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的病好得很快,他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所以必须尽快复元保护妻子。在他快好的一天晚上,天下雨了,像是庆祝他们又在一起般的享受了久违的鱼水之欢后,管柔柔的记忆再次归零,忘记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也不再叫他娘。
但是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他们快饿死了!
他们没有钱,一场浩劫后什么都没有的他们只剩下彼此。连外衣都当掉了的燕归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办法去当苦力,因为管柔柔会乱跑,但他也不想去偷去抢用脏钱养自己的妻子。
她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坐在任何一家客栈都不再有饭菜送上,连外面的包子摊都下再有东西递过来,只有一些陌生人很可怕地推开她,她被人赶来赶去赶了一天,饿得哭哭啼啼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有个男人正痛苦地捶打著墙,恨自己没用,而这个男人面色蜡黄,已经三天没有进食。省下的钱虽然又多让妻子吃饱了两天,但山穷水尽的日子还是终究来临,他们这几天晚上都是在别人的屋檐下度过,但是管柔柔没有因此而冷过,因为男人会暖暖的抱著她。
可是饥饿却不能躲开,它实实在在的折磨著人。燕归来痛苦地发现自己离开了母亲后果然什么也不是,连妻子都下能予以温饱,难道真的要去偷去抢?他恨自己当年只会当个太少爷,整天喝酒蹉跎光阴,唯一的特长就是舞那没用的剑。
想到这里,他忽然眼睛一亮,从地上捡起泥巴做了几个泥丸,教管柔柔玩弹珠。爱玩的天性打败了饥饿,她快乐的玩著。
安抚了她后,燕归来站在她旁边,深吸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是为了柔柔,他必须放下尊严和面子。
“各位……”才一开口便已脸红,他咬牙一口气喊道:“各位朋友,在下和妻子因为盘缠用尽,借宝地一用,请方便的给个钱场,不方便的给个人场。”
以前他也喜欢看人卖艺,然后丢下一锭元宝享受穷人感激的眼神。以前的他以为这是一种怜悯,但他现在知道那不过是交易,卖艺人其实是在用自尊换取温饱,只比乞丐高尚一点而已。
路上的行人一开始并没有理会他,即使是繁华的风州城,有闲钱看人卖艺的还是不多,更何况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燕归来没有剑,他随手挑起地上半截的竹竿,舞著他年少时自创的剑法。说是剑法不如说是剑舞,纯粹就是好看根本没有实战意义,外行人看了也许觉得飘逸潇洒,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他只是在比划。
但是看过他舞剑的人都会著迷,著迷那人剑合一的写意。会觉得那不是一个人在舞著剑,而是他和剑一起在对话、在嬉戏。也许俗人看不出来,可是他行若流水的身形,毕竟比那些一身蛮肉的江湖把子好看,尤其加上他俊秀的睑,人群慢慢的聚了起来,而且都以女子为多。
其实当年的他舞得更好,看过他舞剑的一个朋友说过,一身白衣在月下舞剑的他,彷佛随时会御剑而去。
那时的他笑道:“我在凡尘如鱼得水,又何必思量神仙。”
现在的他却身著布衣单衫,手中的剑也不过是一截烂竹竿,人生的际遇是多么的微妙。
他正在黯然,忽然场外有人抛来一剑,“我的剑借你。”
那是一把很轻巧的剑,他伸手接过长剑,彷佛一股气韵随著剑气而生,旁边的叫好声越来越多。一舞完毕,打赏的居然不在少数,大多人敬重地放到他手里,但有些嫉妒他的就丢到地上,他迟疑了下,还是捡了起来。一个银元宝伸到他面前,阻止他继续放弃尊严的捡地上的铜钱。
“你不觉得这样很下贱吗?”林清音已经离开了梅园,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能忍受燕归来变成这样。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爱著他,原来当初的伤心不只是不愿意被耻笑,更多的是不愿失去他。
燕归来站起来,三天没吃饭的脸有著蜡黄和虚弱,但是经历过那场风雨的他看起来既沉稳又成熟。
他平静地开口,“我用自己的劳力养活自己和妻子,有什么下贱的?”
起身越过她没有接受她的钱。她的钱他不要,尤其她还是伤害柔柔的人之一。林清音呆站著看他卑微地低下头专心捡钱,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鄙可怜,再也忍不住眼泪的跟舱而去。
捡了钱后,拒绝众人再舞一次的要求,他迳自买了一袋包子想赶快喂饱妻子。买完后却发现柔柔又不见了,这次他不再没头没脑的找。深吸口气,冷静下来,看了看她刚才玩要的地方,泥丸一个个散落,朝著一个方向。他顺著走过去,看见一群小孩子正拿著树枝把她围在中间欺负她。
他连忙上前赶走小孩子,那群小孩竟远远的唱——
“大傻子,小呆子,搓个泥球当丸子,吃下去,吐出来,原来是个屎蛋子。”
燕归来愤怒的一掌拍碎了地上的石砖。即使是小孩,他也不能忍受有人欺负柔柔,几个小孩顿时吓得哭著跑开了。
管柔柔害怕地蹲在墙边,嘴角有著泥巴的痕迹,头发被小孩子挑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他怜惜的想擦去她嘴角的泥巴,却被她一口死死的咬住食指。
她咬得很用力,带著泪痕的眼盯著他,仿佛在测试他的忍耐程度。那眼神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柔柔的眼神,哀痛、绝望但是不认输,即使是错的也要很努力的坚持下去。
那样的眼神,曾经也属于他吧。
母亲从小就教他剑法,但是他一直练不好,只知道拿剑舞著玩。八岁那年母亲终于放弃了,她封剑决心不再过问江湖,安心把梅园的粥发展到大江南北,她教不出天下第一的剑客,那她就让儿子成为第一富豪。
此后母亲从逼著他练剑到禁止他练,但是他不听,他喜欢剑,即使不为成名不为武功。母亲一气之下饿了他三天,在他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问他屈不屈服,而他就是用这种眼神征服了母亲。
他一直奇怪为什么会对柔柔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原来他们是同一种人,想到这里他笑了。看著他的笑,管柔柔咬得更用力,牙齿陷进肉中,腥甜味越来越浓,她的眼神也越来越飘匆。
可他还是在笑。其实他很想哭,他没用到让柔柔饿得去吃泥巴。但是他不能哭,如果连他都哭了,谁来替柔柔擦眼泪。
血顺著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她几乎咬碎了他的骨头,但是他依旧微笑。空出的手从怀里拿出荷叶包放在膝盖上,然后递给她一个包子。
她看了看包子又看了看他,来回看了几遍,终于松开牙开始去啃包子。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燕归来心里的酸楚瞬间变成幸福。这是第一次他用自己赚的钱养活妻子。虽然知道她不会喜欢他碰她,但还是忍不住小心地用袖子擦拭她的嘴角,而她居然没反抗,只是停下吃包子的动作,看著血流下止的手指,神色茫然中带著愧疚。
惊喜她的接纳,他傻笑了半天才拿出个包子吃起来,饿了三天,第一次觉得粗糙的包子也很好吃。
“好吃、好吃。”她孩子气的吃得眉开眼笑,边吃边满足地感叹著。饥饿的确是最好的佐料。
燕归来笑了起来,仿佛当年被母亲夸奖一样,居然有说不出的自豪。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在墙角吃著包子。
背后传来一声清咳,燕归来警觉地回过头,一个气度下凡的中年人站在他背后,手上拿著一把剑。
凭著那剑,燕归来认出他就是那借剑之人,连忙施礼,“多谢阁下借剑之恩。”
中年人含笑地点了下头,看向埋头苦吃的管柔柔,“她是……”
“她是我的妻子。”
“很特别的妻子。”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赞美。
但是燕归来就是感觉被冒犯了,他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妻子。”
中年人愣了下,大笑起来,“看来没人能拆开你们。”说完递过剑,“喜欢吗?送给你。”
燕归来接过剑,拔出又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