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花怜蝶 第四章
作者:季可蔷
  不远处的树上,结了些李子,紫蝶摘了些,慢慢喂花信吃下。在喂食的过程中,她应他要求,说了十年前他从那群小流氓手中解救她的故事。

  「所以,妳才不顾一切跟着我跳下来吗?为了报恩?」听完故事后,他低声问。

  她点头。

  「就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他难以置信。

  「嗯。」

  「妳真傻。」他感叹,「那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啊。」根本是微下足道的小事,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就为了这么点小恩小惠,妳居然不顾一切地随我跳下来。妳很可能因此丢了性命,妳知道吗?」

  「我知道。」

  「那妳为什么还这么做?」

  「因为对你而言,那或许只是件小事,可对我而言,却是改变一生的大事。」她哑声道。

  他瞠目。

  他不会懂的。她暗自叹息。

  他不会懂得她是因为他的鼓励才潜心学医,因此才逐渐找到了一些自信,在每一次成功治愈病人后,感觉到自己存在这人世的价值。

  他不会懂得当她知道他就是小时候那个又疼她又爱欺负她的大哥哥时,她内心的震撼,也不会懂得当她明白自己的终身便是托付给这样潇洒英勇的男子时,满腔的柔情百转。

  他不会懂得她就这样痴痴爱了他十年,满心期待与他重逢的那天,却也害怕与他重逢的那天--

  期待再见到他,害怕他不接受自己。

  而今,她真的见到他了……

  「幸好妳没什么事,否则我可要自责一辈子了。」花信的叹息拉回她迷蒙的思绪。

  她收束神志。「是你救了我吧?」

  这疑问,一直盘旋她心头。她不解,为什么两人皆坠落山崖,只有她一人平安无事?

  她仔细回想,依稀记得自己跃下山崖时,他以一种惊恐的表情仰望她,然后,朝她伸展双臂。

  「你拿自己的身体保护我,是吗?」她问。

  「也谈不上保护。」他自嘲,「我比妳高大,当肉垫挺适合的。」

  她拿他当肉垫?她睁大眼。

  「幸亏我们是掉在水里,否则我可能真要让妳给压扁了。」他半开玩笑,「那时我们顺着瀑布被冲下来,跌落这潭中。」

  「是你把我推上岸的吗?」她恍然大悟。

  她不谙水性,又陷入昏迷,肯定是他一路拉着她爬上岸。

  他伤得那么重,却还得使劲推她上岸,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这样的痛楚?怪不得他推她上来后,自己便虚脱地晕过去了。

  「都怪我,害你多受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她红着脸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若不是为了救我,妳也不会跟着跳下来。」他温柔地望她。

  那温柔的目光让她的脸更加烧烫,只是这一回,不是因为歉意,而是极度羞涩。

  她敛下眸。「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伤。」

  「这伤真的治得好吗?」他低问。

  「当然治得好。」她急急响应,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怀疑与苦涩。「你放心,我从前治愈过很多腿骨断裂的伤患,虽然需要一些时间,但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总有一天会好的。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妳。」他淡淡苦笑。「而是这里荒山野谷的,怕是连草药也找不到,妳要如何治我的伤?」

  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方才她在这座山谷里稍微巡过,的确看不到什么能供治疗的草药,就连树上结的果实也不多,连食物也成问题。

  「还是我们想办法出谷?」花信试探地问。

  「不行。」她摇头。「你伤成这样,不宜贸然移动,万一骨头再次移位就不好了。」

  「难道我们得一直困在这里?」他蹙眉,微微焦躁。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她安抚他,「我是大夫,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他默然望她。

  「你相信我。」她再次保证。

  他默默点头。

  「你先睡会儿吧。」她劝他,在他身下铺了些枯草,让他躺得更舒服,又将烤干的外袍披覆在他身上。

  在等他入睡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她的眉,也慢慢颦拢。

  她烦恼地望着周遭,入夜后,湖潭水气缭绕,肯定会冷上许多,更何况现在又值深秋,依他如今的状况,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冷矾,风寒会加重的。

  该怎么办?附近没有人烟,也没有山洞,连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找下到,又不能移动他。

  总不能一直让他躺在这荒山野外吧?

  几声轻咳从他青白的唇间逸出,她伸手轻轻探他额头,惊愕地发现热度果然升高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咬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一并覆在他身上,又朝火堆里加了些柴木后,盈盈朝潭对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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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信醒来时,四周一片静寂。

  他睁着眼,好片刻只是茫然望天。夜空清朗,一弯新月高挂中央,几颗星子调皮地眨眼。

  好安静。他扯唇微笑,可当意识更清楚了些时,他渐渐感觉到胸膛与双腿传来的闷痛,他咬牙,强抑呻吟的冲动。

  那善良的姑娘会担心的。这两天,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断断续续地昏迷着,可每次睁开眼,总能见到她忧虑的容颜。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也知道她衣不解带、日夜照顾着自己。

  除了以树枝及衣带固定他断腿的伤处外,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竹子,搭了个简单的遮雨棚,又采了药草,削竹管为皿,熬了汤药喂他喝,另外也摘了野菜,与树果和在一起捣成泥,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她还会打鱼呢!有一回,他教一阵食物香气给唤醒,发现原来是她在烤鱼。

  摘菜烤鱼,搭棚做皿,他惊讶地发现这姑娘颇有些野外求生的本领。

  肯定是这几年四处游历的生活教会她的吧?想起那晚云霓缠着她说自己的故事时,他也跟着听得入迷。

  他从没想到一个姑娘会经历这许多冒险,连暴风雨都曾遭遇过,着实让他感到佩服。

  从小到大,他一向自恃聪明,很少真正敬服过什么人。可她,却教他不得不心服。

  她是除了云霓之外,第二个教他看重的女子--对了,不知云霓现在怎样了?

  一念及此,他剑眉一紧,前额泌出担忧的冷汗。

  她是否顺利逃脱了?火影找到她了吗?他们俩是否都平安无事?

  他真怕啊。她不会让那些人给找着了吧?要是真落到那些人手里,他不敢想象后果。

  别胡思乱想。他告诉自己,云霓够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逃离险境的。

  她会平安的,绝对会!否则……

  否则怎样?他不敢想,强迫自己转开念头。

  「紫姑娘。」他哑声唤。

  无人回应。

  睡着了吗?他试着再唤一声,「紫姑娘?」

  还是静谧无声。

  他心一跳,微微着慌,转过头左顾右盼,寻找紫蝶的身影。

  这几天,她总是在他身边陪着,怎么现在会不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或者,她终于受不了他这个麻烦的病人,抛下他了?

  他苦笑,在这么猜想的同时,心头攀上一股落寞。

  从没料到自己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可当他只能平躺在地,稍一移动身子便剧痛难忍时,他无法不懊恼。

  除了懊恼,还有些恐惧,怕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起身行走了。

  这样的他,真的很期待能看到一张关心他的容颜,就算她睡着了,不能陪他解闷,只要能看着她就好。

  看着她,知道有个人愿意陪伴自己,他就不会感觉那么无助。

  可她不见了,不在他身边了!

  疼痛再度袭来,这回,他懒得再假装,低低呻吟出声。

  「你怎么了?很痛吗?不舒服吗?」焦急的声嗓从他身后传来,跟着,是一阵匆促的跫音。

  旋即,一道浅紫倩影映入他眼瞳。

  她白着脸,全身都湿透了,湿发凌乱地披落肩头,颊畔也满足水痕。她在他面前蹲下,展袖抹去迷蒙了视线的水珠,睁大眼审视他。

  「又发烧了吗?」她伸手探他脉象。那小手,比他的体温还冰凉数倍。

  他抓住她的手。「妳怎么了?怎么全身湿淋淋的?」

  瞧她,好像还全身发颤呢!他蹙眉,更加握紧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给她。

  「我没事。」她淡笑,「只是方才被瀑布打湿了。」

  「怎么会?」

  「我想摘这个。你瞧。」紫蝶扬起另一只手,掌心里抓着几株草,遁体通紫,球根浑圆,白中透红。「这叫绛珠草,很难得见到,我在瀑布旁的崖壁上发现的。」她笑道,掩不住兴奋之色。「所以我就顺着瀑布爬上去……」

  「什么?」他一惊,「妳爬上山崖?」

  「嗯。」

  那多危险!他瞪视她。一个姑娘家竟孤身爬上悬崖,她不要命了吗?

  「这草很特别吗?」他拧眉。

  「是啊。」她点头,没察觉到他隐藏的怒气。「绛珠单草性清凉,有助于活血化瘀,消肿止痛,加速筋骨再生。」

  「筋骨再生?」

  「嗯,我会先为你接骨,配合针灸,畅活你身上的血气,再敖上这草药,你就不会那么痛了。」她解释。

  原来她是为了他,才不顾危险地攀崖采药。

  他愣愣望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怕痛吗?」误会了他的反应,她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因为在接骨时必须折扭你受伤的骨骼。我知道你摔断骨头已经够痛了,可是为了让你好得更快,我只能--」

  「我不是怕痛。」他打断她。「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眨眨眼。

  「我没想到妳为了摘这草药,竟会攀上崖去。」他瞪她。「妳不是说妳不谙水性吗?万一摔下来怎么办?那是瀑布啊!万一妳摔下来的话,可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啊!」

  「不会的,我很小心--」

  「我当然知道妳会小心!」花信语气粗鲁,「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何况那里--」他忽地一顿。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贝齿紧紧咬着唇,咬出一道明显的凹痕。

  他在做什么?他自责不已。她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他竟还如此无礼地指责她。

  他叹息。「对不起,我不该对妳这样大呼小叫,我只是……唉,妳真不该为我这样冒险。」

  她默然。

  他静静望她,长久,又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不语,颤着唇。

  「我不值得妳这样对我。十年前的事真的没什么,妳用不着如此记挂在心。」

  她这样报恩,反而让他有股沉重的压力啊。

  「你不需要觉得有负担。」彷佛看出他的思绪,她哑声开口,「我是一个大夫,本来就有责任照顾伤者,你不必因此过意不去。」

  他深深望她。「妳对所有的病人都是这样照料吗?」

  「……差不多。」

  他不信。虽说医者父母心,却也少有大夫为了病人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除非是圣人,而他不信这世上真有这般无私无我的圣人。

  他确信自己在她心中,绝对占有和其它病患不同的地位。

  也许他该庆幸,有个人如此看重他……

  「哈啾!」细微的喷嚏声拉回他的思绪。

  他微微笑了。这温柔的姑娘,连打起喷嚏来也是这样细声细气的。

  「过来这里。」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

  「什么事?」她问。

  他没答话,举起手,拿衣袖替她拭干沾染整张容颜的湿润水痕。接着握住她的发,一吋一吋地拧干。

  她呆呆地由着他动作,好半晌,脑海一片空白。然后,她像忽然寻回了神志,扯回发束,脸颊染上枫红。

  「我、我自己可以来。」她吶吶地说,退开他身边,就着火堆拭拧湿透的长发。

  火光映上她羞红的脸,晕开一抹难以形容的妩媚。

  他怔怔望她。右颊遭火烙伤的印记,确实丑化了一张原本清秀的容颜,可不知怎地,在这样静谧的夜里,隔着这样温馨的火苗,他忽然觉得她看起来--好美。

  美得教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加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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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紫蝶见花信病情稳定多了,便搬了块大石头让他靠背,扶他坐起,又烹煮鱼汤喂他喝下,然后方拿出昨夜辛苦采来的药草,一面捣药,一面与他闲聊。

  不经意地,他问起她父母的事。

  「我娘很早就去世了,她身子不好,多年来缠绵病榻,在我八岁那年死的。」紫蝶黯然道,「后来我爹便带着我四处行医,前年我们到了西方大陆,他让我跟着一个老大夫学针灸,自己则到附近的村落义诊,结果因为一场传染病,也去世了。」

  父母双亡,那么现在的她岂不是孤身一人?一个女孩儿家,独自在异乡漂泊,不会害怕寂寞吗?

  花信一阵不忍。「妳有亲戚吗?」

  她摇头。「我们家人丁单薄,没什么亲戚。」

  「那妳回千樱国打算投靠谁呢?」

  「……我有个未婚夫。」

  「未婚夫?」他吃惊,「妳订亲了?」

  「嗯。他是我爹一个好朋友的儿子。」

  原来已经订了亲家了。莫名的滋味攀上花信心头,他瞪着紫蝶。

  「所以妳这次回千樱,就是打算去投靠他啰?」

  「我本来……是这么想。」她低眸,墨睫微颤。

  「什么意思?」他蹙眉,「妳现在不这么想了吗?」

  「我没把握他是否想要我这个未婚妻。」

  「什么意思?」

  「自从双方父母替我们订下亲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我想,他也许早就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她幽幽道,一面自眼睫下偷觑他,眼底带着点试探意味。

  只可惜他没察觉,叹息道:「其实我跟妳一样,也有个自小订亲的未婚妻,我们也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面。」

  她闻言一震,不觉停下了捣药的动作,手指悄然扣紧。

  「你……喜欢那个未婚妻吗?」她哑声问。

  「我早巳忘了她的长相,根本谈不上喜下喜欢。」他淡应。

  「那你打算娶她吗?」

  他沉默。

  她呼吸一紧,感觉连心跳都要停了。「你是不是……不想娶她?」

  「不要拿我的情况跟妳的相提并论。我相信妳的未婚夫一定会喜欢妳的。」他试图安慰她。

  可她却听出了这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你的未婚妻?」她颤声问,脸色发白。

  「我们情况不一样。」

  她没说话,呆愣了好片刻,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嗓音,颤着唇道:「是、是啊,但愿我们情况不一样。」她低语,继续捣药,只是手不停打颤,唇边噙着抹凄楚,毫无血色。

  怎么可能不一样呢?他的未婚妻就是她啊!

  她磨好草药,拿指尖沾取一些,在他伤处轻轻匀开,透骨的清凉沁入他红肿的伤处,他舒服地瞇起眼。

  正享受这几天来难得的畅快时,她忽然抓住他脱臼的手腕,用力一拉一折。

  这猝不及防的剧痛让他不禁低吼一声,「嘿!妳做什么?」

  「感觉好多了吗?」

  「怎么可能好?」他用力抽回手腕。「很痛……」他一顿,甩了甩手腕,忽地发现手竟能自由活动了。

  他睁大眼,不敢相信。「好像……真的好多了?」

  「我再帮你敷点药。」她再次拉过他手腕,拿草药轻抹。

  他傻傻地任由她摆布,怔望着她。这就是所谓的接骨吗?果真神奇!

  「干嘛这样看我?」她察觉他异样的眼神。

  「只是觉得妳果真厉害。」他赞叹,「这接骨术也是妳在西方大陆学来的吧?了不起。」

  「雕虫小技而已。」他真心的赞美让她微笑了,只是这浅浅笑痕才刚在唇畔荡开,便又迅速敛去。

  他看着她略带怅然的神情,剑眉一蹙。她似乎不太开心,为什么?

  「想不想听故事?」她忽问。

  「什么?」

  她柔声道:「我讲一个关于沙尘暴的故事给你听好吗?」

  「沙尘暴?妳去过沙漠?」花信惊讶,提高了声调。

  他从小好奇心便重,在亲眼看过雪乡国终年冰冻的雪山,又见了羽竹国不时爆发的地狱火山,便立志有一日定要造访祖父游记里曾提及的沙漠。

  没想到这愿望他至今二十四岁还未能实现,反倒是面前这位比他年轻的姑娘先他一步见识过了。

  「妳真的去过沙漠?」他再次确认。

  「是啊。」她点头。

  「哪里的沙漠?」

  她一面拿药草替他揉抹伤处,一面幽幽低道:「你应该也听说过,西方大陆上有个大国,总称自己的国家是『天朝』,居住的地方叫『中土』。」

  「天地四方,以我为中心。好骄傲的国家啊!」他撇嘴。

  「不过他们也确实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至少他们的医疗水平,便是我们千樱远远及不上的。」

  「文学跟艺术方面的成就也很不错。」这点花信倒承认。他顿了顿,「所以妳是在那里遇见沙尘暴的吗?」

  「不是,是在中土的西边。那儿散落着许多小国家,天朝人管那块地方叫『西域』。」

  「我听说过。」花信点头。「据说那里的人种跟我们不太一样,并非纯然黑发黑眼,发色、瞳色皆变化多端。」

  「那里的风土民情也很特别,衣着服饰、生活习惯,就连农作物也跟我们大不相同。」

  花信可好奇了,「说说看。」

  「就比如说水果吧。你听说过哈密瓜吧?」

  「哈密瓜?」

  「差不多这么大。」紫蝶双手大概比了下。「外皮厚硬,果肉橙黄,松脆有劲,香甜多汁,非常好吃。」

  「真的吗?」花信咂咂嘴。「真想尝尝啊。」

  这几天,他们困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鱼肉,只能吃些附近生长的野菜,树上的果实又青涩难吃,他都快吃腻了。

  「还有葡萄。」紫蝶又说。

  「那是什么?」花信追问。

  「也是一种水果,圆圆小小的,西域人拿它们来酿酒,滋味十分醇美。」

  「酿酒?」花信眼一亮,口腔间又分泌了些唾液。

  唉,他到底还得困在这里多久?什么时候才能畅快淋漓地饮上一坛酒?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饮酒。」彷佛看出他内心思绪,紫蝶当头泼他一盆冷水。

  「就算能喝,这里也找不到酒啊!」花信哀叹。「能不能别再说一些吃的喝的?我快撑持不住了。」

  「是你自己要问的。」紫蝶横他一眼,「我要说的可是关于沙尘暴的事。」

  「对对,妳快说吧。」

  「话说有一天,我跟着师父到了西域某个小国,那儿黄沙遍布,我们向当地人借了骆驼来骑--」

  「等等,骆驼?」花信打断她,「妳说的是那种背上有个凸峰的动物吗?」

  「你知道?」紫蝶讶异。

  「我在书上读过。」花信说,「据说居住在沙漠上的人们都骑乘骆驼,外表长得十分怪异。」

  「没错,外表是挺怪的。」

  「妳居然骑过骆驼!」花信凝视她,晶亮的瞳似羡似妒。

  「也不怎么舒服,还是骑马快意些。」紫蝶淡道。

  瞧她说话的口气,彷佛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花信瞪她。这女人做过这许多寻常人不曾做过的事,却还是淡淡地不以为意。

  他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好,是嫉妒吗?还是敬佩?

  比起来,他这个足迹只走过千樱、羽竹、雪乡三国的男人,真可算井底之蛙了。

  他甚至不曾搭过海船……

  「啊!」突如其来的剧痛,逐去他哀怨的思绪,他绷着脸,额上渗出冷汗。「妳又偷袭我!」

  他指责,瞪向那趁他不备时偷偷折扭他小腿骨的玉手。

  「这样不好吗?」她扬眉,「若不是我说故事分散你的注意力,你会更加疼痛。」

  「这么说,我还得感激妳啰?」

  「当然。」她理直气壮。

  花信一窒。的确,他似乎没理由责怪她。她这么做是为了助他减轻痛苦,他该感激她才是。

  他叹气。「这么说,妳还会继续这种偷袭招数?」

  「没错。」话才刚说完,她的手又抚上他的腿,拍、捏、扭、折,一连串动作,迅雷不及掩耳。

  他痛得喘不过气,待她整治完毕,他已是面色如土,冷汗直流。

  「妳真是……」他吸气,「够狠、够绝。」

  她静静望他,「我若够狠绝的话,一开始就会这么做了,也不必浪费那么多时间说故事。」

  「妳啊,起码也先让我嘴里咬根木棍什么的吧?就不怕我痛到咬舌头吗?」他装可怜。

  「你是堂堂一个大男人,咬什么舌头?」她毫不同情,「况且,我已经调整过手劲,让你不那么痛了。」

  「妳真的调整过手劲?」他不相信。方才那样快、狠、准的动作真的是经过斟酌吗?「不成不成,妳三番两次趁我不备时折腾我,我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他中真半假地嚷嚷。

  她凝眉。「你想怎样?」

  「罚妳天天说故事给我听。」

  「嗄?」

  「谁教妳说故事总是这么动听,若是妳不肯说,我就要当个最不合作的病人,天天吵妳烦妳,让妳恨不得丢下我不管。」他嘻嘻笑,一副无赖的模样。

  她怔然,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不怕我真的丢下你不管吗?」她故意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

  「妳不会的。」他笑望她。

  「你怎么知道?」

  「因为妳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姑娘,又温柔又善良,不会这么对我的。」

  他说得好自信,好似两人已相识多年,而他再了解她不过了。

  她心一扯。

  他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我应该让你更痛的。」她低喃,唇角噙着一丝苦涩。「刚刚应该好好折磨你才是。」

  「什么?」花信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妳说什么?」

  「我说,」她定定望他,「我应该好好折磨你。」

  「为什么?」他抗议,「我哪里招惹妳了?」

  「你没有招惹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让她有那么一点点生气、一点点难过啊!她涩然的想,瞳眸低垂,掩住一抹不争气晕开的红雾。

  她实在应该好好折磨他的,她该让他痛不欲生的哇哇大叫,让他好好记住这一刻,让他以后只要一想起这曾经历过的痛楚,便会跟着想起她……

  「妳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他凑过来,伸手抬起她下颔,试图看清她。

  「别乱动。」她一面躲他,一面喝道,「小心牵动了断骨。」

  「哦。」花信乖乖坐好,可一双眼仍不肯放过她。「妳的眼睛好像红红的。该不会真是我哪里惹妳不开心了吧?」

  「没什么。」她别开脸,「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进了沙子?我瞧瞧。」说着,他抬手中强迫地扳过她脸庞。

  她生气了。「我不是要你别乱动吗?」

  他不理会她的怒气,俊脸继续逼近她。「哪只眼睛进了沙子?我帮妳吹吹。」

  她吓一跳。「不必了!」

  「别害臊啊,只是吹吹沙子而已。」他笑,拇指轻轻拉起她眼皮。

  温暖的气息柔柔拂过她的眼,他的用意是想替她吹去眼底的红雾,可那端俊的唇,以及那唇边勾勒的调皮笑弧,不知怎地,反倒让她更加泪眼迷蒙。

  这人啊,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温柔?

  「好多了吗?」他停止吹气,微笑望她,那双湛亮的黑眸好深好深,像要诱人坠落似的。

  她喉头一梗,眨眨眼,一颗泪珠垂挂眼睫。

  「怎么好像更严重了?」他皱眉,「很难受吗?」

  她摇头。「我没事。」

  「可是妳流眼泪了。」他说,以食指温柔地抹去那颗晶亮泪珠。

  她倒抽一口气。

  「我说了我没事,你别碰我!」她怒斥,推开他的手。

  他愕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脾气。

  「妳生气了吗?」

  「我是很生气。」她瞪他,水雾盈盈的眸中燃起一簇火苗。

  「因为我碰了妳吗?」

  因为你对我太过温柔!她在心底恨恨驳斥。如果不喜欢她,不打算娶她,就不该对她做出如此亲昵体贴的举动。

  她咬唇,很想痛责他一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于是她只能瞪他,强迫自己凝聚全身的怒气来瞪他,将他瞪得不知所措。

  「别生气了。」他扯住她衣袂。「是我错了,我向妳道歉。」他仰起一张俊脸,放柔嗓音求她,还不忘摇动她衣袖。

  她震惊地瞪着他孩子气的动作,「你、你做什么?」

  「妳看到了,我在求妳原谅。」他无辜地睁大眼。

  「用这种方式?」

  「不好吗?」他笑得轻松自得,丝毫不以为意。

  她说不出话来。

  他则继续耍赖,「原谅我吧,好姊姊,小弟知错了。」

  「你--」

  「如果妳不肯原谅我的话,我会像这样一直缠着妳,直到烦死妳为止。」他威胁。

  她毫无反应。

  「好姊姊,好姊姊。」他像孩子般撒娇地唤,扯动她裙角。「原谅我吧,原谅我好不好?」

  鸡皮疙瘩窜上紫蝶手臂,她打了个冷颤。

  「别闹了!」她受不了了,一翻白眼。「我原谅--」

  嗓音末落,一阵朗笑声忽地猖狂响起。

  两人同时调转视线,花信首先惊喊出声--

  「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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