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当那种女人的儿子,一定会感觉压力很大。」林美满充满同情的说。
在江春陵把今天外出的事情告诉老妈之后,连平素很大而化之的林美满都替骆盈感到可怜了。
「可是,我觉得骆大的妈也很辛苦,其实她是出于对儿子的关爱,才会这样紧迫钉人。」
江春陵想起泡汤时,邱琴子那张被热气润湿的苍老脸庞,就不由得有几分同情。在那强硬的外表下,隐藏的其实是一位慈母的爱心。
她该怎么帮助这对母子走出「苦情」?
由于想得太出神,因此当林美满悄悄来到她面前,江春陵并没有发现。
「奇怪?阿春,妳是不是喜欢上这个骆大了?为什么每天都跟我聊到他?」
「啊?!我哪有……」她急忙否认,甚至提高了音量都不自觉。
「没有吗?那妳脸红个什么劲?」
姜,果然是老的辣。经过林美满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后,更加证明了知女莫若母的天性本能;她可不是才刚把江春陵生下来的新手妈妈。
「天气热嘛!谁叫妳都舍不得开冷气,人家脑袋都热昏了,也快冒烟了!」
「才怪!我什么时候虐待过妳了?真是没良心的丫头。明明就开着冷气,是妳自己心浮气躁,在思春吗?」
「噢……我的妈呀,妳讲话真是有够难听耶!」
「这叫切中要点,做人就是要坦白面对自己,喜欢就是喜欢,不要故意处在一种模糊地带,那很浪费时间的,知道吗?」
老妈的这套「生意经」,江春陵都快要会背了!
什么跟什么嘛!简直就是张冠李戴,勉强兜到一块儿。
「老妈,这些话妳留着说给那些相亲的人听吧。我知道妳是希望可以早点赚到红包礼,但对女儿不需要这么说吧?」
「错!这是个万用通则。如果妳喜欢一个人,却不敢表白或及时把握住机会,爱神的箭一定会再射中别人的……」
真是这样吗?
她是没有几次真正恋爱的经验啦,可是,她真的喜欢骆大吗?
江春陵简直拿骆盈当偶像崇拜,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那种,丝毫没有过一丝非分之想……嗯,就算有过那么一点点,但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
「可疑,真是可疑……」林美满就是觉得女儿今天大有问题,所以不打算轻易放过。
「又怎么啦?」早知道就不要跟老妈随便分享心事,落得像人犯的下场。
「妳一下子出神发呆,一下子又傻笑兮兮的,阿春,告诉老妈,妳是不是在恋爱了?」
江春陵一听,跳了起来,急忙否认:
「我没有!我才没有跟骆大在恋爱哩!老妈,妳别胡说造谣生事影响我的工作情绪!」江春陵情急之下,连喘口气都没有地说了一长串。
只见林美满慢条斯理的张着无辜大眼睛,眨啊眨地说:
「阿春,我只是问妳是不是在谈恋爱,并没有说妳是在跟心中的偶像骆大谈恋爱啊。」
老妈的那一声「啊」,大有取笑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这令江春陵懊悔不已,大骂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怎样?无话可说,还是默认了?」
「叉叉,并不是!只是我们刚才的话题在骆大身上,所以我才被妳搞昏头了,事情根本不是妳想的那样!」
「哪样?」
「别又想套我话了。」哼!这次她才不上当哩!
林美满心里有谱地耸了耸肩,一脸的不以为意,悠哉悠哉的等着看后续的发展。
倒是透过江春陵的描述,令她想起了老同学邱琴子。
「不过,阿春,妳说的这个骆大的妈倒是跟我一个老同学很相似,老是穷紧张瞎操心的,而且不但严以律己,还严以待人,若不是了解她的个性,还真难相处下去。」
「就是妳上次在同学会里遇到的、拜托妳帮她儿子作媒的人?」
「对呀!一直找不到适合的人选,感觉很对不起她。」
「老妈,我看妳是怕对不起妳的荷包吧,因为赚不到红包,所以百货公司周年庆的时候就不能去快乐血拚,我说得对不对?」江春陵故意调侃地说。
但林美满才不在意哩。
「就算是吧。那妳要不要考虑帮老妈做做业绩,跟对方相亲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妳的真命天子了。想想,嫁给熟人也不错。」
「哼,我才不要!人家我还很年轻,不想这么早走进家庭。」
不过,如果能谈个恋爱倒不错……
江春陵脑海里突然闪过骆盈斯文笑容的脸,让她愣了一下。
奇怪?怎么会想到他呢?
一旁的林美满看见女儿又陷入沉思状态,马上一脸过来人的笑意,决定不再打扰宝贝女儿发酵中的情愫,径自走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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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骆盈陪着母亲坐在客厅里喝着餐后咖啡。
这是邱琴子的坚持。本来从马槽回来时骆盈打算直接送母亲回家,但她执意要跟儿子共进晚餐,就怕他不懂得照顾自己似的。
不过,骆盈心里其实也有话想对母亲说。关于近日来江春陵和他的密切往来,他希望母亲不要有过多的联想,甚至干涉,因为那样让他很尴尬。
正当骆盈思索着要如何开口时,邱琴子倒是主动提起下午泡温泉一事。
「那个江小姐挺有意思的。」
他不知道母亲这话里的含意是褒是贬,或者只是纯粹没话找话说。
骆盈唇边泛起一抹浅笑,没接腔,静静地啜着咖啡,等着母亲继续往下说。
「刚开始我认为她太年轻了,而且大剌剌的,没什么质感,不过多看几次后,倒也觉得挺可爱的。」
「她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个性也不错。」
骆盈扼要地向母亲说明他所认识的江春陵。
这让邱琴子抬起头看儿子一眼,似想要确定他这些话是否别有用意。
「盈,我觉得她三番两次主动接近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为娘的,总会不由自主想到这方面来,而且大多对自己的孩子深具信心。
骆盈不是不知道母亲说这话的用意,她是希望他能尽快结交新女友,也好了却她心中石头重般的心事。
而他却希望说服、打消母亲的这股期待,以免希望愈大,失望愈深。
「妈,她是负责我的小说的编辑,我们见面时多数是谈公事,这点妳应该很清楚。」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精明的邱琴子,总是知道该在何时装傻。
这一点,骆盈当然很清楚,不过他不想让母亲有躲避问题的机会,于是坦白的说:
「我已经是个成熟的三十多岁男人了,妳应该不会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出门吧?」
「还说你们只谈公事!我看你只是拐着弯在叫我不要去当电灯泡。」
「不是这样的,妈……」
难道,这是独生子的宿命吗?
他以为失去凌语霏之后,母亲就再也不会跟着他出游了。但事实证明,即使只是同事之谊,她仍然习惯守候在儿子身边。
一想到这里,骆盈也只有摇头叹息的份。
到底是何时开始养成这种奇特的母子关系?而他竟从不反对,直到最近。
「真是奇怪,以前你约会时,哪次不是三人行?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
「因为这不是约会,而且……我不希望别人感觉奇怪……」
「你这么说才真的奇怪!盈,你所指说别人是指江小姐吗?」
骆盈不置可否。
这倒让邱琴子感觉讶异了。
通常,如果不是在乎对方,又哪会考虑到对方的感觉,甚至担心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莫非……敏锐的第六感迅速闪过邱琴子脑海,她怀疑骆盈是喜欢上江春陵而不自觉,这是很有可能的。
所谓当局者迷,何况他还沉陷在失去未婚妻的悲伤情境中。
一时之间,母子俩谁也没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好半天,邱琴子主动打破沉默。
「我答应,等你找到一个可以真心照顾你的女人,妈就甘愿退居幕后,绝对不会再去打扰你的生活。」这已经是一种让步了,含着某种用意陷阱的让步。
「妈,那万一我转性改爱男人呢?」
「我坚决反对。你又不是蔡康永。不要想转移话题。」
邱琴子白了儿子一眼,看似责备,其实充满着关爱。
「不要让妈一直担心下去,如你所说,你已经三十好几了,要好好的对待自己的生命,快乐过日子,好吗?」
「嗯……我尽量……」
这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失去了挚爱,生命中还有什么能带给他快乐?
蓦地,骆盈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笑脸,那是像朵盛开向日葵般江春陵的脸,彷佛无时无刻都带着欢乐的喜悦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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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令他分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夜深人静,骆盈坐在电脑桌前,居然发起呆来。
答应出版社要交的稿子还有两个章节就完成,但不知怎地,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完美的结局。
莫非他真到了江郎才尽的地步,脑子里再也挤不出一丝浪漫?
他尽可能不作如是想。
创作小说之于他是一种思念的投射,他的每个故事里的女主角都是凌语霏的化身,借着一段又一段编织出来的感情,感受着她仍在人世……
明知这是自欺欺人的作法,但多年来骆盈还是宁愿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和虚拟的女主角谈恋爱。
只是……最近这股意念似乎逐渐转弱。自从见过江春陵之后,凌语霏的样貌就愈来愈模糊了,也似乎有许久不曾再入梦来,所以连带影响到他的创作。
「我是怎么了?」他自问。
刚敲下的几行字在眼前跳跃,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感动。骆盈食指无力地按下Delete键,一字字的缓慢删除掉,留下那一片空白。
难道是……他对凌语霏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突然觉得心情好沉重!
长久以来,骆盈一直是对着故事中假想的凌语霏自言自语的。
然而不管心情是喜是悲,他从来都得不到任何的feedback,多年的孤寂此刻竟变成滔天巨浪向他狂卷过来,那排山倒海般的沮丧更甚过去,几几乎将他淹没。
他笔下的女主角一向是柔美的、优雅的,不是有着一头直发,就是披肩如瀑的波浪长卷发,身材高挑、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眼睛大且炯炯有神,活脱脱是以凌语霏的样貌打造……怎么可能突然失去感觉了?
无论是现实或冥想中,他生活里始终只有她的倩影,左右着他的思绪和喜怒哀乐,再没别人了。
一张平凡却充满生气的笑脸倏地浮现──
「骆大,可有打扰到你写稿?」
是江春陵。总是那种明知故问的口吻,令他怀疑她是有意搞笑。
但这跟他写不出东西来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呀,干卿底事?
总不能把自己写不出东西来的莫须有罪名安到江春陵头上,怪她近日频频与他电话联络,且光是电话还不够,甚至邀他出外踏青、喝下午茶,害得他每天过着看似忙碌,实质却毫无进展的生活……
想到这里,骆盈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往上弯去。即使是一个人独处,他也不可能笑得太过夸张,但那微笑的弧度却是久久持续。
对于写作,他的态度一如他对待感情──执着,从一而终。一本故事没写完,绝不轻易另开新稿。
但不知怎地,突然间有个新点子窜进他脑海里──是江春陵那张活生生的笑脸不停地对着他笑,彷佛电视上那颗一直叫着「吃我!吃我!」的奇异果广告,是那么生动自然;更重要的是充满活力,自然发出一种有氧的生命力。
如果是以江春陵为女主角,会发展出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呢?
当下,他竟然想帮她写故事。平常两人交集的片段,此刻竟一幕幕地出现脑海里──平淡但有趣、充满笑声,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元素──快乐。对,就是快乐。
过去,他是从不相信灵感这回事的,但这一刻,骆盈不想白白浪费脑袋里翻腾起伏的思绪,很快的便做出决定──另开了一个「阳光女孩的爱恋」新档案,接着双手彷佛被施了魔法般,在键盘上跳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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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到了,真的到了!
室内与室外的温差,简直就是在考验一个人的耐力。一下子冰寒彻骨,一会儿又教人几乎要溶化,特别是外出吃完午饭后,又回到办公室时,江春陵只想躲起来享受冷气的清凉舒适,但偶尔还是会被人打扰。
「学长,现在是午休时间,你找我有什么事?」
总觉得被剥夺了什么权利似的,江春陵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王学文的办公室。
不会又是骆盈的事吧?
她已经依言去「开导」他了,甚至利用自己的休假时间邀他出游了──虽然这完全是出于自愿,因为假日时有个美型男伴游挺不错的──还想怎样呢?
微笑从她唇角悄悄地漾开来。
只是,这样的幸福假想并没有持续多久,江春陵那怪怪脑细胞里突然又窜出另一个念头──不会是骆盈觉得她啰嗦、滥用职权,所以打电话来公司告状,希望她永远不要再出现他眼前……吧?
果真如此的话,那就太伤人了。
江春陵的笑容彷若川剧的变脸把戏,忽然间又换上另一种噘嘴失望的表情。
打从她进门之后,王学文就将她千变万化的表情给看进眼里。不禁要想:这个学妹,不管经过多少时间的历练或工作的磨练,还是把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唉。唉。
「骆大打电话来……」
「不是吧?真的被我猜中了?买乐透也没这么准过……」
「江春陵,妳又抢我的台词了。妳倒说说看,骆大为什么会打电话来?」
王学文已经懒得纠正这个心浮气躁的学妹了,就让她去自导自演一番吧,也好增添一点生活上的乐趣。
「他是不是跟你告状,说我……骚扰他?」挣扎了许久,她才不得不说出「骚扰」这两个字。唉,真是乱没面子的。
「妳骚扰他?不会是性骚扰吧?」王学文眼底噙着笑意。真是不打自招的家伙。
「如果约他出去玩也算骚扰的话,那就算有吧。」一脸委屈的说着。
「他真的答应跟妳出去?你们上哪去约会?」王学文笑得很八卦,好似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
「拜托!哪是约会!我不过是邀他去阳明山走一走,结果骆大他老妈还追上山,还找我去泡汤。天呀!这辈子除了跟我老妈之外,我还不曾跟任何人袒裎相见哩!」
逮到机会,江春陵立刻连珠炮的抱怨了起来,深怕王学文不明白她牺牲的程度,也期盼着自己的努力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有什么唠叨就免了吧!
没想到王学文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大笑了出来。
「学长……」江春陵窘得直跺脚,娇嗔着。
「辛苦辛苦,真是辛苦妳了。」他憋着笑,深怕又惹恼了这个天兵学妹。
「所以说,学长,千万不要随便浪费我的休息时间,因为我怕我会……抓狂。」最后两个字几乎消音。
江春陵翻着白眼斜睨着学长,心里直祷告着:千万不要再派任何不可能的任务给她了。
「骆盈说这个月可能没办法如期交稿……」
「为什么?!」
她忍不住惊叫起来,担心自己这个月的工作进度真的「泡汤」。
「他说要另开一本新稿,想换别种风格写。」
「何必呢?他卖的就是深情,难不成想转搞笑风格?」
江春陵第一个反对。
私底下,她自认是骆盈的头号读者之一,岂能看着偶像自毁前程。幽默是一回事,但如果变成像周星驰或金凯瑞那种无厘头式的作品,那她肯定看不下去。
「学长,你应该不会答应吧?」
「不然怎么办?他说现在满脑子新点子,之前写的那本小说,无论如何都写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学长,该做的我都做了,骆大是不是又哪根筋出问题,而你又要派我出什么任务?尽管说没问题,只要他能继续写出好看的小说,要我做什么都OK!」江春陵突然变得积极起来。为了她的偶像、她的骆大,再困难的事她都愿意去做。
「没有任务。我只是跟妳说一下这件事情,虽然骆盈有把握两个礼拜内交稿,不过,我还是会给他一个弹性的时间。妳知道有这件事就好了。」
感觉好像被人摆了一道,江春陵心里闷闷的。对于王学文和骆盈这两个大男人,还真不知道应该「心恨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