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里并不安静,仍充满了各种细小的声音——如水波般轻轻流泻的风琴声,正弹奏一首广为流传的情歌;出席来宾相互的低声交谈;偶尔来自不同角落的一两声咳嗽;甚至连晚到宾客就座时,衣服所发出的沙沙声都依稀可闻。而在这些表面的声音之下,空气中所凝结的仍然是一股骆凯琳早已熟悉的屏息期待。这样的气氛曾经困扰过她,因为仿佛来宾所期待的是正规婚礼之外的任何失控场面。但是现在她知道,每当新娘即将步上圣坛走道之前的气氛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静静地走进靠近圣坛一处隐蔽的角落,以便对全场的布置、摆设做最后一次快速的视察。在那里几乎没有人能看得几尢她,当然她也不希望引起注意。这也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总是穿得如此简朴——像今天,一身咖啡棕素色连身裙聊缀以样式最简单的饰物——而且只沿着场边及后方过道谨慎地走动、来回地检查——总是不停地检查。
此处视野极佳,她的视线能扫遍这圣马太教堂的每一寸地方,注意到每一绺缎带是否都结得整齐;每一根蜡烛是否都挺直而且燃得旺盛;每一朵插在圣坛上的花朵是否都鲜丽地盛开。这一次的主色是青苔绿搭配蜜桃红,在这六月的黄昏里,这样的色调组合尤其显得更加出色。
检查完毕,凯琳又往新郎休息室的房间里窥探,确定新郎没有紧张得“临阵脱逃”后,便沿着侧边走道径往新娘休息室走去,一路上她只以点头、微笑招呼朋友或顾客。半途中她注意到母亲骆安莉不寻常地对她竖起拇指,像是在打什么暗号。
是鼓励吗?凯琳眨着眼觉得有些意外。这场婚礼马上就要进行,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的前置作业能达到尽善尽美吗?但是无论如何,那手势应是母亲对她信心十足的表示,不管有没有必要,都令她打从心底涌上一股温甜。
就在她走到教堂后面时才蓦然看见他。他独自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仿佛是在婚礼进行前最后一刻才悄悄地潜进会场。但是他的出现显然已经曝光,凯琳这时才明白刚才母亲那个小手势的含意。母亲已经先发现他,因而想表达对女儿的支持之意,或许也想阐明立场,表示她原先并不知道他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母亲的心思是多余的,凯琳在心中告诉自己。寇培恩回来参加他侄女安琪的婚礼,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经过了这些年,她已经能够以平常心面对他的出现了。
寇培恩,她想着,那个迷人、风趣、富于魅力,同时也顽固、专断、自我中心的寇培恩,是那种永远不会在一个地方或为一个女人安定下来的男人。
经过十年的浪迹天涯,他终于又回来了。
他一身剪裁完美的浅灰色西装和精心修剪过的黑发,使他看起来既沉着干练又值得信赖。一般来宾会猜想他应该是一位律师、一位医生,或是机械工程师之类的,正好都符合他父亲原先对他的期望,但这也正是令凯琳尤其感到滑稽和讽刺的地方。他身上唯一和专业人士形象不甚相称的是那晒成古铜色的肤色,然而却诚实地说明了他真正的生活类型。
过去几年来他四处打工,曾干过餐厅洗碗工、计程车司机和冲浪板教练。凯琳之所以知道这些,倒不是冈为他曾经捎给她任何只言片语,而是在春岗这样的小镇里,没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人们的议论纷纷。尤其是有关于寇培恩的蜚短流长——那个曾经让人寄予厚望,却因那场家庭悲剧而整个改变的年轻人——更是传扬得特别迅速。
她走近他的时候,他抬头看着她。凯琳发现自己目光直直深入他冷漠的暗灰色眼眸之中——她绿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不由自主地迎向那股瞬间爆发的冲击。但她随即强使日光移开,并加紧脚步想尽快走到教堂后面。
正当她经过他所在的那一排座位时,却一脚踏在磨石地上不平的地方,她的高跟凉鞋顺势一滑,发出一记尖锐的摩擦声,引来很多宾客的引颈探头。所幸寇培恩及时伸出手让她抓住,才使她免于跌倒。但她仍费了一番劲才使身体恢复平衡。“谢谢。”她低声地说,然旨很快地放开手继续往下走。
接下来的片刻里凯琳极力想掩饰脸上的窘态,心中不禁气恼地责怪圣马太教堂当局。
这时司琴开始弹奏另一首情歌。新娘的母亲原本在大厅外来回踱步,一听到换了曲目便停下来问道:“是不是该我出场了?”她一脸彷徨地从厅门外探向那间小小的新娘休息室,仿佛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凯琳拍拍她的手臂说道:“马太太,一切都会顺利进行,不要紧张。”然后让一位引导员挽着马太太的手臂进入敦堂正厅。说实在的,像这样的场合,如果没有专人认真地打理一切,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凯琳不禁在心中感叹着。
她来到新娘休息室门口,里面大腹便便的摄影师吉儿正替新娘摆定姿势,准备拍摄新娘和她的伴娘们以及一位小花童的合照。新娘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但在凯琳看来,那却是恰如其分的完美。待摄影师按下快门后,凯琳随即说道:“时间到了,小姐们,该进礼堂就位了。”
凯琳指导伴娘们排成一行,接着给司琴打手势,然后计算着节拍,让每一位伴娘出场的间隔时间都相同而且步伐一致。她只希望不要有人走到铺有白色地毯的走道之外,因为万一在磨石地板上打滑,可不见得都会那么幸运地有人扶住。
她不禁想到刚才寇培恩伸手扶住她的那一幕。他手臂上的肌肉如同钢索一般,显然他是在什么地方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作才练就出那般力气。往后她再听见人们对寇培恩这方面的议论或传言.将不会再有所怀疑。
趁着进场仪式进行到最后的时候.凯琳敏捷地由侧边走道一闪而过,在她母亲身旁坐下来。紧接着婚礼正式开始,由教堂执事人员致开场词——各位亲爱的来宾,我们在此齐聚一堂……
“寇培恩也在这里。”安莉低声说道。
“我看见他了。”
“你怎么没有提起他会来?”
“我根本不知道!他一向不按牌理出牌,这次连邀请函都没有回复。”凯琳埋首于婚礼程序单中,津津有味地读着,仿佛以前不曾见过似的。
凯琳刻意的作态当然瞒不过母亲的眼睛。但安莉只叹了口气却不再说什么,她翻着手上的程序单,注意力又回到进行中的仪式。
他来不来跟我又有什么相干,凯琳想着,.十年来,他连一张明信片都没有给我寄过。其实我也不想得到他的消息……
她相信他的出现也曾引起其他很多人的猜测。虽然近年来不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他,但她知道,春岗镇民并没有忘记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凯琳想到这儿,心情不由得陡然一沉。当初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总有一天她会嫁给寇培恩——包括她自己都这么认为。然而那场悲剧的发生却彻底改变了寇培恩的想法,他断然背离了成家立业的常轨,过起自我放逐、四处漂泊的生活。他离开以后,所有的人都对凯琳感到难过和同情……
而现在寇培恩回来了,春岗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看……不会太长的,她提醒自己。也许只是这个周末,也许三或四天,他就会走了。因为寇培恩不会让自己的生活被任何事物所羁绊。
凯琳确定每一个接待环节都准备就绪。她提醒自己,他们当然希望整个婚礼都能进行得顺利、高雅、完美。而另一方面,如果出了差错,也好有个人可以责怪。
舞会已开始,凯琳正提醒着乐队指挥要演奏各式舞曲,不能单只迎合时下年轻人的喜好。就在这个时候,新郎尼尔来到她身旁鞠躬邀舞:“我可以和你跳只舞吗?”
“尼尔,你知道我不在这样的场合跳舞——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注意。”
“在我看来一切都够完美的了。来吧,凯琳!”他说着向乐队指挥打个手势,那位指挥会心一笑便奏起华尔兹。不容凯琳再推辞,尼尔已将她带到舞池中央,并且热切地说:“这里就属你舞跳得最好,不让你一展身手那才真叫浪费!我很意外迈克居然按兵不动!”
“迈克知道我做事的原则。
“凯琳,你真的做得很好,我顺便要趁这个机会向你致谢。今晚你也是我们的来宾之一,我要你在剩下的时间里好好地玩个尽兴一~这是命令。”
她摇摇头徽笑着说:“就跳这只舞,尼尔。”
这时有只手搭上尼尔肩头,“去和你的新娘跳舞,尼尔,让我和凯琳打声招呼。”
那是凯琳已有十年不曾听到的声音,她永远也忘记不r那声音里曾经充满着愤怒、沮丧、痛苦和……然而现在却只透着满不在乎的戏谑。“看在我们过去的份上,和我跳只舞吧,小咪?”寇培恩转向她说道。
小咪?他以前常常这么叫她,只是她再也记不得当年他声音里是如何的亲昵和温柔。她真想重重地踩他一脚然后掉头就走——如果真要看在过去份上的话。但是此刻她正站在舞池中央,有太多的眼睛在看着。不论寇培恩是多么罪有应得,她也绝不能在安琪的婚礼上做出那样煞风景的事。她只好举起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另一只手略带犹豫地放在他手中,让他引领在场中翩翩起舞。他最后一次拥抱她时……
不可以!她在心中断然地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那些都已不再重要了。
“不要叫我小咪。”她说道,声音比平常略显沙哑。
寇培恩故作感伤地摇摇头:“你该不是要告诉我,自从我离开以后,你就变成一位激进的女权主义分子吧?”
“还不至于。”她冷冷地回应。
“恕我失言。激进的女权主义分子怎么可能会从事新娘顾问的行业嘛!她们应该在教堂外面带头示威,抗议古老仪式对女人的要求。”
“如果你对激进女权分子的定义也包括反对婚礼,那么你远比我更有资格成为他们的成员,不是吗?”凯琳话中有话地刺他。
他眼中顿时充满笑意,灰色的眼眸也随之一亮:“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说真的,春岗镇真有那么多新人结婚需要请个新娘顾问?”
“应该是吧!不过我的工作要做得好还需要时间。我从事这份工作只有八个月,所以也承办其他的宴会。而且我手上就有几件订在一年以后的婚礼预约。”
寇培恩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些人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才能结婚?”
“他们要的是美好的婚礼。”她纠正他,“现在不只是新娘因有工作在身不能亲自筹备婚礼,连她们的母亲也是一样。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请新娘顾问负责打理一切,让结婚双方的家人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你就是那位专家,当然这头衔是你自己戴上的。”
他说话时的语调令她不由得皱起眉头,但她只肯定地回答道:“不错,但也不全然只是虚名。在这之前。我有任何朋友结婚,我都会帮助他们筹办婚礼,虽然不是很正式的独挑大梁,但是也累积了不少经验。我知道我可以胜任专业新娘顾问这份工作。”
寇培恩欣赏似地吹了声口哨,“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得起来,这倒是不错的工作。我只希望你有办法让顾客了解你的角色是不可缺少的。”
他话里的讥讽使她恼怒了起来,“你何不干脆就说你认为没有必要的不只是婚礼,也还包括婚姻!老实说,既然你对婚姻是这样的看法,我还真惊讶你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婚礼。”
“噢——难怪你连邀请函的回条都懒得寄回。”凯琳语带嘲讽。
他摇摇头,“不是。我隔了好久才收到邀请函,所以来不及寄回。我常换住处。”
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她想,他依旧漂泊成性。但她仍不由得想着,要是没有发生那桩悲剧,他还会成为今天的他吗?那场夺去他家人的悲剧,究竟是使他受到刺激而变得不羁,还只是单纯地释放出原本就存在的他性格中的叛逆?
“再说,我并不反对安琪的婚姻。”他补充说道。
“只反对你自己的,是吗?我想有些事是水远不会改变的。”她话一出口便觉后悔。
“小咪,难道你对那件事还存有恨意?只是因为我不想和你结婚。”
“还有什么好恨的!要是我真嫁给你,我大概就守寡了。”凯琳字字铿锵地说。
“嗯,有可能。”他似乎不以为然,“看,我没有娶你,替我们大家省了多少麻烦。”
她故意将舞步踩慢一拍踢了他脚踝一脚。而当他做出抗议时,她装出一脸歉然的微笑解释道:“我大概有点累了。”乐队指挥像是在报复她刚才对他的提醒似的;她从未听过一曲华尔兹竟然演奏得这么久。
“跳华尔兹跳累了?我不相信。以前我每天晚上睡觉时总是想象着和你一起跳华尔兹的情景。”寇培恩的话令她瞬间屏住气息,但她随即强使自己恢复正常的神态。
“当然啦,那时候我待在丛林里,”他务实地补充道,“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好想。”这回他倒是敏捷地闪过她的踩踏攻势,脸上不禁表现出得逞的笑容。“对了,”他接着话题一转,“春岗镇为什么改变了这么多?今天早上我开车四处逛逛还差点迷路。”
他似乎无意再重提往事,这令凯琳松了一口气。她当然更不想,毕竟他们之间早已结束。他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岂是今天一句“抱歉”所能平抚的?更何况他并无歉意。
“我离开这么些年,这镇上冒出了许多新街道。”他继续说着,“我看几尢你们家那栋老宅挂出‘出售’的牌子。”
片刻之间,凯琳的心不由地激昂了起来,他久别归来之际仍刻意驱车探视她家的房子,这不正意味着那栋房子的记忆对于他的重要性?
但她颤动的心律不一会儿又回复平稳。她告诉自己,如果他驾车在镇上随意浏览,想不看见那房子也难。虽然骆家旧宅算不上一栋豪邸,但却坐落在一个十分显著的转角处。因此,在他的记忆和那房子之间,实在不必有任何牵强附会的联想。
她耸耸肩。“去年父亲过去之后——”
寇培恩霎时屏住气息,双手也紧紧扣住她的手,“凯琳,我没听说——”
“你居无定所,怎么可能会听说。”她尖锐地反驳他,但马上打住话不再说下去。他不过想表达他的同情,她原不需要这么反应过度,不是吗?毕竟他也能体会丧父之痛。
“我很遗憾。”他平静地说。
“谢谢。父亲过世后家里的气氛一直很惨淡,对母亲来说更是情何以堪,所以她决定要有一些改变。如果有满意的价格,她愿意卖掉房子,另外租一间公寓住。”
“那你呢,小咪?”他的声音低微近似自语,“你有什么打算?”
这时舞曲旋律已婉转柔和地进入尾声。离开他身边是一种解脱,但她的双脚却不情愿就此歇止舞步;不情愿那久已熟悉的优美旋律就此平息……
音乐停止之际,他们正好停在舞池边缘,几乎在同时,凯琳以眼角的余光瞥见邻近的桌位上有个人正站起身来。“凯琳,我不知道你愿意跳舞,真抱歉。如果我早知道——”
她突然感到极度疲惫,仿佛再没有力气转向说话的人。“迈克,”她力求自然,“你还没见过寇培恩吧?我来替你们介绍——”她没有直视迈克脸上的表情,却几乎能感受到他周身的紧张——不,没有那么严重——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引见,迈克有什么理由感到不自在?
“培恩,这位是我的朋友温迈克。”她喃喃地说。
寇培恩一把握住迈克的手,热切地上下摇晃:“很高兴见到你,温先生。请问你从事什么工作?”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迈克显得略有不悦。“我是‘绿杰’公司的负责人。我们主要生产草地曳引机和维护高尔夫球场的器具设备等诸如此类的。”但显然有什么分散了迈克的注意力。凯琳正兀自纳闷,却瞥见他的目光停在她的右手上,这才恍然注意到寇培恩仍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于是她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开。
“你呢?你在哪里高就?”迈克反问。
寇培恩愉悦地回答:“喔,我是‘自由业’。不是吗?小咪!”
凯琳沉着脸瞪了寇培恩一眼,但为了避免迈克怀疑,随即露出假意友善的微笑,接过话说道:“寇培恩是不是自由业我不太清楚,但他很富有——呃——至少以前是。‘绿杰’公司原先就是他们的家族企业,当然以前不叫做‘绿杰’。”
“哦一我有印象……”迈克看似轻松了不少,仿佛寇培恩对他的威胁已然不复存在,因为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将寇培恩定位。“你的名字一定叫——”他蹙着眉头努力想,但这番作态只不过是为了顾全社交礼仪,原没有多少诚意在其中。
突然有人}刀进他们之间,把迈克往一边推开。那人体格高大,穿着一身燕尾服,以臂圈住寇培恩肩头大声说:“老寇,你这个神秘兮兮的家伙!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你的消息,我们都认为你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真是的!”
寇培恩伸出手臂回应那人的拥抱,“你没有收到我从委内瑞拉寄出的摄影明信片吗?我在当地拍摄风景照片,再印成明信片。”
“不管怎么说,看到你真好!这次你会停留一段时间吧?你一定要留下来,再过一个礼拜我就要结婚了,我要你当我的男傧相。”
“可是你已经有男傧相了,卡尔!”凯琳提醒说。
“是我弟弟,但是他会谅解的。”他说着边把手搭在寇培恩肩上,两个人继续交谈并开始移步。在他们走远之前,凯琳还听见寇培恩对卡尔说:“结婚——你也想不开要自投罗网啦……”
“他最好离远一点,”迈克望着寇培恩的背影,“和酒醉的人在一起实在不愉快。”
凯琳固然气恼寇培恩,但迈克的话也着实令她不舒服,便反驳道:“他没有喝醉!”
“哦?可是他的言行举止实在很怪异。”
“寇培恩就是这样!很不拘小节。”
“这是还算客气的说法。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很难想象你会有这样的朋友,而且他还叫你‘小咪’……”
和寇培恩之间早已事过境迁了,凯琳在心底提醒自己,说的太多只会增加迈克的困扰。事实上她从来没对迈克提起曾经约会交往过的对象,那么现在又有什么必要为了寇培恩多作解释?因为寇培恩不同……但她很快地粉碎这个想法。
“嗯——你也知道的,十几岁的青少年通常都喜欢一伙人到什么地方去,尤其是在夏天。我和寇培恩就是在那一类的团体活动里认识的。那一年我们在莎菲湖待了几个星期——小咪这个小名就是那时候同伴替我取的。”
“那家伙是你们那一群人中的丑角?”
凯琳微笑着回答:“类似的角色。”
迈克使劲地拥了拥她的肩头,像是在安慰她。“每一个团体中都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们又招人喜爱又招人嫌。虽然说只要认识就算是朋友,但像那样的人只要应付一下就行了。”
他拉出一张椅子,凯琳略示感激坐下。她想,对于寇培恩的谈论就到此为止了。他已投身于外界的黑暗之中,不再属于这里,也不易为人们所接纳。迈克对寇培恩的观感说明了这一点,同时也反映了其他大多数人的想法。
“迈克,我得去厨房看看……而安琪马上就要抛花束了。”她无意再和迈克多谈。
他点点头。“凯琳,以前这类宴会没有经过特意安排,反而更好玩。”
“这倒是我这行业的一个缺点。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喜欢这份工作远远超过买衣服和教书。”她迅速牵动一抹微笑,一只手落在他肩上,继续说着:“不是很光彩的记录对不对?二十八岁,却已经换了三种行业。但是,迈克,这一次我是真的喜欢我所从事的工作。”
“那就去做吧!”他有些闷闷地说。待凯琳转身离去,他又取来另外一杯香槟。
新郎尼尔在脱去新娘的缎带时为整个宴会制造了高潮。他刻意吊足观众的胃口,使得在场所有未婚男士都聚集在舞池中央准备抢接。不,应该说是大部分的未婚男士,因为凯琳注意到寇培恩和卡尔退至一个隐蔽角落,而从她零星旁听到的片断交谈,寇培恩似乎意欲说服卡尔选择撒哈拉沙漠做为蜜月地点。凯琳转了转眼珠,只希望那种建议不要传到卡尔未婚妻的耳朵里,因为准新娘叶柏娜并不具备对等的幽默感。
阵细微的疼痛在凯琳眉头后方隐隐跳动,是忙碌一整天之后的疲劳。诚如迈克所说,由新娘顾问筹办的婚宴庆典确实是少了些欢闹的气氛,但在凯琳看来仍然瑕不掩瑜。她深爱她所做的一切,更准备无怨无悔地执着下去。
宴会终于完全结束。新人驾着装饰繁丽的车子离开,来宾也陆续散去。
凯琳在女宾休息室收整礼簿时,迈克上前说道:“待会儿我会跟在你车子后面——只是要确定你安全到家。”他的体贴让她感到面颊微微泛红。春岗镇当然不像纽约市那样的危机四伏,但是被关心总是令人愉快的。
然而他并不只是目送她到家而已。他把车停在车道上,下车朝她走去。
“迈克,现在很晚了,而且我真的很累。”凯琳已疲倦得无暇在意她声音里的不耐。
“我不进去,你母亲应该已经睡了。但是,凯琳,我想占用一分钟和你谈谈。”他说着挤出一丝笑容,“我们最近好像没有很多机会可以谈话,你总是很忙。”
的确。她无法反驳这一点。一般人的下班时间,反而是她工作尖锋时问的开始。而当她偶有时间时,却又换成迈克没有时间。“绿杰”现在已经是大企业了,经营规模之大,已远远超过寇培恩父亲当初所创立的区域性公司。而身为负责人的迈克,忙碌自然可以想象。
她走向悬垂于门廊下的柳编吊篮坐了下去。吊篮摆荡时,固定吊绳的螺拴发出频率单调的嘎吱声,使得她更想睡。她只得把身子坐直。
“我原本在婚宴上就想要提这件事……”迈克略为倾身向她,并执起她的手握住。
她强抑下一记哈欠。
他略为不自在地继续说:“也许我很自私,但是我觉得这件事一定要现在说。今天晚上你都是以朋友的身份介绍我,我希望我们之间不只是这样一~你愿意嫁给我吗?凯琳?”
凯琳霎时睡意全消。她从不曾在一刹那间变得如此清醒——只除了那一年她在湖畔沙滩上昏昏欲睡,寇培恩冷不防把一整箱冰块倒在她仅着比基尼的身上。……
为什么那份记忆会在此时此刻涌上心头?如果这是她对于迈克求婚的本能回应,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回归现实吧!骆凯琳!她心底响起另一种声音。迈克的求婚并非那么突然,事实上他们已交往了一年,在过去几个月来,她对于他的求婚也隐隐有所预期。
她当然应该开口接受他的求婚,告诉他,她很高兴能成为他的妻子。然而,她听见自己几近沙哑的声音说:“迈克,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请你给我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