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悦宁从梦中苏醒,流了满身的汗,她回过神来,迷茫的视线溜溜地转了一圈。
房内家具的陈设告诉她,这里是她的家,在台北的家,而不是中川家的大宅子。
悦宁不住地喘气。
回到台北已经三年了,她仍是不时会梦见在日本的一切,尤其是临行前的那一晚,中川野裕那双冰冷的眼神,往往让她从梦中惊醒。
她知道他似乎在生气,但直到现在她部下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而不高兴。
而且,他最后的那句话,确实伤了她。
去哪里都比这里好,你的存在让我觉得恶心!
以前不管怎么嬉笑怒骂,他都不曾跟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悦宁拍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别再去回想。
拿起一旁的闹钟,上头的短针走到了七的位置,只差几分钟,就到了设定钟响的时间,被子—掀,她决定早些起床,打点一切。
三年前,她自日本返回国内,爹地便安排她进人公司实习,从业务专员开始,她一路苦拼实干,凭著过人的交际手腕,替公司立下了不少的汗马功劳,终于在去年年底,正式晋升到总经理一职,成为公司最主要的核心干部。
说句实在话,她今天之所以能晋升得这么快,中川野裕是幕后最大的功臣,犹记在日本的那两年,他著实教会了她不少商场上的手段。
惊觉自己又回忆起往事,悦宁拍一下自己的额心。怎么又想到他了?
她收敛起心神,从衣柜里挑选出合适的套装。今天是和明富川签约的大日子,穿著可不能随便。
想到这点,悦宁的头开始痛了起来。或许这才是让她这几天,恶梦不断的主因吧!
整件事情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话说明富川电子在约莫半年前发表了一款新型的笔记型电脑,不但机身轻薄小巧,重量只有目前的二分之一,其功能更是比目前市面上所贩售的各式机型,强大四倍以上!
新机发表会才刚结束,海内外的订单就如雪片般飞来,只是这款新型的笔电构造极为精密,原本与明富川合作的代工厂商在技术方面已经无法承接,所以明富川只好另行寻求新的合作厂商,好应付市场上庞大的需求量。
估计这桩合作案的总值,约莫在五十亿日元上下,台币约十四亿多。
虽然这案子的利润很高,但放眼整个台湾,在技术方向能够充分配合明富川要求的,也只有两家,分别是戴子豪旗下的“华威电子”,以及悦宁所属的“传盛电子”。
对两家公司而言,这桩合作案,都是非常吸引人的Case!
尤其是悦宁所属的传盛电子目前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时刻,这桩生意对公司上下而言,无疑都是黑暗中的一线曙光!
话说日前传盛在越南的生产线机器出现故障,极需一笔庞大的整修费用,偏偏在年初时,她的父亲做了一笔高达二十亿的海外投资,目前公司可以运用的资金,不足以支付这笔整修费用,公司的财务十分吃紧,却又不能贸然抽回这笔海外资金,否则将又会是另一笔重大损失!
要是这档Case能谈成功的话,先别提那笔签约金有多可观,光是银行那方面,都会比较好“乔”,如此一来,他们所能借贷的金额,也会大大得提升许多,可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
悦宁只要一想到要和明富川公司签约,她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辈子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牵连。
她是真的怕了!
所以尽管这件案子很吸引人,她却没有尽全力去争取,甚至故意放水,想让华威电子拿到这份合约。
她和华威电子的负责人戴子豪是多年老同学,虽然两家公司有竞争关系,但私底下的交情还不错,这件Case让给他去做,她也是OK啦!
至于资金调度的问题,她自会另外想办法,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顶多拿出公司的部分股票,给银行做质押!
悦宁预先想好了退路,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戴子豪竟然先退出了,理由是,订单太多,他经过详细评占之后,肯定自己旗下的生产线,无法如期交出明富川所要求的货量,所以主动放弃!
主要的对手退出合作案,传盛自然出线,这份天上掉下来的礼物,骇得悦宁好几天都回不了神!
这八成是她自出道以来,拿得最轻松的一件Case,大把的钞票都摆在眼前了,她若是再推拒不受的话,就太不合常理了!
更何况,公司里的几个主要股东,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等著看这笔订单能替公司赚进多少可观的利润,哪允许她把这尊财神爷往门外推呢?
她要是真这么做了,他们不联手扒了她一层皮的话,她以后名字就倒著写!
基于以上种种的理由,悦宁就算再不愿意,也只得硬著头皮上了!
幸好,这回来台湾洽谈合作案的是副社长:吉田明佑,只要不是和明富川正面对上,都还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只盼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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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一点钟,悦宁准时出现在明富川株氏会社的台北分公司。
自从踏人这栋大楼起,她就浑身不对劲,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好像中川野裕那家伙会像“小强”一样,突然从每个可疑的角落窜出来吓她一跳!
摇摇头,悦宁笑自己想太多。
那家伙贵为社长,日理万机,小小一个代工案,他派出副社长出面处理就已经是大材小用了,哪里还需要他这个大笼头御驾亲征啊?更甭说,他会像小强一样,突然冒出来吓她了!
如此一想,悦宁心情安定了许多,却也平添了几许莫名的失落……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害怕遇见他的同时,也想念他,想念那段每天吵嘴的日子。
悦宁忆起了奶奶临终前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不思量,自难忘!
在总机小姐的带领下,悦宁与随行的律师一同进人厂会议室。
吉田明佑早就久候多时,他礼貌地伸出手,以日文向悦宁致意道:“裴小姐,很高兴这回有机会能跟贵公司合作!”
类似的场面话,悦宁听过不下百次,招牌的微笑成了她的反射动作,“哪里,你客气了!这次能与贵社合作,实在令敝公司感到荣聿之王,本人谨代表全体公司同仁,感谢你给我们这次机会。”
吉田明佑笑了笑,请悦宁坐下。
在双方律师的共同见证下,他们完成了签约的仪式。
两人再度握手,互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与悦宁随行而来的几位干部及代表律师,在合约签订之后,因各有要事在身,都已经先行离开。
悦宁看看腕表,时间已濒近中午时分,便向吉田明佑提出礼貌的邀请,她微笑道:“不知吉田先生现在有空吗?中午一起吃饭好吗?”
吉田明佑潇洒地笑笑,“对于美女的邀约,我随时都有空,不过我怕我老板会不高兴。”
“嗯?”悦宁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吉田明佑下巴朝她身后的方向努了努,悦宁不疑有他地往后看了一眼,再转回来……
咦?她刚刚好像看到一个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整面背脊凉成一片,悦宁像慢动作重播似的,很慢,很慢地转过身,终于,她看清了身后站著的男人!
中川野裕他、他……真的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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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居复合式餐厅。
重重地放下水杯,悦宁清了清嗓,含蓄地道:“中川社长,你这么直勾勾地盯著我看,不知道有何指教?”
就在她向吉田明佑提出午餐邀约时,中川野裕突然冒了出来,吉田明佑伺机找了个借口,离开会议室,留下她和中川野裕大眼瞪小眼。
悦宁直觉得坐立难安,来此之前,她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在这里遇上他,却又不好转身就走,彼此寒暄了几句,她便神情自若地像邀请吉田明佑一样,邀他共
进午餐。
他居然也就答应了,所以此刻,两人便出现在这里。
打从两人一坐下开始,中川野裕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她,就连点餐时也一样,等服务生走远,悦宁终于按捺不住,技巧地指责他的放肆。
中川野裕冲著她潇洒地一笑,当场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匆匆地别开眼,却听到他说:“我觉得你好像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喔?”悦宁稳住了心跳,回以一记妩媚的笑,故意娇声娇气地道:“你倒说说看,我是哪里不一样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家伙说出口的准没好话,悦宁早做好了防护措施,任凭他说的话再毒,也绝计伤不了她半根毫毛。
“我发现你变漂亮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懊恼地拧紧眉心,苦思了老半天,说不出一句确切的形容辞,不得已只好放弃,作出了草率的总结,“反正就是变漂亮了!”
他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辞,平心而论,实在乏味无趣得紧,却意外地触动了悦宁的心。
这是她认识他这么久,从他的口中听到的第一句夸奖,虽然平凡无奇,却已经足够让她心满意足了。
“谢谢!”她好心情地笑了。
服务生在此时送上了餐点,两人安静地用餐。分别了三年,这是两人头一回同桌吃饭,心里各自都有不少的感触。
服务生送上了饭后的饮料,悦宁啜饮一口香浓的咖啡,问道:“你这次专程飞来台湾,总不会也是为了洽谈合作案的事情吧?”
合作案的事,有吉田负责就够了,我这次是来台湾度假的,算是个标准的观光客吧!”他挑眉。
“咳咳……你说什么来者?咳咳……你专程来台湾,足为了度假?”悦宁不小心被嘴里的咖啡呛到,重重地咳了几声,涨红了粉颊。
中川野裕越过了桌面,来到了她的身后,轻拍了她的背心几下,皱眉道:“我不过是来台湾度个假,你不用那么激动吧?”
悦宁掩唇咳了几下,觉得人好多了,便朝他做了个0K的手势,道:“我不是激动,我只是有些意外像中川社长这样日理万机的人,居然也有度假的闲情雅兴!”
“少拍马屁了,你这会儿心里八成在想,没想到这个工作狂,居然也知道什么叫作度假?真是太神奇了!对吧?”
居然被看穿了?!
悦宁偷偷吐了吐舌头,赶紧转换主题,她问:“你一个人来吗?”
“不然咧?你觉得我应该跟谁一起来呢?”他反问。
跟佳美呀!
记得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佳美正受情伤所苦,该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这家伙总不会笨到现在都还没有把到佳美吧?
不过老实说,悦宁对他俩的情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她很快地扯开话题。
“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她擦擦唇角,“对了!你公司里的两大头目都跑台湾来了,那日本那边的公事,怎么处理?”
“当然是有个够份量的大人物在公司里帮我顶著,要不,你觉得按照我的个性,有可能这么悠闲地来台湾度假吗?”他自我调侃。
“哪个大人物这么有份量,能让你放心把整问公司交给他打理?”她好奇。
“除了爷爷,还能有谁?”他淡淡地笑道:“他老人家看我这几年为公司做牛做马,没半点娱乐不说,还一天当两天用,生怕我这个唯一的孙子最后会过劳死,便大发慈悲地自愿担起公司的事务,让我放几个月大假,轻松一下!”
“爷爷他……”提起这位慈爱的长者,悦宁脸上扬起浅浅的笑容,从前惯用的称谓,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她突然想起了彼此的关系早是亲疏有别,顿了顿,她遂改口道:“中川老先生他最近好吗?”
中川野裕挂在脸上的浅笑瞬间僵了几分,道:“爷爷如果知道你这会儿称呼他为‘中川老先生’,相信他会很伤心的。”
“今时不同往日了,称呼自然也所不同,他老人家会谅解我的。”她耸耸肩。
“真的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吗?”他的表情很不满。
“有些事情还是分清楚点好。”她就事论事。
“为什么?为了‘他’?你怕‘他’误会我们的关系?”他追问。
“哪个他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悦宁一头雾水。
“那个让你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从日本赶回来的人呀!你敢说你这么急著跟我撇清关系,不是为了‘他’吗?”他极力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平淡如常,却依稀嗅得出一丝酸味。
悦宁仔细想著,那个让她一毕业,就迫不急待地从日本赶回来的人?不就是
“你在说我爹地呀?”悦宁道。
“爹……爹地?”中川野裕难看的表情,像是被这两个字梗住似的。
“你刚刚说的‘他’,指的难道不是我爹地吗?”悦宁也不太确定了。
那么他口中所指的“他”,到底是在说谁呀?
“当年你是为了你爹地,才急著从日本赶回来的吗?”中川野裕小心求证。
“对呀!”她颔首,“我爹地从小栽培我,就是为了让我接掌他的事业,所以我既然完成学业,自然得早早回来,分担他肩上的担子,让他能过得轻松一点呀!”
“那么你不想让台湾的亲友知道我们结婚的事情,也是因为你爹地?”
“这是当然呀!虽然我们裴氏不像你们中川家财大势大,但在台湾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既明知与你的婚姻只是协议,哪有可能让我爹地知道呀!”她又不是嫌命太长!
闻言,中川野裕心情蓦然放松,整个人都开怀了起来。
“你在傻笑什么?”悦宁奇怪地道。
中川野裕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有吗?我有笑吗?”
“有!”她肯定,“还笑得很呆!”
“是吗?你说有就有吧!”他好心情地不与她争辩。
悦宁懒得说他,迳自延续起之前的话题,“对丫,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中川老先生他最近到底过得好不好?”
“喔!”中川野裕这才收起呆呆的笑,正色地道:“爷爷这几年过得惬意极了,三不五时就邀上一群好朋友,四处游玩,还常常……”
凉风徐徐的午后,他慢慢地讲,她仔细地听。
两颗飘泊不定的心,在这一刻,重新有了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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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富川台北分公司 副社长室
“那个在等她回来的人,原来是她爸爸,不是我以为的男朋友,以前全是我误会她了!”中川野裕兴奋地跟吉田明佑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知道。”正在审阅档案的吉田明佑无奈极了,“你从回来到现在,已经说了整整二十遍,我听得耳朵都出油了。”
占田明佑嘴上虽是在抱怨,但他的心里其实非常讶异于中川野裕的改变!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老板大人就是个冷冰冰兼缺乏情绪反应的木头人,在他的脸上,众人永远只看得到—种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的
很难想像,原来木头人也有这种乐得手舞足蹈的时刻。
爱情魔力的伟大,可见一斑!
“喔?是吗?”中川野裕呵呵地傻笑著,庆幸地道:“幸好我听了爷爷的话,来了这么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大约在一个月前,中川森雄闲来无事,便有意无意地关心起自家孙子的感情生活,毕竟中川野裕的年龄早过了三十大关,也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
岂知,在两人一番交谈之后,他意外地发现宝贝孙子的感情世界,竟是一片空白,大惊之余,便追究起孙子与孙媳妇离婚的因由。
中川野裕表示是悦宁在台湾另有爱人,所以两人签字离婚,但中川森雄却以为是他心有所属,孙媳妇才会含泪求去!
两人僵持不下,中川森雄最后认定,这对夫妻一定存著很大的误会,才造成两人离婚的结果。
他问中川野裕究竟爱不爱悦宁,如果爱的话,就来台湾找她,就当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她一个机会。
所以中川野裕来了,在来台之前,他获知一个消息,悦宁的公司似乎出了一点问题,公司整体营运状况并不顺畅。刚好明富川推出了一个合作案,在客观条件上,只有悦宁的公司以及华威电子符合需求,如果能争取到这个案子,她目前所遇到的困难,都能迎刀而解。
本来这件合作案他已经交由吉田明佑负责,并不打算插手,但又不忍心见她有困难,却坐视不理,所以,他找上了华威电子的董座戴子豪洽谈,以极优厚的条件,说服对方放弃这件合作案。
他明白悦宁的性子,她一向倔强,如果他主动向她伸出援手,她一定不会乐于接受,所以,他也只能暗著来。
“好了,现在你知道之前是你误会人家了,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找她把误会解释清楚?”吉田明佑建议。
“我怕我会愈解释愈糟耶!”中川野裕对自己不是很有信心,他每次见了她,这张嘴巴就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净说些不中听的话。
吉田明佑想想也是,“要不,咱们慢慢来,你重新追求她,等时机成熟了,再跟她表白心意。”
“重新追求?我不会耶!”中川野裕垮下脸。
在商场上跟人尔虞我诈他在行,但说到把马子的手段,他真比幼稚园的小朋友还不如!
“我数你,你就……”吉田明佑倾囊相授,务必让老板大人顺利抱得美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