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小镇里没有高入云霄的大楼,没有大排长龙的车阵,没有紧迫逼人的时间表,一切都是平静而祥和的。
午后的街道没几个人,周遭一片宁静,邵絮叹了口气,迎着风来的方向,试着放松心情,却掩不去眉宇间那抹愁思,不愿再让那可恶的人占据心思,她试着想点别的来转移对他的思念。
平静、安稳,这就是她所追求的,所以当初她选择了秘书作为她的职业,因为她只要对一个人负责,绝对地服从一个人就行,而服从和责任感正是压制她的坏脾气的最好办法,她皱了皱眉,坏脾气一向是她的困扰,因为那会把事情弄糟,而她不喜欢那样。
五年的秘书生涯的确让她的坏脾气收敛不少,只有一次的失控——停!以下的事就不用想了,她命令自己。
逃避似的,她转头欣赏不远处的花圃,机械式地数着花朵的颜色,“黄、白、红、紫——”
一辆从小巷拐出来的黑色轿车急速驶过她身边,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心有余悸地瞪视扬长而去的车尾,一连串的咒骂毫不犹豫地从可爱的菱形嘴窜出来,“他妈的贱!有车了不起啊!开那么快!去死!”
似是听到她的咒骂,轿车在街道尽头使出惊险的大回转,然后直直地冲向她。
愤怒支配了大脑,使她忘了何谓危险,一个跨步,她双手扠腰,立于马路正中央,头抬得高高的,大撂狠话,“有种就撞啊!老娘——”咦?停下来了?
没多做考虑,她忿忿地走向轿车,抬脚猛踢紧闭的车门,“给老娘下来!你以为马路是你家的啊!混蛋!开这么快想撞死人吗?马上给老娘滚下来!”
后车门开了,她想也没想地一脚踢过去,“踢爆你的蛋,看你还敢不敢——呀!”残虐的话语以惊恐做结,她踢到的是一个被捆绑的男人!
一只行李箱飞出开敞的后车门,落在蜷缩在地的男人身上。
随后,车门关上,轿车以高速驶离,留下漫天风尘、一个男人和一只行李箱。
“干!”男人手脚被绑,又被狠踢一脚,满腔的不满化作一声咒骂。
秀眉一挑,邵絮走过去以脚尖踢踢男人的背,“干什么干!你做了什么坏事?人家绑你干么?”
“你这凶婆娘!别踢了行不行?”男人挣扎着翻过身,满是尘土的俊脸转向那凶残的女人,总觉得那声音、那骂人的气势似曾相识。
“老娘做事不用你管!”她抬起脚,正想多踢几下,看到他的脸,不觉脱口惊呼,“总经理!”
果然是她!他又有幸见识她的另一面,而且又是伴随着疼痛,但是——“我不是总经理。”他是晋尚阙,一个因爱受苦的男人。
“不是?”邵絮狐疑地看看他,这人是比总经理瘦了点,也难看了点,总经理脸上可没那些青青紫紫的颜色。确认完毕,她掉头就走,“我去叫警察来。”
“邵絮!”晋尚阙紧张地叫住她。“你不帮我松绑吗?”这样躺在地上很丢脸耶!幸好没人经过。
她一顿,全身僵硬地转过身。
这声音越听越耳熟。总经理?他说他不是,那他是谁?
“唉,我是晋尚阙。”他不是总经理她就不认识了吗?他不禁为自己的求爱之路担心了。
“总经理!”邵絮惊呼一声,快步向前,着急地帮他解开绳结,“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会被绑起来丢掉?”
“我不是总经理,我是晋尚阙!”他加强了语气强调。
她解开最后一个绳结,扶他站起来,焦急地连声问道:“你被开除了?那些合约不够让你留下来?你后来还是都在睡觉?”
晋尚阙捡起行李箱,有条有理地回答她一连串的问题,“我没被开除,那些合约让我升上了副总裁,我后来都很认真上班,还差点过劳死。”
久别重逢却是这般难堪的场面,幸好有她焦急的神情为他安抚了极度不安的心情,他贪婪地睁大了眼,将思念多日的人影纳入眼底。
她穿着色调柔和的休闲裤装,死板板的老处女发髻换成俏丽的马尾,显得年轻许多,自然无伪地散发出她真实的风采,比起那个工作机器,这样的她更令他心动。
“过劳死?”她怀疑地瞥他一眼,小手忙碌地拍去他满身的灰尘,“你说你‘认真’上班?少骗人了。”
好现象!果然一脱离公事上的关系,她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他深吸口气,郑重无比地建立自己认真工作的好男人形象,“我说真的。之前是因为要引老狐狸上钩,我什么事都不能做,练团又很累,才会老在睡觉,现在我可是‘每天’都超时工作,‘每天’都批了一堆公文、开了一堆会议。如何?对我改观了吧?”期待的视线牢牢黏在她脸上。
“是改观了。”也提醒了她一件事。
她停下忙碌的手,退离三大步,环胸瞪视他,“你为什么会被人绑起来?”还这么憔悴、狼狈?害她差点忘了要远离他的决定。
她怎么突然冒出敌意?刚才还好好的啊!
晋尚阙肩头一垮,“段大哥跟我老爹认为这种出场方式比较吸引人。”
一大清早就被拖离暖暖的被窝,然后绑起来扔上车,经过长途的车程,一路摇晃到这里,到最后还被丢下车,虽说他们是“用心良苦”,但真的有吸引到她吗?他实在很怀疑,说不定他只是老爹和段大哥无聊之下的牺牲品。
邵絮翻个白眼,脚尖不耐烦地打着拍子,“吸引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想吸引谁?”
迟钝,她真的非常、非常迟钝!
他揉揉发疼的鬓边,“就是要吸引你。”
她冷哼一声,满脸的不以为然,“少来,吸引我干么?”
“邵絮,”他拎着行李箱慢慢走向她,“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迟钝?”他不是说得很明白了,他喜欢她,难不成她还能迟钝到听不懂字面上的意思?
“你干么?不准你再过来!”没忘记他对自己的影响力,她警戒地后退两大步,瞪着他,霸道地命令。
晋尚阙恍若未闻,继续逼向她,“你真的变了好多,这才是真正的你?”一个外表纤细,脾气却坏到家的女人。
邵絮一噎,这才发觉从被车子吓到到现在,她一直处于坏脾气的状态。
“可恶!”她低咒一声,赶紧屈指猛敲眉心,“冷静的秘书——”不,她已经不当秘书了,换一下,“冷静的女人、冷静的女人。”
晋尚阙好笑地看着她的举动,“冷静很重要吗?你刚刚的样子也不错啊,朝气蓬勃、直爽率真,很吸引人。”而那双小手还是温柔如昔。他微笑地想着。
“你被踢得很高兴?”她手下没停,横他一眼,提醒他自己的暴行。
被问倒了。她的脚劲不小,被她踢中的地方还痛着,他只能无言地叹口气。
终于恢复了冷静,邵絮放下手,掉头往家里走,“拜拜。”千万别忘记这男人很危险!她提醒自己。
“邵絮,”晋尚阙紧跟在她身后,“我没地方住,可不可以住你家?”
“休想。”她脚下走得飞快。
“那请我去你家坐坐?”
“不行。”脚下又加快速度。可恶!他到底在干么?
“这么没人情味?”
“就是。”简直快跑起来了。
“我是来追你的,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不好。”等等!他说“追”?!她突然停下来,猛地转过身。
没想到她会停下来,紧跟在后的晋尚阙煞不住脚,就这么硬生生地撞上她,伴随两声惊呼,两人双双倒入路边的稻田。
可恶!他整个人全贴在她身上,两人之间只剩湿薄的夏衣,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肌肉的线条,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又扑上来,她涨红了脸,尴尬不已地推推他的肩头,“你快移开!”
她酡红的脸蛋点燃了他的希望之火,“邵絮……”他俯下身,薄唇贴近她耳畔,“我喜欢你,给我一个机会。”
小手停栖在他肩上,再也动不了。
没听到她的回答,他再接再厉地说服她,“我知道我以前的表现很差,但那是情势所逼。”忍不住诱惑,他伸舌轻舔她小巧的耳垂,察觉到她的颤抖,才满意地笑着说下去,“我退出乐团了,也决定全心投入工作,你不是老希望我认真工作?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所以,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他不求她马上爱上他,只希望她给自己一个机会来赢得她的好感。
工作?工作?!工作!他说喜欢她,然后满嘴的工作?!
“我拒绝!”她愤然地撞开他的头,“你真懂怎么惹我生气!”又来了!若说她是炸弹,那他就是火引!
见她气得又行使暴力,他抬起身体,着急地解释,“我说真的,我喜欢你,也会努力成为一个能干的男人,这一个多礼拜,我每天都有好好上班,不信你问段大哥。”
怒极生冷,邵絮冷冷地撇过头,不愿看他,“你走不走开?”
“邵絮……”低沉的声音里有着沮丧和哀求。
“猪八戒。”她冷着脸,屈膝一顶。
“噢!”晋尚阙抱着重要部位往旁边一滚,痛苦难当,“你——”好狠!
邵絮笨拙地爬起,在原地甩动手脚,用力甩去他在她身上烙下的温度,“不准再靠近我!”说完,不顾哀哀叫的人,她爬上路面,拔腿就跑。
倒在烂泥中的晋尚阙见她快跑得不见人影,强忍着疼痛爬起,重回路面,艰辛地追逐她的身影。
然而,她健步如飞,他创痛未平,如何能追得上她?
末了,他气馁地瘫坐路边,望着远处的人影,生平头一次,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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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你认识那人吗?”邵杳问着妹妹。“那人在门口站了好半天了。”
邵絮放下报纸,漫不经心地问:“长什么样子?”
“高高的,脸上有一大块瘀青。”所以她无法说出他的样子。
瘀青?靠!他还敢来?!猪八戒!
邵絮随手抓来台灯,冲向门边。
“又发疯了!”邵杳见状连忙抓住她,“会打死人的!”那台灯可是实心木头雕成的,她要拿也拿个轻的,省得闹出人命。邵杳塞给她一枝扫把,“用这个。”
邵絮拿了扫把,却没放下台灯,就这么冲出去。
邵杳呻吟一声,“絮!小力点!”也跟着冲出去。
晋尚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几次想按下电铃,耳边却响起她的警告和毫不留情的拒绝,好不容易才凝聚的勇气就这么溃散,他只好缩回手,重新凝聚勇气。
昨天下午在路边发了一会儿呆后,他拿出老爹和段大哥“贴心”为他顺道带来昨晚放在床边的人事资料,找人问了她家的位置后,便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到底走了多久,他不知道,直到天亮了,他才发现自己站在她家门口,而站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从她的身体反应看来,她应该不是真的讨厌他,那她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邵絮一手扫把、一手台灯地冲到门外,一看那人果然是他,满腔的愤恨一古脑儿涌上来,大骂一声,“猪八戒!”扫把“嗖!”的一声,打上他的肩。
“打得好!”晚一步出来的邵杳看到这一幕,拍手叫好,还不忘出言助兴,“絮,多打几下!”
邵絮却是傻了。他为什么不闪开?为什么还穿着昨天的脏衣服?
晋尚阙满眼沉痛地看着她。他爱恋的是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挺身捍卫他的勇气、她那从不曾为他绽放的笑容,但是,那些令他心动的种种,显然早已随着那纸辞呈,灰飞烟灭。
放在眼前的事实是——她对他好,只因他是她的上司,而那些给他希望的身体反应,只是女人生理上对异性的害羞,而不是因对他有意而产生的害羞。
他曾经认为“男人和女人”的身份是他们发展新关系的契机,他可以藉此脱掉她冷静自持的秘书外衣,进一步接近真实的她,但是……她脸上的愤恨告诉他——他错了!错在他太过自信、错在他给了自己太多希望!
“我懂了。”他低低地说,神情复杂,眼底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我走了。”绝望地深深望她一眼之后,他转过身去,咬牙忍住双腿的酸痛,慢慢地踱离令他心碎的女人。
邵杳推推妹妹,很想再看妹妹打人的狠劲,“絮,他要走了,你不多打几下?”
“走?”邵絮愣愣地低声重复。
她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道不复挺拔的身影,好一会儿才理解到那个字的意思,那个意思正是她想要的,他会走出她的生命,而她能平静地、保有自我地过她的日子。
可是,他那落寞的背影所蕴含的意义却令她心痛得几乎晕厥。
他真要走了?同样是分离,为何他的离去比自己的抽身而退更令她难受?
她的理智呢?让她毅然辞职的理智在哪里?她可否再用理智阻挡这份心痛?
慌乱之间,一个朗如白日的事实兜头罩下,她猛然地意识到——自她说出“我相信”的那刻起,她就已经迷失了自我,再也无法用理智来衡量他们之间的一切。
正因为如此,她才恐惧与他的接触,才一秒也不敢耽搁地辞去工作、离开台北,只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自我和理智,然而,天知道她这些天来想了他多少次,昨天跟他说了多少话、摸了他几下!
“总经理!”几乎是无意识地,她扬声叫了他。
已走出百步外的晋尚阙停下脚步,旋即继续走着。
到头来,他对她而言,只是总经理吗?或许他该提醒她,他已经是副总裁了。他苦涩地笑了。
邵杳讶异地看向那垂头丧气的男人。他就是絮不准人提到的总经理?
她从台北回家后,绝口不提离职的原因,大家知道她刚升上总经理秘书,便问她是不是总经理对她不好,结果她马上发疯,凶巴巴地说不准提到他,还以为她当了五年秘书,脾气会好一点,谁知道反而变得更恐怖!
“絮,你叫他干么?他要走就给他走,你不是很讨厌他?”
邵絮懊恼地扔下抬灯和扫把,“姊,你不要乱说。”看着越走越远的人,她焦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他干么走?!”
邵杳没好气地回答,“大概是因为你打了他。”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问她。
可恶!邵絮停下团团转,盯着走远的人,双手扭在一块儿,“你去叫他回来。”
“我?”邵杳指着自己,一脸茫然,“干我屁事?”
邵絮举起一颗拳头,“你去不去?随便拼个理由请他到家里坐坐。快点!”
邵杳故意大声地碎碎念,“明明喜欢人家还凶巴巴的,要是人家吓到不敢来我们家,可怨不得我。”看到妹妹露出尴尬不已的表情后,才满意了点,拉开小腿,替妹妹追爱人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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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间,邵家饭桌围坐着六个人,分别是尴尬的邵家父母、跑来凑热闹的么弟邵昆、等着看好戏的邵杳、面无表情的邵絮,以及不敢抱持希望的晋尚阙。
邵家几个人见他一身干凝的污泥,脸上还有未消的瘀青,直觉是邵絮干的好事,也就不好意思问他,眼睛又不敢乱飘,只好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絮,介绍一下。”邵父纯朴敦厚的圆脸写着尴尬。
女儿二十八年来从没和异性有过牵扯,这带回家的第一个男人应该就是女婿,可看样子又不像,除了尴尬,他还能如何?
邵絮吸口气,敲敲眉心,“晋先生。我爸、我妈、我弟、我姊。”
“就这样?”邵昆喳呼了起来。
“我知道。”邵杳得意地抬起下巴,“他是总经理。”
“总经理?!”三道惊呼同时响起。
邵絮瞪父母和弟弟一眼,三人一惊,马上收起惊讶。
“你好,久仰大名。”
“我家女儿受你照顾了。”
“对、对,照顾、照顾。”
邵杳笑嘻嘻地补充,“絮也有照顾他,用扫把。”
三人对晋尚阙投以同情的目光,晋尚阙则是尴尬地笑了笑,事实上,从被邵杳叫住到此时此刻,他一直都很尴尬。
邵杳说邵絮要她来叫他,却没说是什么原因,他正想拒绝,她已经拉着他跑向邵絮,而邵絮一看到他,就拉他进屋,然后他就坐在这里了。
“吃饭!”邵絮绷着脸将碗塞到他手里。
“晋先生今年几岁?”邵母热切地问道。
“二十五。”晋尚阙放下筷子,有礼地回答。
邵父看着女儿帮他夹菜的动作,“家里有几个人?”该办嫁妆了。
“家母早逝,家中只有我和父亲。”筷子没动,碗里的菜却不断增加。
“孩子的爸。”邵母附在邵父耳边说了一句。
邵父清清喉咙,瞥眼面无表情的女儿,以气音问:“你知道絮几岁?”
晋尚阙心虚地轻轻点头。不能让她知道他偷调她的人事资料来看,不然——没什么好不然的了。他自嘲地苦笑。
看来他不介意絮比他大上几岁。邵家父母交换个放心的眼神。
邵絮瞪父亲一眼,“他是客人,不是犯人,不要审问他。”
其余五人全都哑口无言,最后是邵杳打破沉默,“絮从小就很迟钝。”
“嗯,尤其是这种事。”邵昆附和。
“辛苦你了。”邵家父母同声对晋尚阙说道。
邵絮放下碗筷,不悦地扫视家人,“你们胡说什么!”
晋尚阙瞟她一眼,幽幽地叹道:“他们说的对。”而后,默默地拿起筷子扒饭,黯然之余,也没怀疑碗里为何多出这么多菜。
“你!”邵絮不悦的视线转到他身上,“要你管!”口气凶得很,小手却忙着抠下他身上干涸的泥块。
晋尚阙一叹,脸几乎埋在饭碗里,压根没注意到在他身上东摸西摸的小手。
她专心地抠着他胸前的顽强泥块。可恶!这块抠不下来!“把衣服脱下来。”干脆丢掉算了!
邵昆看着姊姊趴在男人胸前的暧昧姿势,开起玩笑,“姊,这种事到房里再做比较好喔!你都二十八了,总不会不知道吧?”
“也对。”邵絮点点头,放下搁在他胸上的手,拿起碗筷,“吃完饭,我们再去房里脱。”
“她不知道我在开玩笑。”邵昆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邵杳戳起红烧狮子头,不客气地指向妹妹,“所以才说她迟钝啊!”
邵父不想谈论女儿脱男人衣服的话题,遂道:“晋先生今天就在家里住下吧。”
晋尚阙还没回答,邵絮就说了,“嗯,住下。”
什么?晋尚阙纳闷地抬起头。她昨天不是说休想?
“晋先生,如果你有那个意思,就再加把劲吧,我看她是迟钝到不知道自己有那个意思,好好跟她说,她会懂的。”邵母语重心长地说。女儿的那双手可从没为男人那么忙碌过,她相信对女儿而言,他是特别的。
“嗯,再说一次。”回话的还是邵絮。她眼底闪着对母亲的话的不认同,别的事她还不敢说,但这回,她可是不若他们想像中的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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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邵絮“客气”地请家人不要来打扰他们,便带着晋尚阙进入客房,还上了锁。
见她如此慎重地将两人关在同一间房里,晋尚阙不安得直想逃。
他拿起行李箱往门边走,“我可以走的,请替我谢谢伯父的好意。”
她抢过行李箱,坐在床沿紧紧抱着,神情倔强地盯住他。
晋尚阙一愣,“为什么?”可以吗?他可以允许希望再次出现吗?
她回避他探问的眼,“那一下痛不痛?”
见她回避的神态,他的心蓦地一沉。她叫住他只是因为愧疚?
邵絮抱着行李箱起身离开客房,不一会儿,拿着医药箱进来,把手中紧紧抱着的行李箱还他,“你有干净的衣服?”
“嗯。”他坐上床,翻找行李箱,拉出一件衬衫。
“一晚没睡?”她关切中带着怜惜的目光上下扫视他全身。
他无神的眼睛挂着黑眼圈,新生的青髭密密麻麻地圈绕他坚毅有形的下巴,昨天的脏衣服没换,浑身都是干涸的污泥,加上他脸上的瘀青,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晋尚阙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我、我没地方住。”
邵絮瞟他一眼,抿唇不语。
镇上明明有旅社,就算找不到旅社,随便找个地方也能睡,想到他为了她一晚没睡,她有点心疼……或许她该给他、给自己一个机会。
“把这个喝下去。”她递给他一瓶感冒药水。
“我没感冒。”他对着药水瓶子皱眉。
“快了。”她刚才摸他的时候发现他的体温比以前高。一身湿泥在外头吹了一整晚的冷风,不感冒也难,这个大笨蛋!
晋尚阙见她坚持,只好将药水喝下,见她在房里忙碌地走来走去,他脸上又出现复杂的神情,“别忙了,我没事。”
邵絮不理会他,继续从橱子里拿出各项物件,“你脸上的瘀青是怎么回事?”
“被段大哥打的。”
“为什么?”她将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坐到他身边,抬手轻触发肿、泛紫的瘀青,“痛吗?”
“痛死了。”他偏过头,避开她的触摸。
她到底在搞什么?明明拒绝他了,还一副很关心他的样子!
“不管他为什么这么做,你都已经证明他是白做的了。”苦肉计!亏那两个人想得出来!到这里的一路上,段大哥叨叨絮絮地说明了他和老爹的苦心大计,他听得头昏眼花之余,也印证了他之前的揣测——自己连日来所受的苦全是他们的杰作。
她伸手解他的扣子,微凉的手指不时抚过他结实的胸膛,“怎么说?”
他顿时有种被玩弄的感觉,扣住她的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我已经不是你的上司,你这么做算什么?”骤沉的语气含着濒临爆发的怒气。
他受够了!一下子急着赶他走,一下子对他这么好,他是喜欢她,甚至是爱她,可这不代表他愿意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又来了!这男人总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散发慑人的魄力,打乱她的心绪。手上的热度慢慢传到脸上,将邵絮的脸颊烘得泛红,她低头看着他黝黑的大掌,语气古怪,“的确,你已经不是总经理了。”
“对!”晋尚阙甩开她的手,霍然起身,像头暴躁的困兽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要踏破地板似的,沉重得令人心惊胆跳。“所以你大可不必照顾我!”看到小桌上的沐浴用品,心头火猛地窜高,“不管你是同情还是愧疚,都免了,我可以照顾自己。”大手扯过行李箱,想把衬衫塞回去,却被她拉住,他剑眉一拧,怒声低斥,“放手!”
望着他愤怒的神情、眸底浮现的绝然,她知道再不说清楚,他绝对会就此离她而去,她更用力地揪住衬衫,豁出去似的大声说道:“我讨厌你像豹的样子。”
晋尚阙手上的动作登时停住,暴躁地瞪她,“什么鬼?!”
邵絮抬头看向他的胸膛,那里躲着一头豹,在她不自不觉的时候掠夺了她的心,“你像头豹,美丽却危险。”她以为他软弱而无害,却被他的野性魅力攫获。
美丽?她在说什么鬼话?!
“把话说清楚。”他抽回手,抱胸从高处瞪她,“这关你讨厌我什么事?”她总算愿意说为何讨厌他了,既然要死,他也要死得明白。
“为什么退出乐团?”舞台上的他热情而投入,充分显露他对音乐的热爱,她还以为他会为了音乐而放弃继承扬升,他却说他退出乐团了。
晋尚阙眉头越锁越紧,她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我说过了,我要专心在工作上。你到底要不要说?”
察觉坏脾气被他的不耐口吻挑起来,邵絮屈指敲敲眉心,尽量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在说工作,工作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不然我干么退出!”要不是想给她一个好印象,好让他有机会追求她,他干么自愿被公司绑死?
“所以你要我当你的保母,好让你专心工作?”听似平静的语气里夹藏了一丝火药味。
“你真的很迟钝。”晋尚阙无力地放下手一叹,大概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邵絮猛然站起,纤指狠戳他的胸膛,又急又快地骂道:“又说老娘迟钝,你才是大白痴!说要追人,却满嘴工作,这么喜欢工作,就去做到死!”
领会到她话中的含意,晋尚阙不禁笑了,破碎的心缓缓地拼凑成原样,“你的脾气真的很坏耶,忍了五年,很辛苦吧?”端庄冷静的秘书?真能装。
邵絮抡起拳头捶他,表情凶狠得像要拆了他全身的骨头,“关你屁事!老娘就是脾气坏,碰上你这王八蛋就更坏!你看不爽,就滚回台北啊!看你要睡、要装笨,都是你家的事!”
晋尚阙抓住她的手,笑意一点一滴地爬上他的脸,“我说我喜欢你,可没说我喜欢工作。”这女人手劲真大,他大概会瘀青了。
“喜欢个屁!”火气一来,什么害羞、脸红全抛到一旁,手被他捉住,她干脆张嘴咬他,“要是真喜欢,就不会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我!”气愤犹在,贴在他胸上的脸却湿濡了。
她以为还远地避开他,就可以脱离他对她的影响,怎知却是让自己更想他,想他迷糊的睡相、想他魅惑她的眼、想他给予坚定保证的模样,想他、想他,想得脾气越来越坏,像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感受到胸前的湿意,晋尚阙心疼又无奈地舒臂将她环在怀中,带着她到床边坐下,“别哭了行不行?”
“我要哭就哭!不要你管!”她揪着他脏兮兮的衬衫,边哭边生气,骂人的气势渐渐软下。
“唉,我才想哭咧。”发觉怀中的人儿僵直了身子,他索性将她抱到腿上牢牢抱住,青髭点点的下巴轻轻摩挛她的发顶,细细诉说:“我认真工作是为了你,退出乐团也是为了你,这十天来,我每天都想来找你,可是老爹不放人,而我也想做给你看、想证明我也可以是认真又勤奋的。你不是很希望我能认真工作?现在我做到了,公文、会议都照着行程表一项项做好了,也签了几个重要的合约。”
“你这个大笨蛋!”邵絮收起泪水,推开他,红肿的双眼里闪着好笑。她氾滥的泪水浸湿他胸前干涸的泥块,湿软的污泥全沾到她泪痕斑斑的脸上,看起来跟他一样狼狈。
晋尚阙看着她的小泥脸,困惑不已,“我一直以为你喜欢认真工作的男人,我误会了?”呃,这种气氛下,还是别提她的脸有多脏吧。
“身为你的秘书,我当然会希望你有点作为,不要被赶出公司。至于喜欢认真的男人嘛……”她故作沉吟地上下打量他,而后笑了出声,“你误会了。”
虽然她的笑脸沾满了污浊的泥水,晋尚阙还是看得痴了,这是她给他的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他怔怔地凝视她,机械式地重复,“误会?”
邵絮看着眼前的男人,憔悴、消瘦、眼泛血丝、脸上有着黑眼圈、污泥和瘀青、衣服皱巴巴又脏兮兮的,可说浑身上下无一处吸引人,然而,他之所以如此,全是为了她。
就为了博得她的好感,他可以放弃热爱的音乐表演、努力工作以达到她的期许——虽然这是他的误会……他用心得令她心痛,她如何能再怀疑他的心意?
“你误会了,要追我用这招是行不通的。”她笑笑地说。
“啊?”晋尚阙顿时呆到天外去,没了主意,“我做白工了?”
“大笨蛋!”邵絮笑打他一下,双手勾住他的后颈,带笑的眼锁住他的视线,“我讨厌你像豹那样,披着美丽的外衣,却是十足的危险,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个软弱的睡仙,却被你乱放的电流电到了。”想当初她还对允潍的“电眼论”嗤之以鼻,没想到自己却成了电流下的俘虏。
他紧张地逼近她,一颗心几乎提到喉头,“所以?”
邵絮脸一红,声若蚊蚋,“所以我们得想个办法对付我的坏脾气,遇上你,我好像特别容易失控。”
“我们……”晋尚阙细细品味这两个字,感受其中的美妙。
“嗯,我们。”她灿然一笑,脑袋用力点出一个承诺。
望着她灿烂的笑脸,苦尽甘来的喜悦刺得他眼眶发涩,蒙眬的视线中,她正温柔地对他笑着,他怔愣了会儿,才勉强压下激动的情绪,拉开性感的笑容,“我想,我有一个好办法。”
邵絮还来不及问个清楚,嘴就被他堵住,她瞪大了眼,只见他深邃的双眸隐隐泛着泪光,泪光之下,有两簇跃动的火苗,火苗顺着交缠的视线蔓延到她心中,她恍惚地放任火苗吞噬她,直到胸腔濒临爆炸的危险——
“唔!”她捧住他的脸,将他拉开。
“这个办法有点危险。”她气喘吁吁地倒在他怀中。
晋尚阙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抱着她直喘大气,全身因为这甜美的一吻而紧绷,“你不喜欢?”
邵絮的声音闷在他的怀抱中,“等我又生气的时候再试试,不过,我有点迟钝,你可能要多试几次。”
闻言,他爽朗大笑,紧紧抱住她,“要试几次都行!”
或许他该感谢她的坏脾气和迟钝,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