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警察,除了安分守已、做好本身勤务外,眼力和警觉心一定要够敏锐,绝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再者,就算你认定这个人无害,也要切记一件事,就是在许多案件背后,通常是你最熟悉的人在扯你后腿,或是引你犯罪……”
只要方依人一直住在家中,她就没有任何可以逃避的空间,因为即便方成章偶尔会为公事忙到不可开交,但仍会尽量抽出时间来对她晓以大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洗脑吧!
没想到她竟然也会对父亲起了惧意,现在每每见到父亲,她总是在想,他今天又要剖析什么大道理给自己听了。刚开始,她不断追问父亲为何对何时眠存有偏见,只可惜,任凭她如何地软硬兼施,父亲的口风依然很紧。如今,她除了不抱持任何希望之外,更学会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力。
但就算她再怎么封闭自己,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就在她发觉自己的忍耐已到了极限时,她烦躁得只想夺门而出。
“都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里去?”方成章不悦的斥责方依人。
“我想去外头走走,顺便想一些事。”方依人低声回应后,便随手拿了件外衣,踏出门。
“依……唉!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父亲的叹息、父亲的失望、父亲的无力,方依人全都晓得,也全都看在眼里。
但父亲的方法用错了,她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所有该懂该明白的大道理她全都烙印在脑子里,想忘也忘不了。
可她最想知道的事,父亲始终没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再这样下去,难保她不会……她真的不想搬出去,可万一……唉!希望别有那个万一啊!
重重地吐出今晚不知是第几百声的叹息后,方依人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车子开往北投的山区去了。
也好,她现下的确需要吹个冷飕飕的山风来提振士气,要不然她很快就会……啧!就会如何?跟何时眠分手,还是会不计后果地与他一块儿私奔?方依人忍不住苦笑,可眼里却带着迷惘。
她在山区一绕再绕,最后将车停在一处没有人迹的荒芜地,接着走下车,往浓密的黑暗林地走去。
今夜的山风,出乎预料的沉寂。
无止境的幽林里,偶尔会闪烁着几簇不明的光亮,但放眼望去,仍是一片晦暗。方依人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窸窣的草动声伴随着她的步履,在异常静寥的空间中显得格外突兀、肃沉。
砰!砰砰!
连续几记震天的声响划破灰暗的氛围。
这声音是……方依人身子一震,原本虚浮的脚步霎时转为急促,然而才跑没几步路,她却陡然顿住。
你在干嘛?想当枪靶子也犯不着这么急啊?她低啐一声,趁自己行迹尚未被发觉时,蹑手蹑脚的走向枪声来源处。
“饶了……饶……”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类似呜咽求饶的气弱声。
方依人绷紧神经,弯低身子,脚步放到最轻地摸黑往前行。
砰!
再一记枪响后,方依人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哀鸣,周遭似乎又回归到死寂。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尤其是前头确实发生枪击案,这对没有带随身武器的她而言,简直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但要她打退堂鼓也绝不可能,至少也得等到她先探察现场的状况再说。
喝!
无预警地,方依人火速停下脚步趴下,藏匿在一棵大树后,目光高度戒备的瞪视着眼前充满诡谲、又教人打从心底发毛的景况。
夜,既黑且阴森。
视线所及之处是黑暗的,是凝滞的,是肃杀的。
杂草丛生的野地上横躺着两个人,看上去已无一丝生息;另外,还有一人是跪着的,不过也许是惊骇至极,以至于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再者,两抹身着黑色劲装的身影就傲立在另一头,似乎在等待什么。
空气中除了偶尔随风飘散过来的血腥味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外,周遭仍是一片的沉静。
方依人勉强控制住气息吐纳的频率,不敢有丝毫的妄动,否则她晓得,只要她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她的下场将如同那两人一样。思及此,她便用眼角余光再度扫向那两抹傲然的身影,但下个瞬间,她便呆愣成了木头人。
她方才为何没注意到?
因为其中一人,竟是何时眠的心腹——莫航!
她不敢置信的再次瞠大一双眼,竭尽目力的在暗夜中描绘出他的五官轮廓。
真的是他!确认出是莫航的方依人,全身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会是他?
她极力地克制住想冲向前质问他的冲动,拼命叫自己忍耐,但这个冲击着实来得太大又太凶猛,教她无法去预估自己究竟能忍到几时。
忽地,莫航身旁的男子有了动作,她一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但接下来她才明白男子是要去抓那名还跪在地上发抖的颓靡男人。
接着,莫航不知低声跟男子说了些什么,就见男子在颔首后,三人便往林荫深处走去。
走了吗?
方依人全身虚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些失措。
老天!是莫航本身有问题,还是说连何时眠也牵扯其中?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她干嘛没事跑到这种鬼地方吹什么山风,若时间能够倒转,她宁愿在家听父亲的训示也不愿……唉!她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屁用?
对了!她现在最需要做的事就是联络附近的警局,请他们过来一趟。方依人连忙站起身,像是没命似的往回奔。
所幸,没迷失方向的她很快就看见停在前方的车,这时候她突然缓下急切的步伐,蹒跚的走到车门边,双手撑在车顶上猛喘息。
她多想视而不见啊!
可是不能!这不仅是她的职责所在,更是……可恶!说不定这是一场误会,她干嘛吓成这样,况且未审先判不是最不应该的吗?
但反之,若莫航真的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方依人的双手握紧了又放松,放松后又紧握起,最后她像是下定决心般,用力打开前座车门,弯身欲拿出皮包内的手机。
“依人。”
闻言,方依人拿起手机的柔荑猝然一抖,机子顺势掉落在座垫上。
有许久的时间,她都维持这种上半身在车内,下半身在车外的僵硬姿势。
“依人。”直到耳边再度传来低沉的嗓音,她被吓离的意识才纷纷回笼,可接下来她只觉得荒谬好笑。
不知怎地,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厌恶何时眠的出现。
尤其是时间点太过巧合,就算莫航的事完全与他无关,他仍脱不了嫌疑。
方依人挺直身子,缓缓回头看着何时眠。
“难怪我一直找不到你,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不过你的衣服穿得太少,这样会着凉的。”何时眠褪下西装外套,走上前将外套披在她的肩头上。
方依人很专注的盯着他看,彷佛是要从他脸上寻找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怎么了?”何时眠挑起眉。
她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将他和莫航的行为扯在一起,但是她若不解开这谜团,梦魇将永远挥之不去,届时她还可以毫无芥蒂的同他继续交往吗?
不!她做不到。
她开始感觉冷,就算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他的气息、他的温暖,但她还是感觉脑袋有点发昏。
“依人……”何时眠发现她真的很不对劲。
“我、我没事,倒是你,你怎么也来了?”语毕,方依人差点想咬断自己的舌根。拜托!她的语气别这么软弱行不行?
“我来这里的目的就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她一时会意不过来。
“你不是来这里吹风赏夜景的吗?本来我们是可以一块儿来,谁知……不过已经无所谓,反正能跟你不期而遇,就证明咱们确实很有默契。”他微微的一笑。
“默契!”见他脸上的笑容,方依人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
“怎么,你不赞同?”
“不、不是的,我……我只是……”方依人,你还再磨蹭什么,快把你所担心、害怕的事全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啊!
“你在怪我没事先跟你联络?”何时眠往这方向猜测。
她甚为激动的摇首,想出声,却又数度梗住。
“你……你知不知道我刚刚瞧见谁了?”唇瓣开合许久,终究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焦虑而迸出声。
何时眠轻轻挑起眉,一脸的不解。
“你知道嘛,我刚才瞧见、瞧见你的……你的特助莫航。”连她自己都听得出这句话充满畏惧。
“喔?”轻声逸出的尾音带着些饶富兴味的笑意。
“你就只是哼一声而已?”他未免表现得太过冷静。
“要不然,你要我怎么回答?”法律又没明文规定莫航不能来此。
“你!”好,她承认她没把事情说清楚,所以她不介意再重复说一次。“我的意思是说,莫航他跟个男人在一起……对了!你刚才有没有听见……”因意识紊乱,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莫航跟个男人在一起!啧,你不会是要说莫航在搞同性之爱吧?”何时眠瞥了她一眼,唇上净是邪门的坏笑。
登时,方依人一愣,“才不是!”她忿然大叫,瞠圆的杏眸有着莫名的懊恼与挫败。
“好,算我没说,不过下了班之后,我并没有权利去干涉或限制莫航任何的私生活,这点你应该同意吧?”
“我当然同意,可你知不知道莫航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不仅有枪枝,还当场杀人弃尸,像这种杀人不眨眼的行径,跟黑道有啥两样。但问题是,何时眠像是完全没进入状况,居然还有心情同她在这里开玩笑……咦?不对啊!难不成何时眠对莫航的底细真的毫无所悉,才会听不懂她的话意。
果真是如此,那她是否该放鞭炮庆祝?
“他到底做了什么?”何时眠不禁好奇的问。
前一刻,方依人还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实情,可现在她却迟疑了。
一旦他晓得之后,他会怎么做?
不!她不想去臆测任何的可能性,况且她应该信任何时眠,万万不能因为他的属下胡作非为就认定他是主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