗牛奶,精神好得不得了。」大掌揉揉猫咪柔软的颈子,让牠发出一阵慵懒舒服的轻叫。
「你的行李弄丢了?」无意间听到他的对谈,瑞雅忍不住问。
「对。」他提起这件事就头痛。「不止我工作上的资料,就连参加婚礼的礼服都没了。」
「礼服也没了?」
「对啊。要在一个星期之内买一套新的。」一想到要花时间逛街买衣服,他就无力。「妳有相熟的地方吗?」
「买衣服吗?」一听到自己最喜欢的字眼,瑞雅笑得灿烂极了。「台湾的名胜我是不清楚啦,可买衣服的地方嘛……嘿嘿!」
「那妳今天一整天都是我的了。」他阖上笔电,拔掉电源线。
「没问题!」
「在那之前,先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
「找妳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