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荫院现在只剩一个人了。
风清月明,风三独自坐在梅树下。莫怀宇不在,他才发现在这样美丽的夜里,当梅树下等待的灯笼不再挂起时,一个人居然是这样的寂寞,甚至连个倒茶铺床的人都没有。
这个院落里本就没有下人,金婆婆照顾的只是那个死去的昭仪,一直为他做这些琐事的是他那可爱的学生。
可是直到现在,居然还没传来任何关于她的消息,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慢慢喝了口凉掉的茶,这茶还是早晨莫怀宇端到他房里的。不过是少了那个像小老鼠一样胆怯,又像小麻雀般吵闹的少女,为什么他会如此烦躁?
放下手里端了老半天的茶杯,他沉着脸站了起来。曾预想过很多情况,可是却万万没想到要面对的竟是这种等待。
他是厌恶等待的,他说过,想要的就要自己去争取,争取了就要有牺牲的准备,一如他牺牲掉那个总是依赖着他的孩子。
蓦地,院落里出现一道光影,那是一盏很明亮的灯笼,但提灯人的衣着却比那灯更灿烂数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道忧郁的男音随着灯笼而来,但是那语气却带着散漫和调笑。
“只怕你想找的人不用寻找,全都会打上门来。”风三释然地笑了出来,“冬瓜,你的忧郁越来越不值钱了。”
来人就是他少数信任到可以生死相托的好友东伯男,一个很有名的江湖神医,当然他的疯癫也是很有名的。
东伯男把灯笼挂在梅树上,一身五彩斑斓的锦缎和同样鲜艳的扇子,让冷清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
“我的人不用找,但只怕你想找的人,是永远也找不到了。”东伯男熟练的甩了下头发,在凌乱的刘海下,一双忧郁的眼神看着风三淡笑不语的表情,心有不甘的甩开扇子叹道:“你真要她永远离开?如你所愿,孟江放心地回到了江南等着看你死,而莫怀宇在我的妙手下也活了过来;更如你所愿,昏庸的皇上以为是两个皇子动的手,所以他们俩打算先下手为强。”
他倏地停下扇得飞快的扇子,怜悯的看着风三,“可是……她的心彻底死了。狐狸,你真要放过这个惟一等你的人?你要想清楚,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
风三神情依旧,但笑容却褪了,“她不适合宫廷,再待下去,我迟早得亲手杀了她,现在既然有机会,趁机叫她离开这里不是正好?”
“那你呢?难得有一个女人让你动心,你忘了有多少人为了一个可以相守的机会而头破血流,但你却如此轻易放开,为了权力什么都要放弃吗?别忘了,君王之路是孤独且空虚的,得到天下的代价终究是什么?”东伯男冷笑地问。他总是不明白这些男人为什么都这么不懂得珍惜,而他却老是没有珍惜的机会。
君王有无数的妃子,每到夜里,妃子们都会在门前挂一盏灯笼等待君王的临幸,一如王昭仪等了十六年。可即使是这样,景帝依然很寂寞,因为他惟一爱的女人为别人殉了情。也许人一生中所等的人只有那么一个,一旦错过就不再有。
风三怔忡地望着东伯男带来的灯笼,风中摇曳的光线在这样有点寒冷的春夜,更让人渴望的想靠近。
直到灯熄了,东伯男也被人接走了,天下间可以在皇宫来去自如,甚至还能安然将人带走的高手实在不多,但碰巧这样的高手他都认识。
可是这样神机妙算、运筹帷幄的风三,望着熄灭的灯笼时却落寞地笑了,他的心何时陷落到如此地步,连那个痞子东伯男都能看穿。
他做这样的决定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一个连自己感情都可以利用的人,上天会不会给他机会和错过的人重逢?
这院子太静了,风三看着在月下风中摇曳的灯笼,忽然很希望它能够再次点亮,然后有个人能坐在它的下面等待着,等待着某一个回首间,目光与目光的对视。
*
黑暗中,仿佛有道温柔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但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痛?
莫怀宇痛苦地呻吟出来,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滑过她的脸,惊得她奋力睁开眼睛,入目的竟是一张雍容华贵的脸,和那不可错认的凤冠──代表着后宫至高无上的权力。
“皇后娘娘……”他难掩虚弱的开口叫着,感到胸口和额头传来阵阵刺痛。但为什么皇后娘娘会在这里?环视四周的富丽堂皇,难道这里是皇后的栖凤宫?
皇后茹氏压住她的身子,满是爱怜地说:“别动。唉!我没想到他真能下这么狠的手?”
莫怀宇睁大了眼睛,“您知道是谁伤了我?”
“傻孩子……他根本是想杀了你啊。”皇后皱眉看着她眼中的凄楚,“那样的男人不要再想了,你需要的是一个平凡的生活,做一个平凡快乐的女子,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莫怀宇更加震惊了,结结巴巴地说:“您说什么,我……我是女人?”怎么可能,他不是皇子吗?!
蓦地想起那日风三震惊的把自己撇在屋里的举动,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你……”皇后咽下了想说的话,猛地站起来转身道:“你的确是个女孩子,至于为什么你不要问,你只要知道我会很快送你出宫,出去后你就忘记这十六年来的所有记忆,平凡的活下去吧!”说完,她步伐有些不稳地离去。
看着皇后的背影,莫怀宇忽然苦苦的笑了。是啊,不重要,是女人又如何,无论是什么样的身分,她都是那个只能寂寞看着别人背影的莫怀宇。
泪流满面,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心中的撕裂。
“太傅,为什么,为什么!”
痛苦的质问,在栖凤宫响彻一夜。
*
栖凤宫内,百官跪了一地。
“九皇子病了,病得很重。”
皇后即使年过四十,但那雍容华贵的气度却依旧让天下红颜都为之失色。
“可是皇后娘娘,皇上命九皇子必须立即即位。”唯唯诺诺的林公公两面为难,皇后和皇上,无论是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九皇子得的是伤寒,一旦出了差错谁来担这个责任?”皇后狠狠瞪着林公公,不意瞥见门外等候大臣中一道颀长的人影,她冷冷一笑,“你若连我都不信,也可问问风太傅,他可是和皇子同处已久。”
众人的眼睛顿时转向了风三。不知何人暗报皇上九皇子遭暗杀而侥幸未死的消息,皇上听后勃然大怒地宣布:一个太子之位就闹得兄弟自相残杀,太子必须马上即位。
其实大家都清楚,皇上是害怕其他两个皇子打起来,搞得他不得安宁。
所以他们这些个大臣才被迫找皇后要人,好完成册封太子的仪式,可是若皇后坚称九皇子染了伤寒,又有谁敢置疑国母的话,何况就连皇上也要敬皇后三分呢!
被点名的风三抬头一笑,“我倒是不曾听说皇子有什么伤寒。”
慢慢啜着茶的皇后猛然抬头盯着他,许久后才眯起眼睛挥手道:“你们退下,烦请风太傅留下。”
众人如潮水般退了下去,随着旁人的消失,风三弯下的腰也慢慢地直了起来。
“我已经给了你不少人脉。”皇后冷冷的开口,“你也答应我要让莫怀宇消失在宫中,为什么反悔?”
他悠闲地坐下来笑道:“本来是这样的,可是我忽然好奇,为什么皇后要莫怀宇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皇宫隐姓埋名?甚至不惜和一个无名小辈联手。”
“你还有脸说?你说要宇儿死心离开的办法就是给她一剑?”她怒气冲冲地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把你当成刺客?”
“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我敢一个人来到皇宫吗?”他冷哼着。
“那你还想要什么?高官、权势我都可以满足你,但你别想再要得更多!”皇后的态度非常强硬。
他挑着眉笑得阴沉,“皇后如此保护她十六年,甚至不惜用密药帮她隐藏女儿身,而她名义上的母亲又是那么的厌恶她,我思考了许久,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他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悠闲地开口,“莫怀宇是您的亲生女儿。”尽管状似悠闲,只是那茶怎么也入不了喉。
“你胡说!”
猛地放下茶碗,风三一脸邪魅,“皇后不是好奇我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大吗?”
“因为在下根本不是一般人,如果不是有了足够的证据和安排,小的又怎么敢这样和当今国母放话。”
瞪着他良久,皇后叹了一口气,“不错,莫怀宇是我的亲生女儿。”
“我产下怀宇的时候,柳妃刚死。皇上伤心得连问也不问我一声,气愤的我赌气说孩子难产死了,想不到他还是不予理会,一气之下我便把孩子给了王昭仪,王昭仪那时恰好死了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儿子,她什么也没说就把怀宇当成儿子养了起来。”
“我以为对丈夫的薄情可以这样报复,但日复一日,我还是后悔了,可我不敢认她,一半是王昭仪不肯还,另一半是怕宇儿会恨我,但我一直在想办法保护她,且一直想着要把她送出宫去。”
“为什么不说您伯事迹败露,后位会不保?”风三刻薄地冷笑,“女人都是一样的自私!”
皇后愧疚地坐了下来,她的内心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我明白了。”他叹息一声,然后又愉快的笑了,“您可知道是谁对皇上告密说怀宇没死的吗?”
“是谁?”
他漾出了无害般的笑容,“告密的人当然是我,还有谁能比我知道的更多。”知道最多的是他,安排这个计画的人也是他,还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当密报者?
这个混蛋!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恨恨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什么都按照你的条件给了,你还想要什么?”
风三轻轻地笑出声来,“皇后娘娘,您和皇上现在都是我想巴结的对象,我还能对您怎么样呢?我若是想在皇上面前卖乖,九皇子是您女儿的消息,就足以让我立下大功,可是我只说了她没死的事情,您该知道我卖了您多大的面子了吧!但是我没那么贪心,我只不过想和皇后娘娘再谈一笔交易。”
他直视着皇后的眼睛,看似诚恳的微笑着,“这个交易无论您想不想答应,都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