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像故事里那些阴森森、缠住老房子的藤蔓,瞬间占领了整个车厢。
赵英睿拋下这么句惊天动地的问话后,便立刻转过头,重新发动引擎。
他没等蕴芝的回答,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沉着一张俊脸,不发一语地开车。
蕴芝垂着眼,同样不作声。
她在思考。
回忆如潮水,在她脑海翻滚,一幕幕前尘往事,在眼前飞逝而过。
从那个初次见到双胞胎兄弟的午后,到现在,她与丈夫默默无言地相邻坐在一个车厢里。
她品尝着回忆的点点滴滴,酸、甜、苦、涩。
车子回到赵家大宅门口,开进庭院,进了车库,赵英睿开门下车,蕴芝却仍如老僧入定般地坐在车里。
月光幽幽地落下,映亮了她身旁那面车窗,也迷蒙地勾勒出她姣美的侧面。
赵英睿定定地站在车外,隔着车窗,看着她。
她与他,相距只有一窗之隔,只要他打开门,就可以拉她下车,可是他却彷徨地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当她下了车,她会离他更近,还是更远?会是永远的分离吗?
他绷着全身肌肉,不愿去揣测任何可能性,或者说,不敢去揣测──
倏地,车门打开。
她首先伸出一双修长的腿,裙襬在玉润的小腿上翻着波浪,然后,她挺直娇躯,月光温柔地晕在她飞扬的发梢。
赵英睿感觉自己的心被拧碎了,因为那月光,因为那娉婷的容姿,因为那张清丽的脸上,两丸乌亮的黑玉。
他绝望地闭上眼。
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不这么爱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一个人如此主宰自己的心跳?
欧蕴芝,她是他命里的克星,唯一的女神──
「睿。」她柔声唤他。
他胸口一震,最爱她这么喊他,也最恨她这么喊他。
「你可以告诉我吗?怎么样才叫做爱一个人?」她幽幽地问。
他猛然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瞪她。「妳说什么?」
她迎视他,幽蒙的眼底,隐隐闪着一丝感伤。
「还记得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你忽然说你爱我,那时候我什么也没说。」
他当然记得!赵英睿眼神阴暗。就在那个晚上他恍然大悟,原来爱一个人也会带着恨。
「……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我不晓得怎么回答,我搞不懂,怎么样才叫爱一个人。」她低声剖白自己的心情。
他震惊地听着。「妳真的不知道?」
「你告诉我。」
他一愣,几秒后,才勉强开口:「这个……很难解释。」爱一个人这种百般复杂的滋味,该怎么解释呢?
「那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爱着英杰呢?」她反问。
他一窒,忆起过往,眼神变化万千。「因为妳总是跟他在一起,因为妳心里的话只愿意跟他说。」
「我喜欢跟他相处,是因为感觉很自在,我跟他说心事,是因为我觉得他听得懂。」
她这意思是与他相处不自在吗?她的心事他听不懂吗?
赵英睿咬紧牙,胸口很闷。「那我呢?妳对我又是什么想法?妳以前总是躲着我,妳讨厌我吗?」
「我不讨厌你。我那时候之所以不敢太接近你,是因为……」蕴芝停顿,垂下眼,彷佛在整理自己的心绪。「我害怕。」
「害怕?」这理由太令赵英睿意外。
蕴芝抬起眼,苦涩地牵唇。「你总是让我变得不像自己,跟你在一起,我好象总是会做出不该做的事。」
他愣愣地看她。「比如说什么?」
「比如说,赌气,比如说,嫉妒。」低哑的嗓音带着自嘲。
「赌气?嫉妒?」他很讶异。他一向冷静从容的妻子也会有这些负面情绪?
她察觉到他的不信,语气更涩。「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跟我爸妈来这里拜访,你跟小柚子一群人在草地上打棒球。」
「嗯。」
「那时候你邀请我一起打,我起先不敢,因为我觉得那不是女孩子该玩的游戏,而且我爸妈也会不高兴。」
「那后来妳为什么又答应了呢?」
「是你激我的。」她微微别过眼,似有些赧然。「你一直夸萧容柚,我感觉得出来你很欣赏她,你觉得那样能文能武的女生才可爱。」
「妳这么想?」他惊奇地望她。
这回,换她不敢迎视他目光了。
他咀嚼她说的话,玩味其中的涵义,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妳是嫉妒小柚子,跟我赌气?」
她点头。
他怔愣,心跳逐渐狂野。
他该不会是会错意了吧?怎么她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很像是……她很介意他对她的看法?
「那时候的我,还不太能厘清自己的心情,只是本能地惊慌,知道自己不能太接近你,因为你……是会让我失控的人。」
他令她失控?
赵英睿瞪着妻子,她莹润的颊,已因为如此的表白染上薄薄的红晕,她如樱花般美丽的粉唇,在风中轻轻颤抖。
「还记得我们大吵一架,你说要离婚的那天吗?那天我看到杂志上你跟萧容柚的照片,我觉得很不是滋味,你说是因为她是英杰的未亡人我才会那么生气,但其实不是的,是因为你。」
「因为我?」
「因为你总是跟她那么要好,所以我才──」她忽地顿住,没再说下去,脸颊愈发地红,贝齿轻轻咬着唇。
她看起来,完全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很羞涩、很不知所措的模样。
老天爷!
他开始觉得晕眩了。「既然妳那么怕我让妳失控,当初又怎么会答应跟我结婚?」
她不说话。
「是因为把我当替代品吗?因为我哥过世了,所以妳才找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他焦急地追问,多年来,这一直是他说不出口的痛。
「不是这样的!」听他这么说,她忽然扬起眼,激动地澄清。「我不会拿你当谁的替代品,你不是!」
「那妳为什么──」他蓦地顿住,惊愕地发现她的眼,竟缓缓地漾起泪光。他顿时手足无措。「蕴芝,妳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不是的,你没说错,只是我──」她摀住唇,像要压抑住呜咽的冲动,片刻,她才稍稍平静下来,玉手下滑,改为抚住喉咙。「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一直这么想,这三年来,我一直让你这么痛苦。」
她喑哑地说,凝视他的眸漫过浓浓愧悔,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再度震撼,彷佛有雷电劈过脑海,又一阵晕眩。
「我对不起你,睿,这些年来,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我回报给你的,却只有痛苦。」她哽咽地道歉,眼眶泛红。
他哑然无语。
「我嫁给你,并不是拿你当谁的替代品,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为什么?」
「我知道你会让我变得不像自己,我妈妈以前也跟我说过要我离你远一点,可是我……还是很想嫁给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
泪水,悄悄溜出她眼眶,那颗晶莹剔透,宛如珍珠一样的眼泪,是为他而流的。
他怔望着她,心很痛,很痛,痛到自己眼眶也忍不住泛红。
他忽然想起她生产那时候,也是拚了命地跟他道歉,明明痛得死去活来,却只挂念着自己伤了他的心。
他觉得自己好象开始懂了,懂得这个以前总让他捉摸不定的女人。
她其实,是很在乎很在乎他的──
他上前一步,拥住她,她娇柔的身躯激越地颤抖着,像狂风中不堪摧折的花朵,他心疼地收紧臂膀。
「外面很冷,我们进去,好吗?」他温柔地问她。
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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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睿拥着蕴芝进屋,保母恰好也在客厅里,正拨着电话,一见两人,忙放下电话,如蒙大赦地走过来。
「太好了!二少、少奶奶,你们总算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宝宝,她傍晚的时候忽然发起烧来。」
「宝宝发烧?」夫妻俩惊慌地互看一眼,跟着一起往楼上育婴房奔去。
宝宝躺在摇篮里,皱着小小的眉睡着,脸发红,额头冒汗,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为什么不带她去医院?」蕴芝焦急地追问跟上来的保母。「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妳别紧张,少奶奶,宝宝没什么大碍,婴儿抵抗力比较弱,本来就很容易发烧。」
「那也要带她去看医生啊!」
「我带她去附近的诊所看过了,医生说没什么,让她吃点退烧药就好了。」
「就算宝宝没事,妳也应该先打电话通知我们!」赵英睿厉声责备保母。「万一宝宝病得很严重怎么办?」
「我──」保母脸发白,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了,小声地辩解:「我刚刚就是要打电话给你们的。」
「为什么不早点打?」
「那是因为──」
「是我叫她别打的。」一道森冷的嗓音插口。
是周美兰。她盈盈走进育婴房,很不赞同地皱着眉,瞪着儿子。「你冷静点,一点小事就这样大吼大叫成什么样?」
「妈!妳为什么不让保母通知我们?」
周美兰没立刻回答,挥手要保母离开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发烧而已啊,有必要弄得惊天动地吗?这点小事让她自己处理就好了,你公司的事那么忙,哪能顾到这些?」
「谁说我顾不到的?!」赵英睿低吼,很气母亲这样擅作主张。「宝宝的事比公事重要多了!」
「你说什么?」周美兰不满地训斥。「让你爸听到,又要骂你不像个男人了!」
「天天为公司卖命,连自己女儿生病都不管,就算是个男人吗?」
「你──你还跟我顶嘴?真是气死我了!」周美兰脸色铁青,转头望向儿媳妇。「蕴芝,妳说,我这样做错了吗?」
蕴芝没回答,俯身看着摇篮里的宝宝,伸展衣袖,很温柔地替宝宝擦汗。
「蕴芝,妳说话啊!」周美兰提高嗓音。
宝宝惊动一下,发出短促的喘息。
蕴芝僵住身子,眼底闪过一丝焦虑,过了一会儿,确定宝宝没被吵醒,才盈盈走过来。
她站定在婆婆面前,仰起头,眼眸很清澈。「睿说的没错,妈,妳应该让保母打电话告诉我们一声的。」
「什么?」周美兰一愣,没料到一向柔顺听话的儿媳也这么说。
「幸好宝宝今天只是轻微的发烧,万一她病得很厉害呢?妳不能不让我们做父母的陪着她。」
「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周美兰阴沉地瞪她。「我早告诉过妳几百遍了,不能太宠孩子,整天围着婴儿团团转像什么话?妳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是宝宝的妈妈,照顾她就是我最重要的责任。」
「那是保母的责任!妳最该做好的是我们赵家的媳妇!」
「请妳小声一点,妈。」蕴芝板着脸,语气很平和,眼眸却隐隐跃动着火光。「别吵醒宝宝。」
「妳!」周美兰震惊。虽然儿子跟自己顶嘴她也很不高兴,但总是习惯了,可这个儿媳居然也敢跟她这样呛声?是吃错药了吗?
「我一直很听妳的话,妈,可是从现在开始,我请妳不要插手我们对宝宝的教育。」
「妳、妳说什么?」周美兰气得浑身发抖。
「我知道妳有一套教育孩子的方式,可是我并不想那么做──不许孩子吃甜点,强迫他们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成为大人,妳或许觉得这样才能让孩子成大器,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我不想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妳的意思是我教育方式错了?」
蕴芝点头。
周美兰惊得倒抽口气。「妳胆敢这样当面指责我?」
蕴芝勇敢地直视她。「妳知道吗?为了达成妳跟爸的期望,睿从小到大,承受了多少压力?他可以更快乐的,你们却强迫他成为一个不像自己的人!」说到最后一句,她显然相当忿忿不平。
周美兰僵在原地,气到说不出话来了,她转头看向儿子,后者却比她更震惊,呆呆地凝视着妻子。
蕴芝彷佛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放缓表情。「我希望宝宝快快乐乐地长大,我知道睿一定会是个好爸爸,我也想当个好妈妈,我们会好好爱护她。」她停顿,目光变得慈爱温柔,满是母性光辉。「妈,算我求妳,请妳成全我们好吗?」
周美兰一声不吭,冷冽地瞪着儿媳,试图以眼神折服她,她却是前所未有地坚决,不改心意。
周美兰顿时领悟,这场婆媳之争,是她输了。她悻悻然地拂袖走人。
室内一片静寂。
赵英睿惊愕地望着蕴芝,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反抗长辈,他从来不晓得她也有如此倔强的一面。
为了宝宝,她挺身而战。
但这样的勇气,纯粹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吗?或者也有那么一点点原因,是替他觉得委屈……
「二少、少奶奶,小小姐还好吧?」碧嫂忽然来到育婴房门口,探头问。
赵英睿猛然定神,回过头,迎向碧嫂担忧的眼神。「只是轻微的发烧,应该没事。」
「那就好。」碧嫂点头,安心地微笑,顿了顿,忽问:「对了,二少,布丁好吃吗?」
「什么布丁?」
「少奶奶做的焦糖布丁啊!」碧嫂笑,眨眨眼。「很不错吧?」
赵英睿愕然,转头看妻子。「妳做了布丁给我吃?」
蕴芝也是一愣,半晌,才点了点头。
「为什么?」
「因为少奶奶听说,二少小时候最爱吃焦糖布丁,就说要跟我学来做给你吃。」碧嫂替她解释。「少奶奶学得很认真喔,今天跟我在厨房里耗了好几个小时!」
她为他在厨房里耗了几个小时?赵英睿莫名地激动。「那布丁呢?我怎么没看到?」
蕴芝抱歉地看着他。「今天本来带去你办公室要给你吃的,不过好象忘在那里了。」
「忘在办公室里了?」赵英睿好扼腕。老婆亲手为他做的点心耶!
「对不起。」
「不用道歉,不能怪妳。」当时发生了那种事,谁还有心情管点心?「没关系,我明天进办公室再找找看好了。」
话虽这么说,他却整个人焦躁不安。
他想起方才在庭院里,蕴芝对他说的话,想起方才在母亲面前,她为他不快乐的童年叫屈,他忍不住要猜测,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为他学做焦糖布丁?那布丁尝起来,又会是何等滋味?
他陡然一震。「蕴芝,妳等我,我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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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阵风似的突然离去。
蕴芝惘然,不晓得丈夫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坐在摇篮边,陪着发烧的宝宝,心思起伏不定。
她想起方才和丈夫在庭院里的对话,想起自己在婆婆面前,第一次那么激动地提高嗓音说话,她觉得自己彻底失控了。今晚的她,一点也不像她。
她有些慌,却不后悔。
今晚的一切,都是出自她的内心,她从来不曾那么真地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
她微笑、流泪、脸红、心跳,她担忧宝宝,对婆婆的做法很生气。
她不想让宝宝受到和睿小时候同样严厉的对待,她舍不得睿,为他心疼。
「睿……」思绪辗转至此,她长长地吁一口气。
他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她茫然,却耐心地等着。对于丈夫,她是很有耐心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为他等到天荒地老。
没关系的,她能等。
但她并没有等得太久,一个小时后,赵英睿又如一阵风狂飙归来。
「宝宝睡得好吗?」他捧着个大纸袋走进育婴室,低声问。
「嗯,还不错。」蕴芝怔忡地望着他。
「这个。」他在茶几上放下纸袋,拿出保鲜盒。「就是妳今天送去我公司的布丁吧?」
「对啊。」她讶异地扬眉。
他方才冲出去就是为了去公司拿回这个?
「为什么非要特地送布丁到公司给我不可?不能等我回来再吃吗?」他问,黑眸紧盯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为什么呢?蕴芝愣愣地想,试着剖析自己当时的心情。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等不及,很想快点让你尝到。」她顿了顿,脸泛晕红。「Peggy说你最近工作很辛苦,我想如果能吃点点心,你心情应该会好一点。」
为了让他心情好吗?
赵英睿望着脸色赧然的妻子,深深的温柔在胸口泛滥成灾。「我再问妳,妳在公司楼下,遇到那个自称是我哥的男人,那时候妳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蕴芝又是一愣。为什么他今晚一直问她这些很难回答的问题呢?
她仔细地思索。「我当然很高兴啊,我那时候只想着要快点告诉你这件事。」
「因为妳觉得我也会很高兴吗?」
「嗯。」她点头。「如果杰真的还活着,你一定比我更高兴,因为你那么爱他。」
果然如此。
赵英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好片刻的时间,只是呆站在原地,心海汹涌着一股又酸又甜的奇异浪潮。
他忽然站不住,软坐在椅子上,几秒后,才颤着手从纸袋里又捧出一样东西来。
是那座钟!
蕴芝惊愕地看着他捧出的水晶机械钟,认出这钟和卧房里的正是一对。
「妳记得这钟吧?跟我们卧房里的那个是一对,关于这对钟有个传说──」
「我知道。」她柔声打断他。
他惊异地睁大眼。「妳知道?」
「嗯。」
「妳怎么知道的?我没告诉过妳啊!」
「两年多前,我在宴会上认识一个人,他专门买卖稀有钟表的,也拥有许多珍贵的收藏。他跟我讲了很多钟表的典故,还借我书看,我是在某一本书上看到这个传说的。」
「原来妳一直在关心我的收藏?」他不可思议地瞧着她,忽然想起某一天,女佣曾告诉他家里所有的时钟都是蕴芝亲手打理的。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收集这些。」她解释,完全不晓得自己这番话在他心底造成多么大的冲击。
他可人的妻啊!原来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
「我许了个愿。」他对她微笑。「妳想看看吗?」
她倏然醒悟他话中所指,倒抽口气,几乎是仓皇地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这回,换赵英睿等她了,他同样是带着满腔甜蜜等着。
几分钟后,她回来了,捧来原先在卧房里的那座妻钟。
两人默契地交换一眼,然后各自取出嵌在钟底座的钥匙,打开对方的那座钟。
蕴芝首先取出藏在夫钟里的东西,是一副耳环,造型很简单,凸显的只是那颗黑珍珠,极浑圆的、闪亮着神秘色泽的黑珍珠。她一眼就认出,这样的极品肯定出自日本的Mikimoto。
这就是Peggy提过,他特别为她挑选的礼物吧?为了他最爱的她的耳朵所挑选的礼物──
蕴芝心揪紧,拈着耳环的手指激动地发颤。
赵英睿凑过来,接过耳环,温柔地为她戴上。
珍珠的黑,与她耳壳的白,形成绝妙的画面,他迷恋地凝视着,指尖在她耳边流连不去。
她顿时感到心跳快得几乎蹦出胸口,耳朵发热,全身都发烧。
「我的愿望就是……」他靠在她耳边,性感地低语。「当我为妳戴上这副耳环的时候,妳的心里只想着我,只有我一个人。」
她轻喘口气,头发晕。
他轻轻地、深情地吻她,吻她的耳垂、她耳朵美丽的曲线,他屏住呼吸,柔柔地吻着,极力压抑着满腔情欲。
终于,他喘着气退开,又费了一些时间将呼吸稳定下来,才转动钥匙,打开属于她的妻钟。
她封在时间里的,是一张折成好几折的纸。他很讶异,慢慢地展开,一张小小的纸,逐渐在他眼前摊开成一个宇宙。
蕴芝的宇宙。
他瞪着出现在眼前的五线谱,以及那一个个在其上跳跃着的音符,这是……一首曲子?
而这曲子的标题……他移动目光到最上方──「My Husband」。
我的丈夫?
这是一首为他而谱的曲子?是蕴芝的作品?
他震惊地抬眼,与妻子柔情深邃的眼神相接,她的脸,因为娇羞染得跟苹果一般红,可口得教人想咬上一口。
「是妳写的?」他颤声问。
她点头。
「快弹给我听!」他激动得再也坐不住,拉着她就往琴房走。
紧紧关上隔音良好的门,他按着蕴芝在钢琴前坐下,为她打开琴盖,迫不及待要听这首她为自己创作的曲子。
葱白的十指摆上琴键,却迟迟不敢弹,他焦急地等着,却不催促,他看得出她的内心和自己一样波涛汹涌。
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第一个音符才怯生生地从她指尖飞跃出来,跟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闭上眼,听着那美妙温情的旋律,眼眶在不知不觉中泛红。
这是蕴芝写的曲子,是她心目中的他,她正借着琴声,对他娓娓诉说──
我的丈夫,他有时候像个孩子,他很调皮,让我不知所措。
他很体贴,对我笑的时候很温柔,他很冷漠,偶尔会让我觉得疼。
他是狂风,是骤雨,也是阳光,是黑夜里轻易折弯我的月。
我想,我不懂得他。
我想,在床畔静静看他的睡颜。
我想,他梦里不知是否有我?
我想……
她想的太多太多,说出来的却太少太少,不是她故意藏着不说,而是她不懂得怎么说。
她就是这么一个女人。
她许下的愿,就是希望他能懂得她婉转的心思。
一曲听毕,赵英睿仍无法从极度震撼的情绪中抽回心神,他睁开眼,怔看着蕴芝。
她也看着他,泛白着脸,眼神很幽蒙很复杂。
「睿,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我扮演好赵家的媳妇,做好你的太太,这样大家就会高兴了,我也会高兴,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她哑声说着,嗓音蕴着祈求的意味。「睿,我让你很伤心,是不是?」
她快哭出来了,他能从她莹着闪光的眼看见那藏不住的泪。
赵英睿胃部一拧,起身走向她,在她身畔坐下,握住她发凉的手。
「妳确实曾经让我很痛,不过那不是因为妳做得不好,而是我不够了解妳。我现在懂了,妳是用妳自己的方式在爱着我,专属于欧蕴芝的爱人方式。」
「专属于我的爱人方式?」她不解。
他宠爱地微笑,伸手抚摸她柔顺的发。
她关怀着他,心疼着他,她默默地以满腔情意对待他,她不懂得这样就叫做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个字说出口,但她,的确是爱他的。
「妳就是这么一个女人。我现在懂了,妳并不是不爱我,更不是爱着别的男人,妳只是用一种连自己也不懂的方式在爱着我。」
而且,爱得很深很深。他甜蜜地在心中叹息,眼看她还是一脸迷惘,忍不住轻声一笑。
「妳还是不懂,对吗?」
「对不起。」她懊恼地颦眉。
「没关系。」他笑着拥住她。「妳只要知道,我无可救药地爱着妳,而妳,也永远不会离开我,这样就够了。妳、我、宝宝,我们一家三口会一直在一起,永远。」
她心跳狂野,感动得难以言喻。
他拍拍她的颊,像一个父亲安慰他的女儿。「妳放心,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我现在懂得妳对我哥只是纯粹的喜欢,妳将他当成好朋友,但我才是妳最重要的人,对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怦然心动,脸颊摩挲着她的。「不管那人是不是杰,都不可能从我身边抢走妳,谁也不能。」
她默默地偎在他怀里,不发一语,他却知道她是认可他的说法了。
「再弹一次给我听。妳最好有心理准备,以后我可能会像个孩子一样,老是要求妳弹这首曲子。」他捧起她的脸,星眸玩笑似地眨呀眨。
她不禁微笑,一腔柔情倾溢。「没关系的,我愿意。」
「我知道妳愿意。」他叹息,笑着吻上她的唇。
风吹动窗帘,窗外星月争辉,调皮的光和影,在一对相依偎的有情人身上玩游戏──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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