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妻 第八章
  童啸寒与欧阳水若离开疾风谷后,拜前者并非中原武林名人所赐,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行动上没引起多大的注意。

  唯一的麻烦来自于欧阳水若的容貌。

  即便以纱帽遮面,还是造成不少蝶乱蜂喧;若隐若现的天仙姿色引来众多登徒子觊觎,更令许多对童啸寒一见钟情的江湖侠女嫉妒。

  总而言之,这对夫妻走到哪儿,男女芳心就碎到哪儿;即便他们夫妻俩无意,还是能挑动旁人一池春心荡漾。

  同行的申非言与环翠见状,暗暗庆幸自己的容貌尚可,相当甘心做个长相普通的平凡人。

  不过这样的麻烦倒还算小,只消童啸寒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旁人无不吓得缩头藏尾,不敢造次。然而这并没有让童啸寒心情大好,尤其是发现觊觎他妻子的人之中竟然还有女子的时候。

  所幸,欧阳水若总能在他气得俊脸凝霜的时候,以他无法抗拒的柔声抚慰,融化僵冷在俊容上的寒霜。

  但丐帮五袋弟子罗通所带来的麻烦之大,不是童啸寒一记冷眼就能解决的。

  一行四人下榻瑞阳城平悦客栈当晚,一道黑影疾如雷电,自窗口冲进童氏夫妇所住的厢房。

  此时,他们正准备熄烛就寝。

  罗通突然闯进来,还一路大声喳呼:「童老大,终于找到你啦,哈哈!不要说我罗通没义气,为了替你找人,我可是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出卖给那个姓花的小妖女了,兄弟我对你仁至义尽,你可别辜负我──哇啊啊!为什么拿剑砍我?」

  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凌厉剑招,罗通谨慎接招。

  可惜强中自有强中手,不敌之下,罗通连退三步,末了一个后空凌翻,颀长身躯像只猴子似的,屈膝蹲在窗棂上。

  「童老大,你疯啦?」

  童啸寒反手挥剑,割断系住床帘的绳结,帘布隔开床里床外,黑眸杀气未消。

  「你最好有让我接受你不敲门爬窗进来的好理由。」收剑回鞘,童啸寒整整微敞的襟口,冷眼瞪他。「否则,我会让你一辈子只能用爬的。」

  言下之意是废了他的双脚。

  罗通不是笨蛋,当然听得出。「我说童老大,想不到你也……」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少年暧昧的一笑。「嘿嘿,童老大到底也是个正常不过的男人。」

  「你来是想找死吗?」

  「不不不!我打不过你,不用再拔剑了。」

  「啸寒,外头是谁?」帘后,打理好衣衫的欧阳水若忍不住问。

  哇!好柔好轻好美的声音,罗通瞪大眼盯着床帘,久久难移。

  能让童老大中意的女子会是怎生模样?他实在太好奇了,好奇到不怕死地跳进房里,往前走了好几步。

  「罗通,再看就挖你双眼。」

  「不看就不……好美!」原本看着童啸寒的眼蓦地移向他身后。「天啊,童老大,你在哪家勾──」

  龙啸剑一指,把「栏院」两字塞回罗通嘴巴里。

  「她是我妻子!」童啸寒怒喝,飞快地帮妻子戴上纱帽,放下遮纱。

  「什么?童老大你成亲啦!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请我喝杯喜酒?太不够意思了,童──」

  「罗通,你不怕挖眼割舌就再说一句废话。」

  呃……「不说废话、不说废话。」

  「呵呵……」好有趣的人。欧阳水若忍不住噗哧一笑。

  「嫂子连笑声也这么好听啊。」十八岁少年露出梦幻迷醉的神情。

  「罗通。」冷声冷调浇醒沉醉的罗通。

  他连忙回神。「不敢了啦,童老大。」然后朝欧阳水若抱拳一揖。「嫂子好,小弟姓罗,单名通,就直接叫我罗通吧。」

  「我──」

  「不必理他。」童啸寒打断妻子的话。「你查到了什么?」

  「是这样的。」罗通搔搔鼻子,脏兮兮的脸上有着得意的笑容。「小弟我查到陈德与唐门中人有不错的交情,两年前还一同出现在固原城。」

  「唐门?」欧阳水若揪住丈夫的手臂。「是唐门灭我欧阳家吗?」

  「哎呀,原来嫂子来自欧阳世家啊。」

  江湖一大消息!原来当年的血案除了童家有人幸存,欧阳家也有人逃生,而且还共结连理!

  「罗通,你应该清楚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威胁。

  「当然。」罗通乖觉得很,两手食指交叉压在唇上。「小弟还想活命。」

  「很好。」

  罗通突然大叫:「糟了!」

  童啸寒的冷目瞥向他。

  「嫂子,请妳先抓住童老大。」罗通又退回窗棂。

  欧阳水若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童啸寒也不明白,冷眼再杀向他。「你在玩什么把戏?」

  罗通尴尬地嘿嘿干笑几声,「我没想到童老大你已经成亲,更没想到你会带嫂子出门,所以……所以我故意没发现自己被唐门的人盯上,我想他们差不多该……」

  「你──」

  说时迟,那时快,楼下响起一阵骚动声。

  「来了……」罗通哭丧着脸,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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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啸寒安顿好欧阳水若后,拉着惹祸的罗通一同出去应敌。

  另一方面,申非言也在安置好环翠后,从另一间厢房冲出。

  「大哥?」看见一脸苦哈哈的罗通,申非言很惊讶。「你来啦?」

  「是啊。」

  「正杀上楼来的那些人是?」

  「唐门派来的。」

  「哈,当年唐门门主还敢立誓说欧阳家血案与他们无关,蒙骗天下人,真是可恶至极。」申非言气道,冲向敌人的脚步加快。

  罗通跟上,突然开口:「申兄,我们是不是朋友?」不待申非言回答,他抢着接道:「是朋友就帮个忙,等退敌之后,帮我绊住童老大半刻钟,只要半刻钟就好。」他需要时间逃命。

  「为什──」

  疑问还来不及说完,疾如风的黑影领先他们一步杀人敌阵,狂兽暴咆的吼声压过申非言的声音,所到之处无不见血。

  罗通见状,趁击毙一人的空档吞了口唾沫,暗暗祈求上天保佑,打完之后自己能逃命成功。

  申非言见义兄招招狠绝,除了咋舌,更是佩服。

  不过,为什么罗通要他事后拉住大哥?飞腿踢飞一人、劲掌格开两人的合袭时,他分心地想。

  在敌众我寡的局势下,童啸寒三人合力迎敌依然游刃有余;反观唐门,已逐渐露出败象。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笑声自客栈外响起,唐门门众立刻退后,重新列阵。

  一名矮壮男子以轻功自门众头顶飞跃而过,进入战后凌乱的客栈。

  「不愧是龙啸剑法!老夫总算见识到了,哈哈哈!」

  童啸寒闻声,攒起轩眉。

  「哇,唐门门主唐玉昆都出手啦。」站在童啸寒身旁的罗通讶然大叫。「童老大,你出名了。」

  「闭嘴!」冷目往旁一扫,吓得闯祸的罗通乖乖闭上嘴。

  「大哥。」申非言附耳道:「唐门擅长用毒,要小心提防。」

  童啸寒目光不离唐玉昆,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这位兄弟,你应该是童家后人吧?」唐玉昆抱拳,笑呵呵地道:「老夫唐玉昆,唐门第十一代门主。」

  「那么,唐门该物色第十二代了。」童啸寒冷声说道,不因对方是江湖老手而有一丝惧色。

  唐玉昆笑呵呵的圆胖脸蓦地一僵,哼道:「年少轻狂,只会早死。」

  「毒计害人,更是早(找)死。」一语双关,童啸寒的利嘴非但让唐玉昆下不了台,也让身边的战友惊讶地互相对看一眼。

  天!这是他们认识的童啸寒吗?两个人,同样的心思。

  而童啸寒接下来的话更让所有人惊讶。

  「唐玉昆,除了已死的陈德和你唐门之外,还有谁是同伙?」

  唐玉昆的老脸抖了抖,但不愧是老江湖,立刻转为笑脸。

  然而这一瞬间的动容,已足够让童啸寒知道自己猜对了,当年的灭门血案,唐门也涉入其中。

  「你不说也罢,我会查出来的。」剑尖直指仇人,童啸寒傲然的道:「一对一或全上,悉听尊便。」

  「喂喂,童老大,你不问问我跟申兄的意见──」罗通未竟的抗议被童啸寒送来的冷眼吓得吞回嘴里。「是,我知道了,小弟卖命就是。」

  呜呜……为了童老大,他已经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卖给那个姓花的小妖女,现在还要跟着卖命,真是、真是……好好玩啊!年方十八、爱凑热闹的罗通心想。

  「认命吧,罗通。」与义兄同一阵线的申非言笑道。

  「我是很认命啊。」罗通回道,十指关节抡得格格作响,脸上净是兴奋。「童老大,别说我不够朋友,唐玉昆让给你,其他喽啰我与申兄平分就是。」

  「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三个江湖小辈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唐玉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上,让他们尝尝我唐门的厉害!」

  「是!」

  几乎同时,童啸寒剑起式落,剑锋逼向唐玉昆;申非言与罗通两人也分别迎战唐门门众。

  怒气、恨意使然,童啸寒一招一式无不凶狠,威力更是不同凡响;龙啸剑的共鸣随着一招比一招狠绝犀利的招式益发激昂。

  唐玉昆万万没想到二十来岁的童啸寒武功竟然如此高强,一掌互拼内力之后,更是诧异他内力竟胜自己一筹。

  擅长使毒的高手往往不擅长内功心法,否则不会钻研毒术,唐玉昆也是;故而对童啸寒出乎意料的高强武功,接得是惊险万分。

  江湖老手逊于无名小辈,这口气教他怎么吞得下?

  「可恶!」再次接掌,唐玉昆借力使力退开两步距离,旋即运起掌风,一股奇异香风袭向童啸寒。

  童啸寒不防,吸入些许毒粉。

  「哈哈哈!中了我的化功粉,等着功力全失吧你!」

  化功粉?童啸寒皱眉,蓦然感到体内真气渐散,内力也逐渐消散当中。

  「两年前,借居欧阳世家养伤的十几位侠士就是身中此毒,才会功力全失,任你宰割?」

  不待唐玉昆回答,也顾不着后果,童啸寒强行运气,剑舞风动,绵密的剑网朝唐玉昆直扑而去。

  未料他如此狠绝,唐玉昆一个踉跄,接着只觉右臂突然传来一阵火热的灼痛,有如惨遭狂兽囓咬。

  「啊──」惨叫声起,他的右臂飞上半空,而后重重坠地。

  「门主!」没有人能在中了化功粉后还能出招的,童啸寒的狠,震得唐门门众个个脸色骇然。

  「退!还不快给我退啊!」惨遭断臂,唐玉昆仓皇喊退。

  也因为童啸寒给予的恐惧感太过强烈,唐门门众立刻带着门主逃出客栈,速度之快,一如来袭之时。

  「别追。」童啸寒喊住欲追出门的申、罗二人。

  而这是他昏厥前最后说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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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子,童老大不会有事吧?」罗通紧张地问。

  闯了这等祸事,要是童老大真有什么闪失,他罗通有十颗脑袋也赔不起啊。

  真是糟糕!本来是想送童老大一个惊喜的,但现在他有预感,童老大醒来后一定非常想送他上西天──但前提是童老大要醒得来才行。

  站在他身旁的申非言,担心的程度不亚于他,看着身上数处大穴插上银针的义兄,他第六次忍不住开口问:「大嫂,大哥不会有事吧?」

  「嫂子──」

  「大嫂──」

  「真是够了!」吵死人了!环翠手口并用,一边将两人往门外推,一边说道:「你们都到外头去,不要吵我家姐姐看诊,去去去!」

  「环翠。」欧阳水若阻止她赶人。「我需要非言与罗公子的帮忙。」

  罗通先送自己一巴掌,好从柔美醉人的嗓音中回神,之后才道:「嫂子啊,叫我罗通吧,罗公子听起来怪别扭的。」

  情势紧急,欧阳水若也无暇顾及礼貌,走至床沿,抽出一根银针,送至鼻前。

  「大嫂,那有毒啊!」申非言连忙阻止。

  「无妨。」欧阳水若回头走向木桌,此时环翠已备好笔墨,她边写边解释:「这种毒只对习武之人有用,普通人反而能逃过一劫。」

  听见这话,两个男人才安了心。

  「环翠,先照这帖药方去药铺抓药。」

  「是,姐姐。」

  「我跟妳去。」申非言不顾环翠的意愿,铁臂一勾,在环翠的叫骂声中,搂着她以轻功向窗外跃去。

  一会儿工夫,申非言独自沿原路回到厢房。「环翠到灶房煎药去了。」他说。

  再过半刻,环翠端着汤药上楼。

  「先让啸寒服下。」欧阳水若交代环翠,一边挽起水袖以便接下来行事。「等会儿,我会以针封住所有井穴,阻止啸寒真气内息继续流失,接着我会下针于膻中、章门、膈俞等穴,因为我不谙武功,所以需要两位运功将啸寒体内四窜的真气导回奇经八脉,中途若有气血受阻,我会下针助力。」

  两个男人想也不想,立刻点头。

  众人忙了一个时辰,终于成功化去童啸寒所中的化功粉毒。

  申非言与罗通两人因为过度耗损内力,让欧阳水若请至其他厢房休息,并交代环翠抓些补气的药方,好让两人服用;而她留在房中,继续看顾丈夫。

  直到送走三人,关上房门,她才允许自己落泪。

  没事了、没事了……一次又一次,她不断地这么告诉自己。

  莲步轻移步向床榻,欧阳水若坐在床侧执起童啸寒的手,紧紧贴在颊边。

  水雾蒙眬了双眼,轻轻一眨就是成串的珠泪,点点滴滴落在昏睡的童啸寒手臂上、胸前。

  「幸好我跟来了……」嫩颊频频摩娑他的手背,欧阳水若像失了神似的,不断重复轻喃:「幸好我跟来了……」

  睡梦中的童啸寒似有所感,眉头紧攒,回应她的哭泣,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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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气调息行遍全身一周天后,童啸寒收势,倚坐在床头,对着只有他一人的房间突然开口:「我还不能动用内力,你应该觉得庆幸是不,罗通?」

  窗外,探进倒挂金钩的罗通。「童老大,你还在生气吗?」

  「你以为呢?」他不答反问。

  「别这样嘛,你昏睡的这几天,我也没闲着。」纵身进屋,罗通很识趣地挑了最远的椅子坐定,献宝似地道:「我查出血案的元凶不单只有陈德与唐玉昆。」

  「嗯?」

  「呃……童老大,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你说呢?」

  「那你也一定知道这第三个人是孙直斋了?」

  孙直斋?童啸寒瞪住他。

  「别这样看我,我也不敢相信,但真的就是他。」罗通抓抓头,立时雪花片片。

  不愧是丐帮弟子,够脏。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两年前他追剿陕北五虎来到开城镇,不过有消息指出,有人看见他出现在固原城北的张家镇,你说奇不奇怪?」

  童啸寒不作声,兀自沉思。

  孙直斋──他父亲的同门师弟,也是情敌。

  原以为血案只是针对欧阳世家,没想到也针对他童家;至于陈德,恐怕只是派来探路的马前卒,飞盗最擅长的就是勘查宅院之事。

  两年前的血案至此终于水落石出!

  见他不语,罗通放胆续道:「这开城镇在固原城南方百里之外,不过一夜之隔,他就出现在北方的张家镇,而这张家镇又离欧阳世家的曜日山庄……」

  「仅有五里。」童啸寒接道。

  「最奇怪的还在后头呢,从血案发生前一夜开始,这陕北五虎就在开城镇的客栈里饮酒作乐、调戏良家妇女,还在城内闹了不少事,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离去。童老大,你觉得这消息怎么样?」

  童啸寒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涵义。「孙直斋利用捉拿陕北五虎作为幌子,前往西安,经过开城镇,趁地利之便转往张家镇到曜日山庄。」

  「不愧是童老大。」跟他推敲的一样。「你说,这条消息如何?」

  「这条消息可以让你继续活在人世间。」

  罗通开心地拍掌叫好。「就知道童老大你够意思,我总算没白交你这朋友!」

  小命保住,好奇心又开始作祟。「能不能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以血偿血,不会改变。」

  「我说童老大啊,你不知道孙直斋是什么人吗?」

  「遇神杀神、遇佛毁佛,遇当今武林盟主──」童啸寒冷冷一笑。「照杀!」

  「够狂!」罗通一声大喝。「童老大,我罗通甘拜下风。」

  「可别少算我一份啊,大哥。」早就与罗通打成一片、方才亦躲在窗外的申非言挑这时机跳进屋里。

  「非言,门是拿来干什么的?」什么时候他也学起罗通不敲门爱爬窗的毛病来?

  「敲的啊。」申非言笑答,与罗通互看一眼。

  下一刻,斯文的笑脸转由严肃取代。「如今唐玉昆落败而逃,一定会向孙直斋禀明始末,我们的身分也藏不住了。」

  「嗯。」这点他早已想到。

  「孙直斋必然会采取行动,大哥打算怎么对付?他的武功当今武林无人能出其右,难道您打算硬碰硬?」

  这个问题问得童啸寒轩眉深锁。

  「再说,武林盟主是武林正道所公推的人选,就算咱们知道他参与当年血案,恐怕也很难让武林中人相信;即使您武功胜他一筹杀了他,也势必成为武林公敌,各大门派定会派人追杀,为他们的盟主讨回公道,届时大嫂怎么办?还有──」

  童啸寒扬掌阻止他再说下去。「这些我都想到了。」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申非言正色问道,并说出心声:「大哥,无论您打算怎么做,小弟都跟定您了。」

  「就算必须花十年以上的时间?」他问,问得申、罗二人一愣。

  「大哥?」

  「童老大?」罗通也迷糊了。

  「仇要报,人也要活下来。」童啸寒的脸色益发阴郁。「的确,孙直斋的势力、武功,并非目前的我所能匹敌;花上数年时间开疆拓土,拥有自己的势力,同时修练武功以达上层,待日后与他一较高下,是唯一的方法。」

  「哇!」罗通惊讶的直呼,同时暗暗警告自己,以后千万别再做傻事,万一真的惹毛他,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哥!」聪敏的申非言立刻会意,紧张的叫出声。「您知道这样做必须花多少时间、付出多少代价吗?」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童啸寒的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您要大嫂跟着您──」瞧见他凝重的表情,申非言知道他做出什么决定了。「大嫂知道了吗?」知道他这个护妻过度的义兄,又打算将她留在某个安全的地方,自己孤身完成复仇一事的决定了吗?

  童啸寒别开目光,移向门扉,脸色乍然僵凝。

  半晌,他才缓声道:「我会告诉她,亲自告诉她……」

  他的声音彷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悠长,却也沉痛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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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巧合听见的欧阳水若发现自己必须抱紧水盆,才能忍住冲进去哭诉童啸寒食言的念头。但她却忍不住一股避无可避的强烈作呕感,逼得她不得不就地蹲下,捂着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这几日频频作呕,身为医者,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本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他竟抢先一步给她──一个伤心。

  知他如她,怎可能猜不出他会做出什么决定?

  好不容易说服他带她同行,好不容易让他明白她也能帮上忙,好不容易才摸索出他们夫妻间的相处之道,而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正在她的腹中孕育成长,为什么?为什么他又要丢下她,一个人孤身去闯?

  武林盟主……天啊!他们的仇人竟然还有一个武林盟主?

  诸多的不满、诸多的埋怨,顿时涌上欧阳水若心头;然而到最后,全化成无怨无悔的爱意,只因为她听见他沉痛地说──

  我会告诉她,亲自告诉她……

  她不会听不出他说这话时心有多痛,就因为这样,她告诉自己不能流泪,绝对不能。

  她必须笑,笑着让他离开──为了他,也为了孩子,她必须!

  抱起水盆,欧阳水若深吸口气才推门进房。

  申非言与罗通几乎在同一刻,犹如惊弓之鸟般从椅子上跳起来。

  「大嫂!」

  「嫂子!」

  「你们先出去。」夫妻相聚之日无多,童啸寒更不想让人瓜分。

  一声令下,两个男人立刻拔腿就跑,说有多快就有多快。

  「你吓到他们了。」欧阳水若说,很惊讶自己竟能用这么平静的声音说话。

  「他们没那么胆小。」童啸寒双手一摊,门户大开。「过来。」

  欧阳水若放下水盆,乖顺地背对着他坐进他怀中,毋需回眸,就能找到让自己安适的位置。这是花了多少时间才寻得的怀抱啊,如今……又要失去了吗?

  「妳都听见了。」刚才,纸糊的门映出她的身影,他知道她就在门外。

  「嗯。」

  「只要妳开口,我会照妳的话做。」

  「你说会亲口告诉我的。」

  童啸寒紧紧抱住她,脸埋进她的颈肩,深深吸纳她周身散发出的温柔,那是一股十分脆弱、却足以撼动他心神的力量。

  「我以为我可以。」他说,压抑的口气像是在对自己发怒。「在看见妳之前,我以为我可以!」

  「不要这样……」欧阳水若转身抱住他,激动地吻上他,止不住的泪水叛逃而出,沾湿了他的脸。「不要这样……」

  童啸寒反客为主地加深这一吻。

  一向拘礼的她破天荒地主动吻他;讽刺的是,竟是在他们必须分离的时候。

  本该饱含喜悦的吻,如今只尝到心痛与酸楚。

  绵长的吻在气换不过来的窒闷下结束,欧阳水若气喘吁吁地问:「你会送我回疾风谷吗?」

  「不。」童啸寒搂着她,让她和自己一同躺在床上,「经过唐门一战后,孙直斋必然知道我是谁,定会派人追缉;所以我打算离开中原,以陇西为根据地。」

  「那我为何不能回疾风谷等你?」

  「疾风谷位于陇地。」童啸寒爱怜地亲吻她的额心。「若妳人在疾风谷,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去看妳,万一让孙直斋知悉,我无妨,但妳的安全堪虑。」

  欧阳水若按住他的胸口,撑起自己。「你要将我送至何处?」

  童啸寒以指拭去她脸上的残泪,苦笑。「这件事我会让罗通去安排,这是他欠我的。」

  「答应我……」欧阳水若残泪才刚拭尽,新泪又溃堤流出,湿了彼此衣衫。

  童啸寒搂她入怀,试着苦中作乐。「只要别说妳想休了我,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欧阳水若登时又哭又笑,粉拳搥上他的胸口。「你……你从来没有说笑过……」

  「偶一为之又何妨。」童啸寒叹息,「水若,今生今世,我欠妳太多。」

  胸口上的螓首摇了摇。「夫妻本应如此,没有谁欠谁的道理,为君泪千行,妾心终不悔──啸寒,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再一次,赤裸裸的表白再一次带给他莫大的震撼。

  这震撼,足以让他错愕到天荒地老、惊讶到齿牙动摇的那一天,都不会忘记今日他的妻子对他说了什么。

  该死!身为丈夫的还能再要求什么?他的妻子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不吝惜让他知道她有多爱他。

  但欧阳水若能给的,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多。

  「答应我,快点回来,回到我和孩子身边。」

  「我会,我会尽快──孩子?妳、妳有孕了?」

  没见过向来冷静的丈夫露出如此错愕的表情,欧阳水若也愣了。

  「妳……孩子……我、我要做爹了?」

  她该怎么解读他的反应?「你、你高兴吗?」

  童啸寒回过神来,先是抱住她深深一吻,而后像想到什么似的,赶忙扶她坐起身。

  该死!他刚刚还让她俯躺在他身上,要是压伤了他们的孩子怎么办?

  「啸寒?」

  「我很高兴。」他将头埋进她的肩颈,低沉的声音隐隐透着哽咽。「水若,我真的很高兴……」

  「所以,早点回来好吗?我会等你,和孩子一起等你来接我们。」

  他点头,许下承诺。

  然而,他们谁都没履行承诺。

  童啸寒花了十五年,造就称霸大明西方边境的啸龙堡。

  欧阳水若在十四年后,自藏身的江州环玥书院离奇失踪。

  他们谁也没履行当年自己所许下的承诺,谁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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