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极静。
南无春负手站着,清睿逼人的眸光如最厉害的暗器,要在罗桑儿脸上射出一个洞来。
恐怖死了!这样一个精明冷傲的男子,一点都不好玩。罗桑儿不敢再嚣张。
他眼色冷冽,薄唇抿成一直线,看到这样子的他,莫名的恐慌再次攫住弄晚,好可怕的大师兄,她既惊且惧,咬住唇,轻轻地发颤,眸瞳升起薄雾。
「哎呀,小妹妹,妳别咬伤妳的唇哪!」罗桑儿大惊小怪。
该死!小师妹好不容易才对他卸下心防,不再畏惧他。都怪这死妖女不好!
南无春的心一拧,眉眼间的阴冷转眼退去,拉起弄晚的小手,微微笑。「没事的,晚儿。来,让表妹为妳把脉。」将弄晚的手交到罗桑儿手上,俊眉一挑。「还望表妹拿出手段来,让愚兄见识一下妳高明的医术。」手暖心也暖,弄晚不再害怕。
罗桑儿自嘲地弯唇,聪明地听出弦外之音。
「你放心吧!表哥,我可以医死任何人,绝不会医死你的小师妹,否则要拿命来赔。」她偏过芳颊,意味深长地睨他一眼。「我说的,对吗?」
南无春与她对视,并不否认。
呵呵!终于知道这块大石头的弱点了,她可要好好把握住,必要时会是一颗重要的棋子。罗桑儿爱极了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啊!
身为女儿家的无奈,没人比她更清楚,对于有可能左右她命运的人,她非想法子找出其致命的弱点,必要时可以予以反击。
清雅的卧房内,几案上点着一炉熏香,一室香气中弥漫着诡谲的暗潮。
「大师兄……你们到底怎么了?」榻上的人儿眉心淡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仙女姊姊喜欢大师兄,大师兄却一脸可怕的表情,到底怎么回事?
而她又怎么了?居然感觉不太舒服。
「没事儿,小妹妹可爱得宛如香扇坠儿,不适合皱眉头,快别教妳大师兄心疼死了。」罗桑儿笑嘻嘻的开始为她把脉。
「仙女姊姊叫我晚儿就好了。」看人家摆出笑脸,她就安心了。时常生病的她最怕看人家脸色,那会使她愧疚、自卑,因为她的多病令人麻烦不快。
「那好,晚儿也称呼我罗姊姊即可,当然叫神医姊姊也很恰当。」罗桑儿很了解病家心理,水眼微瞇,笑得艳光四射。「反正我美如仙女下凡是众所皆知的事,除非有人没长眼珠子,所以不必再公告周知,好显得我虚怀若谷。」
弄晚被她笑得心儿怦怦跳,难怪古书上会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过,这位姊姊的性情有些怪怪的。
南无春讥讽道:「表妹大可不必太谦虚,待妳使出真本事医好了小师妹,为兄一定四处宣扬妳女神医之名。」
不管他的目光如何冷然,罗桑儿仍然绽放出满意的笑靥。「虽然表哥此举有点儿『锦上添花』,小妹也只有却之不恭了。」
这个女人的厚脸皮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南无春透寒的目光狠瞪了她一眼,却不得不包容她,因为她还真是有两下子。
双婢送茶点进来,瞧见徐海城三人在外室欲进又退的,以为他们不方便进内室,忙笑道:「王爷也在里头,三位请进。」
阮非雪连忙低声问道:「那位罗桑儿是女大夫?她跟大师兄是……」
流霞笑道:「表小姐是王爷的表妹,幼年丧父,老太君接女儿回府守寡,表小姐也跟着在王府住了十多年,五年前由王爷作主让她去学医,否则真是浪费了表小姐的天资异禀。」王府书库所收藏的医书,都被她翻烂了。
「他们感情很好?」
「这个自然。」冷嘲热讽的,怎会不好?
言谈间,进入内室,双婢摆好茶点,端起蔘汤走近床边。「小姐请用蔘汤。」
罗桑儿眼睛一亮。「给我喝的呀!」
「这……」寒嫣迟疑。
南无春道:「再去端一碗来。」
「不用啦!」罗桑儿噗哧一声,笑道:「不过我总算明白,晚儿能活到今天,还能下床走动,全仗这百年老山蔘续命,再加上其它珍贵药材的辅佐,才保得她不用成天躺在床上喘气儿。好了不起啊!表哥,为了你的小师妹,多年来费尽心思的搜罗奇珍,很辛苦吧!」睆睆美目紧盯在他脸上。
南无春淡然径自带过。「少说废话,有几成把握?」拿过蔘汤搁在弄晚掌心,以眼神示意她喝下。
罗桑儿粲笑。区区金钱,对南郡王自然不算什么。「自己人,我不想骗你。晚儿这病根已种下多年,想要痊愈绝无可能,她的五脏六腑均受创严重,多年的医治调养使她免于缠绵病榻,时常能下床走动走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这是因为她的心脉受损最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无救?」南无春的眼睛危险地瞇起。
「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瞪我,我只说不可能痊愈,但只要由我照料她三个月,饮食用药均听我的,肯定身子骨比现在好,不会动不动就病倒,可以过得比较像正常人一点。若肯听我的嘱咐,继续用药调理一年,嫁人生子应无问题;不过,怀孕最后三个月还是少不得由我照料,以防万一。」解释得有够清楚了吧,大爷!骗人不知道你心里在打算什么。罗桑儿嗤之以鼻。
一向淡漠冷酷的南郡王也不免有点讪讪然,但绝不会摆放在脸上,只是嗓音略微沙哑。「表妹既敢夸下海口,愚兄拭目以待。」
「真的吗?」弄晚眼眸一亮,柔嗓轻问,又期待又怕期待落空,「我以后不会再常常生病,把苦药当开水喝?」她没听错吧?
罗桑儿整肃表情。「只要病家肯配合,医家自然尽心尽力。不过,妳也别高兴过头,妳这辈子想学妳师姊那样高来高去、行侠仗义,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不不不,只要能少喝一些药,像寻常姑娘家一样过日子,我已心满意足。」什么江湖岁月,意气风发,对病人而言只属传说之流。
泪雾,在弄晚眼底幽幽漫开。她并未哭出声,只是泪水静静地沿着她白玉般的面颊滑落。多少年了,都以为自己看不到明年的春花绽放,说不茫然却又迷惘,不晓得拖着一身病骨活着是为了谁?
女儿家的归宿,她是不敢指望了,但真能拖累师父师娘一生一世吗?
床榻边,南无春被她这安静的眼泪牵动心弦,一颗心绞痛起来,但也只是静静的把她揽入自己胸膛,心疼地抚着她的长发,给她融融的温暖。
他可怜的小师妹已吃够了苦头,不该再流眼泪。
罗桑儿淡漾笑容,「哎呀呀,长眼睛没见过这样我见犹怜的病家,幸亏我是女大夫,换了我那冰山师兄来,怕也要融冰成水。原来姑娘家娇贵的眼泪足以织就一张网,网住最刚强男子的心。」
弄晚身子一颤,扬起歉意的眸。「对不起,大师兄,把你的衣裳弄湿了……」拿袖子在他衣襟上擦着,却教他一把抓住手腕。
「不碍事。」她是在他身上点火啊!偏偏情窦未开的她不懂。「妳睡一下午觉,等醒来喝完药,身子若舒坦些,我们可以去逛逛市集。」
「我真的可以去逛市集吗?」柔眸点亮期盼之色,「大师兄真的肯带我去?」
「大师兄骗过妳吗?乖,睡吧!」
弄晚乖乖的躺下,南无春亲手为她盖上薄被。「我让流霞、寒嫣留下来伺候妳,妳安心的睡。」
「我不用人家陪我。」她反而不安,双婢理应是伺候王公贵族的。
南无春不容人拒绝。「照王府的规矩,弱质女流的闺阁,须有婢女在房里伺候,无时无刻。」
罗桑儿娇笑道:「这我可以作证,以前我在王府当小姐,还有一名大丫头带两名小丫头伺候我呢!」不过,王爷居然把双婢拨给花弄晚,倒是她始料未及。流霞与寒嫣,除了伺候人细心温柔,兼有一身好武艺。
看来,这位冷面王爷为了宝贝小师妹要住进王府,可谓用尽心思,就怕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一旁静观的阮非雪看得双目发赤,向来清澄如水的眸子,此时灼烫如火,紧盯向床上的人。再不会看错,大师兄的心全在小师妹身上!
为什么?就只为小师妹病弱堪怜?虽然她还不确定这是否出于男女之情,但大师兄待小师妹特别却是不争的事实。
以前从不觉得,这次离开徐家庄,才使情况渐趋明朗化,大师兄非常在乎小师妹,非常非常在乎,至于在乎到什么程度,她不敢想。
过去大师兄每年回徐家庄一次,小住几天,不见他与小师妹有什么互动,实在是小师妹怕他怕得紧。只有在小师妹闹性子不吃药的时候,那场面……啧啧,可绝对说不上温馨,那样凶恶的强灌药汁,又生得出什么情愫?
平心而论,南无春不是个容易开心的人,他总是酷着一张脸,很严肃,令人无法轻易接近,但高深的涵养与精湛的武艺,又令师弟妹们都服他。
难道当王爷的人,都必须摆出庄重冷情的样子吗?阮非雪不明白,然而,他若是对每一个人都如此倒也罢了,为何偏怜小师妹?
将贴身侍婢寒嫣与流霞拨给小师妹,从头到脚服侍得舒舒服服的;把最宽敞舒适的房间让给小师妹,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陪伴病榻中的她。
若只是为了遵从师娘的交代,不敢教小师妹有所损伤,有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阮非雪愈想愈妒火攻心。
嫉妒!对,嫉妒。生平第一次,她嫉妒弄晚,甚至希望生病的人是自己。
罗桑儿或可说是一大劲敌,但看情况是她自作多情的成分大些,南无春待她并无柔情。只有弄晚是特殊的,自出了徐家庄,南无春的心思就全在她身上,或者该说……全在她的病体身上,是她的病引动了他的怜爱之心?
一定是这样没错,那不是男女之爱,是兄长对病弱妹子的呵疼与怜悯。
柳眉频蹙,阮非雪心头的紧绷宽舒了些,却又不断在算计如何将南无春的目光吸引过来,用最自然的方式。
如今方知,大师兄偏怜弱女子,她该怎么做呢?
*
夹一片千层油酥饼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吞咽下,南无春轻轻扯动唇角。「五师妹身体不适要坐马车,当然可以。」
徐海城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原先还担心大师兄不高兴呢!」完成心上人交代的事,他开心的一起用早膳。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五师妹担心说马车是为了小师妹而布置的,别人不方便同挤一车。」其实他觉得非雪想太多了。
「没那回事。」南无春连眉头也懒得皱一下,阮非雪使这一招无济于事。
正在吃香米粥配小菜的弄晚,担忧的问:「二师兄,五师姊是生了什么病?怎么不请罗姊姊治一治?」
徐海城有点尴尬。「她不是生病,只是身体不适,骑马不太方便。」
「那是什么病呢?」弄晚想不出来。
「晚儿,吃一块芙蓉糕试试,好吃吗?想不想带一些路上吃?」
「大师兄知道五师姊是什么病?」芙蓉糕下肚,疑问还是要问。
「不知。」南无春说得干脆。
「二师兄……」
「咳咳咳……」徐海城被茶呛住了。
「别夹缠不休了,晚儿。」罗桑儿看不下去,把金线油塔吞下肚,直接道:「姑娘家的葵水来,不舒服啦!」
弄晚满脸通红,恨不得挖一个地洞钻!
徐海城咳得更厉害,不忘白了罗桑儿一眼,妳也算女人吗?
南无春若无其事的填饱肚子,想到:晚儿会不会有这方面的痛楚呢?找机会问问罗桑儿。
一时间气氛尴尬得不得了,只有罗桑儿满不在乎,她是大夫耶!葵水来算得了什么?这男人哪!平时再怎么能言善道、舌粲莲花,一说到女人家的隐私事,全成了锯嘴葫芦,不知有多避忌。
还有,旁边这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