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地域,绵延的山脉,丰腴的草原与清澈的溪流,川境的美景确实非笔墨所能形容,可是路程却也该死的艰苦,今天过山,明日渡水;早上穿林,下午越谷,往往山头白雪皑皑,山下绿草茵茵,爬座山也顺便度过四季,这还不够,一个不小心还会……
「翠袖,我们是不是又迷路了?」
「……好像是。」
大家不禁相对苦笑,忽地,玉弘明的目光移向另一侧。
「那头有个背柴的藏民,我去问问看。」
无人有异议,因为他的藏语最娴熟。
于是,玉弘明策马急行至背柴的藏民前停下。「请问,到桑堆要往哪方向?」
藏民倒也亲切,一听他问便笑了。「迷路了?」
「是啊。」
「往那儿……」藏民伸直手指向远处那座绵延的山,「越过那座山,再顺着河上游走,有桥就过,过桥之后沿着路走半天左右有座村镇,你们到那里再问问吧!不过……」手臂往右移。「虽然会多花上一天时间,可是你们最好从另一头的峡谷绕过去,不要直接入山。」
「为什么?」
「因为山下那座村寨正在闹瘟疫,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是吗?」玉弘明眼瞳中忽地闪过一丝阴狠之色。「谢谢你的警告。」
然后,他回到同伴那里。
「那位藏民说得从那头的峡谷过山,不过到下个城镇之前起码得花上三天时间,而我们的食物不太足够,所以……」他侧向金日与黄希尧。「我先带她们往那头的峡谷去,藏民说山下那儿有座村寨,你们到那里买些食物再赶上来,可以吧?」
「没问题!」
望着金日与黄希尧逐渐远去的背影,玉弘明的脸色阴沉沉的。
这不能怪他,是他们自找的,谁要他们老是插在他和汪映蓝之间,他们碍着他了。
现在,只要他们两个都倒下,翠袖必然会分心照顾金日,而黄秋霞也不能不照顾黄希尧,届时,他就可以一个人独占汪映蓝了,她的心绪,她的眼神,全都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至于那两个家伙会不会死,那就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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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入口处,翠袖与玉弘明、汪映蓝、黄秋霞默默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远远两骑疾奔过来。
「终于来了,真慢!」黄秋霞低声抱怨。
而黄希尧一骑到近前来,甚至不待马停稳,便口气不善的质问过来。
「那位藏民没有告诉你,那村寨闹瘟疫吗?」
「没有。」玉弘明泰然自若地否认。「怎么,那村寨闹瘟疫吗?」
黄希尧目光狐疑的注视他片刻。
「我们刚一进入村寨就觉得很奇怪,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只有几只狗在对我们狂吠,我们只好下马一家家敲门,但有一半是空屋子,有人的屋子门户紧闭,无论我们如何敲都不肯开门……」
说到这,他迟疑地顿了一顿。
「最后我们进入一家门没有关的屋子,见里头有个快病死的人,急忙出去想找人帮忙,那时才有人开门探头出来叫我们快走,说那儿闹瘟疫,在那儿待愈久,感染上瘟疫的机会愈大,我们一听便慌慌张张离开了。」
翠袖神情骤变,「你们碰了那个病人吗?」她紧张地问。
金日与黄希尧相对一眼,同时点头。
「还不快去洗澡!」翠袖尖叫。
之后,在越过山岭时,大家都避开金日与黄希尧远远的,直到四天后,过桥前,他们两个都没有出现任何不对,大家才逐渐安心下来。除了玉弘明,他表面上平静依旧,实则满心懊恼。
可恶,那两个家伙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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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女人任性的时候,最可怕的情况是有人附和她。
「我不要睡山洞,也不要睡草地了啦!」黄秋霞又叫又闹,硬扯住马缰,再也不肯走出半步。「我要睡屋子,我要睡床铺!」
「可是……」翠袖一脸为难。
「黄姑娘说得是,」玉弘明怜惜的望着满身疲惫的汪映蓝。「特别是汪姑娘,她不会武功,这种旅程对她而言确实太辛苦了。」
「这样……」翠袖犹豫一下。「好吧,不过这回你们一定要认真听我说喔,藏族人的忌讳你们务必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惹毛了人家,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事到如今,她也不能不同意了。
事实证明,这趟辛苦的旅程使每个人都累坏了——包括她自己在内,路愈走愈慢,停下来休息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原先预定一个多月的路程,现在两个月走不走得完都是个问题,毕竟他们不是习惯这种艰困环境的当地人,又不时迷路,走得到地头已经很了不起了。
「好好好,一切都听妳的!」
「那我们就在过桥后的那座村镇里休息两天吧!」
然而那座村镇虽说比一般村寨大,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座大型村寨而已,是多了几家铺子,却没有客栈供过路人住宿,幸好那位懂得汉语的村长是个亲切的好人,听说他们在找住处,二话不说便热情的邀请他们去他家住几天,他们也就欣然接受对方的好意。
「记住,千万要小心!」翠袖战战兢兢的一再叮咛。
「知道了!知道了!」黄秋霞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座藏寨里的房子多是三层石木结构的藏屋,底层是畜厩,二楼为厨房、寝室、库房和一般起居场所,三楼是经堂和客房,几乎每个人出入都会路过经堂。
由于是村长的家,藏屋也特别大,看得出村长是个十分富有的人。
隔日,金日他们才知道村长不只收留他们一批人,还有另一批二十多个人先他们几天住进村长家里,而且那批人比他们更像江湖人。
「小心点,我们明天就走。」这回是黄希尧的嘱咐。
但他说他的,黄秋霞根本不理他那一套,打死不肯走,坚持要待到恢复精神才肯离开,硬是留下整整十天。
幸好,除了坚持不肯离开之外,黄秋霞倒没有惹出什么祸来,没有犯了藏人什么忌讳,也没有摆出看不起人家的姿态,更没有打翻神台上的神龛,安安静静的度过住在村长家里的这十天。
直至最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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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家前的空地上,几个人正在那里上马鞍准备离去。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
「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是中原来的。」
「我无意中听到三个字:白莲教。」
「白莲教?」
「你知道?」
「我只知道顺治年间,朝廷曾经缉拿过白莲教。」
「顺治年间?」
「后来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他们并未被灭教,原来是转明为暗。」
「他们似乎仍不打算离开。」
「据我所知,他们正在同村长商讨大事,尚未得出结论。」
黄希尧与玉弘明两人低声讨论到这里,忽地抬眸互觑一眼,旋即收回视线,继续绑紧马鞍带。
「那也不关我们的事。」
「说得是。」
而另一边,翠袖一面上马鞍,一面担心的不时瞄一下金日,后者满面倦怠,正在打呵欠,小奶娃的红颊黯然失色。
「金日,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侧过眸来,金日绽开一脸灿烂的笑。「没啊,只是有点儿困倦罢了。」
何止有点倦困,他看上去更像是整整一个月没睡好过了!
「但我们休息了十天,大家的精神都很好,为什么你的精神反而愈来愈差了呢?」
金日思索一下。「兴许是我不习惯他们的食物吧!」
翠袖想想,点头。「有可能,这两天你几乎什么都没吃。老是吃虾打、烙饼、酥油汤,不然就是酥油茶、奶渣和猪膘肉,说实话,我也腻了。真奇怪他们天天吃餐餐喝,怎生受得了?」
闻言,金日的嘴角拉得更开,笑得很夸张,也很滑稽。
「妳注意到了?嘿嘿嘿,妳倍儿关心我嘛!」
「每个人我都很关心啊,毕竟你们都是特别陪我来的嘛!」翠袖严肃的说。
「啧,」金日顿时泄气的垮下脸儿。「还以为妳对我特别呢!」
「为什么我要对你特别?」翠袖奇怪的反问。
「没什么。」金日又连打了两个呵欠。
翠袖看得直皱眉。「离开这儿之后,我找个时间打只山鸡熬汤给你喝吧!」
「真的?」金日又笑开了。「只熬给我喝吗?」
「对啊,只有你的精神不好,其他人都很好啊!」
笑容僵了一下,「那若是玉弘明的精神不好呢?」金日不死心再问。
「放心,黄姑娘会熬给他喝!」翠袖说得理所当然。
「……黄希尧?」
「黄姑娘也会熬给他喝,那是她哥哥嘛!」
「……汪姑娘?」
「玉公子和黄公子会抢着熬汤给蓝姊姊喝。」顿一下,「说到这,他们……」两眼飞向另一边。「呃,我是说,你说得对,黄姑娘喜欢玉公子,玉公子和黄公子喜欢蓝姊姊,这些我都看出来了,那蓝姊姊呢?她究竟喜欢谁呢?」
「她谁也不喜欢。」金日一边打呵欠一边说。
「咦?」
「她只是在利用他们罢了。」
「利用?」翠袖睁大眼。「不,蓝姊姊才不会做那种事呢!」
金日耸耸肩。「好吧,妳说不会就不会。」
「那蓝姊姊到底喜欢谁?」
金日叹气。「妳不会去问她。」
「我问过了。」
「哦?她怎么说?」
「蓝姊姊什么也没说。」
「多半是她还没决定要喜欢谁。」
「原来如此。」
这样她也信?
金日又叹息,再用下巴努努她后方。「上马吧,他们要走了!」
「真的?」翠袖急忙回头看一下,「真的!」慌忙跳上马,策转马头追上去。
金日又打了个呵欠,方才慢吞吞的爬上马,慢吞吞的调转马头,慢吞吞的扯缰跟过去,其实他自己也很纳闷:
他怎会这么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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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村长的指示,他们一出了村寨便直接进入另一座绵延到天边的山区,在林荫密郁下的古道上策马前行。
两个时辰后,有人喊停,大家只好歇下来休息,黄希尧到前头探路,玉弘明去找水,金日靠着一株百年老树干点头打盹,黄秋霞和汪映蓝则坐在一起不晓得在看什么,神秘兮兮的叽叽喳喳。
观察了一会儿,翠袖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于是悄俏定过去探头看她们究竟在做什么,这一看不得了,吓得她差点当场口吐白沫昏倒。
「妳妳妳……妳那是从哪里来的?」
只见黄秋霞手上捧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宝石,红宝石、蓝宝石、紫宝石、翡翠、玛瑙、绿松石,每一颗都有龙眼那么大。
汪映蓝对这种东西原是不感兴趣的,唯对那颗澄蓝似海的宝石爱不释手,看来她确是对蓝色情有独钟,身上也总是穿着深深浅浅的蓝,首饰也只戴蓝色的,连手绢儿、绣花鞋都是粉蓝色的,总之,她一身都是蓝。
「跟那个村长买来的呀!」黄秋霞心不在焉地回道,一心只专注在宝石上。
「跟村长买来的?」翠袖扯喉咙尖叫。「可是那明明是村长家里,经堂内那幅菩萨唐卡上的宝石啊!」
「唐卡?」
「菩萨的卷轴画!」
「啊,对,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
「但但但……」翠袖不敢置信的喘着气。「但他是不可能卖给妳的呀!」
这时,玉弘明和黄希尧一前一后回来了,连金日也被吵醒了,听到翠袖的尖叫,赶紧过来看看是谁被杀了。
一眼见到妹妹手上的宝石,黄希尧当即就沉下了脸。「妳那是哪来的?」
黄秋霞连忙握起宝石藏到身后。「我跟村长买来的呀!」
「菩萨唐卡上的宝石……」翠袖惊恐的喃喃道。「他绝不可能卖给妳的!」
见翠袖脸色不对,黄希尧更厉声追问:「说实话,秋霞,到底是怎么来的?」
黄秋霞迟疑一下。「我……我自己从经堂里拿的,不过我有留下五十两银子给他们,他们是蛮人,五十两应该够了。」
偷来的!
竟然是偷来的!
砰一声,翠袖跌坐到地上,惊骇得无力站起来了。「天哪,天哪!那……那幅唐卡呢?」
「那幅菩萨卷轴太大了,取下这些宝石之后也只剩下珍珠而已,我本来想扔掉的,但……」黄秋霞指指汪映蓝。「她说那幅画十分精致,丢了可惜,所以我就给她了!」
「我并不知道那幅画像是偷来的。」汪映蓝先行表明自己的清白,再解释,「我把画像绑在马后的鞍袋上,也许是没绑好,不知怎地掉了,也不知落在何处。」
刷一下,翠袖脸色飞白,跟抹了一层面粉似的。「死定了!死定了!」
金日蹲下,安抚的拍拍她的肩。
「那不过是一幅昂贵的画像,最多我们补足银两给他们,不行么?」
「那不只是一幅昂贵的画像,那是专供膜拜瞻仰的画像啊!」
翠袖又开始用那种割鸡脖子的声音尖叫。
「那本应该悬挂在寺庙里的,一般人如果要在家里供奉一幅唐卡,首先要请活佛占卦,活佛根据你的生辰八字卦出你应供奉的佛、菩萨或本尊作为你的主尊以及天界地界应供奉的其他佛、菩萨……」
「这么麻烦?」金日喃喃咕哝。
「然后再根据活佛所卦出的内容请画师绘制,画师在绘制之前还要进行各种宗教仪式、颂念经文,奉献供品或发放布施,上师还通过观修祈请神灵——智慧之神文殊菩萨进入画师的躯体之后,才能进行绘制……」
「老天!」其他人终于逐渐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如果画的是密宗本尊或护法神,还要根据所画的本尊或护法神进行入密仪式、观修等。另外,画师的衣食住行也有严格要求,在绘制期间严禁吃肉、饮酒、吃葱蒜、近女色,还要进行沐浴洁身等……」
大家面面相觑,脸色比乌鸦更黑。
「更别提那是用珍珠宝石串坠而成的珍贵唐卡,多半是供奉一段时间之后就要送入寺庙里的,妳们竟然……竟然……」翠袖颓然抱头低叹。「死定了,死定了,我们死定了!」
「我们可以设法找回来还给他们……」黄希尧想补救。
「没有用!没有用!」翠袖依然抱着脑袋。「我说过,藏人最信神,我们冒犯了他们的神,这是无可挽回的罪过,除了死,没有别的路了!」
「那我们立刻逃!」黄秋霞大声建议。「我是一早拿的,现在他们还没追来,表示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现在逃还来得及!」如此一来,她就可以继续保有「她的」宝石了。
这不能怪她,她是女人,女人都爱这种东西,谁教爹爹老是把好的首饰送给继室夫人,留下一些小家子气的给她,她只好自己「黄」这种珍贵的高级货,正可以拿回去气死那个恶后娘。
「他们早晚会发现的。」玉弘明冷静的驳回黄秋霞的馊主意。「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逃不掉。」
好好走都会迷路了,天知道逃命能逃到哪里去!
「那就杀了他们!」连那五十两都可以收回来了。
「妳在胡说些什么?」黄希尧怒叱。「这儿不是中原,这里是川境,随便一点小事便可能引起全藏族人的反抗,大小金川那边的仗还在打,妳想在这儿引发另一场战事吗?到时候追究起罪魁祸首,皇上先砍了妳再说!」
砍了她?
黄秋霞骇得机伶一颤,连忙把脖子缩短一点藏起来。「好嘛,好嘛,不杀就不杀嘛!可是我们也不能任由他们杀呀!」
一提到这,黄希尧的怒火立刻泄得没半点气,「我知道,可是……」叹气。
「难道真没有任何办法吗?」汪映蓝低喃。
她这么一问,大家都低头望住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翠袖,期待她能回答,但翠袖依旧抱着脑袋,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已经准备好要死在这里了。这时,蹲在一旁的金日突然打了个寒颤,她才露出两只眸子来担心地瞅向他。
「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冷。」金日安抚的笑道。「来,妳再想想,真没有法子么?」
她皱眉打量他一会儿,忽地起身,先去马鞍上的包袱内取出一件袍子给金日,等他套上之后,她才开始揽眉思索,又抓脑袋又搔耳朵。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但我想我们可以先把唐卡找回来设法修补好,再找位有名望的大喇嘛帮我们说话,贡献供品发放布施表示我们的悔意,这么做也许还有一点希望吧?」
「既然如此,我们先去找唐卡。」黄希尧说。
谁知他们才刚跳上马,连缰缰都还没拉好,人家就追到了。
一群来势汹汹的藏族壮汉子呼喊吆喝着把他们团团包围住,藏刀满天飞舞,当头一马正是那位愤怒的村长。
「你们汉人实在太可恶了,我好心招待你们,你们竟然偷我的唐卡!」
「不是我们,是……是……」黄秋霞蓦然一指点向翠袖。「是她,是她偷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啊!」她本想赖给汪映蓝,但转眼一想,玉弘明搞不好会代汪映蓝承担起责任,还是赖给翠袖妥当一点,这么一来,他们就有机会逃开了。
「我?」翠袖错愕的指住自己的鼻子。
「瞧,她承认了!」
「欸?!」
翠袖甚至没机会否认,村长便唰的一刀子砍过来了,这下子她再否认也没用,村长已经认定是她,就算她当场砍下自己钓脑袋以示清白,村长都会以为她是畏罪自杀。
「妳敢偷就得死!」
来不及思考,金日一把抓住翠袖的缰绳硬将马头往横里扯开两步,恰恰好躲开村长那一刀,同时大喝一声,「点他们的睡穴!」
不到片刻功夫,在黄希尧兄妹与玉弘明全力施展之下,那群凶悍勇猛的藏族汉子东倒西歪躺了一地,身上没半点伤,只是睡着了,有几个还打鼾呢。几个人闷不吭声,立刻上马逃之夭夭。
能逃到哪里?
愈远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