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士车缓缓停在大楼中庭,乔杰让鸿钰先坐进车内。
鸿钰打量着司机,觉得有些眼熟。
「他是我家公务车的驾驶,梁伯。」乔杰主动帮她介绍,等着她下一波质问。
「他就是开银色宾士车送我们去参加婚宴……」她话未说完,已经听见乔杰说:
「没错。那晚我骗了妳,因为我很怕妳一气之下就不理我了。」
鸿钰瞪着他。「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乔杰偏头想了一下。「不多了。除了我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外。」
鸿钰等着,等了半天,依然静悄悄地没有下文。
「就这样?你不打算告诉我?」鸿钰好奇心正旺,他偏偏闭口不说。
「别搞坏吃饭的情绪。何况,待会儿是一顿难熬的饭局。」他一脸轻松的说。
「吃饭就吃饭,又是情绪又什么难熬的,扯!」鸿钰扮鬼脸。
乔杰抓抓她的头发。「就喜欢妳活在当下。」
鸿钰噘着嘴,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骂我头脑简单。」
乔杰大笑出来,笑得一口白牙亮灿灿。
「少爷,好久不曾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梁伯忽然有感而发。
「是啊,只要我看着她那些灵活的表情和夸张的动作,就什么烦恼都忘光光了。」
「那我们不就像两个傻瓜。」鸿钰敲了他的额头一记,感染到他的欢悦。跟他在一起,她的确很放松,可以尽情的对他骂、对他大叫,甚至大笑,他总是那样毫不在乎的包容她的一切。这,就是爱情吧?
*
车子滑进信义区一栋大楼前停下。乔杰先下车,他望着鸿钰的身影,突然有些感慨。他的家世背景对她而言会不会太沉重了些?他轻轻搂着鸿钰瘦削的肩膀,像是护着珍宝般。两人走到电梯口,按下电梯钮。
门开,他们走了进去。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乔杰轻叹口气。「这栋大楼里住的全是有钱人,我祖母住六楼。我们要和她共进午餐,一顿可怕的午餐。」
「啊?」鸿钰大吃一惊,他竟然挑这时候才说!
乔杰笑着看她惊疑的表情。
「喔,忘了妳们上次见面时不太愉快。不过,横竖她是不会喜欢我的女人的,所以妳也就不必太费心去讨好她,就好好吃个饭吧。她的厨子手艺还不错。」
来不及多说什么,因为电梯门已经开了。鸿钰瞪着乔杰,心想,他八成是她命中的克星,遇见他后,她似乎就不曾再有过安宁的日子。
*
鸿钰来不及调顺因紧张而急跳的心脏,那片厚重精雕的门就已经拉开了。乔杰拉紧她的小手,对美丽的女管家点点头,便一起步入满是古董家具的宽敞大厅。鸿钰的目光随即被一片雕刻繁复的木屏风给吸引住,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起码妳已经在这屋子里找到一件喜欢的东西,相信我,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乔杰笑说,然后往餐厅走去。
可容纳四十人用餐的宽敞餐厅里悬着一盏构造复杂的水晶吊灯,大圆桌上则有着媲美饭店的精致菜肴。
鸿钰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数算桌上到底有几道菜,因为餐桌主位上坐了一个表情冷峻的女人,此刻正挺着肩膀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任谁都嗅得出她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不悦。
「对不起,奶奶,我迟到了。我还带来了一个客人。」乔杰帮鸿钰拉开椅子让她入座,语调里的冷让她觉得很陌生。
鸿钰努力淡化她们间曾有的不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奶奶您好。」
「别叫得那么亲热,我不习惯。」说完,举起筷子,面无表情的夹了前面的龙虾。
「还有,下次不要随便带女人来我这里。」她的话锋利得像一把匕首,精准的插入鸿钰心口,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不受欢迎。
乔杰将鸿钰的难堪看在眼里。「奶奶,我一向对您非常敬重,希望您也能尊重我的女友。更重要的是,我正打算娶她。」他冷静沉稳的把话说完,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个女人错愕的表情。
太夸张了吧?鸿钰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她来不及细想乔杰的用意,便听见一阵轻蔑的狂笑。
那笑声来自乔杰的祖母刘秋雨。她笑了一阵后才止住,然后看着乔杰说:「你对女人的品味真是越来越糟了。我们这种家庭,怎么可能娶她这种粗鲁又没教养的女人进门?我不答应。」
鸿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恨!为什么乔杰要让她受这种侮辱。她握紧拳头,打算来个粗鲁又没教养的愤而离席。
可是一只温厚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强拉她安坐椅子上。
乔杰瞇着眼睛看向祖母,眼中闪着精光,他用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声音说:「奶奶,您这个玩笑真是开得太过火了,深深刺伤了我的心。想来,我必须花上许多时间来淡忘这件不愉快的事,天知道我还要忘记什么,也许我该从这屋子的开销开始忘记,然后是我们每个月的餐叙,还有管家送来的一堆莫名其妙的支出。我想,时间会冲淡一切伤痛。奶奶,如果您需要我,您应该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谢谢您的午餐,再见。」
鸿钰不明所以的跟着乔杰站起身,朝着布满寒霜的老人点点头,然后迈开大步跟着乔杰走出那间豪华气派的屋子。
撇开自己此刻五味杂陈的心情,等到步入电梯后,鸿钰终于问道:
「你们家的人一向都这样讲话?还是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关系?」
乔杰可以预见她的忐忑和不解,只见他微微一笑,耸耸肩,淡然说道:
「别放在心上,我们一向如此,妳在不在场都一样。」说完,电梯门刚好打开,鸿钰满怀惊疑的任凭乔杰握着她的手步出大厅。
乔杰抬头看看天空,好一个充满阳光和吹着微风的午后,他转头看着鸿钰。「走,我们去看桐花。」
说毕,他打电话让梁伯把车钥匙拿来给他。
一个多钟头后,他把车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脚下。
他们慢慢徒步上山,山间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气,山风轻轻吹拂着树梢,抖落一片片白色悟桐花瓣,洒落在他们的发梢和肩上。鸿钰蹲在一棵梧桐树下,抬头看着树上满满的白花,沉默地注视了许久。风还是一阵阵的吹,
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睫毛上,她却依然动也不动,那幅景象简直美得让人难以置信。乔杰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沉默的望着她,真希望这美丽的一刻永远停格。
鸿钰蹲下身,专心收集地上的花瓣,兴味盎然的看着在落花中忙进忙出的蚂蚁。
「妳在干嘛?」乔杰问。
「喔,你看这些花落了一地,整条山路都是耶,真是美呆了。」
「嗯,是很美。」
一场突兀的细雨悄悄飘来。
乔杰拉着鸿钰的小手跑下山,鸿钰边跑,仍不忘回头看那些雨花纷落的景色。回到车上后,她依依不舍的看着窗外,乔杰则默默的看着她。
她一回头,便遇见乔杰炽热的眼神。
「心情是否好些了?」乔杰问
这句话让鸿钰深受感动。
一路走来,他总是这般在意着她的心情,却从不谈他自己。他应该也会有心情低落的时候吧?
「其实,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都很不错,你很会逗人的。」
鸿钰回给他一个甜笑。
「你呢?现在心情好不好?」
乔杰撇撇嘴,缓缓摇摇头。「也无风雨也无睛。」
鸿钰无言的望着他。
乔杰把手放在脑后,望着窗外蜿蜓的小路和斜飞的细雨。「想不想听故事?」
他看来是那么落寞,让她好心疼。她把头靠在乔杰肩上,闭着眼睛静静听着。
「我父亲是邵氏企业的继承人,我母亲是音乐系毕业的才女。我父亲有两个老婆,大老婆没生孩子;我妈是小老婆,育有两个男孩。我父亲和大老婆在我十岁那年的一场车祸意外中丧生。我祖父悲伤太过,导致中风行动不便,全赖我祖父的继室照顾。她对我们母子三人异常厌恶与排斥。
我大学毕业那年,我祖父要我回去接掌邵氏企业,可是我奶奶想尽办法要逼我出国,甚至在母子三人的生活及人际关系上处处刁难及造谣,最后我答应出国,条件是她必须照顾好我母亲和弟弟。但我不放心,所以去见了我行动不便的祖父一面,将她多年来的恶劣行径告诉他。就在我出国那一年,他当着我的面找来律师立下遗嘱,希望我能有回来的一天;同时并要我答应出国去念企管。当时我只能把这份遗嘱当作筹码,希望我那位奶奶可以依约照顾我母亲及弟弟。所以这十几年来我就在美国和法国念书兼流浪,直到我祖父、母亲和弟弟相继过世,我才惊觉到我的责任而回到台湾,然后遇到妳。」乔杰很平静的说出他的身世。
「我妹知道乔俊的真实身分吗?」鸿钰在一阵惊骇中醒觉过来,喃喃问道。
「应该知道。孩子都已经办户口了。」
「但是,这么大的事,鸿意为何没告诉我?」
「应该是乔俊要她保密的。乔是我妈的姓氏,为了便于隐藏身分,我们在外面沿用了许多年,早习惯了。」说完,他打开车门下车。
雨,已经停了。
鸿钰看着他背对着她,点起烟抽着。
那背影在她看来,很有种孤独的况味。
说出这些对他来说应该很困难吧?看他似乎还未走出那片阴霾。
但,起码这时候他终于像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而非总是笑着站在一旁、等着拉她一把的模糊人影。她真实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鸿钰也跟着走下车,站在他面前仔细看着那张隐在一团烟雾中、有些朦胧的脸,她模仿他露出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嗯,为了弥补你今天带给我的过度惊吓,请我喝杯咖啡压压惊吧。」
乔杰勾起一抹邪笑。
「别笑得那么难看。就请妳喝咖啡。」
鸿钰的表情为之扭曲,轻捶他的臂膀。「难看?什么嘛!你都嘛是这样笑。」
一阵爆笑声在安静的树林中响起。
「我会笑成那样?妳看起来就像颜面神经受损。」乔杰忍住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鸿钰原本就只是想逗他笑,目的既已达成,她便往车上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