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来到阿尔文的房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一个满意的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上足足有几秒钟;这时她假装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太迟了。我知道她是满意的。
「那么你要是老是和我们在一起了,小姐。」她说。
「是的。」我让她放心。
「我在想我能不能象你骑马骑得那么好。」
「也许会更好。你将会有比我更多的机会。」
笑容又一次浮现在她的嘴唇上。然后她又严肃起来。
「小姐,」她说,「我该怎么叫你呢?你要成为我的继母,不是吗?」
「是的,不过你喜欢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不能叫小姐了!」
「嗯,几乎不能那样叫了。我将再也不是小姐了。」
「我认为我得喊你妈妈。」她的舌头有点发硬。
「如果你不喜欢那个称呼,你可以在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叫我马撒。或者叫我马蒂,我父亲和妹妹总是这样叫我的。」
「马蒂,「她重复了一下,「我喜欢这个名字。它听起来象是一匹马。」
「没有比这更好的夸奖啦。」我嚷道。她继续用严肃的神情注视我快乐的样子。
我又来到吉利的房间。
「吉利,」我说,「我要做特里梅林夫人了。」
那迷茫的神情从她的蓝色眼睛里消失了。她的微笑是令人眩目的。
接着她向我跑来,一头扑在我的怀里。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笑得直抖。
我永远不能断定,吉利那处在浑沌状态的心坎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我知道她是满足的。她在心坎里已经把我和艾丽斯等同起来,所以我感到她并不象我或阿尔文或别的什么人那样吃惊。
对于吉利来说,我取代艾丽斯的位置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从那时起,我就相信这一点,我对于吉利来说就成了艾丽斯。
归途的旅程是欢快的。我们在去车站的一路上唱着科尼什的歌曲。我从来没有看见康南这么快乐过。我想:这就是我们未来的生活的全部情景。
阿尔文和我们一起唱,吉利也唱起来;听到两个孩子唱歌真令人惊奇,她生来就很少说话,这时却轻轻唱起来,仿佛唱给她自己听似的。
我们把《圣诞节的十二天》这首歌曲从头到尾唱了一遍,我很难记住五个金戒指之后的所有礼物;我们对有多少个挤奶女在挤奶,送了多少只下蛋的鸡等等争论不休,笑成一团。
「不过这些东西都送得没啥道理,」阿尔文说,「除了那五个金戒指以外。我看他是故意装作爱她的,其实并不怎么爱。」
「不过,他是她真正的情人。」我提出不同看法。
「她怎么能那样有把握呢?」阿尔文问道。
「因为他是这么告诉她的。」康南回答说。
我们就这样说说笑笑,直到上了火车。
比利驾着四轮马车来接我们。当我们到达家的时候,我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康南一定是在我们来到之前就送信给他们了。他想让我受到礼遇。人们聚集在大厅里专候我们,我对此是这样的缺乏思想准备。
仆人们都在那里——波尔格雷夫妇、塔珀蒂一家以及分管花园、马厩的其他人。甚至就连村子里我几乎不认识的少男少女也赶来助兴了。
他们隆重地列队对我们表示欢迎。我们走进大厅的时候,康南挽着我的手臂。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他说,「利小姐已经答应嫁给我。几个星期之后,她就会变成你们的女主人。」
男人们鞠躬,女人们行屈膝礼,但是我意识到,在我向他们微笑、与康南从队列前面走过的时候,他们的目光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正如我猜想的那样,他们还没有准备承认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还没有。
我的房间里升了旺火,一切看上去是那么舒适宜人。戴茜给我送来了热水。她显得有点疏远的样子,我认为。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象过去那样停下来与我聊天。
我想,我一定要重新取得他们的信任。不过,当然啦,我得记住,作为这个家未来的女主人,我绝不能象过去那样随意说话了。
我与康南和阿尔文一道用餐,然后和阿尔文一道上楼,向她道了晚安之后,我又到藏书室里与康南在一起。
有许多计划需要制订,我完全沉浸在考虑将来的圆满的欢乐之中了。
他问我是否给家里写了信,我告诉他尚未动笔。我还不能十分相信这件事真会在我身上实现。
「也许这件纪念品会帮助你记住。」他说。然后便从写字台抽屉里取出一个首饰盒,给我看一个精美的、嵌有钻石并雕成正方形的绿宝石。
「这太美了,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美了。」
「对于马蒂·特里梅林来说没有什么是太美的。」他说。他拿起我的左手,把戒指戴到我的无名指上。
我伸出手,凝视着这个戒指。
「我从来没有想到拥有这么可爱的东西。」
「这是我将带给你的一切美好东西的开端,我亲爱的。」
然后他吻住我的手,我自言自语地说,每当我怀疑降临到我头上的一切事情的可靠性时,我可以望望这绿宝石,便知道我并不是在做梦。
第二天早晨我下楼的时候,康南已经出去办事了。我给阿尔文和吉利上完课——我极希望一切都象往日一样——回到房间,还没有几分钟,就听见谨慎的敲门声。
「进来。」我答道。波尔格雷太太走了进来。
她看上去有点儿诡秘的样子,我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利小姐,」她说,「有些事情我们要商量一下。我在想你是否愿意到我的房间来。我的水壶还在炉子上。你来喝杯茶好吗?」
我说我很乐意去喝茶。我急于向她证实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应当有所变化,在我看来,这种关系一直是愉快而郑重的。
在她的房间,我们喝着茶。这次她没有提出请我喝威士忌酒,这一点使我暗暗地感到有趣,尽管我没有形诸神色。我将要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了,对于她来说,了解茶性跟了解家庭女教师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她又一次对我的订婚表示祝贺,说她是多么高兴。「事实上,」她说,「全家的人都很高兴。」她接着问我是否想来一些变革,我回答说,这个家的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我根本不会做出什么改变的。
我可以看出,这使她大为放心,然后她便说到正题上来。
「利小姐,你不在的时候,这里可有一点骚动。」
「噢?」我说,觉得我们现在接触到我去彭赞斯的原因了。
「全是关于托马斯·特雷斯林爵士暴死的事。」
我的心忐忑不安地大跳起来。
「不过,「我说,「他已经安葬了。我们还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哩。」
「对,是的。但是那未必就算了结,利小姐。」
「我不明白,波尔格雷太太。」
「嗯,出现了一些谣言……恶意的谣言,给她送去一封信。」
「给……给谁。」
「利小姐,给她呀……给那个寡妇,在别人看来……结果,他们准备将他挖出来,要验尸的。」
「你是说……他们怀疑有人毒死了他?」
「嗯,你瞧,有那些信。他死得那么突然。我讨厌的是他死前是在这儿……这可不是人们喜欢跟这个家鳔在一起的那类事……」
她古怪地注视着我。我认为我看出了她眼神中的猜测。
我想把一切蜂拥而来的阴郁的念头拒之于脑后。
这时,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一起在潘趣酒室里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他们背对着我……相顾欢笑。那时候康南爱我吗?人们不会这样考虑的。我想起当舞会结束的时候,我曾听见他们的谈话:「现在……不会很久了。」她的这些话……是对他说的。这时我又想起在树林中听到他们谈话的片断。
这些意味着什么呢?
一个疑问敲打我的头。但是我不愿让我的思想滞留在这个问题上。
我不敢想象、不忍目睹我对于幸福的一切希望化为泡影。我还得相信自己的幸福,因此我不愿向自己提出那个问题,我毫夫表情地窥视着波尔格雷太太的脸。
「我以为你一定想弄明白。」她说。
我害怕,比来到这儿以后的任何时候都更害怕。
托马斯·特雷斯林爵士在梅林山庄吃过晚饭后死去,他的尸体就要被挖掘出来。人们对于他死亡的方式感到怀疑,结果招来了一些匿名信。人们为什么要起疑心呢?因为他的妻子想要他让路;人所共知,康南与琳达·特雷斯林是情人。他们的结合存在两个障碍——艾丽斯和托马斯爵士。两人都死得那么突然。
但是,康南并不希望与特雷斯林夫人结婚。他爱的是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击着我。康南知道要掘尸吗?我一直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乐境中吗?我那美妙的、即将成为现实的梦想只不过是一场活生生的恶梦吗?
我只是被一个玩世不恭的人所利用吗?为什么不用这个苛刻的字眼呢?我是在被一个杀人犯利用吗?
我不会相信这一点。我爱康南,我已经发誓要一生都忠实于他。如果在他碰到首次磨难时我就认为他罪大恶极,那么当初我又怎么能发那样的誓呢?
我企图与自己争辩:你疯了,马撒·利,你难道真地认为象康南这样的男人能够一下子就爱上你吗!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是这样想的,我又激动地反驳道。
不过,我是个受到惊吓的女人。
我可以看出,这个家里的人的话题分为两方面:对托马斯爵士的验尸和主人与家庭女教师的结婚计划。
我怕遇到波尔格雷太太严峻的目光、塔珀蒂淫秽的目光和塔珀蒂女儿们激动的目光。
他们会象当初那样把这两起事件联系到一起吗?
我问康南他对特雷斯林事件有什么看法。
「那些搬弄是非的人,」他说,「他们要验尸,将会发现他是寿终正寝的。可不是吗,他的医生护理他多年,一直告诉他,他会象那样猝不及防地去世。」
「这一定使特雷斯林夫人很担心。」
「她不会太担心的。真的,自从那些人写匿名信捣乱以来,她或许倒是处之泰然了。」
我揣测着那些医学权威。无庸置疑,他们是一些与特雷斯林一家和康南都相识的人。由于康南将要与我结婚了——他急于传播这一消息——如果他们认为特雷斯林夫人也想与康南结婚,那么他们是否可能会以不同的心理状态来对待这两件事呢?
我必须驱逐这些可怕的念头。我要相信康南的话。我只有这样,否则,我就必须正视这种事实。那就是,我已经爱上一个杀人犯。
舞会的请柬已匆匆发出——太仓促了,我认为。特雷斯林夫人热教在身,验尸一事还悬而未决,当然没有受到邀请。舞会在我们从彭兰德斯回来只有四天的时间就举行了。
塞莱斯蒂尼和彼得在舞会的前一天就骑马来了。
塞莱斯蒂尼将我紧紧搂住,吻我。
「我亲爱的,」她说,「我是多么高兴呀。我一直注视着你和阿尔文,我知道,这对她来说将意味着什么。」她眼里充满了泪水。「艾丽斯会多么快乐。」
我谢了她,并说道:「你对我一直这么友好。」
「我是多么快乐,这个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位真正理解她的家庭女教师。」
我说:「我想詹森小姐是理解她的。」
「詹森小姐,对。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惜她不诚实。虽然也许只是一时的冲动。我尽了一切努力来帮助她。」
「我很高兴当时有人那么做。」
彼得走过来了。他拿起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康南不悦之色使我快活得心跳加剧,我对自己的猜疑感到羞愧。
「幸运的康南,」彼得极富感情地说道,「不必说我是多么羡慕他,是吧!我想我已经清楚地表达了这一点。我把杰辛思也带来了。我对你说过我要把它作为一件礼物送给你,不是吗?嗯,它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你不能再拒绝了,对吧?」
我望着康南,「送给我们两人的礼物。」我说。
「噢,不,」彼得说,「它是送给你的。我想送别东西给康。」
「谢谢你,彼得,」我说,「你太慷慨了。」
他摇摇头说:「想到它落到别人手里,那是不能忍受的。我对那匹母马很有感情。我要给它找一个理想的归宿。你知道我下周周末就要走了。」
「这么快。」
「一切都加快了。现在,」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再拖延下去就毫无意义了。」他加了一句。
我看到给我们斟酒的基蒂在聚精会神地听着。
塞莱斯蒂尼诚挚地对康南说话,彼得接着说:「原来最终你和康南订了终身。那么,你会让他走上正道的,利小姐。我相信这一点。」
「你知道我不是去做他的家庭女教师。」
「我不信。一旦做了家庭女教师,就永远是家庭女教师。我认为阿尔文对这种新的安排是不会不快的。」
「我想她会接纳我。」
「我认为,你甚至比詹森小姐更受欢迎。」
「可怜的詹森小姐!我不知道她目前的处境怎么样。」
「塞莱斯蒂尼为她做了一些事。她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很担心的,我想。」
「噢,太高兴了。」
「帮助她找到另一个地方……实际上是同我们的几位朋友一道办成的。是在达特穆边区有一定地位的梅里维尔家。我怀疑我们放纵的詹森小姐会喜欢胡德菲尔德庄园。她会认为它有点儿单调,我相,那里离最近的小城塔维斯托克也有六英里多。」
「塞莱斯蒂尼帮助她真太好了。「
「那么,关于塞莱斯蒂尼就谈到这里吧。」他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祝你幸福,利小姐。每当你骑上杰辛思的时候,就想到我吧。」
「我将会……也想到杰辛思的同姓人——詹森小姐。」
他哈哈大笑。「如果,」他接着说,「你愿意改变主意……」
我抬起眉头。
「我指的是,关于嫁给康南的事。在世界的另一方有个小家园等着你。你会发现我永远是忠诚的,利小姐。」
我放声大笑,微微呷了口酒。
第二天,我和阿尔文一道骑马,我骑的是杰辛思。它真是匹骏马,骑着它的每时每刻我都极为满意。我觉得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另一件荣耀的事情。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坐骑了。
舞会大获成功,我感到惊讶,邻人们是那么乐意接纳我。我曾经做过阿尔文的家庭女教师这件事被忘却了。我感到康南的邻人们估互相转告,我是受过教育的年轻女人,家庭背景也还不错。也许那些喜欢他的人放下心来,因为他订婚了,就要成婚,因为他们不希望他牵涉到对特雷斯林家的恶意诽谤里去。
舞会后的那天,康南又因有事要外出。
「我们在彭兰德斯托的时候,我忽略了许多事情。」他说,「有些事我简直就忘得精光。这是可以理解的。当时我的心在别的事上。我想,我要离开一个星期,当我回来的时候,离举行婚礼只有两个星期了,你可以做些准备事项,亲爱的,如果你在家里有些事情要办的话,如果你想有所变革……就说好了。征求塞莱斯蒂尼的意见也未尝不可,她在布置古屋方面可谓是一位专家了。」
我说一定会那样做的,这会使她满意,我想让她高兴。
「她从一开始就对我友善,」我说,「我将永远对她怀有好感。」
他道了别,驾车离去,其时我坐在窗口向他挥别。我不喜欢在门廊处那样做,因为在仆人们面前我还是有点羞涩。
我走出房间的时候,发现吉利站在门外。从我告诉她我要成为特里梅林夫人时起,她就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开始认识到她头脑里是怎么考虑的了。她就象喜欢艾丽斯那样喜欢我,随着时日的流逝,我们两人已在她脑海里混为一人。
「你好,吉利。」我说。
她以她特有的方式垂下了头,窃窃地笑着。
然后她把手放到我手里,我把她领回我的房间。
「嗳,吉利,」我说,「再过三个星期,我就要结婚了,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实在是想使自己消除疑虑,因为有时对吉利谈话就如同对自己谈话一样。
我想起康南说过我可以在家里做些变革什么的,我记得这个家的一些地方还没有见过哩。
我忽然想起詹森小姐,以及人们告诉我的她曾住在与我的卧室不同的房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詹森小姐的房间,于是决定现在就去看看。对要去这个家的任何地方,我现在无需什么不安,因为,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就要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过来,吉利,」我说,「我们去看看詹森小姐的房间。」
她满足地急匆匆地走在我身边,我想她比人们所意料到的不知道要聪明多少,因为是她领我进了詹森小姐的房间。
这个房间没有什么特别不寻常的地方。它比我的房间要小些。不过有一堵相当触目的墙壁。我正在凝视时,这时吉利用力拉着我的手臂,把我拉近墙前。她端过一把椅子,站在上面。这时,我懂得了,原来,在这堵墙上,嵌着一个和日光浴室里一样的窥视孔。我透过它看到了礼拜堂。当然这与日光浴室里所见到的景象不同,因为这是从对面看的。
吉利望着我,为指给我看了窥视孔而高兴。我们回到我的房间,显然她还不想离开我。
我能够看出她担着心事。我当然懂得这一点。她那有几分迷惑的小脑袋是那么显而易见地把我与艾丽斯混为一人,以致使她以为我会象艾丽斯那样悄然消失。
她决定用眼睛盯着我,以便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西南海面上刮来的暴风呼啸了整整一夜。狂风挟着雨点几乎平射到窗子上,即使是坚定的梅林山庄的基石也仿佛撼动起来。这是我到科尼什以来雨势最猛的夜晚之一。
第二天,雨还继续下着;我的房里的一切——镜子、家具——都漫上了一层潮雾。这已屡见不鲜,波尔格雷太太告诉我,西南风常常带来雨,这是不可避免的。
那天,我和阿尔文不能出去骑马。
第二天早晨,天空明朗了一点,滂沱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特雷斯林夫人来访,不过我没有见到她。她不是来找我的;波尔格雷太太告诉我,她来这儿是想见康南。
「她好象挺苦恼似的,」波尔格雷太太说,「要等到这件可怕的事了结,她才能安心哩。」
我肯定特雷斯林夫人来此是和康南谈他与我订婚的事,她苦恼是因为他不在家。
塞莱斯蒂尼也来访了。我们谈到房子。她说,由于我对梅林山庄变得饶有兴味,她感到满意。
「不仅作为一个家庭,」她说,「而且作为一座府邸,」她继续说,「我有些关于梅林山庄和威德登山庄的文字材料。哪一天,我把那些资料拿给你看看。」
「你可以帮助我,」我告诉她,「和你一道讨论各种事情该多有趣呀。」
「你要做一些变动吗?」她问。
「如果我要做的话,」我向她保证,「我一定征求你的意见。」
午饭前她才走,下午我和阿尔文下楼来到马厩牵马。
我们站在一旁,等比利替我们把马鞍上好。
「杰辛思今天发躁哩,小姐。」他告诉我。
「这是因为昨天它没有活动的缘故。」我摸摸它的笼头,它用嘴舐舐我的衣服,以表示它对我有同样的好感。
我们按照平时的路线骑马下了坡,经过小海湾和威德登山庄;然后我们沿着峭壁上的小道遛马。那儿的景色特别宜人,犬牙交错的海湾在我们面前延伸出去,拉德小岛横陈在海水里,遮掩了视野中的普利茅斯及其海湾。
几条小道很狭窄,是从便当的地方向峭壁里打进去的。我们时高时低,有时几乎临近海面,有时又登上绝顶。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大雨冲起泥浆,我开始有点为阿尔文担心。她稳稳当当地坐在马鞍上——现在绝不是一个新手了——但是我意识到杰辛思的情绪,料想黑王子也不会有多大差别,尽管,它的脾气没有杰辛思那么火爆。有时我只好牢牢勒住它,放开四蹄驰骋比这样必须小心翼翼地在小道上踅行更对它的胃口,这一次要比我们上次骑马来这里时危险得多。
小道有一段特别狭窄,小道之上峭壁赫然悬立,峭壁表面疏疏落落地长着丛丛荆豆和荆棘。小道之下,峭壁几乎垂直地落到海里。在通常情况下,小道是够安全的;但是象这样的一天,在这条道上骑马,我真为阿尔文捏一把汗。
我注意到,在一些地方,有些峭壁已经坍塌。这是司空见惯的。塔珀蒂常常说大海逐步向陆地侵犯,在他祖父的时代,那里原有一条道路,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我想回去,但是如果我们要回去,我得向阿尔文解释我的恐惧,在她骑马的时候,我不想这样做。
不,我想,我们要在这条道上继续向上走,直至能够登到上面的路上。然后我们再绕道回去,但是要走在坚实的路面上。
我们已经来到那个危险地带,我发现这儿的路面更滑,峭壁的塌方比我们在别处见到的更严重。
我控制住杰辛思,让它在阿尔文骑着的黑王子前头缓慢前进,因为我们自然得排成一个单行走。
我勒住马,回过头说:「我们在这儿要走得很慢。你跟着走就行了。」
这时我听到了什么声音。我急转身,正当此时一块巨石滚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碎石、表土和草木。巨石从离杰辛思只有几寸的地方滚了过去。当它飞坠入海时,我吓得呆若木鸡地凝视着。
杰辛思前蹄腾空立了起来。它惊恐已极,准备奔突到任何地方……跃上峭壁……冲下大海……逃脱那惊吓它的东西。
对我来说,幸运的是,我是个有经验的骑手,我和杰辛思彼此都很了解。因此,在几秒钟内,一切都平息了。我控制住了它。在我用表示安慰但是有点震颤的声音对它说话时,它逐渐变得镇定了。
「小姐,怎么了?」这是阿尔文在问。
「一切都结束了,」我回答道,尽力说得轻松些,「你驾驭得好极了。」
「啊哟,小姐,我还以为黑王子刚才就要大跑特跑呢。」
它会大跑特跑的,我想,如果杰辛思带头跑的话。
我浑身颤抖得厉害,并且十分担心这种受到惊吓的情绪,不论对阿尔文还是对杰辛思都会表现出来。
我蓦地感到必须立即摆脱那条可怕的道路。我忧心忡忡地向上望望,说道:「在这样的天气之后……在这些道路上是安全的。」
我并不知道指望向上看到什么,不论我在注视灌木丛长得最茂密的地方。我看到了那儿有什么动静呢?还是只不过是我的想象?一个人若想藏在那里是很容易的。如果一块大石头被刚下过的大雨冲得松动了。如果有人要除掉我,这该是个好机会。圆石只要适时地往下一滚,我正好在小道上——一个极好的靶子。我和阿尔文养成了在一定时间沿这条小道散步的习惯。
我浑身发抖地说:「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我们要到上面的大路上去,不要沿着小道回去。」
阿尔文默不作声,过一会儿,当我们走到大路上时,她奇怪地望着我,我看不出她并不了解我们刚才经历了何等的危险。
直到我们回到家里,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惊恐。我警告自己,一个可怕的模式已经铸就。艾丽斯已经死去;托马斯爵士已经死去;现在我,将要成为康南妻子的我,这天在峭壁的小道上也险些死去。
我渴望把我的恐惧告诉康南。
但是,我是一个有理智、讲实际的女人。那么我是否因为害怕可以看到什么——如果我看的话——就拒绝正视现实呢?
假如康南并不是真地外出了。假如他希望事故发生在我身上——在人们以为他已离家的时候。我想到圣诞节舞会上的特雷斯林夫人。我想到她的容貌,她那给人以美的享受的、激起情欲的花容月貌。康南已经承认她曾是他的情妇。曾经是?认识她的男人中的任何一个愿意要我,这是可能的吗?
为个求婚来得如此突然。这是在他情妇的丈夫将要被验尸时提出来的。
这事有点奇怪——一个经验丰富的家庭女教师竟成了心惊胆战的女人。
我能找谁去寻求帮助呢?
有彼得或塞莱斯蒂尼……只有那两个人,我想。不,我不能把对康南的可怕的怀疑暴露给他们。我本人这样给他们助兴,那就太糟糕了。
「不要惊慌,」我告诫自己,「要镇定,想想你所能做的事情。」
我想起这个府邸,庞大而又充满神秘,在这个家庭里竟能从一些房间偷看另外一些房间。可能有些窥视孔还没有被发现。谁能说定呢?也许有人现在正在偷望着我哩。
我想起詹森小姐房间里的窥视孔,从而联想到她突然被辞退一事。于是我自言自语:胡德菲尔德庄园离塔维斯托克很近。
我不知道詹森小姐是不是还在那里。她可能在那里,这是很有把握的。因为她去那儿的时候差不多是我来到梅林山庄的同时。
为什么不设法会一会她呢?她或许对我了解这个府邸的秘密能提供一些帮助。
我害怕极了,在这种时候,采取行动往往能给人以安慰。
我写了一封信,之后觉得心情好了些。
亲爱的詹森小姐:
我是梅林山庄的家庭女教师,对于您我略有所闻。我很想与您晤面,不知能否如愿?如有幸,希望在可能的情况下请您尽早做出安排。
您的忠诚的马撒·利
在我可能改变主意之前,我很快去把信发了。然后想把此事忘掉。
我渴望得到康南的来信。但是一封也没有。每天我都在盼望他回来。我想:他回家以后,我要把我的恐惧告诉他,因为我必须这么做。我要告诉他在峭壁小道上发生的事情。我将要求他把实情向我和盘托出。我要对他说:康南,为什么你要我嫁给你呢?是因为你爱我,要我做你的妻子呢?还是因为你想排除人们对于你和特雷斯林夫人的怀疑呢?
我虚构了一个可怕的阴谋,随着每时每刻的推移,它似乎达到了确实可信的程度。
我又自方自语:也放艾丽斯死于事故,使他们想出了除去托马斯爵士这个主意,他是他们结合的唯一障碍。他们是否在他喝的威士忌酒中悄悄放进了什么?为什么不可能呢?那块大石头就在那时猛然掉下来,不可能仅仅是碰巧的事。现在要掘托马斯爵士的墓,并且地方上的人都知道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的暧味关系。因此,康南与家庭女教师订婚以消除嫌疑、掩人耳目。家庭女教师现在甚至象艾丽斯、象托马斯爵士那样也成了一个障碍。因此,家庭女教师可以在她所得到的母马上出事故,这可以解释为她还没习惯于骑那匹马。
对于这对罪孽在身的情人来说,道路已经指明,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这一丑闻逐渐为人们所遗忘。
怎么能对我所爱的人想象出这些事情?一个人能爱一个男人而又对他作出这样的种种推测吗?
我非常爱他,我情绪激动地对自己说,爱得如此深沉,宁愿死在他手里,也不愿离开他,忍受那种失去了他的空虚生活。
三天后,我收到詹森小姐的来信,她说她急于与我会面。如果我愿在白哈特客栈与她相见,她次日就到普列茅斯去,白哈特客栈离赫依不远,我们可以在一起进午餐。
我告诉波尔格雷太太我要去普列茅斯买些东西,这似乎很有道理,因为我的婚礼在三个星期之内就要举行了。
我径直来到白哈特客栈。
詹森小姐已经在那里——一个极其美丽的金发姑娘。她很快活地与我打招呼,告诉我,普林特太太——饭店老板娘说,我们可以在自订的小房间里一道吃饭。
我们被领到一个单独的房间,在那里又彼此打量一番。
老板娘津津乐道地说到鸭子、青豆和烤牛肉,但是对饭茶我们谁也没有多大兴趣。
我们点了烤牛肉,我想是这样的。一到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詹森小姐便对我说:「你认为梅林山庄怎么样?」
「这是个妙不可言的古老庄园。」
「我所见到的最有趣的府邸之一。」她接过话头。
「我的确听说过,我想是从波尔格雷太太那里听说的。说古老建筑特别使你感兴趣。」
「确实如此。我就是在一座古老的宅第里长大成人的。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了。这就是发生在成为家庭女教师的我们之中许多人身上的事情。离开梅林山庄我很遗憾,你听说我离开的原因了吧?」
「听……听说了。「我迟疑地回答道。
「这是一件非常令人不快的事情。我恼火地是受到不公正的指控。」
她是那么坦率真诚,因此我相信她的话,我明确表示了这一点。
她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时饭菜送来了。
就在我们随便吃饭的时候,她对我说起那件事。
「特雷斯林一家和南斯洛克一家在康南家里喝茶。自然你是认识特雷斯林一家和南斯洛克一家的罗?」
「噢,认识。」
「我的意思是,我料想你了解不少有关他们的情况。他们是康南家里的常客,不是吗?」
「确实如此。」
「我受到特殊的礼遇。」说到这里,她的脸微微一红。我暗想:可不是吗,你长得如此标致。康南一定会这样认为的。我想到在未来的岁月里,我是否会对康南欣赏有魅力的女性始终怀有妒忌之心,这时,我意识到有一瞬间,我的表情有些异样,这不是出于妒忌,而是出于不自然。
她接着说:「他们喊我去喝茶,因为南斯洛克小姐想问问有关阿尔文的情况,她对这孩子过会溺爱,她还是这样吗?」
「确实还是如此。」
「她是那么一个好心肠的人。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她,当时我该怎么办。」
「有人对你那么好,我真感到高兴。」
「我认为她把阿尔文看作是她自己的孩子。有谣言说南斯洛克小姐的哥哥是阿尔文的父亲,这样,阿尔文就是南斯洛克小姐的侄女。也许,那就是为什么——」
「她无疑对阿尔文很有感情。」
「于是我被召唤去对她谈谈情况,茶递给我了,跟他们一起聊天——仿佛我象他们一样是一位客人。我认为特雷斯林夫人对此是反感的……她对我一直在那里不满。或许他们对我有点太注意了——我指的是彼得·南斯洛克先生和特里梅林先生。特雷斯林夫人脾气很暴,我敢肯定。总之,我认为一切都是特雷斯林夫人策划的。」
「她不可能那么卑鄙吧!」
「噢,可是我相信她能做得出,她是那样的人。你瞧,她戴着钻石手镯,保险链断了。我想,它是碰到椅子上的装璜品才断的。她说:『我不想戴了,我们一离开这儿,我就把它送给老巴斯顿去修理。』她将手镯取下,放到桌子上。他们在那儿继续喝茶,我回书房与阿尔文做些事情,就在我们在书房里的时候,门被猛地打开,他们都站在那儿,带着非难的眼光看着我。」
「特雷斯林夫人说了些关于搜查的话,因为她的钻石手镯不见了。她是残忍的。人们会认为她已经是那个家的女主人了。特里梅林先生很客气地说特雷斯林夫人提出要把我的房间查一查,他希望我不会反对。我很生气,便说:「来吧,搜我的房间好了。用不着管我满意不满意,只要你们满意就行。」
「于是我们都进入我的房间,在一个抽屉里,压在我的一些东西下面的是那只钻石手镯。」
「特雷斯林夫人说我被当场捉住。她要把我送去坐牢。其余的人都请求不要张扬这件不光彩的事情。终于他们达到协议,如果我立即离开,这件事将被遗忘。我怒不可遏,我要求调查,但是又有怎么办呢?他们在我那里找到那件东西,从那之后,无论我要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的。」
「这件事对你来说一定是太可怕了。」我开始发抖了。
她俯身倾向桌子,以一种温和的表情对我微笑着。「你怕他们会对你做出同样的事来。特雷斯林夫人决定要嫁给康南·特里梅林的。」
「你这么认为吗?」
「是的。我肯定他俩之间有私情。毕竟,他是个鳏夫,我认为,他不是那种离开女人能够生活的人。人们知道他是那种人。」
我说:「我猜想他追求过你。」
她耸了耸肩。「至少特雷斯林夫人想象我也许是个威胁,我断言她选择那种方式好把我赶走。」
「她是个多么缺德的人啊!不过南斯洛无小姐心倒是善良的。」
「非常善良。当然罗,在他们找到手镯的时候,她是和他们在一起的。当我整理行装的时候,她走进我的房间。她说:『我心里很不是味儿,詹森小姐,竟出了这件事。我知道他们是在你的抽屉里找到手镯的,但是你并没有放,是吗?』我说:『南斯洛克小姐,我发誓没有做那种事。』我可以告诉你,当时我真是歇斯底里了。这件事发生得这么突然,我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子。我没有什么钱,我得先去找个旅馆再去找工作。我知道不可能指望得到证明书。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她对我的恩惠。她问我要去什么地方,我把普列茅斯的这个地址给了她。她说:『我知道梅里维尔一家人在一两个月之内要请一位家庭女教师。我将负责让你得到那个差事。』她借些钱给我, 这些钱我现在已经还了,尽管她并不要我那么做,这就是我怎么生活过来的,直到我来到梅里维尔家里。我写了信感谢南斯洛克小姐,当人家在你那么急需的时候给你那么多帮助,你又怎么能感谢得尽呢?」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帮忙。」
「天知道,如果她不在的话,我将会闹出个什么样的结局。我们的工作是一种不安全的职业,利小姐。我们任凭雇主摆布。难怪我们中的那么多人变得逆来顺受,遭受着蹂躏。」她这时神情变得活跃起来,「我试图把那一切都忘掉。我就要结婚了,他是一个家庭保健医生。再过六个月,我的家庭女教师的生涯就结束了。」
「祝贺你!实际止,我也订婚了,快要结婚了。」
「多妙啊!」
「与康南·特里梅林结婚。」
她瞠目结舌地凝视我。「怎么……」她结结巴巴地说,「我祝你运气最佳。」
我看得出她有点窘,在想她都说了康南一些什么。虽说如此,我也感到她认为我应当需要那种好运。
我不能向她解释,我宁可与康南一起度过狂风暴雨的岁月,也不愿与任何别的人度过平静的一生。
「我奇怪,」她停了一会儿说道,「你为什么要见我?」
「因为我听说了你。他们常常谈起你。阿尔文喜欢你,我想了解一些情况。」
「但是你,一个就要成为家庭一员的人,会知道得比我能告诉的多得多。」
「你认为吉利——吉利弗劳尔怎么样?」
「噢,可怜的小吉利。一个奇怪的、精神失常的象奥菲利娅那样的小家伙。我总是感到,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发现她手里拿着迷迭香漂浮在小溪上。」
「这孩子受过一次强震。」
「是的,第一个特里梅林夫人的马差点把她踩死。」
「你一定是在特里梅林夫人死后不久去那里的。」
「在我之前有过两个家庭女教师。我听说她们离开的原因是因为那座房子太怪异。对我来说,那个家倒算不得是太怪异的!」
「噢,原来,你是古屋专家。」
「专家,那的确谈不上。我只是喜爱这些古屋。我见过很多,也读过不少有关它们的资料。」
「你的房间里有个窥视孔,那天吉利指给我看的。」
「你是否知道,我在那间房里住了三个星期,还不知道那个窥视孔在那里哩。」
「我并不惊奇,窥视孔是那么巧妙地掩饰在壁画下面的。」
「那是一种绝妙的方式。你知道日光浴室里的那些窥视孔吗?」
「噢,知道。」
「一个可以俯瞰大厅,另一个可以俯瞰小礼拜堂。我想其中是有原因的。你瞧,大厅和小礼拜堂在建造时是这座房子的重要部分。」
「你对于时期等等了解甚多。梅林山庄建于什么时期?」
「伊丽莎白后期。那时人们不得不对牧师在家里严守秘密。我认为那就是他们为什么安置了这些窥视孔以及其他装置的原因了。」
「多么有趣。」
「南斯洛克小姐倒是一位古屋专家。这是我们的共同点。她知道我们这次会面吗?」
「没有一个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来这儿甚至连你的未婚夫也没有告诉吗?」
一桩桩想要冲口而出的心事使我的嘴唇颤动。我不知道我是否敢于向这位陌生人吐露秘密。我多么希望对面坐的是菲利达。那么我可以把心思向她倾吐,我可以听取她的劝告,我肯定她的意见一定是有益的。
虽然从我到梅林山庄以来,我就听到人们多次提到詹森小姐的名字,但是她对我来说仍然是个陌生人。我怎么可以告诉一个陌生人,我怀疑我答应与之结婚的男人参与对我下毒手的阴谋呢。
不!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我又与自己争辩,她已经蒙受指控和辞退的耻辱,我们两人之间存在着一种纽带关系。
我暗问自己,色欲强烈的人为满足他们自己究竟准备滑出多远?
我汉有告诉她。
「他有事外出了,「我说,「我们三个星期之内就将完婚。」
「我祝你运气最佳。这一定是来得太突然了。」
「我是八月份到这个家的。」
「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住在一个家里,人们很快就逐步了解了。」
「是的,我认为是这样的。」
「你自己也一定是在同样短的时间里就订了婚。」
「噢,对,不过……」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所中意的乡村医生是一个与梅林山庄主人迥然不同的人。
我很快接过话头:「我想来见你的原因,是由于我相信你蒙受了不白之冤。我认为那个家里的许多人都是这样看待的。」
「我很高兴。」
「特里梅林先生回来的时候,我要告诉他我见到了你,我将要求他做些补救。」
「现在,那无关紧要了。勒斯科姆医生知道出过的事。他非常愤愤不平。但是我已经让他认识到旧事重提是很不合适的。如果特雷斯林夫人还要做什么文章,那么就得采取相应措施。不过,她没有;她只是想把我赶走,这一手她干了……非常有效地干成了。」
「她是个多么阴险的女人!她没有考虑对你产生的影响。但是南斯洛克小姐的好心……」
「我明白。不过让我们别谈这些了。你要告诉南斯洛克小姐你见到我了吗?」
「是的,我一定要告诉她。」
「那么,告诉她现在我已经与勒斯科姆医生订婚了。她将会很高兴的。我还想了解一下别的情况。或许你也会有兴趣。是关于那座房子。那座房子很快就是你的家了,不是吗?我真为那座房子羡慕你。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为有趣的地方之一。」
「你要我向南斯洛克小姐转告些什么呢?」
「我一直在对伊丽莎白时期的建筑学等方面做些研究,我的未婚夫安排我去看科特赫勒——埃奇坎伯山庄。他们很乐意让我看见那个地方,因为他们为此感到骄傲。这是可以理解的。那座房子比我所见到的任何一座房子都更象梅林山庄。小礼拜堂几乎一模一样,连麻疯病人的圣体遥拜窗都是如此。只是梅林山庄的圣体遥拜窗大得多,墙壁的构造也略有不同。事实上,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圣体遥拜窗是象梅林山庄那样的。请一定告诉南斯洛克小姐。她会很感兴趣的,我肯定。」
「我会告诉她的。我料想听到你这么快乐,又快要结婚了,她会更觉得有趣。」
「也千万别忘记对她说,我记得这一切都亏她。请向她转达我最良好的祝愿和最诚挚的谢意。」
「一定。」我说。
我们分了手,在回家的路上,我觉得从詹森小姐那里,我对问题的看法得到了一些新的启发。
无可置疑,特雷斯林夫人一手策划了辞退詹森小姐的这件事。詹森小姐的确生得俊美。康南爱慕她、阿尔文喜欢她。康南会考虑结婚的事,因为他想有个儿子,而特雷斯林夫人占有欲就象母老虎那样,不会让他与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结婚。
我此时相信特雷斯林夫人一定就象当初除掉詹森小姐那样正策划除掉我,但是因为我与康南订了婚,所以,无论如何,她将会采取更加断然的措施。
但是,康南并不知道其中的隐情,万万不能相信这一点,于是我感到愉快多了。
还有,我已经拿定主意,康南回来后,我就向他和盘托出——说明我发现的一切和我所有的恐惧。
这一决定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慰藉。
两天过去了,康南还没回来。
彼得·南斯洛克来道别。他要在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动身去伦敦,然后改乘去澳大利亚的轮船。
他来告别时,塞莱斯蒂尼也和他一道来了。他们认为这时康南已经回来了。其实,就在他们在这儿的时候,康南的一封信正好送到。信上说,如果可能的话,当晚很晚的时候回来;否则,第二天一早就回来。
我为之深感欣慰。
我招待他们喝茶,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提到詹森小姐。
当着彼得的面,我认为没有理由不该这么做,因为是他告诉我,塞莱斯蒂尼在梅里维尔家替她找到了工作。
「那天我见到了詹森小姐。」我开了腔。
他们两人都吃了一惊。
「可是怎么可能呢?」
「我写信要求她见我一面。」
「你怎么想起那么做的?」塞莱斯蒂尼问道。
「嗳,她在这儿生活过,对她有个迷,我想这一定相当有趣,于是,在我去普列茅斯的时候……」
「一个美貌动人的姑娘。」彼得深思地说。
「是啊,听说她就要结婚了,你一定会高兴的。」
「多么有趣,」塞莱斯蒂尼嚷道,她的脸变红了,「我太高兴了。」
「与当地一位医生结婚。」我补充一句。
「她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医生的妻子。」塞莱斯蒂尼说。
「她丈夫的男病人会爱上她的。」彼得插了一句。
「那可能是令人不安的。」我回答说。
「不过还是谈谈正经事为好,」彼得低声说,「她向我们问候了吗?」
「特别是向你妹妹。」我朝塞莱斯蒂尼微笑着,「她对你那么感激,你对她太好了,她说永远不会忘怀的。」
「没有什么。我不能让那个女人为所欲为而自己袖手旁观。」
「你认为特雷斯林夫人故意对她栽赃吗?我知道詹森小姐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毫无疑问的。」塞莱斯蒂尼以坚定的口气说。
「她是个多么不道德的女人啊!」
「我相信是那么回事。」
「呃,詹森小姐现在快乐了,所以说是否极泰来。另外,我还给你们带来了特别口信,是关于这座房子的。」
「什么房子?」塞莱斯蒂尼怀着浓厚的兴趣问道。
「这座房子。詹森小姐到过科特赫勒,把他们礼拜堂里的圣体遥拜窗与我们的加以比较。她说我们的圣体遥拜窗十分独特。」
「噢,真的!那是很有趣的。」
「这个大一些,她说——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圣体遥拜窗大一些,还讲到有关墙壁建筑等。」
「塞莱斯蒂尼渴望下去看一看。」彼得说。
她朝我微笑,「我们什么时候一道去看看。你将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因此你应当对这方面有兴趣。」
「我变得越来越感兴趣了。我将要求你把这方面的许多知识教给我。」
她热情地向我微笑着。「我将乐于一试。」
我问彼得他赶的是哪班火车。他回答说是从圣·杰曼斯开来的十点钟的火车。
「我将骑马到车站,」他说,「把马拴在那里的马房里。行李已经提前运去了,我将独自一个去车站。我不想在那里举行多情的欢送仪式。毕竟,明年这个时候无疑要回来的——到那时会带回一笔财产。再见了,利小姐。」他继续说,「总有一天我要回来的。如果你真想跟我一道去……即使现在也不算为时太晚。」
他轻率地说着,眼睛里满是调皮的神色。我在想,如果我忽然同意他的提议,如果我忽然告诉他,我对答应嫁与的人充满可怕的疑团,他会怎么说呢?
我下楼走到门廊与他最后道别。仆人们都在那里,因为彼得平时是个很受欢迎的人。我猜想他一定暗中多次吻过戴茜和基蒂,见他远离这儿她们的表情十分沮丧。
在坐骑上,他看上去非常英俊飘逸,傍着他的塞莱斯蒂尼倒仿佛相形见绌了。
我们站在那里向他们挥手。
他最后的话是:「别忘记,利小姐……如果你要改变主意的话!」
大家都哈哈大笑,我也与他们一道笑起来。我认为他的离去使我们大家都感到有点黯然。
在我们走回去的时候,波尔格雷太太对我说:「利小姐,我可以和你谈一谈吗?」
「啊,当然啦,要我到你的房里来吗?」
她在前面走着。
「我只有一句话,」她说,「验尸结果:正常死亡。」
我感到一阵轻松的潮水向我席卷过来。
「噢,我对这个结果多么满意啊。」
「我们都一样。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喜欢情况象说的那样……他在这儿吃了晚饭就死了。」
「这似乎完全是无风起浪。」我说。
「差不多是那么回事,利小姐。不过,你瞧——既然人们议论,就只好想想办法了。」
「嗯,这对特雷斯林夫人来说一定是如释重负啦。」
她看上去有点窘,我猜想她在考虑过去她对我说了些有关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的什么话。现在看到我即将成为康南的妻子,自然是很难堪的。我决定把她的尴尬永远扫除干净,便说:「我希望你给我来一杯你特制的格雷茶。」
她很满意,便拉铃召唤基蒂来。
我们谈到家庭事务,这时壶里的水开了,茶准备好了。她试探性地取出威士忌,我点点头,两个杯子里便各放了一满匙。我当时感到我们之间确实又恢复了过去那种友好的关系。
我挺高兴,因为我看到这使她乐滋滋的,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象我一样快乐。
我老是自言自语:当我骑着杰辛思时,如果特雷斯林夫人真是想通过推下那块巨石——当时它就在我面前滚了下来——来谋杀我,那么康南对此是毫无所知的。托马斯爵士是寿终正寝,因此,没有什么需要掩盖的。他没有理由要我嫁给他,除了他向我说明的:他爱我。
九点钟,孩子们都已入睡。这天白天温暖宜人,阳光明丽,到处都是一片春天的景象。
康南不是今晚就是明天要回来了,我心里感到轻松愉快。
我不知道何时他会到达。也许是中午。我走到门廊处去等候,因为我想象自己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
我等待着。夜晚夜晚万簌俱寂。这个家在这样的时刻似乎特别宁静,所有的仆人都在自己的住处安歇了。
我猜想彼得现在一定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很奇怪我竟然产生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念头。我想到了我们在火车上的首次会面;甚至在那时他已经开始对我恶作剧了。
这时,我看到有人向我走过来。是塞莱斯蒂尼,她从林中的道路来的,不象平时那样沿着车道走来。
她累得气喘吁吁。
「啊呀,你好,」她说,「我来看你。我感到那么孤独。彼得走了,想到要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他,我多么心酸啊。」
「这的确使人难过。」
「当然啦,他常常出丑,不过我很喜欢他。现在我失去了两个哥哥。」
「进来吧。」我说。
「我想,康南还没有回来吧?」
「是的,我想,在半夜之前他是不会到家的。他今天早晨写信来说他还有事需要处理。我断定他明天会回来,你难道还不进来吗?」
「你知道吗,我倒是希望你独自一人在这里。」
「是吗?」
「我想看看小礼拜堂……那个圣体遥拜窗,你知道,自从你给我捎来詹森小姐的信息,我一直很想看看它。彼得在这儿的时候我没说,他会嘲笑我的热情的。」
「你现在想看吗?」
「是的,请吧。对此我有个想法。镶板上也许还有扇门,通向房子的另一部分,如果我们能够发现这个门,康南回来以后告诉他,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对,」我表示赞同,「那是自然的。」
「那么,让我们去吧。」
我们穿过大厅,在我们走的时候,我抬头往窥视孔瞟了一眼,因为我有一种神秘的感觉,有人正在窥伺我们。我暗想我看到上面那儿有动静,但是我不能肯定,因此也就没有吭声。
我们走到大厅的尽头,穿过门,下了石阶,来到小礼拜堂。
这个地方潮气很重,我说:「从这股潮气看,仿佛多年没有用过了。」我的声音在那里神秘地回响着。
塞莱斯蒂尼没有回答。她点燃了祭坛上的一支蜡烛。我望着闪烁不定的烛光在墙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让我们进到圣体遥拜窗里,」她说,「从这个门进去。圣体遥拜窗本身还有另外一个门,通到四面有墙的花园。麻疯病人就是从那条路进小礼拜堂的。」
她高高举着蜡烛,我发现我们来到一个小房间。
「就是这个地方,」我说,「它比大多数同类型的房间都要大。」
她没有回答。她正用力去按墙壁上的各个部分。
我望着她那长长的手指在忙碌着。
蓦的,她转过脸来,朝我微笑着。「我总是有个想法,在这个家的某个地方有个牧师的洞……你知道,住家牧师的一个密窟,女王手下的人来时,他就从这里快步跑进去。事实上,我知道有一个特里梅林确实儿戏似地产生了想做罗马天主教教徒的念头。我敢发誓在哪个地方一定有个牧师的密窟。如果我们找到的话,康南会高兴的。他就象我一样……就象你将来一样爱这个地方。如果我找到的话……这将是我能给他的最佳结婚礼品,不是吗?说到底,对于想什么就有什么的人来说,你又能送给他们什么呢?」
她踌躇了一下,由于激动声音也突然高了八度。「等一下。这儿有什么东西。」我走了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镶板往里移动,显露出它是一扇狭长的门。
她转身望着我,看上去她与往日判若两人。两眼由于激动而闪着光。她把头伸进隙缝里,正要向前迈步,这时她说:「不,还是你先进去,这儿马上就是你的家了。你应当第一个进去。」
我看出了她的激动,我想象着康南将是多么高兴啊。
于是,我走在她的前面,闻到一股难以辩别的刺鼻气味。
她说:「快瞅一眼。也许那里有一点恶臭。当心!可能有台阶。」她高擎着蜡烛,我看到有两级台阶。我下了台阶,就在我下台阶的时候,身后的门关上了。
「塞莱斯蒂尼!」我惊恐地喊着。但是听不到回音。「开门哪!」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但是我的声音被黑暗所吞没,我意识到自己成了一名囚徒——塞莱斯蒂尼的囚徒。
黑暗把我禁闭在里面,我又冷又怕——气味难闻、令人厌恶。恐惧向我袭来。我怎么能解释那种恐惧?那是不可言状的。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能知道那种滋味。
种种想法——种种骇人听闻的想法——似乎在我的头脑中连续猛击着。我一直是个傻瓜。我落入了陷井。我接受了似乎是明显的一切,走的是她指引的想除掉我的路。我象一个傻瓜似地竟从没有过任何怀疑。
我的恐惧就象麻痹我的全身那样麻痹了我的头脑。
我感到恐怖。
我上了两级台阶。我用拳头捶着现在仿佛是一堵墙壁的东西。「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我哭喊着。
但是我知道我的声音在圣体遥拜窗外是听不见的,人们何时才来小教堂呢?
她一定溜走了……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到过这个家。
我是那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听到我的声音在哭诉我的恐怖,这使我更添上一层新的恐怖,因为,一时之间,我辩认不出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感到疲惫不堪,软弱无力。我明白一个人不可能在这黑暗、潮湿的地方活得很久。我使劲地抓着,直到把我的指甲都弄破了为止,我感觉到十指鲜血淋漓了。
我开始四顾,因为此刻我的眼睛对黑暗已经逐渐习惯。这时我才看到我并不是孤单一人。
有人已经在我之前来到了。艾丽斯的残骸就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她。
「艾丽斯,」我尖声喊叫着,「艾丽斯。这是你吗?原来你一直就是家里的这个地方?」
艾丽斯没有任何答复。她的双唇已经沉默一年多了。
我双手掩面,不忍心再看一眼。到处都是死亡和腐烂的气味。
我在盘算:艾丽斯被关在这里面后活了多久?我想知道,因为,我可能指望活上那么长的时间。
我想我一定晕过去了很长时间,当我苏醒过来时神志迷乱。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胡话;那一定是我自己的声音,因为那不可能是艾丽斯的。
我至多只达到半意识状态,不过,似乎我的意识部分就理解了那么多。
在那黑沉沉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方度过的时间里,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马撒吗?我是艾丽斯吗?
我们的经历是那么相象。我相信形式也是一致的。他们说她与杰弗里一道跑了。他们也会说我和彼得一道跑了。我们的离别在时间上安排得多么巧妙。「可是为什么,」我说,「可是为什么……?」
我意识到我在窗帘后面见到的影子是谁的了。这是她……那个恶魔般的女人的。她知道那个小日记本还在——就是我在艾丽斯的上衣口袋里发现的那本——便到处寻找,因为她知道那能提供给人们一些细小的线索,从而导致阴谋的败露。
我意识到她并不爱阿尔文,她以她的和蔼可亲的态度欺骗了我们所有的人。我知道她不可能爱任何人。她利用阿尔文,正如她利用别人一样,也正如她将要利用康南一样。
她爱的是这座府邸。
在神志恍惚的时刻,我在脑海中勾画出这样的画面:她从威德登山庄的窗口向小海湾这方极目远眺——垂涎一座府邸,那贪婪的样子与男人垂涎女人,或女人垂涎男人一般无二。
「艾丽斯,」我说,「艾丽斯,我们都是她的牺牲品呀……我和你都是如此呀。」
我想象艾丽斯对我说话……告诉我在杰弗里乘火车去伦敦那天,塞莱斯蒂尼如何来到这个家,告诉她在小礼拜堂的重大发现。
我看到艾丽斯……面色苍白、容貌美丽、弱不禁风的艾丽斯对于这个发现高兴地喊叫起来,向死亡迈出了那致命的几步。
但是,我听到的不是艾丽斯的声音。它是我自己的。
然而,我还是以为她和我在一块儿。我想的是我终于找到了她,我们相濡以沫,因为我等待着与她一道儿走进那阴暗的世界,从她被塞莱斯蒂尼带进圣体遥拜窗时起,那个世界就一直是她的。
我的眼前有眩目的光。我被人抱着。
我说:「那么我是死了,艾丽斯?」
一个声音回答道:「我的亲爱的……我的亲爱的……你得救了。」
这是康南的声音,是他的双臂在搂着我。
「那么死亡中还会做梦吗,艾丽斯?」我问。
我意识一个声音在悄悄耳语:「我最亲爱的……噢,我最亲爱的……」然后,我被放到床上,许多人站在我周围。
这时,我看到一片光在几乎全白的头发上闪动。
「艾丽斯,有一个天使。」
于是,这个天使回答道:「是吉利。是吉利把他们带给你的,吉利守候着,吉利看见了……」
太奇怪了,是吉利把我带回这个现实世界的。我知道我并没有死,某种奇迹出现了;我感到实在的是康南的手擘在搂着我,我所听到的是康南的声音。
我在自己的卧室里,从它的窗户我可以看到草坪和棕榈树,看到曾经是艾丽斯的房间,在她的房间的窗帘上,我曾经看到谋杀她的凶手的影子,那凶手又企图谋杀我。
我心悸地大喊起来。不过康南在我的旁边。
我听到他那温柔、抚慰、亲切的声音:没关系了,我的爱人……我唯一的爱人。我在这儿……我永远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