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维兴高采烈地由外头进来,高声地唤着:
“柔柔,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一看空荡荡的客厅里全然没有叶宛柔的身影,他摇头笑着走进卧房。
“小懒虫,该起床了吧?”叶书维掀开薄被,在叶宛柔粉嫩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她以双手挡住外来的光线,翻了个身,咕哝着:
“别吵,人家好困。”
“不行,该起床了,这么睡下去,对身体不好。”他坚持着,见她毫无起床的意思,干脆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往浴室走去。
“书维,做什么啊?这样转,我头好昏。”她在他怀中惊叫着。
“我想和你洗鸳鸯浴。”
“色鬼,快放开我啦!”
他大声朗笑,抱着她走进浴室,“我哪里好色了?我在外面跑了一天,满身是汗;你在家睡了一天,精神不济,所以咱们都需要冲个澡,这有什么不对?”
“强辞夺理!”她嗔道。
他弯身去开水龙头,顺口说道:“柔柔,我找到工作了!”口气是愉悦的。
叶宛柔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叶书维在找工作。
他转过身为她脱下睡衣,在她胸前轻啄一下。“是附近的一间小学,环境还不错!”
她望住他,问:“你不是不喜欢教书?”
她记得,以前他曾回拒多所大专院校的聘书。
“不会啊!我今天去学校,一看那群孩子就好喜欢。所以,我相信这份工作一定能胜任愉快。”叶书维轻快地道。
叶宛柔的心有些微微的酸楚,她是太孩子气了。
她只想到两人在一起的生活是多么快乐,却没有考虑到书维必须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直到此刻,她才体会出舆论可以对一个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对不起……”她黯然地说。
他扶住她的肩,慎重的说着:“咱们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说对不起?我很快乐,真的。”
然后,他以沐浴乳搓揉着她的身子。
“对了,柔柔,你也必须准备重考,不能就这么荒废了学业,知道吗?”他由后贴着她,让两人身上的沐浴乳交融,营造出一种极舒服的亲密感觉。
她握住在她胸前不规矩的大掌,讨饶的说:“不考了行不行?那很累人的!”
“不行。”书维十分坚决。
她喉间突然冒起一股极不适的感觉,蹙着眉头干呕了数下。
叶书维以为她是作势撒娇,便在她的脸颊轻吻了下,安抚道:
“你总得有事做才行,整天这么睡,对身体并不好;放心吧,有我帮你温习,重考不难的。”
陡然,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撞击着她的胸口,说不上来是什么事情恼着她,她就是觉得突然间情绪变得很差。
“书维,别闹了,我想出去了。”她打开莲蓬头冲洗身子。
“生气啦!读书真有这么累人吗?”他疑惑地问。
她围上浴巾,走了出来,“好啦!重考就重考,明天我回学校拿成绩单,看能不能直接参加保送甄试。”
“成绩单我已经帮你拿回来了,事实上大学那里我也帮你办了休学,如果你真不想重考,也可以申请复学的。”
她动容地看着他,她明白他的顾虑,他是怕流言对她造成伤害,才希望她能换个环境重新来过。
他一直都是这么的为她设想,而她又回报了他什么?
“书维,我……对不起……”
“不是说了,以后不再说对不起的吗?怎么马上又忘了!”他光着身子走了出来,用一条大毛巾揉搓着她的发。
喉间又涌起一股不适的感觉,她又干呕了二下。
这回他疑惑了,停下手中的吹风机盯住她,不安地问着:“怎么了?”
她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笑,“可能昨晚吃坏了肚子。对了,那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回身丢给他一条内裤,指了指光着身子的他。
他穿上内裤,回道:“下个月初,不过这二、三天还得先到学校了解情况。”
她突然停下抹乳液的动作,问着:
“今天几号了?”
“二十五号呀!有什么事吗?”他由后又将她搂进怀中,爱极了拥着她的感觉。
“二十五?”她愣了愣,随口道:“咱们离家快三个星期了?”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都三个星期了,不知道福嫂他们可好?”他窝在她的发顶,嗅闻着她的发香。
陡然,她有如于瞬间坠入万丈深谷般,整个脑袋嗡嗡地响着,原本亮丽的脸庞渐渐地黯淡下来。
她偏头望着他,看着他嘴唇一开一阖地,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她的脑袋里只有那句:“今天二十五号!”
* * *
叶宛柔拿着笔在桌历上画着红圈圈,一双柳眉却愈皱愈紧。
只见她一下子咬着笔杆,一下子敲着桌面,状似烦恼。
然后,她由床下抽出一本书,翻了又翻,愈翻眉头锁得愈是死紧。
她烦躁地将书往化妆台一丢。
书阖了起来,上头几个烫金的字体,写着——“孕妇须知”。
怎么办?
她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里头可能已经孕育了新的生命。
书上说,怀孕初期会有疲倦、频尿、恶心、情绪烦躁及食欲变化……等不定的现象。
书上说了七、八种,她少说也犯了五种,这算不算怀孕?
她的生理期是过了,可是过了也不见得就是怀孕了,对吧?
怎么办?她该如何寻求答案?谁来为她解惑?
如果真的怀孕了呢?她又准备如何处理?
天啊!她的心一团混乱。
“柔柔,你瞧我带了什么回来?”
门外传来叶书维的呼唤声。
她紧张地想将书本藏起,左右瞧了下均找不到适合藏匿的地方,但叶书维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情急之下她将书本往地下一丢,直接踢入床底。
“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怎么不回话?”他走了过来,亲昵地在她额上一吻。
她坐了下来,避重就轻地问:“你手上拿什么?好香哦!”
“你最喜欢的鸭舌头。”书维扬了扬手上的食物。
“哇,书维,你真好。”她高兴的接了过来。
现在住在这种偏僻的乡下,可不比从前那般样样方便,这鸭舌头可是要费掉书维好几个钟头才能买到的,她感激地在他颊上一吻。
但鸭舌头一入口,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喉头不适的感觉一下子又冲了上来。
这回她不敢再干呕,强忍着不舒适的感觉,硬将口中的食物给吞下去。
她决定了,不管真相如何,她是绝不再制造书维的烦恼了,绝不了……
“在想什么?表情这么凝重。”他轻点她的鼻尖,唤回她的注意力。
她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尽量以愉快的口吻回道:“想你啊!”
“想我?”他睨了她一眼,支起手肘来笑望着她,那带着邪气的笑容令她陡然心跳加快。
他将脸凑了过来,啄吻她的额头。“我也好想‘要’你,柔柔。”然后,他马上拉开一点距离,用警告的口吻说:“快吃,免得我待会克制不了,”
她吃不下,她只想要他、需要他,说不定两人的欢爱可以暂时让她忘掉内心的恐惧,忘掉恼人的问题。
现在,她只想躲入他的怀中,像只鸵鸟般暂时逃避一切。
她拉住他的手臂,嗓音充满了羞涩。“你不是说想要我吗?那就不要改变主意,因为我也想要你。”
她的邀请几乎令他难以自持,“柔柔,你愈来愈大胆了喔!”他哑着声音笑话她,然后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热吻。“不过,我喜欢诚实的你。”
很快的,他的双手便火热地燃遍她整个身躯。
她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去思考,她只想用全心的爱去感受、去回应。
她热烈的反应令他完全失控,他想放慢速度,想给她充裕的时间,但在她热情如火的情形下,他如何还能顾虑这些?
书维全身火热的难受,他一点儿也不温存,甚至可称为强悍,因为她是那么热情、那么充满爆发力。
她根本不肯放他走,最后两人终于在白热化的激情中攀上最高峰。
数分钟后,他终于恢复清醒,他轻抚着她红润的脸颊问着:
“柔柔,你还好吧?”
他的温柔令她心头一热,她羞赧地别过脸。“我很好。”
他亲啄着她纠结的发,轻柔地问着:“柔柔,你知道什么是结发夫妻吗?”
她回过头,不解地瞪大眼,等待他的答案。
“古时的男女都蓄着长发,平时并不会将头发解下,只有在睡觉时才会披散着发,而所谓结发,也就是指……”
他比了比他们裸着身子的模样,瞧着她一张红透了的脸大笑道:
“也只有这种时侯,两个人的头发才会因激情而纠结成团,因为这种亲密也只有夫妻才能享有,于是‘结发’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我们不是夫妻。”她眼眶又凝聚了一层水雾,有些困难地回道。
他凝视着她,微斥道:“胡说。”
他轻轻拂开她的发丝,温柔的表情令她眼中再度充满泪水。
“柔柔,没能给你一个婚礼,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但爱你的心,绝对比天下任何一对夫妻都来得深且真,之于我,你就是我的妻,一辈子最钟爱的妻,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这点你一定要相信我。”书维坚定地诉说着他的情感。
“我信,我当然信,我从小就信你了。最近,我常在想,为什么我从小就唤你书维,而不喊你哥哥?记得吗?为了这件事,我还挨了妈妈好几大板。”想起往事,她破涕为笑。
“当然记得,那次要不是我去找爸爸回来,还不知道你会被打成什么样?你啦!从小就拗得很。”书维宠溺的说着。
“才不是这样,我一向很乖的,就惟独唤你哥哥这件事,说什么我也不肯让步,以前我总不明白我在坚持些什么?只知道光是听到其他女孩子亲热的唤你书维,我就不开心,于是赌气的学着其他女孩子般唤你书维,以为这样便能与你平起平坐。但是,最近我终于想明白了……可能早在那时我就爱上你了!爱上了你,当然就不愿意再当你是哥哥!”
“柔柔!”他闻言为之震动,全身的血液快速地窜流,激动的情绪让他将她紧紧搂抱,几乎令她无法喘息。
山间特属的凉风自窗口吹进,那种极淡雅的宁静,轻轻拂过脸庞,一种细腻的柔情随着微风轻轻荡漾、慢慢升起。
他们两人在对望中,感受着那份不可言喻的情感,经长久的凝视后,他们读出了彼此的快乐与满足。
仰望着他,她好满足于眼前的拥有,虽然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片落叶,在湍急的河流中极易颠覆,但她绝不后悔。
* * *
日子在焦虑中一天天流逝,叶宛柔愈来愈不安,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场灾难是逃不了了!
在好不容易才买回验孕棒后,她又后悔了。
瞪视着摆在桌上尚未拆封的验孕棒,她惊恐的凝视着,仿佛它是蛇蝎猛兽般,让她避之惟恐不及,她的勇气就在猫豫不决中一点一滴的流失。
最后她眼一闭伸手一拨,将它远远的丢弃,但随即又将它快速的拾起,她明白心底那层疑虑仍须它的证明,虽然她非常的害怕,非常的恐惧,但……
她快速地冲向浴室,不再犹豫。
没有时间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不一会,试验纸上清清楚楚地出现二道红色线条。
啊!叶宛柔的心一下子冲上了喉头——
果然是!
她全身颤抖,只觉眼前一阵昏黑,膝盖一软,人便跪了下去。
她抬起手来欲取那根测试棒再看个仔细,然而抬起来的手竟然软弱的无法拿起那根测试棒。
而那根测试棒似了解她的心意般径自掉落,她再次盯着那小小的格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因为泪一滴二滴的落在测试棒上,涣散了红色的试验纸。
她慌张地取起测试棒奔向门前,在不远的一棵树下将它深埋。
她不能让书维发现这个秘密,她不要他再为她操心。
“柔柔。”
细微又耳熟的呼唤让宛柔一下子吓住了,她急匆匆地回头,然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佳欣姐?”
佳欣撩拨及肩的发,微笑地朝她走近。
“是啊,是我,吓一跳吧,没想到我会来找你们是不是?”她的神态很自然,表情很和善,像是久违不见的好友般笑容可掬。“怎么不欢迎我吗?不请我到里边坐?”她笑着指指身后的屋子。
“哦、哦,请进、请进。”
柔柔慌张地站起,抹了抹沾满泥土的手,既尴尬而腼腆地随着佳欣进屋,相对的,佳欣则是一副她才是真正主人的模样。
佳欣一进屋就到处看看、摸摸,好似对屋内的一景一物都有着浓厚的感情般。
而这些举止看在宛柔的眼里格外显得不是滋味,这让她想起以往追随着书维东奔西走的一直都是佳欣,或许他们之间拥有的过去要比她来得多。
想到了这儿,又是一阵恶心感袭来,但她强忍了住。
“这里倒没什么改变,前年我与书维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还记得里头的床睡起来让人浑身骨头发痛哩!哦,对不起,你们应该换床铺了才是。”佳欣故意说着,然后又假意歉然地笑着。
这话听在宛柔耳里当然是极不舒服的,但宛柔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故意忽略佳欣的话。
“佳欣姐,你坐。喝杯咖啡好吗?”柔柔急着想要躲开佳欣,佳欣的每一句话都令她觉得窘迫。
“不用了,来,咱们坐下聊聊,这时间书维应该上课去了吧?”她随意问着。
“你……怎么知道?”
佳欣咧开嘴笑。“我虽然没有书维的名气,但跟了他那么多年,多少沾了点边,多认识了一些人,想查这一点小事不困难的,况且艺文界也就那么点大,这回书维又闹了这么大的丑闻……哦,对不起,我忘了!”佳欣看着宛柔发白的脸色假意地捂住口,以示自己的粗心大意。
“没关系的。”宛柔艰涩地道。
“唉!你当然是没关系了,顶多是大学别念了,但书维可就不一样了。”她叹了一口气后又说:“眼看着似锦的前程就这么没了,他不该只是这样的,你知道吗?他甚至是内定的诺贝尔艺术奖得主……”
“我不知道……”宛柔慌乱地回答。
“你当然不知道,你对他到底了解多少?”佳欣表情一变,气愤地逼近她,“你知道他厌恶的是什么事吗?他讨厌教学,讨厌死板板的课程表,更讨厌烦人的纪律,讨厌每天要面对那群不知艺术为何物的学生!”佳欣一步步将宛柔逼人墙角。
“你知道什么?那样死板规律的生活会谋杀他的才华,他会一点一滴地失去他自己,到最后他就再也不是什么鼎鼎大名的艺文界才子,而仅是一位颓废无用的男人罢了;而你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强迫着自己每天去面对他所厌恶的事情时,回到家里却要在你面前强装欢笑。我问你,这跟慢性自杀又有何异?”佳欣咄咄的质问着,宣泄着她心中所有的不平。
“啊!”宛柔双眼恐惧地注视着佳欣,整张脸惨白得吓人,她咚地一声跌坐在地上,满颊是止不住的泪。
“哭?光哭有什么用!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是你的爱、你的不顾一切,彻底毁了这个你口口声声爱得义无反顾的男人!你的爱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腐蚀他、一点一滴的消灭他,那你何不干脆拿把刀子,现在就把他杀了痛快!”说到最后佳欣激动地大吼。
“不!不不不……”一连好几个不,宛柔呼吸急促,声音发颤,她整个人都颤抖着,胸口剧烈地起伏。
恶心感再次袭来,这回她再也忍不住地冲向浴室呕了起来。
浴室传来连续的呕吐声引起佳欣的疑惑,她蹙眉走了过去,看着宛柔整个人趴在马桶上无法起身,她以食指指着她连连摇头——
“你……你怀孕了?”
宛柔闻言回头,眼神中充满了不胜负荷的痛苦。
“啊……”再次深受打击的佳欣终于夺门而出,像落败般地逃离了小屋。
半晌后,宛柔站起身来走出浴室,她脑海里全都是佳欣的指责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她该怎么办?
她是不是真的错了?
失神地回到客厅中,陡然瞥见一道银色的白光,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把躺在桌上的水果刀。
小刀的闪光,忽然在她眼里一闪,死的念头隐约浮上心头。
她走上前,拿起那一把小刀,在眼前晃了一晃——
昨日与叶书维在沙发上削着苹果的甜蜜镜头浮现眼前,她的眼眶再度蒙上一层水雾,颓然地跌坐在地,一时间有如坠入五里迷雾般,不知身在何处……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窗外几只乌鸦在灰暗的云端里嘶呜掠过,那啼声听来分外凄凉。
她朝窗外看了一看,仿佛才刚由睡梦中清醒般。
小刀依旧在她手中,她的心头隐隐作痛。
她是没有决断力、她是不够勇敢,那心头无处诉说的悲哀、苦痛以及不舍,她无力负荷。
轻轻的,她将刀子放下。
自杀只不过是瞬间的事,然而,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不舍。
再者,她也不愿再制造书维的负担,他已经话她牺牲太多了,这次该换她为他想一想了……
* * *
“咦!好香哦,柔柔你买了什么?”叶书维一跨进大门,就闻到一阵扑鼻而来的鲁肉香。
叶宛柔娇笑地端出一碗面来,唤着他:
“赶快过来试试,我费了好大的工夫呢!”
“你?”叶书维不信地盯着她通红的双颊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往厨房奔去。
叶宛柔饶富兴味地看着他慌张的举止,失笑道:“书维,你很不给面子喔!”
在瞧过厨房安好无恙后,叶书维踅回头腼腆地笑笑。
“是你让我太吃惊了!”
他走了过来重新嗅闻着那碗面,“真是好香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煮面了?”
说着,他便夹起一大口往嘴里塞。
“好吃吗?”
她充满期待的问着,紧张地观察他的表情。
“好吃、好吃,真是太棒了!”说着,他又塞了一口。
她高兴的含泪而笑,“慢慢吃,别噎着!”
然后,在他身旁坐下,语重心长的说:
“真希望这种日子能持续下去,我多想认真学做一些菜,每天为你准备丰盛的晚饭。”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她,然后笑道:“我可不希望累坏你,况且……”
他陡然想到另一种状况。“把手给我瞧瞧!”
她站起身来将手遮于后,退了一步,笑着摇头。“怎么了吗?快吃呀!冷了就不好吃了!”
他蹙起眉头,上前硬将她的手拉了过来。
她痛呼一声,而他则看到了她手上肿胀的水泡。
“不碍事的,我擦过药了!”她急急辩解。
他的心百感交集,发紧的让他疼痛。
他将她的手包裹在他的大掌之中,再将双掌凑到唇畔轻啄,“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好吗?”
她轻轻地点头,低喃:“没有以后了……”
他以为已经得到她的承诺,便不再追问,轻轻将她搂进怀中,轻抚着她手上肿胀的水泡。
“书维,这一辈子你最想做的是什么事?”她突然发问。
叶书维沉吟了半晌后答道:“我最想带着你踏遍全世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国度,甚至在荒漠无人的地方,都留下我们的足迹。”
宛柔定定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向往的神情是如此的神采飞扬,突地她的眼眶凝上水雾,怕被发现,她将头塞进了书维的胸膛。
书维不觉有异,他轻抚着她柔软的发,爱恋地嗅着她的发香。
佳欣姐说得对,书维是不喜欢束缚的,他该是无拘无束的。
她不该绊着他,她该放了他,让他去翱翔。
对,她决定了——
她要放了他!
* * *
隔日中午
叶书维利用学校午休时间,到图书室去整理课堂上所需的资料,正当他要离去时,巧遇这交通不便的深山野岭中,一星期才来一次的送报生。
他接过报纸后,很自然的翻阅。
突然,一个特大篇幅的寻人启事,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急寻
叶书维
叶宛柔
家人万分焦急,见报后请速回。
你们所担心的事情并非事实,家里正等着为你俩办喜事,详情请与家中联络。
福嫂
叶书维整个人怔愣住了,这篇寻人启事虽未直接说明含义,但处处显露着诡谲。
他急急的往办公室奔去,现在惟有拨电话回家,才能解开他的疑惑。
片刻后,怀着满心喜悦的叶书维,在与福嫂通完电话后直奔回家。
他急着要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叶宛柔……原来,他们不是亲兄妹!
天啊!他们不是兄妹,这是多大的喜讯!
他要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告诉柔柔,她一定会高兴的发狂……
他已经等不及要看她那快乐的表情,他得再快一点……
他气喘吁吁的狂奔进门,一进门便拉开嗓门大喊:
“柔柔、柔柔,我有一件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柔柔!”
叶书维一路由门口呼喊进来,却在一进门时嗅闻到浓浓的瓦斯味。
一种突如其来的悸动,猛然撞进他的心间。
他大惊失色地跑进厨房,马上发现瓦斯炉上有一锅溢了满地的牛肉汤,瓦斯是开着的,窗户是紧闭的——
他动作迅速地关掉瓦斯、打开窗子,然后赶紧寻找叶宛柔……
很快的,他在卧房的转角处发现昏迷的叶宛柔。
“柔柔!”他急拍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却仍唤不醒她。
她的脸色就如同死灰般惨白,四肢冰冷的令人骇怕。
在接触到她的一瞬间,他的脚步一颠,整个身子如同泄气般软下。
不!不要!不能!
他颤着手触向她的鼻间,发现那浅弱的呼吸中一息尚存。
他面露惊喜之色,抱起她,不敢稍有延迟的往外奔去……
刚刚在一时兴奋之下,他竟一口气由学校跑了回来,却该死的将车子停留在学校里。
而这会没了车子又在这深山之中、偏僻的乡间小道上,他只能抱着叶宛柔心急如焚却求救无门地一路往山下奔去。
叭叭!
一阵喇叭声来自急奔的叶书维身后,他惊喜地回头跑向路中央拦住来车。
吱……一阵紧急煞车声后——
“喂,找死啊!”货车司机探出车窗外开骂。
叶书维抱着叶宛柔快速的打开车门跳上车,一钻进去便嚷着:
“快,来不及了,赶快到医院去!”
“喂,你在干什么?下车、下车……”司机先生惊慌的推着书维,然后在看见叶宛柔后停下了动作,“她怎么了?”
“瓦斯中毒,要赶快送到医院,拜托你了!”叶书维眼眶泛红,激动地牢牢握住货车司机的手。
“夭寿哦!”
司机先生二话不说的踩下油门,往医院方向急驶而去。
叶书维不断地在叶宛柔耳边低语着:
“柔柔,勇敢一点,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听见了没有,不能丢下我!”
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车内的叶宛柔依然选择安详地沉睡。
叶书维望着迂回的山路冷汗直流,他急得如坐针毡般坐立不安地俯身向前,拚命的直喊着:
“快点,拜托,再快一点!”
“别叫、别叫,我这不是已经很快了吗?再快也是部车子,你当坐飞机啊!”司机先生也急得冒火,不悦地大嚷回去。
他怎么知道这路好像突然变长了般,怎么也走不完似的,真是急死人了。
好不容易,车子终于驶进了医院大门。
叶书维抱着叶宛柔,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往急诊室奔去。
货车司机随后下车望了一眼天色,看着今早原是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灰影,并且飘落着如雾般的迷蒙细雨。
一股沉重的压力仿佛笼罩着整栋医院,令人不由得生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司机先生忍不住摇头叹息,并且自语着:
“拖了这么久,恐怕是没救了!”
* * *
白色的长廊外一片肃静,静得让人心慌意乱起来。
叶书维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已足足有五个钟头了。
这期间医师、护士来来回回地在急诊室进出,却没有半个人对他说上半句话,每个人的表情总是凝重的令人心慌,这使得叶书维感到全然迷失的无助感。
他两眼直盯着急诊室上那颗闪烁的红灯,内心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双手紧握且全身神经紧绷,口里不断地低喃着:
“柔柔,不能、不能丢下我!”
随后赶到的福嫂等人,一进到医院便直往急诊室奔来。
福嫂气喘吁吁地问着:“少爷,柔柔怎么了?”
叶书维神情有些呆滞地看着福嫂,仿佛不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我本来是想快一点去接你们回家,怎么知道赶到了那里才知道你们出事了,还好遇上一个货车司机告诉我,你们在这医院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少爷,你还没告诉柔柔,你们不是亲兄妹的事吗?”福嫂径自说着。
一句你们不是亲兄妹,唤回了叶书维的神智,他双眼陡然亮了起来。
是呀!他们不是兄妹,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柔柔这个好消息。
“柔柔,听到了吗?我们不是兄妹,你听到了吗?你到底听见了没有!”书维喃喃地说着。
这时急诊室的红灯似回应叶书维的呼唤般熄灭了,数位医师自急诊室内走出。
叶书维直奔上去,“怎么样?她醒了吗?没事了是不是?”
医师为难地看看他,有些难以启齿地摇摇头。
“不!”
一声绝望的嘶吼划破长空,叶书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无意识地喊叫:
“不会,不可能,她不会那么残忍,她知道我爱她,她不会丢下我自己先走,她一定很害怕、很无助、很孤单,她一定很想我……”
“少爷……”
众人惊喊,忙拉住歇斯底里的叶书维,深怕他又出了什么差错。
“呃,这位先生……你先别激动,病人并不是完全没希望……”
叶书维闻言怔愣住,紧接着甩开众人的手,反身扣住医师的手臂。
“你说她有救,她没事了,是不是这样?”他小心翼翼地求证,原是失神的双瞳又现光采。
“也不是这么说,正确的说法是她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她在瓦斯中毒前曾吞食大量安眠药,看来似乎求死意愿强烈,这对后来的急救上产生很大的困扰;再者经过长期休克后,我并不能保证孩子能否存活,我只能说希望奇迹出现……”解释后,医师同情地望一眼叶书维后,摇摇头离去。
安眠药?
求死?
婴儿?
一连串的问号像高压电一样触得叶书维猛地一愣,全身动弹不得。
他心中掀起一阵剧痛,痛得他头眼昏花,脚不着地。
这是怎么回事?
谁来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瘫软地望向那扇急救室的白色门板,举起无比沉重的脚步迈向前去。
求死!
安眠药!
孩子!
瓦斯外泄!
一连串的事件像鬼魅般,森冷的令他惧怕。
门一打开,那份寂静的肃穆气氛即刻纠住叶书维的心,疼得他心魂俱裂。
他快速地搜寻着白色病床上熟悉的身影,然后他发现了她——
她就平躺在那儿,平日红润的脸色已然不见,在白色被单下是一具他所陌生的形影。
她就躺在那儿,看来是那么地渺小、那么地孤单,柔滑的黑发披散,紧闭的眼眸看不到她往日的慧黠,小巧的悄鼻及已看不出色泽的嘴唇,全在氧气罩下。
他就像被人钉住了般不能动弹,只觉得心口猛烈地抽搐,过度的惊悸几乎让他麻木。
“柔柔,你怎能对我这样残忍,你以为这么死了,我便心无愧疚了吗?你这笨蛋!”在一片寂静中,他突然大声哭喊,吓坏了所有人。
他奔上去,狠狠地摇晃着她。
“别死,不准你这么做!我绝不让你走,如果你胆敢在我眼前离去,我绝对追你到阴曹地府,死也要拖住你。所以你别想甩开我,听见了没有!”他嘶声厉吼,任谁也无法将他拉开她的身旁。
周遭的人见状纷纷落泪,默默地退出这个本应只属于他们的空间,留给他们独处的时刻。
床上的叶宛柔似乎感受到他的怒气,她的泪水自眼角缓缓淌下,身旁的心电图有了明显的震动。
叶书维惊喜地跳了起来,狂奔至门口,打开门冲口大喊:
“快,快叫医生,柔柔有反应了!”
然后又快速地奔回病床旁,紧握住叶宛柔的手,“柔柔,你听得见我的话是不是?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们都没被打败了,怎可在这即将获得幸福的前夕功亏一篑!”
叶宛柔的小拇指动了一动,似想握住叶书维的手,回应他的话。
他惊喜地泪流满面,激动地诉说着:
“柔柔,你活过来了是不是?哦,感谢天,你要回来了是不是?”
医生很快地推门而入,看了看心电图,又测了测叶宛柔的瞳孔、脉搏,然后再以超音波照了照腹部。
最后,医生原是凝重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站起身来微笑地看向叶书维,宣布道:“恭喜、恭喜,很难相信果真有奇迹出现,如今母体及婴儿均安,他们终于度过了危险期。”
叶书维闻言激动地拥抱着医师喜极而泣,口里不断地喃着:
“谢谢、谢谢!”
急诊室外一片欢呼声,人群外的一位女性身影亦默默地拭泪,然后含笑的转身离去……
不错,这人正是佳欣。
当初她被妒忌冲昏了头,才会对宛柔说出那些该死的话,但后来发现宛柔怀孕后她就彻底的死心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宛柔竟然会采取寻死的方式,当她知道时,愧疚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懊悔……
所幸老天有眼,终究雨过天晴,如今见到这样的结果,她是由衷高兴的。
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的不是吗?
相信很快的,她也能找到真正属于她的春天、属于她的爱情。
* * *
白色的病床上躺着清丽的叶宛柔。
病床旁则是焦急等待着她醒来的叶书维。他盯视着病床上的她,手中拿着一本“孕妇须知”。
福嫂说,这是整理他们山上的衣物时,在他们的床底下发现的。
而刚才医生也告知他,她已怀了二个月的身孕。
这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她,早已明白这次意外的真正原因。
表面上,她是因迷糊而瓦斯中毒,而实际上……
她突然困难的扭身,像是从深层的恶梦中被唤醒般,全身惊惧着,激烈的颤抖,似想要抓住物体般伸手胡乱地在空中挥动。
他赶紧将他的手让她紧握着,并轻语安抚着:
“没事了,柔柔,没事了!”
他的声音极具安抚作用,很快的,她再次沉静了下来,但抓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
就这样,她又睡了一天一夜。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感觉舒服多了。
望着白色的空间,有一瞬间她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她看见病床旁的叶书维,她才恍然大悟。
她第一个反应是,急急的抽出被叶书维紧握的手贴向腹部
孩子呢?她没死,那孩子呢?
死了吗?
她的泪源源不绝地溢出眼眶,滑下脸庞。
她突然抽出手的动作惊醒了他,他抬起头来,轻拭她的泪水。“别哭了,都过去了!”
“书维,对不起!”她为失去的孩子感到椎心泣血,泪仍不住的滑落。
“不能哭了,这样对孩子不好。”他轻哄着,再次拭去她的泪。
她愣住了,一时哑口无言,说不出这是什么情绪,是喜、是恼……
孩子仍存在着、问题仍存在着,她的脑袋一下子嗡嗡地作响着。
他含笑看着一脸苍白的她,递给她一封泛黄的信封。
“打开看看吧!它有你要的答案。”
她疑惑地看着他,颤抖的接过信,然后飞快的撕开封套。
一张泛黄的信纸,以及一本老旧的存摺与木刻印章落了下来。
她疑惑的瞪视着它们,然后将泛黄的信纸捡了起来,打开来,上头写着——
宛柔,妈妈的乖女儿:
妈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到这封信,也许永远也看不到……我真希望你永远也别看到,但有一点是妈妈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与世长辞。
首先,妈妈要跟你说个故事——
有个女孩在她仍无自主能力时,便惨遭继父的魔掌摧残,并且怀了身孕。
继而她成为别人的续弦,产下一女。
宛柔,这便是妈妈要对你说的——你的亲生父亲便是我的继父!
妈妈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同样的它像一把利刃般时时刻刻戳刺着我的心。
天下的父母疼爱子女的心境都是一样的,我希望它永远只是个秘密。
但我更怕如果有一天,不幸的,我走了,而那禽兽不如的罪魁祸首仍存活着,他若来找你麻烦,向你勒索,到时不明始末的你将要如何面对一切?
于是,我写下了这封信,交给我仅能信任的福嫂。
我相信她爱你的心并不亚于我,她会尽一切的力量来保护你,我如此深信着,并且交代她非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不能将这封信交给你!
请原谅我爱你的私心。
现在,我要告诉你,如果他真的来找你,你绝对不要相信他、同情他。
这一生你能相信的只有叶家的人,也惟有叶家才是你的根,明白吗?
妈妈能为你做的不多,我在银行开了另一个户头,存了一些钱,如果他来找你,你就用这些钱和他打官司,他赢不了你的。你千万别认他。
如果这些钱在五十年后仍用不上,那么它便会直接转赠慈善机构,这是我当初开户时立下的同意书。
妈妈也仅能言尽于此,愿神佑你一生平顺。
妈妈留
叶宛柔的泪眼缓缓地自信上移了开来,她抬起头来激动的望着叶书维,黑亮的眼瞳闪着喜悦的光芒。
她的心似飞舞了起来,那抹无以名之的快乐充斥在她泛红的脸庞上。
“书维、书维,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她高兴的哽咽不能成句。
他激动的搂抱着她,“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我们不是兄妹、我们可以相爱、我们可以有成群的孩子……哦!柔柔,我们终于自苦海里解脱了!”
“嗯!”她含着泪不停地点头。
他对她又亲又吻又呵护,并不断的在她耳边吐露着爱语。
她甚至感觉到他与她一样的颤抖。天啊!还好这一切尚且来得及……
她悄悄地将手按放在腹部——
孩子、孩子……妈妈终于可以快乐的拥有你!
她的动作引起他的注意,他突然板起脸来质问着:“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她愧疚的低下头去,嗫嚅地说着:“对不起,我当时只想到这个方法,也惟有这样,你才会相信我是死于意外……你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但听她自己承认又是另一种情绪。他又气又恼,真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他的手腾空挥了两下,然后在她的面前紧握成拳,怒吼着:
“没有你,我还活得下去吗?笨蛋!”
然后,他又不舍的将她搂进怀中,轻啄她的额头。
“以后再也不准吓我了,知不知道?别忘了,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是永不分离的。”
“嗯!”她清澈的眼眸里闪着晶莹的泪珠,展开娇颜对他嫣然一笑,乖顺的点头,俯在他的胸前。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在走过了这段惊涛骇浪的过程后,迎接他们的将是温煦的和风。
明日,从明日起,他们要开始为未来的孩子而忙碌呢。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