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街头夜间的一场大雨淋湿街上措手不及的路人。
韩送徐子婷回饭店后,便驾车从国父纪念馆一路开回怡园,他的车速不算快,为的是想遇到有可能在路上的她。
当车子开回怡园时,屋内却不见光亮,他叹了口气,枕靠在方向盘上,猜想她人会在哪,同时忽闻阵阵悠扬的琴声,时而高扬时而低沉,弹的曲子不是她最爱的那首“蓝色多瑙河幻想曲”,而是他曾要求她弹的“月光”……
循着琴声,他找到在朦胧月色下的她。
他来到她身后,轻声道:“对不起。”
这话从韩口中说出来,显得有点不搭调。就她所认识的韩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从前不会,现在也不应该……
“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事耽搁了。”沈倚帆弹着一遍又一遍的“月光”,只因她相信曲子结束时,他也就会出现。
“你等了很久?”自她身后圈住,他枕靠在她湿濂濂的长发上。
“没有,不算久。”偎进他怀中,她聆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
韩在心中叹息着,为何她总是用谎言来让人不自责呢?她难道不明白这样只会令伤她的人永远不知收敛?
“你要是真想看,我再去弄两张票来,好不?”
“韩别对我太好,真的……”那样会宠坏我的,会让我舍不得离开你。
“叫我的名字,我想听你喊我的名,。”不知怎地,除了方治以外,他从不让人直呼他的名,但今夜,他却异常渴望听见沈倚帆喊自己的名。
沈倚帆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再喊一次。”他微笑诱哄。
这次,她没能说出口,因为在她张开嘴的同时,韩吻上了她的唇,将她的声音吻进自己的唇里。
虽然这不是韩第一次吻她,却是让她真正感觉被吻原来是件幸福的事,温热的唇彼此厮磨,令人迷醉其中。
他的舌尖沿着她的唇形描绘着,所到之处皆引起她阵阵的战栗,撼动着她内心的悸动,脑中不禁浮出一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的吻就像是坛烈酒,醺得她只能瘫软在他怀里。
韩将她打横抱起放置于钢琴上,执起她的手拂过自己的脸,轻嚼她细长的指尖,好似那上头沾了蜜。
“你会害怕?”他亲吻她耳垂,柔声问。
她笑着摇头揽上他的颈项,用她的吻来回答他的问题。
他轻轻掀起她的裙摆,不疾不徐的速度在瞥见她膝上那道疤痕时停了下来,指腹柔柔的触碰着,随后是他的唇接替而上。
这道伤疤他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来得怜爱……
褪去两人身上的衣衫,他吻上她的眉、她的眼,“今夜……我要你永远记得这一切的美好。”
他徐缓的进入她,吻住她的叹息,属于他们的夜晚才刚要开始……
清晨时分朝阳微露,入秋之初的雾气显得迷蒙,空气问略带寒意。
披了件薄衫,沈倚帆悄悄地走出房间来到大厅的钢琴前。
随着她的步伐,韩赤裸着上身走了过来,并肩站在她身旁——嗅着她沐浴后的发香,“还是不习惯这时候睡,嗯?”
她勾起醉人的微笑,抚上他下颚初生的胡碴,“怎么不多睡点?”
韩和她是不同的,她习惯了日夜颠倒,而他向来都是朝九晚五规律的过着属于他的生活。
“我好像也习惯了你的生活方式。”他想了想,这些日子来,他的生理时钟的确有了变化。
将椅上的位子空出大半,让他并身和自己同坐一起,执起他细长的手掌,她把玩着。
“知道吗?你有一双很适合弹琴的手,如果你会弹琴的话,恐怕会让许多女孩心碎。”他手指甚是修长,洁净无垢的指甲修剪得整齐,中指上的手茧看得出是常常批阅卷宗造成。
“你确定是心碎而不是让她们吓得四处窜逃?”看着与她交缠的手指,他好笑的问。
沈倚帆笑着靠在韩的胸前,“我说了,那是指你会弹的话。”
“既然如此,你愿意当我第一位听众吗?一位韩首次公开演奏的嘉宾?”忽地,他正色道。
“你确定要这么做?”她有些怀疑他一时兴起的念头。
“凡事都有第一次,现在就看你有没有勇气接受我的魔音传脑。”
韩深吸口气,双手摩拳擦掌的样子看来像是要去打架!不像是要弹琴。
沈倚帆笑容里夹带无奈的笑意,等着看他胡闹,然而当他指尖滑过琴键时,她的笑容产生了变化,她屏住呼吸,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他。
他偶尔投以个微笑,又专心的回到琴键上。初学者是该如此,也无法分心,再者,他也不想破坏她最爱的曲子“蓝色多瑙河幻想曲”……
曲到未了,琴声骤停,室内又恢复了原先的宁静,惟有溺娘的余音在他们心中回荡。
“我不知道你会弹琴。”凝视着他,她激动的情绪仍无法平复。
韩笑着说:“我当然不会,是临时恶补的。”
“为什么突然想学琴?”
“不知道,或许因为想弹给你听。”
既然他这阵子奇怪的事做了不少,相信也不在乎多添这桩才是。
航运巨子摇身一变改行当钢琴师?这话若传回香港的那栋宅院,他老头不气到跳脚才是奇闻。
乍间他弹出“蓝色多瑙河幻想曲”已让她感动得无以复加,而今又听见他这么说,更是让她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应声滑落。
“怎么了,真的弹得这么糟糕?”拭去她脸上的泪,韩低头急忙的问。
她微笑的摇头,泪水却落得更凶,伸手胡乱擦拭着,“很好听……是我听过最动人的……”
他松了口气,脸上尽是被她打败的神情。
“你这说法肯定让李斯特、贝多芬再死一次——气死的。”卸下平日冷峻的脸孔,韩显得孩子气。
抚过她的发,他又问:“有没有听过四手联弹?”
两人相视微笑,不久,悠扬的、轻快的“蓝色多瑙河幻想曲”再次响起,四手的谐调奏出清晨里最美的和弦。
曲终时,他俩对望凝视,会心的笑吻……
沈倚帆怎么也想不到徐子婷会提前回国,甚至还找上了她。
当她开门对上她美丽的眸子,陡升的心虚让她怔忡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是该感到心虚的,再怎么说,她也是韩的未婚妻,自己与韩发生了亲密的关系,犯下了世人眼中不容许的错误,她也该对她感到愧疚。
“我们又见面了。”脸上带着笑容,徐子婷首先打破沉默。“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惊觉自己的失态,沈倚帆连忙请她入内。
走进屋内,徐子婷理所当然的巡视一番,直到目光落在她身上,“果然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呃,不!我想你是有些误会了,这是方怡的家,我是韩暂时请来看房子的,等过两天屋子弄好就会离开。你千万别胡乱猜,他对你很专一的,不可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你在紧张什么,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徐子婷嗤笑一声,“况且我也知道韩很爱我,不可能做出伤害我的事,这点从他不顾自己生命救了我就很明白了,对吗?”
“是啊!”她点点头,附和道。
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她与韩是不可能的,他的选择始终是方怡。
“韩救了我,而你救了他……听说,你在那场车祸中失去子宫,你有告诉他吗?”这趟她会提前回国,为的就是得知他俩又走在一块。
对于爱情她向来没有安全感,所以她始终派人监视着他以及相关的人,当她知道沈倚帆在当年那场车祸中失去育孕能力而又和韩碰面时,她不安的因子让她再也无法待在巴黎,立刻直奔回台湾。
“不,我没有告诉他。”之所以会再次与他有交集,只为了隐瞒这个秘密,而今也证明她做到了,那日的韩相信了她的谎言……
“你不想让他对你有所愧疚?”
“他本来就不应该对我感到愧疚,事情的关键并不在他,是我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她决定替他挡下,就该自己承受所有的苦痛。
徐子婷没见过像她这么笨的女人,笨到连为自己争取都不会。
她原以为有那样的母亲,女儿应该也差不多才是,然而沈倚帆的一再退让却让她发现这母女俩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爱情本是自私的,从她父亲不顾一切的抛下她们母女就能得知。对敌人仁慈,就等于是对自己残忍,虽然她的恨意逐渐退去,但并不等于她会放弃韩……只因为她也在不知觉中爱上了他。
“知道我为什么会提前回来?”稍稍放下心中大石,徐子婷问道。
沈倚帆摇摇头,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有了韩的孩子。”她露出幸福的微笑,尽管只是凭空捏造,她也要自己诠释得像个幸福的母亲。“我相信韩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曾经说过要陪着我迎接第一个孩子的来临,所以,我回来了,为了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
“恭喜你。”这是句发自内心的真诚祝贺,因为她自己再无机会,更能体会那份快乐将有多美好。
看来她这趟来访的目的就快结束,她只需再推点力,或许也算做个顺水人情。
“韩对我很好。”为了巩固她的爱情,她必须击败对方,尽管她的对手不懂得争取,她还是得毁掉她最后一分奢望,不允许有任何的机会。“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替我找到了我父亲。”
闻言沈倚帆的表情有了变化,“她过……我是说他们过得好吗?”
徐子婷笑了笑,“算是不错吧!我偶尔会去看看他们。”
“是吗,那就好……”得知母亲生活无虑,她才明白当初的无法原谅已在时间的流逝下释怀了。
“你想要去看看她吗?我可以给你他们在新加坡的住址。”
“不了!”她婉拒她的好意。“当初她选择抛下一切就代表她不希望再有所牵绊,知道她过得好那就行了,我不想去打扰她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生活。”
“你不觉得她欠你们一个交代?”
“都这么久了,知道又如何?真正该听到解释的人已在黄泉,就让一切的不愉快以及背叛埋于黄土之下,不是更好?”尘归尘——土归土,如今的沈倚帆总算亲身感受到那句话的意思。
“你的想法跟我不一样,不过我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想法和际遇当然也就不同。”
临出门前,徐子婷最后一次问:“韩会知道今天的事吗?”
“我会祝你们幸福的。”她微笑。
听似不搭调的回答已然表示今天这件事又将埋于她的心中……
I sat up all night just to watch your smile when you're sleeping……(我整夜未眠只为了看你熟睡时的笑脸……)
曾经有首歌的歌词是这样写的,在他们就要分手的这一晚,沈倚帆看着韩的睡容很自然的哼出这段歌词。
这一段偷来的幸福也该是到了归还的时候。
她不会因为离别在即而难过,有的也只会是知足的快乐,因为她知道,日后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她会微笑。
他的孩子定会遗传父系深邃的轮廓,是个出色的小韩,但若是女儿,想必是个甜美的小娃儿,就像徐子婷一般。
而她的孩子会像谁呢?
这答案恐怕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今天以后,你会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吗?”双眼仍是没张开,韩突然开口问道。
“你醒了?”在他怀中,她微仰起头,“是我把你吵醒的吗?”
他笑了笑,“不尽然。”
或许部份的原因在于她那双始终凝视他的眼睛,但大部份是在于他心中那份莫名的怅然若失。
“再多睡一会儿吧!你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需要充足的体力。”
明天开始,他得为他的婚礼开始筹备了,尽管大部份都有人替他打理,但有些事还是得由他亲自出面,为此他是该养足精神。
想归想,但……
“我想和你聊聊。刚才我突然想到,这么久以来,我们似乎没有好好聊过,大部份的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在说话,而我几乎不曾搭理。”那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从前的她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现在的她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关系。
想起从前,她不由得失笑,“你以前总嫌我聒噪呢!”
韩哂然,拨弄着她肩上的长发,“是啊!但我现在却很想听那个聒噪的小女孩在我耳边叽喳的说话。”“你想聊什么?”
“刚才我问的你还没有回答。”他提醒道。
到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她笑了,一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笑的笑容在脸上扬起。
“不会。”正因为他是韩,所以她能肯定的回答。“我知道,今天以后,沈倚帆这名字不会再在韩心中出现,一如开始就没有出现过。我不用逃,不用躲。也许,我们会有再遇见的一天,但那时的我与周遭的旁人无异,只是从你身旁路过的陌生人。”
她很了解他,但不知怎地,他却希望她不要这么了解。
拥着她,他叹了口长气,像是为他接下来的话感到悲愁。“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倚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嗯?”她不解的在他怀中仰起头。
“这段日子我始终在等着你对我开口,眼看今夜就要过去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关于那场车祸让你失去的一切吗?”
沈倚帆默然了。她以为自己已说谎带过,没想到他的不开口是为了安抚那日她过于激动的情绪。
“为什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不开口只会让你自己一个人永远的背着这份沉重,说出来你才有得到解脱的机会。”他诱哄道,了解她习惯将所有的苦痛藏于自己的心中,只为了不拖累旁人,但这样瘦弱的肩膀又能背负多久?她真以为自己不会有垮下的一天?
半晌后,她回答,“我并没有失去一切……”
“然后呢?”
“关于孩子……我很抱歉。”想起殊不知是男还是女的小娃儿,她不禁哽咽了起来。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以后该怎么办?”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甚至婚后也不打算迎接小生命的到来,但是,他不喜欢,并不代表其他男人也不喜欢,今后的她能找到一个和他想法一致的男人吗?
遇见他已是她生命中不幸的事,难道此生她再无机会遇见个真正能带给她幸福的男人?
“一个人可以不受拘束,很自在,我并不需要有人陪伴。”
知道她这话是在安慰自己,不让他为她操心,韩心中不禁痛了起来。
他承认自己爱上了她,却不知道这份爱是否超越了他对方怡那般。倘若答案是否定的,他不确定会有给她幸福的一天;如果是肯定的,良心的谴责会让他因为方怡而不能给她幸福……
既然两者都无法让她快乐,那他只有选择放手。
他在心中默默问着自己却也说出了口,“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永远不要认为对我有所亏欠,从今以后让你的生命如同你的名字,,让玉石恢复它该有的璀璨。”
恢复该有的璀璨……多么类似而又熟悉的一句话……
他的生命真如她们所说的会自己发亮吗?韩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