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灵虽然脑袋被撞得糊里胡涂的,但是对于这些人的来历也多少起了疑心。
「你们是水盗吧。」萧子灵问着青年。
换来了一百多人的大笑声。
「敢在晚上的黄河上找人的,会是朝廷的水兵吗!哈哈哈!」
……听起来有点道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晚上,随着天色的发亮,浑沌的脑袋也清明了起来。
听到了敲锣声,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的萧子灵,见到了正在吆喝着所有弟兄起床的青年。
「什么事?」几个还在睡梦里的弟兄被惊醒,神色惊惶。
「几个人跟我去黄河边看看……对了,程兄弟。」
突然的,青年的脸又来到了面前。姑且不论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兄弟,对于这个救命恩人的话,萧子灵也是很诚恳地在听着。
「你先跟其它人去躲躲,这锣声没准是官兵。」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萧子灵说着。
「嗯……这句话是没错,但是官兵抓强盗这件事是叫做天经地义,而程兄弟你呢……既然跟强盗在一起,在官兵眼里,叫做同路人,晓得了吗?」
「……我跟你去,出事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萧子灵手撑着地站了起来,可这一站,却是整个人撞到了青年的怀里。青年连忙就是把他抱了个满怀。
「哇,小、心啊,程兄弟。」
到了这个时候,两人的身高差距才明显了起来。
萧子灵自认不算矮,但是青年却又比他高上三个头。本来以为清瘦的身材,却是因为精壮的肌肉被藏在衣服里的关系。
萧子灵甩了甩头,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好晕。」萧子灵低声抱怨着。
「是啊,真是抱歉了。」青年只是低声笑着。「所以要请程兄弟委屈点,跟各位弟兄去躲躲……怎么样,站得起来吗?」
「可以。」萧子灵在青年的搀扶下,勉勉强强站了定。
「你随身的行李要带好,晓得吗?人说,钱财还是不要露白的好。」见他站了稳,青年弯下身帮他捡起了地上的行囊,塞在了他的怀里。
「谢谢。」
「这些弟兄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躲着,不用跟他们说太多话,等我回来,晓得吗?」
「……嗯。」
青年带着十几个身手利落的弟兄快步跑向了黄河,而在这个时候,剩下的人则是把营火埋在了地底下,接着才吆喝着所有人离开。
跟着人群慢慢走着,萧子灵的脚步还算稳健。只是如果走得太快,头就涨得发痛。也因此,萧子灵维持低着头的样子,缓缓跟着大家走。
「你好,大哥让我来照顾你。」一个少年跑了来,走在萧子灵身边,和气地说着。
「谢谢。」萧子灵只是随口说着。
「我都听大哥说了,你好厉害啊,很少有人敢下江救人的啊。」少年兴奋地说着。
「没你们家大哥救命,我现在也没有命。」萧子灵叹着。
「是啊,除了我们家大哥,谁敢不点火,摇着小船在江面上找人?」少年更加兴奋了。「不愧是我们家大哥。」
是是是,可是麻烦您说话小声些。
少年讲话的声音让他的头又隐隐作痛。该死的,这头什么时候才能好。
然而,虽然萧子灵在心里这么想着,也不会真的说出口。但是,这少年真的沿路大声说话,让萧子灵在心里是无数个叹息。
好不容易,到了所谓「安全的地方」,充其量也只是个破落的宅院。但是,也总比在野外吹着寒冷的秋风好。
挑了处墙角,萧子灵就坐了下来靠着墙壁闭起眼睛休息。
「……你还是不舒服吗?」少年此时总算放低了音量。
「再睡个几天就会好。」萧子灵只是昏昏沉沉地说着。
「您要不要吃些东西?我帮您铺点稻草好不好?」
「好……」
可嘴里虽然说好,等到少年带着烤奸的山猪肉来,萧子灵却是怎么都摇不醒。
他只是梦着很久很久以前在师父背上,那种安心的感觉。然后,没多久他就到了玄武的皇宫里,玄武拉着他在御花园里转啊转的、转啊转的。
「转慢点!玄武!我的头好晕啊!」
「陪我玩!灵儿!……那我就把唐忆情还给你。」
「喝!」
萧子灵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从梦里醒了来,双眼登时张了老大。
梦……是梦……
「你醒了?」
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师父,也不是玄武,而是那个青年。
虽说,他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是自己的师父,也有点像是玄武。可毕竟,他不是他们。
「谢谢……」萧子灵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低声说着。
「想睡的话再多睡一会儿。」青年把从萧子灵身上滑落的氅子重新拉了回。
「嗯……?」
青年才刚这么说,萧子灵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枕着他的大腿在睡着的。
这一惊吓之下,怎么还睡得着,连忙就是爬了起来,面红耳赤地看着青年。
「……吃点东西?」青年只是指着不远处的火堆。
……萧子灵也只能点头了。
「那些官兵不晓得是不是在找你。」
在萧子灵吃着烤肉时,青年只是拨着火堆,让那火再旺一点。
「但是我回来以后,怎么也叫不醒你。没办法问……我也不敢去找官兵问。」青年说到了这些,却是自己笑了起来。
可是应该不会有人晓得我的行踪才是吧……萧子灵自己也有些疑惑。可既然如此,他是不是应该跟那些官兵说说,免得玄武担心。
「如果你不是太年轻,我还以为你是个官呢。」青年低声笑着。「毕竟,看你随身的财物,身价不斐啊。」
此时,萧子灵才注意到,现在这宅院里只剩他跟青年两人,其它的人都不晓得去了哪里。
「……我跟朝廷是有点渊源。」萧子灵老实说着。「可我不属于朝廷的人。」
「我想也是。你既然敢下江救人,没有一点武功、没有一点胆量,应该也做不出来。」青年说着。
「那妇人跟孩子呢?」萧子灵问着。
「被河水卷走了吧,谁晓得。」青年叹着气。
「……」
「款,兄弟,不以成败论英雄的。」青年见萧子灵沉默,连忙就是这么说着。
「……剩下的人呢?」萧子灵指着空荡荡的宅院。
「先回营地了,毕竟官兵已经撤了。」
还说是找我的?这么快就撤人了?萧子灵其实是有点不高兴。
「找了二天三夜啦,谁都不会认为你还活着。」青年敲了敲萧子灵的头,笑得开心。
「还敲,又敲晕了怎么办。」萧子灵嘟囔着。
「我的腿再借你睡啰。」青年笑着。「要不是你压着我的脚,我早跟他们一起回营地了。」
萧子灵又脸红了,而青年则是笑得更加的开心。
「……等你的头好一点了,我送你过江。」青年说着。
「……过江?」
「当然了,不然你怎么回去?」青年说着。
「……回去?……等等,这里是哪里?」
「邑口啊,你以为还是张家渡吗,哈哈……」青年又笑着。
「啊……不是不是,这里……是黄河北方吗?」
「……是啊。」青年说着。
「……太好了!」萧子灵高兴地喊着。
「……你本来就是要过江的啊。」
「没错!多谢各位!多谢!就此告别了!」萧子灵身手灵活地一跃而起。
青年的脸,在那个瞬间是暗了一下,然而,他只是微微笑了笑,继续去拨他的火堆。
「是吗,那就慢走了。」
「……大恩大德无以为谢,我……」
「不用了,我没这么小气。」青年笑着。
「大哥……大哥!」
就在这个时候,宅院外又跑来了一个男子。
「怎么了?」青年转过了头。
「大哥,他们出手了。」男子紧张地说着。
「什么!」青年大惊失色。「我不是说,谁都不能碰的!」
「可就是他们……唉!我们谁也劝不动啊,大哥,您得快点去啊!」
「好,我收拾收拾东西就……」
可当青年转身去捡行囊的时候,冷不防那男子就是一把匕首刺向了他的背后。
萧子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连警告青年的声音都省了,就是空手夺下了白刃,再回身一踢,把那人远远踢出了宅院。
「啊啊!」
远远的,是那人落荒而逃的声音,当青年转过身来看时,只见到那人逃走的背影而已。
「我想,我有机会报答你了是吧?」拎着那把匕首,萧子灵的笑容灿烂得让青年甚至移不开眼睛。
◇◇◇
萧子灵远远地就见到古月那引以为傲的巨大船只。被青年那伙人戏称为大鲨鱼的巨大船只,正被几十艘小船包围了起来。
一路跑回营地,营地里就连一个人也没有留下。在金银财宝的蛊惑下,竟是没有一个人幸免。
可好在还剩几艘较旧的小船还停在河边,青年一个招呼,萧子灵就跟他跳上了同一艘船。
青年身手矫健,才划了几桨,那小船就好比是飞箭一样地朝天际那艘巨船驶了去。
青年着急,而萧子灵又何尝不急。古记对他面言不只有大恩,交情更深。不管从何点看,只有拦下了这桩「买卖」,他才能同时还了两边的恩情。
那艘大船上的人,正陷入了血战。
可流血的可多是青年这边的人。
古记这次带上的保镖,武功之高强不可小觑。尽管青年那党人多势众,可尽管多人围攻,倒下的多是那些水盗。
萧子灵看得有些发楞,可青年却是已经勾上了绳索,往船上攀去。
萧子灵可不愿意见到青年也让古记的人砍杀,情急之下就是沿着绳索一路踩着,飞身上了大船。
「水盗有两三下子,大伙儿注意了!」
见到了萧子灵,古记众人就是拉高了声音互相提醒着。
萧子灵可苦得说不出话来。
「等等!」
萧子灵还来不及大喊,就有两把刀子朝他砍了下来。
萧子灵身手矫捷地避了开后,就是趁势缴下了那两把利刃。那两人还没来得及发喊,萧子灵就是一手一人拉过了他们的领子。
「我是来帮你们的,不是水盗!’萧子灵气急败坏地解释着。
然而,那两人还在发呆的时候,就又有四个人提刀拿剑地砍了来。
「把他们放下!你这该死的水盗!」
「我都说我不是了!」萧子灵拉高了声音,捡起其中一把刀就是重重一招刀法划去。
夹着充沛的内力,那四把刀剑就是应声而断!
「古记这艘船是圣朝保的!如果有个闪失,你们这班水盗就得全数剿灭!」
不晓得是谁大声喊着,只见几个水盗手上一软,那杀气当场就减了一成。
「大伙儿别听他们!干了这一票,大伙儿下半辈子就不用做水盗了!」
「怎么,你们当这些珠宝真是我们的吗!还不快给我住手!」终于上了船的青年也是气急败坏地喊着。
「进水了!船底给凿穿了!」不晓得是谁大喊着,船上的众人除了水盗以外都是心里一惊。
这些水盗惯用的伎俩,可不是等到船沉人溺毙,再来个收割?
「抓到了!抓到头儿了!所有人都给我把家伙放下!」
不晓得又是谁大喊,萧子灵给嚷得心慌,正在要冒火的时候,见到了船上甲板的人,心可当场凉了半截。
「我的天啊,是古月!」
「古月?古家的小当家吗?欸,你去哪儿!?」青年喊着。
萧子灵一边惊呼着,一边就是纵身进了战圈。
只见刀剑交击之间,萧子灵左手一伸,右手就是趁势抽出了缠在手腕上的软剑。只见冰冷的紫光绽了出,萧子灵几个点足,就是跃去了古月身旁。
「你你你,别乱来啊!小心爷儿刀子!」
掳获了古月的水盗,一边发着抖,一边拉高了声音恫赫着。可因为萧子灵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根本就没有去理会他。
见到了萧子灵,古月的眼睛好亮好亮,而萧子灵也是不负他所望地飞身而来,轻轻一剑挥去,就是连柄斩去了挟持着他的大刀!
「啊啊啊!」水盗见了这手剑法,就是抛下了刀柄狼狈地逃了跑。萧子灵意不在伤人,见到水盗逃了去,就是连忙伸手扶住了古月。
古月之所以站不稳,不是因为被吓坏了。而是因为现在他的脚,正血流如注。
「天,古月,你受伤了。」萧子灵连忙说着。「坐下来,我帮你包扎伤口。」
「子灵,还好你来了。」古月心里一安,眼睛甚至就要闭了上。
「古月!振作点!我带你上岸,要睡去客栈睡!」萧子灵连忙摇了摇古月。
「……好……」古月苦笑着,勉强重新睁开了眼睛。
天哪,这伤不轻,可不要伤到了筋骨。
扶着古月坐下,萧子灵连忙撕了自己衣袍下摆,牢牢绑住了古月的腿,还点上了止血的穴道。
古月的伤在右小腿,狰狞的刀伤看得萧子灵心里一惊。
沿着甲板,古月的鲜血沿路滴了来,可难得古月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
「你好勇敢,很疼吧?」萧子灵心疼地摸了摸古月的头,果然是满头的大汗。
古月虽然痛得脸色发白,可真的连一声痛都没有喊。
「放开古公子!」
「把人交出来!」
同时几个人跑了过来,两方的阵营都在叫嚣着。萧子灵心里一烦,就是挥了挥长剑,把人都逼了退。
「我警告你们,不管是谁,敢踏上来的,我就砍了他的脚!」
萧子灵气坏了,而在这个时间,没有人敢怀疑他不会这么做。
「怎么办,船要沉了。」古月低声说着。
「沉了就沉了,你不用担心,我会送你回去的。」萧子灵回到了古月身边,低声说着。
「可是玄武帝会很生气的……」古月低声说着。
「生气?他凭什么生气!他生气我更生气!」萧子灵喊着。
「船要沉了!先撤!先撤!」只见水盗们大声喊着,登时间上百人就是投身下了水。
留在船上的,除了古记的人之外,也就只有青年跟萧子灵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晓得一旦下了水,就是水盗的天下,谁敢跳到虎口里去?
「一旦沉了船,这些水盗就更猖狂了,古公子。」一个人远远朝着古月说着。
「他都受伤了,你们还希冀他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萧子灵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说着。
「子灵,别这样,他们大部分都是朝廷的人。」古月小声地说着。
「……朝廷的人?」
是啊,如果不是精挑细选的高手,这十几二十人哪经得上百水盗的围剿。
可是,朝廷的人为什么会在古记的船上?
「程公子!船底的洞太大,我没法子修!」远远跑来的,就是那青年。
只见青年才要靠近,就是十几把刀子挡在他的面前。
「这人是自己人!」萧子灵连忙喊着。
「……你们认识?」
在那些人把刀子放下后,青年才心有余悸地走了靠近。
「最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萧子灵叹着。
「这些人见猎心喜,每个人都疯了,没一个劝得动的。」青年摊着手,无奈地说着。「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财宝都交了出去给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许他们不会伤人。」
「圣朝圣威怎可被这帮小贼辱没!」也许是首领的人,登时就是气宇轩昂地大喊着。「我等宁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妥协!」
「没错!绝不妥协!」豪迈的发言登时引来了几乎是所有人的赞同,可青年登时只有苦笑,而萧子灵只是无奈地叹着气。
只见秋风乍起,细雨飘摇,随着船身的节节下沉,那些人个个是准备慷慨赴义的脸,而古月却因为失血的关系,冷得一直往萧子灵的怀里靠去。
萧子灵的脑袋才刚从那一下撞击下好了过来,现在又陷入了苦思。他不管什么气节,也不管什么红货,他想着的是怎么让古月活下去。
「他受伤了?」青年见萧子灵一直抱着迷迷糊糊的古月,也是担心地靠了过来问着。
「没错……啊!我想得头好痛啊!不管是谁,把货交出去!怎么样都好了!古月如果怎么样了,我就要所有人一起陪葬!」萧子灵喊着。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公子,如果此时跟水盗妥协了……」
「如果你们怕的是玄武,我会帮你们说情!快快快,把东西收收,都送给他们!」
「……他们是水盗啊,公子!就算缴了货去,也保不住人啊!」
「……谁有其它的办法,尽管说好了。」萧子灵有些不耐烦地说着。
然而众人还是只有面面相觑。
但是,仿佛有天助似的,此时远方竟然出现了船队。
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分不清来人是谁。然而,在此时微暗的天色下,却只有青年一个人看了清。
「是朝廷的船队。」青年喃喃说着。
「太好了!得救了!得救了!」几个人立刻就是兴奋地喊着。
「是北方朝廷的水兵……」青年呆了一下,就是连忙跑到了船边,朝着下面正虎视眈眈准备「收割」的水盗,高声喊着。
「快跑啊!是北方朝廷的水兵!」
然而,青年的着急并没有如数传到他那之前伙伴的耳朵里。还以为是青年故意的计谋,几个人笑得东倒西歪。
「是正北方朝廷的水兵……」甲板上的众人看了一眼,就是连忙把刀剑扔在了一旁,鼓起了气力大喊着。
「救命啊!救命啊!是水盗啊!救命!」
青年跟萧子灵都同样疑惑地看向了他们。他们以为这样叫喊着有用吗?看到了就是看到,不用喊他们也会过来。没见到就是没见到,喊破了喉咙他们也不会来救。
「别装啦!以为这样会有用吗,我××××!」
只见围绕着大船的水盗,污言秽语齐出,声势之大甚至不逊于船上众人的求救之声。
「我们有救了,古月……古月!」苍子灵到了此时才有些慌张了,只见古月苍白着验,身子冰冷得吓人,脸颊跟额头却是彷佛火在烧着一样。
「古月,你撑着点啊……」着急地把古月揽得更紧了,萧子灵只是一直低声喊着。「撑着些,古月,我们快要得救了,撑着些……」
就在此时,微暗的天空却是突然出现了一道火光。
灿烂得让求救的、辱骂的,都秉住了呼吸瞠目看着。
「这有点像是……古月!」
想起了武帽山的演练,萧子灵就是一把揽过了古月,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
轰隆!
那枚炮火就落在离船不远的河面上,威力之大不但当场炸开了水盗的肉体,就连那些大船都危险地在水浪中摇晃着,几乎要翻覆。
溅起的河水跟风暴把船上的几个人甚至都撞了倒,在一阵烟雾弥漫中,江水跟大船都让鲜血给染了红!
「……地震……」在萧子灵的保护下,古月还迷迷糊糊地说着呢。
「是火药,傻瓜。」萧子灵真不晓得是该哭该笑。
「啊啊!」幸存的水盗,一边尖叫着、一边摇着小船一哄而散,心有余悸的青年则是走到了萧子灵两人身旁,确认了他们都没事,也是叹着气坐在了一旁。
「我早说这趟货会引起朝廷注意的,这下子可糟了。」
◇◇◇
尽管天色暗了,那些水兵点起的火把还是将整个黄河面照耀得跟白昼一样。
水兵从大船上又分出了几乎要有上百艘小船,左右蛇翼般地把所有的水盗都包围了起来。
就着那一炸,水盗们伤的伤、吓的吓,水兵们亮晃晃的刀子比他们的还多上几倍,划船的身手矫健、拿长刀的也是身手利落。没有多久,几乎就是全部就擒。
而在水兵围剿水盗的时候,大船开了过来,一个小将跳上了甲板。
「古公子在哪里?」
「那儿!那儿!」
「古公子。」就着众人的指点,那小将带着十几个带刀随从快步走了过来。
「他受伤了。」萧子灵说着。
「思,我们会处理。抬软架来!」那小将回头一喝,就是一个随从连忙跑向了大船。
「伤得重吗。」那小将明看伤势像是不轻,还是抱着点希望地问着。
「希望不要伤到筋骨。」萧子灵叹着气。
「失血不少,只怕要养个几天的伤……真的来得太慢了点。」那小将自顾自地说着,接着有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年纪其实不大的小将,此时看起来是更年轻了。可萧子灵他们可没一个真的懊恼他们来得太慢。
「那些水盗会怎么样?」坐在萧子灵他们身旁的青年问着。
「杀无赦。」小将说着。
水兵的营地比起那些水盗的,还要舒服了不少。至少,也搭起了几顶帐篷,让病人跟将军休息。
才休息过了一个晚上,一大早,萧子灵跟青年就被一个大嗓门吵了醒。
「小当家的!小当家的!」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而他人还没到,嗓门就先到了。而在之后,就是些玉佩、宝珠撞击之下,叮叮咚咚的声音。
他难不成在身上挂满了玉佩金链子?萧子灵还在想着,那人就是掀开了帐篷进来。
萧子灵想的并没有错,只见他粗短的脖子上、宽广而壮硕的胸口上,当真挂满了玉佩金链子、跟一些灿烂的贵重宝珠。
要不是他现在看起来是真的为了古月着急,苍子灵真的会笑了出来。
「啊啊!小当家的!小当家的!您怎么伤成这个样子!王掌柜的呢?他真的让您一个人来!那些该死的,既然在同一艘船上,竟然还让您伤成这样子!我早说不要理他们,我们这儿什么都有还希罕吗!您看看,伤成这个样子!……天啊,我要怎么跟古老板交代,天啊……」
那人一见到古月,就是呼天喊地了起来。一面抱怨着,一面就是从头到脚地检查了起来,仿佛古月身上还有什么样的伤故意瞒着他似的。
「……是我没让王掌柜他们跟来的,我一个人就够了……」古月虽说还有些虚弱,不过却也会笑了。
「我早叫他们过黄河接人!怎么,嫌麻烦还是怎么样!得罪了古记,两边都不好看!如果您要有什么万一,我看他们怎么赔!……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告状!当初是怎么说好的,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吗!王牌还在我身上,要是惹毛了我……你笑什么?」
那人见到正在偷笑着的萧子灵,马上就是沉下了脸。
「戴掌柜,萧公子是我们大大的救命恩人。」古月连忙说着。
「……我就说这位少侠怎么生得如此俊秀英挺,原来更是身手不凡、侠义仁心!在下戴耀……」
那戴掌柜抱了拳,而萧子灵更是连忙回了礼。
「戴掌柜,上次王掌柜交代的事情……」
「……办好了。」那戴掌柜说着。「只是,小当家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上京这件事不是闹着玩的,圣上的眼睛精明地可以看穿你的心,圣上的武功只要一伸手就能把人的心给掏了出来。」
「我想早点办完这件事情,早点回家。」古月只是低声说着。
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年幼古月,让戴掌柜看了以后,当场就是心疼得要命。
「我戴某就一路跟着您!谁敢动您的就先过我这一关!……小当家的,您还喜欢吃桂花糕吗?附近有一个老师傅,手艺可好了。老戴买几个来让您在路上解馋好吗?我们明早就出发,我给您准备个软轿,路上少了颠簸,脚伤就不疼了。到了大城,老戴给您请最好的大夫,包准没一个月就活蹦乱跳的……」
「其实,古月虽说也是小时候没了爹娘,可几个古记掌柜都疼他疼得紧,叫人也是好生羡慕。」
夜里,萧子灵一个人坐在河岸上,看到那青年朝他走来,就是笑着说了。
「你也是?」那青年坐在他身旁,低声说着。
「当然啰,否则我怎么就这么东奔西跑的……」萧子灵只是苦笑着。
「你其实不是姓程吧?」青年说着。
「……我的本名叫做萧子灵,之前骗了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萧子灵连忙端坐了起来,认真地说着。
「在下杨万里,幸会幸会。」那青年也是笑着。
「之前脑袋胡里胡涂的,忘了问你的名字,抱歉。」萧子灵吐着舌,有些不好意思。
「不会,我还得谢谢你没把我给供出来。」那青年说话的声音依旧温和。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回去继续做水盗吗?」萧子灵问得直接,却是没有恶意。
青年只是微微一笑。「水盗的日子还挺逍遥的,可惜见不得光。手下又这么对我,我早死心了。」
「是他们短视近利。」萧子灵连忙说着。「早听你的话,现在还是逍遥地过日子。」
「为了利字聚在一起的,本就是会为了这种事情反目。」青年只是叹着气。「我只是怕不小心连累到你,如果我的身分曝光了,你得说不认得我,我是早些日子潜伏在船上的人。」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说连累。」萧子灵连忙说着。
「你已经还清了,记得吗?」青年提醒着。
「啊?那一下子怎么能算?」
「都是我宝贵的一条命,你不算,我却得要算。」青年笑着。
「……你如果没有地方去,我有门路。」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萧子灵就是低声说着。「以你的身手,一官半职应该没有问题。」
「……只可惜我逍遥惯了,过不了这种规矩的日子。」青年摇着手。
青年的眼睛很特别,在夜里特别地明亮。仿佛天生下来就会发光似的。
萧子灵想睡觉的时候,青年还想要多待一会儿,所以萧子灵一路走回跟古月一起住的帐篷,一路想着。
他真是个好人,只可惜给他的手下砸了。没有了手下的水盗头头,处境岂止一个尴尬可言。然而,既然他婉拒了自己的好意,自己也不能说些什么。毕竟对江湖人来说,有的时候那种听命行事的日子,反而是比死还难过的。
「子灵,刚刚有人来问你们的事,你没怎么样吧?」
萧子灵才刚走了进,古月就是担心地问着。
「没怎么样啊,只是在外头走走。」
「……那个将军你晓得吧?刚刚他来说,那些水盗少了一个头子没抓着,问我们有没有见着。我……我就说不晓得。」
萧子灵心里只是一跳。
「那个人应该不是什么水盗的头子吧?」古月有些担心地问着。
「他像吗?」萧子灵其实有些心虚。
「是不像,跟那些面目狰狞的人一点都不像。」古月诚实地说着。
欺骗古月实在不是萧子灵的本愿。但是那杨万里怎么说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再怎么说他也不能出卖他。
深夜,众人都睡了,圆月下,青年从腰间取出了弯弯的软刀。
在那最黑暗的地方,没有火光照耀,然而他的眼睛却是天生的两盏明灯。
他本是天生的夜眼,在夜里的视力远比白昼好。
在白昼时模糊的黑白影子,在夜里却是清晰而立体的轮廓。
也因此,他们才会想趁白天的时候袭击他。
「呜。」
从背后靠近,那青年左手捂住卫兵的嘴,右手一刀就是抵住了他的咽喉。
「带我去囚禁水盗的地方。」
卫兵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也是只能不住地点头。
两人沿着黑暗的路径走着,一路上卫兵跌跌撞撞的,也是靠着青年有力的手臂拉扶着。
到了最后,一方营地里有着微弱的火光,几十个水盗狼狈地被绑缚着、围着火光发着抖。这北方的朝廷对待这些盗匪一样严厉而且无情,白日湿透了的衣裳,到了现在还是在寒冷的清风中咬噬着他们的身体。
每个人都在发抖,因为寒冷以及恐惧。而在他们周遭,有十几个带刀卫士。
完成任务的卫兵用着哀求的眼神看着青年,而青年只是点了他的穴道,自己提着刀走向了营地。
「什么人!」
「站住!」
面对着十几个带刀的卫兵,青年只是低声一笑,展开了刀式。
没有让人信服的力量,怎么震得住这些草莽野汉。
哗!
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萧子灵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因为这雨,而是因为被这大雨掩盖着的血腥味。
帐外立着一个人影,没有带刀的人影。
「谁?」萧子灵走了上前,掀开了帐子。
「只是来道别。」青年就这样站在了帐篷外,依旧带着温和的表情。
然而,湿透了的衣裳上,尽管没有沾上一滴血,突兀的血腥味却还是瞒不了萧子灵的。
大雨打在他的身上,湿透的黑发贴着脸颊,他的眼睛却是依旧炯炯有神。
「你杀了他们?」萧子灵睁大了眼睛。
「他们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们不义。」青年说着。「还好有这大雨,不过也顶多再瞒一个时辰。天亮了以后,事情就会东窗事发了。」
「子灵你在跟谁说话?」身后的古月,揉着惺忪的双眼问着。
「……你这样一走,逃得了多少时候……你进来。」萧子灵一把拉过了青年,把他拉进了帐篷里。青年尽管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用着正直的眼神看着帐里的两人。
「我们是同一条船的人,这时候不能招惹任何的疑窦。你把衣服换了……糟了,太小……」翻着衣服的萧子灵,伤着脑筋。
他跟古月的身材都小上青年一些,怎么可能合身。
「都还好吗?古公子?水盗逃走了!有没有人来打扰古公子?」
帐篷外没多久就有人来关心了。不仅如此,跟在青年到来之后的,是整个营区的骚动。
「……没有。」在萧子灵两人的静默中,古月说着。
「……对不起,打扰古公子安歇了!……我们走……」
「古月?」萧子灵睁大了眼睛。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古月眨着还是有些疲惫的眼睛。
「你这又是何必?」青年低声跟萧子灵说着。「如果牵累了你们……」
「过个几天再走,你才不会让人怀疑。」萧子灵说着。「我们的身分全都见不得光,没有谁牵累谁这回事。」
「我晓得,你们是南方朝廷的人。」青年微微笑着。
「既然晓得还说出来,嘘!」萧子灵连忙低声喊着。
「……承蒙相救,杨万里就此供两位驱策。」青年抱着拳。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把火生起来?……好冷。」古月窝在毛皮堆起的暖窝里,低声说着。青年刚刚进来时带进的冷风,把帐篷里的火吹熄了。
「……自然自然!」青年连忙前去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