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正双臂大张地抱着大槐树。她额头抵着树干,乌黑的长发松松地绾在颈后,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那单薄的身子紧紧靠着大树一动也不动,好像是一尊贴在树干上的画像。
再走近些,峻虎仿佛感受到了从那单薄的身躯中,散发出来的浓浓悲哀。
听到脚步声,那女子倏地转过身来。
“林二小姐?!”峻虎惊讶出声,他没想到会有人喜欢这个荒凉的地方。
云霏黑白分明的大眼闪动着泪光,惊异又防卫地注视着他。
显然,他的突然出现惊吓了她。
看到她脸上的泪水,峻虎的心再次一抽,本能地想走近她,可是为了不再吓到她,他停住了脚步。
“这么晚了,二小姐怎么会在这里?”他轻声问,仿佛怕大声说话吓着她。
“二小姐?!”
云霏一窒,抬头看着头顶上正发新芽的槐叶尖,凄惨地想,就是与自己面对面站在这里——这个他们定情的地方,这棵留下了他们无数美好记忆的大槐树下,他仍然想不起她!
“记住承诺,菲儿,我在下一个轮回找你……”
这誓言依然清晰地回响在她耳畔,当年的炽热深情依然燃烧在她的血液中,而如今的他,却疏离地站在她的面前,唤她“二小姐”!
回忆的浪潮淹没了云霏,无奈的伤痛使她颤抖。她多想扑进他的怀里,将两世相离的痛苦向他倾诉!多想让他强壮的手臂再次揽紧她,不要让她孤独漂泊!
可是一声“二小姐”,将她的渴望猛地打散。
带着寒气的夜风吹动着她的衣裙,拉扯着她的头发,切割着她的心。
这多像生死界上的情境啊!
然而,忘忧河的寒波细浪,奈何桥的凄风苦雨,又怎比得上这风刀霜剑般的呼唤更令她痛苦绝望?
月光透过枝桠点点洒落在她仰起的脸上,那是张绝美的脸,可是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忧伤与痛苦,苍白与茫然。
峻虎细细审视着这张美丽脱俗的面庞,一种令他心悸的感觉涌上心间,他平静的心再次像春风吹过的湖面,泛起了一道道涟漪。
“我们以前见过吗?”他神情恍惚地问,眉眼间充满了懊恼与困惑。
云霏无语,默默地看着他。
此刻,他的苦恼与迷惘更加剧了她内心的痛苦。
她默默地呼喊:虎子哥哥,快醒来,我等待着我们相约的下一个轮回,可是你却忘记了前世,忘记了我的等待……
“是我惹你伤心的吗?”峻虎再问,并身不由己地走近了两步,想看清她在树木阴影里若隐若现的面庞。“你说我忘了承诺,那是什么?我真的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事吗?”
眼泪潸潸而落,云霏默然无语。
峻虎毫不掩饰的急切语气和专注的神情,令她难以将他与虎子哥哥分离。
她再往后退,害怕自己会像白天那样无法控制地拉住他。
见她不回答,只是一味地躲避,峻虎突然心浮气躁起来,他大步地走进大槐树的阴影里。
“别!别靠近我!”云霏慌乱地阻止他,并迅即藏到了三、四人合抱的树后。
峻虎转到大树那头,她马上又转到另一头,就是不肯再与他面对面。
看到她那么惊惶,发现自己竟然跟她像小孩子玩捉迷藏似地围着大树转时,峻虎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他站住,对着大树说:“我保证不再靠近你,你出来听我说话,行吗?”
他的和颜悦色及熟悉的声音,令云霏不敢接近,却又舍不得离去。
她慢慢转过树干,但仍紧靠着大树,似乎准备稍有不妥立即躲回去似地。
峻虎暗中吁了口气,站在原地看着她说:“以后如果我们说话,你不可以躲起来,得看着我。”
“你喜欢跟我说话吗?”他的温柔一如往昔,云霏情不自禁地问。
她缺乏自信的问话,令峻虎想起她姊姊对她的贬抑,立即肯定地回答她。“有谁不喜欢跟一个像你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女孩说话呢?”
他肯定的回答对云霏是个鼓舞,她答道:“好,我不躲起来。”
“那你过来,我们坐在这里说会儿话,好不好?”峻虎指指大树下那块大石。
云霏没有说话,她看看那石块,再看看眼前高大英武的男人,显然是在评估他的建议的可行性与安全度。
“不要担心,我不会抓住你,更不会打你,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峻虎对她微笑,给她鼓励。
我怕的是我会抓住你,打你!云霏在心里无声地说。
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他的笑容,她拉拉衣裙,在那块石头上规规矩矩地坐下。
峻虎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
云霏心里唏嘘,他们曾坐在这里无数次,而那时的她总是在他的膝上。
感觉到她身子僵硬,峻虎像在解释什么似地说:“这里只有这块石头,而我不想坐地上。”
云霏不语,拘谨地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在草地上胡乱画着。
峻虎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月光下宁静的山坡和坡下影影绰绰的神武府。刚才的烦躁郁闷,此时都离他远去,心里竟出奇地平静。
是因为这个女孩吗?
他转头看看手握树枝,专心在地上抹划的女孩说:“你很安静。”
这不是问话,而是他的感受。
他很惊讶同样的父亲居然会生出个性截然不同的女儿,虽然她们都很美丽,但林云璎霸道、刁蛮又咄咄逼人。和她在一起时,总听到她嘴巴不停地议论、评鉴或是发号施令,可眼前这个女孩却平和温顺又非常安静,仿佛只要张着她那对大眼睛看周遭的一切就足够了似的。
“去年我去你家时,为何没有见到你?”
“我在后院。”细细的声音好似蚊吟。
“今天见面时,你把我当成谁了?”
纤细的身子猛地一震,低垂的头颅仿佛不胜重荷似地更加低下了。
峻虎看着她低垂的头,愈发相信她一定有什么心事。便轻声要求道:“抬起头来看着我,是你答应跟我说话,不再躲起来的。”
那小小的头颅在听到他的话后,慢慢地抬起来,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交会。
就在与那安静美丽的目光相接时,峻虎的心跳突然失序了,她满含泪水的双眼似乎触到了他心底的某种感觉,那是一种既熟悉又强烈的感觉,可是他又无法准确地说出它。
他仓促地收回视线,为自己异常的反应心惊。
稍顷,强压住心底的震惊后,峻虎再次转向云霏,她依然痴痴地注视着他,可他只敢将视线集中在她小巧的鼻子上。“你将我错认为什么人了吗?”
云霏本能地摇头。她不会认错他,永远不会,无论经过多少次轮回都不会!
他的语气温和,态度诚恳,云霏痴迷地看着他在月光下更显俊挺的迷人面容,她强忍住扑向他的冲动。因为她知道,无论他叫什么名字,他还是她最爱的虎子哥哥!
“你提到的承诺究竟是什么?如果我忘记了什么事的话,你可不可以提醒我,让我想起来呢?”峻虎追问,他眼里是最真诚的渴望,他渴望了解眼前这个女孩心里的想法,渴望解开这个女孩在他心里埋下的所有谜题。
云霏既是伤心又很宽慰地想,虽然他已经忘记了前世,但他仍然对她这么好,而且仍然喜欢跟她说话,并没有像姊姊一样讨厌她。
前世今生的界线顷刻间模糊了,只剩下同样的缱绻深情。
“虎子哥哥……”她情不自禁地倾身向他,饱含深情地呼唤着他,她的手毫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膝盖上,树枝掉落在地。
峻虎没有动,他看着这双足以淹没一切的盈盈泪眼,迟疑地问:“我们以前见过吗?是什么时候?”
他的话似一把利刃划过云霏心头的迷雾。
老天,我在干什么?!
她猛地收回手,怔怔地看着峻虎,语塞地说:“我、我……”
随后她站起身奔下了山坡,只留下峻虎木然地坐在大树下。
奔回屋内的云霏靠在门板上激烈地喘息着,峻虎那混合着震惊与迟疑,甚至指责的眼神一再出现在她眼前。
想到他一定以为自己是个不知廉耻,勾引自己姊夫的下贱女人时,她真恨不得立刻死掉算了。
都怪这双不规矩的手!
她用力掐捏着自己不听话的手,泪如泉涌。
纷乱的思绪困扰着她,直至深夜,她仍无法成眠。
她推开窗,靠坐在屋檐延伸出来的木台上,泪流不尽,心痛得麻木。
面对满地月光,她想明白了:往事已久,虎子哥哥忘记了她,忘记了他们前世的承诺和爱恋!因此自己今生今世不能再纠缠他,只能认命地像上一世那样就当没有找到他,安安静静地度过此生,期待来世……
可是,这样的认知却犹如将她置放在炼炉里,受尽煎熬!
老天爷,你为何要如此捉弄我们?!她仰起泪水纵横的脸仰望深邃的夜空。
长夜无声,唯有天空中悬挂的皎洁月亮与她相对。淡淡的云彩遮去月华,但它依然坚定不移地移动着,最终缓缓地从云层后露出面庞,继续将银辉洒向大地,让黑夜有了光明。
花园里,高大的树木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传送来淡淡的松叶香味,那是久违的气味。故地重游,景物依旧,可她已是转世之人,其间的感慨又何止万千?
唏嘘之余,她也明白当朝皇帝能将这么大的宅子赏赐给他,那说明虎子哥哥在这一世已经是功成名就,得享荣华富贵了,自己怎能去影响他?
再说他马上就要迎娶娇妻,姊姊人品虽不好,但与他仍可谓是容貌相配,林家与彭家也是门当户对,自己又怎能搀和进去给他添烦恼呢?
既然他已经忘了前世,那么这一世就这么过吧。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云霏,知足吧,比起上一世,这一世你已经很幸运了。毕竟你见到了他,与他说了话,又目睹他功成名就,健康幸福,那还苛求什么呢?
把所有的期盼都放到下一世吧,只希望到那时他能记起往事,记起她!
在似水月光中她沉淀着自己的情绪,心依然痛,但主意已定:这一世,只有放弃过去的记忆,才能获得平静。今后,他不再是虎子哥哥,只是——姊夫!
她流着眼泪上了床,带着并不安宁的梦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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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大小姐要你去杂院外搬树苗。”
第二天,当云霏在花房选择花种时,一个丫鬟急匆匆地来喊她。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来到杂院外。
原来是姊姊要的树苗花种从关内运来了。
看着一马车带着泥根的常青类树苗,特别是其中的刺柏、铺地柏时,云霏不禁皱起了眉。当初她就跟姊姊说过,这种树种虽然好看,但不适合种植在家里,看来她任性的姊姊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无权干预姊姊的事,只好默默地抱起车夫递过来的树苗,准备将它们送到花房去。
怀里长短不一的树苗挡住了她的视线,当走下台阶时她竟一脚踩空。
“当心!”一双手及时抓住她怀里的树苗,稳住了她的身子。
树苗被来人抱走,她看见峻虎关切的眼神和林云璎愠怒的面容。
“你干嘛要亲自做这些事呢?”峻虎生气地看着她沾染了泥土的手和衣服,将树苗交给身边的花匠茂叔,让他送去花园;又对站在一边的总管荀简说:“以后不许让二小姐做这些粗活!”
“是。”两名下属恭敬地回答。
可是林云璎在听到他的话时生气了。“什么是粗活?她本来就是为了帮我改造花园才来的,如果不让她做这些活,留她在这里还有什么用,那她回去好了。”
“不……不要,我做!”云霏急忙说。她可不想回去,她希望能永远留下来守候着这里,陪伴着她的虎子哥哥。
林云璎看到她急切的样子先是一愣,接着冷笑道:“哟,天下红雨了,我家二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听姊姊的话了?当初要你来时,你还满不高兴的,现在怎么突然变了?是什么吸引了你?”
云霏一听她的话,小脸顿时变得苍白。她非常了解她的姊姊,如果知道了她的真实想法的话,她一定会以此为条件要胁她,甚至赶走她,永远不准她再来这里,那么她就连见到虎子哥哥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我答、答应了,就、就会……做完……”她艰难地说。
“‘我……我……’就你这德性,还……”林云璎瘪着嘴学她说话,可在看到峻虎阴沉的脸色时知趣地住了口。“算了,既然将军说了话,那么搬运的重活你就不要做了,去检查一下他们运来的树苗对不对吧。”
云霏点点头,回到马车前。
峻虎一言不发地进了马厩,接过卫士备妥的战马,轻松地跃上马背,沿着没有门槛的侧门出去了。
云霏看着他娴熟轻快又有英雄气概的马上雄姿,再次为他感到骄傲。
虎子哥哥从小就善骑,对马有天生的驾驭能力,还教过她骑马,可她老是学不会。记得他骑马时,总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特别当他曲腿踏蹬,催马快跑时,那英姿曾无数次激起她对他的崇拜和仰慕。
就在她沉于遐想时,胳膊上被掐了一把,直痛心扉。
“看什么?记住,他是你的姊夫,别像贪嘴的猫似地闻到鱼腥就想上!”
林云璎的口气一如既往般尖刻无情。
云霏不语。凭多年的经验,她知道此刻沉默是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
见她不搭理自己,林云璎美丽的脸色一变,厉声说:“你真是恬不知耻,连我的未婚夫你都敢勾引!你不要以为平时有爹为你撑腰,现在我又需要你的手艺,你就可以放肆!”
云霏看着自己的脚尖,既不说话也不看她。
“你记住,想勾引男人的话,先把话说顺了,没有男人喜欢结巴女人!”
她这一串刻毒的语言,令站在门边的总管荀简极为震惊,也发现了这个外表美丽、行事泼辣的未来将军夫人冷酷、刻薄的另一面。
而那两个总是跟随着她的丫鬟好像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你马上就开始干活!”她指指花园。“以后你专心在那儿就行了,其他事你不用再做,也不要再接近你姊夫!否则,我立即要人送你回去!”
看到云霏不断地点头后,她又对其他丫鬟说:“你们两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把我的房间和床铺再打扫一遍。”
“是。”丫鬟们齐声答应。
“总管。”就在荀简想离开时,突然被她点到,只好站住。
“属下在。”他习惯性地按照对彭峻虎的态度回答她。
“你带我去前院看看将军住的地方。”
“将军的规矩,没有许可,谁都不能进前院厅房。”荀简答道。
“那他现在是到哪里去呢?”
“兵营。”在看到她对自己妹妹的恶劣态度后,荀简不想与她有任何深谈。
林云璎并不笨,从总管回避的眼色中,她意识到自己方才训斥云霏的言行,令这个彭峻虎最信得过的总管很不以为然,于是她有点后悔当着他的面教训云霏。
她自幼秉承其母好妒刻薄的个性,在她们看来,云霏的出生本来就是个错误。
从小,云霏就是她生活中的乐子和出气筒,她喜欢当众捉弄她、惹她哭、令她出糗,而且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当她们渐渐长大,而云霏出落得比她还标致动人时,她更喜欢在有年轻男人在场时羞辱云霏,嘲弄她,揭她的短,看到她尴尬、羞恼、流泪和愤怒时,她便得到很大的满足。
过去,她对云霏的所作所为除了她的爹爹,从来没有人指责过她,毕竟她是林大人的掌上明珠,是美丽优雅的林大小姐,谁敢得罪她?
可是在这里,她感觉到人们并不像她家乡的那些人一样奉承她、讨好她,那个马上就要成为她夫君的彭峻虎就不用说了,其他下人,包括这个总管都对她敬而远之,这让她心里很不痛快。
可是她明白自己目前还未能收服彭峻虎的心,当此关头,她可不想得罪了未婚夫的心腹。
于是她放柔声音说:“总管大人千万别误会,我与妹妹说话一向不避言词,其实我对我妹妹很好,只是她还小,娘又死得早,爹爹忙,要我经常教导妹妹。”
见荀简没什么表示,她又回头对云霏说:“云霏你说是不是,姊姊平日是不是很疼你?还总把我自己的好衣服给你穿,对吧?”
在她威胁的眼神下,云霏木然地点点头。
总管看不下去了,插话道:“大小姐还有事吩咐吗?”
林云璎无趣地说:“没了,麻烦你现在就带云霏去准备一些工具吧。”
“没问题。”荀简答着,将视线转向云霏。“二小姐,请随在下来。”
云霏没说话,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跟着荀简离开了杂院。
一走出姊姊的视线,她暗暗地吐了口气。
荀简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沉默地带她来到了工具房。
工具房的门是开着的,进去一看,茂叔在里面。
“茂叔!”云霏高兴地喊,并回头对荀简欠了欠身子。“谢谢总管大人。”
她的笑容甜美至极,荀简看着她美丽的面庞,心想,她若是换上她姊姊穿的那身衣裳,那她的姊姊将再也没人愿意去看了。
等总管的身影一消失,茂叔立即拉着云霏让她坐在凳子上,担忧地说:“那个林大小姐对你很不好,是不是,菲儿小姐?”
云霏知道老仆人心里难过,便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茂叔眼里泪花闪闪,心痛她所受的苦。“为了虎子,小姐受委屈了!”
面对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贴心的仆人,云霏不想再隐瞒,她流着泪将自己在林府内的地位和现状说了一遍。
“我这一世的爹爹虽然位高官显,也很疼我,但他是个没有骨气,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小的时候,每当娘与大娘争吵,爹就袒护大娘,要不就是跑掉,总是让娘受委屈,娘死后我才明白,娘何以一直要我忍气吞声,因为大娘出身皇亲国戚,爹不敢惹也惹不起。
在家里我能避就避,从不想招惹她们,只等虎子哥哥来找我。可是现在,既然找到了虎子哥哥,我不想离开他,这一世,能守着他也算是一种幸福。”
“大小姐会允吗?”茂叔担忧地问。
“我也不知道。”云霏忧郁地说。“我姊姊以折磨我为乐,一旦让她知道了我的弱点,那她一定会以这个来玩死我。”
“她要是真赶你走,老仆愿随小姐同去,从今往后陪伴左右。”
“不,那怎么行?你还得照顾虎子哥哥……”
“将军有能力照顾好自己。”茂叔说着,已经决定此生定要陪伴在他吃尽苦头的小姐身边。
云霏明白他的心,也无力阻止他,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让她此生在看得见的距离内陪伴着虎子哥哥,别的,她再也不敢奢求。
可是,她与虎子的前世情缘必定是她的红尘劫数,冥冥中早已注定即使她愿意再等来生,今世的劫难还是逃不过去的。
跟随茂叔走进勾起她无数美好回忆的花园,云霏看着灿烂娇艳的迎春花在徐徐清风中摇曳,儿时的记忆油然浮现眼前,她不禁心痛难忍。
“茂叔,下一世有多远?”她幽幽地问。
茂叔没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锄头。数滴晶莹的泪珠落下,砸在那白桦木做成的锄把上。
茂叔的眼泪同样砸在云霏的心里。
她揉揉眼睛振作起精神。“茂叔,忧伤没有用,从现在起,我们都要忘记前世今生,什么都不要想,只将这个花园弄好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果真不再去想任何事,也不再说一句话,只是专心干活。
看着她俐落而熟练的动作,茂叔知道在这一世里,她真的不再是那个受宠溺、爱哭泣,整天缠着虎子哥哥玩耍的袁家小姐,而是一个受冷落的小姐花匠。
怀着复杂的心情,他全力举起锄头,挖出一条条种植新树苗需要的沟壑洞坑。
他们埋头苦干,一直勤奋地工作着,低迷的情绪得到了发泄,郁闷渐渐离去,到了中午时分,云霏偶尔会说点笑话,让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中午草草吃喝后,他们继续工作,云霏的情绪终于归于平静。
与茂叔在一起,让云霏感到亲切自然,他们讨论着花园的改造,说着花种的搭配,不知不觉中已是晚饭时分。
“太棒了,今后我都要跟茂叔一起吃饭。”当他们一起在杂院的厨房里吃过晚饭后,云霏大声地宣布。
“那好,只要小姐愿意。”茂叔高兴地说。
“小姐愿意什么?”峻虎的声音传来,云霏的心又是一阵乱跳,但她默念着“忘记前世,安度今生,谋求来生”的话语,让心情保持平静。
于是她安然地坐着,没有喊他,也没有失常地跳起来奔向他。
彭峻虎牵着马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卫士。
有人迎上前接过了峻虎手中的马缰,而他的目光全部投注在眼前这位似乎比昨天更加美丽的女孩身上。
今天的她娴静端庄地坐在那里看着他,晚霞在她身上染上了绚烂的色彩。她修长的眉毛下双目闪亮,面色白中透红。
“大人回来了,我们在说……”见他进来,茂叔立即站起身,正想回答他,却被云霏抢去了话头。
“我们在说我愿意跟茂叔学种花。”云霏笑嘻嘻地看着茂叔。
在花园忙了一天,她的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此刻又吃饱了饭,自然显得神采奕奕,丰盈娇媚。
“真的吗?”峻虎着迷地看着她,总觉得今天的她与昨天的她,甚至早晨的她有点不一样了,是什么使得她如此神采飞扬?
他在她身边坐下,转头问同样笑意盎然的老仆。“茂叔,是这样吗?”
“是,是这样。”
看到他们俩并肩坐在一起,神情是那么自然,那么亲近,茂叔仿佛回到了宁远之战前的袁氏花园,眼里不由泛起了泪雾。
“将军与小姐……”他嘴唇颤抖地想说话,可是因激动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怕他说出什么,云霏立即跳起来,挽着他的胳膊,打岔道:“茂叔,你忘了我们的工具还没收呢,快走吧。”
但彭峻虎可没有那么好唬弄,他立刻制止道:“慢,茂叔想说什么?”
“没什么,茂叔只是高兴有我这么聪明的徒弟,对不对,茂叔?”
“喔……对、对,小姐说得对,是高兴、高兴!”茂叔忙对峻虎陪笑道:“大人快回去用膳吧,小的先去干活了。”
看着他们亲密地挨在一起走出杂院,峻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当看到云霏的手正挽在茂叔枯瘦的胳膊上时,他竟尝到了一股陌生的、酸溜溜的味道。
见鬼,我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闷闷地想着,缓缓离开杂院,穿过门洞往内院走去。
走在走廊上,他忍不住又往花园看去,今天那个二小姐对他的吸引力似乎更加强烈了。
在一棵刚埋下的树苗旁,茂叔抓着锄头,而那个令他心神不宁的二小姐正双手捧着什么凑在他眼前,说了句什么,引得茂叔咧开嘴笑,两人的样子亲密而自然。
“茂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亲近又爱笑了?昨天才来的二小姐为何那么快就与他如此熟悉了?”峻虎纳闷地想。
他承认此刻他很希望二小姐能像对茂叔那样对着自己笑,对自己说话。他真的很喜欢听到她的声音,听到那声没有人会用的“虎子哥哥”。
他认定今天的她与昨天的她是有点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昨晚她从大槐树那儿失魂落魄地逃跑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今天她突然变了个样?
看着与茂叔说笑的女孩,他捉摸不透地想:令她改变的原因是茂叔吗?
好像是这样的。不过,他不喜欢这个想法。
他抬脚想往花园走去,可却被一声热情的呼唤阻止了。
“将军,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