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氛围。
当然,也许是她太过敏感。
一切还是那么平静,怡然的春光透过客厅的窗户,顽皮地洒落在凤仪乌瀑般的秀发上,以及她面前那帧照片上。
照片里有许多人,扣除那些被镜头削去半边脸或砍掉半颗头的,勉强可以看见有张拇指大小的男人脸孔。
这个男人手上端着一杯红酒,微侧着宛如刀凿般立体而完美的脸庞,与身旁的人说话。
他穿着一袭合身的黑色手工西服,完美的烘托出他挺拔的
身量;浓密的黑发自前额向后梳去,一丝不苟;鼻梁上的细银框眼镜,成功地遮去他太过冷漠犀利的眼神,薄唇微扬。
风仪认为他一定是个不常笑的人,说不定照片里,他唇边的微笑连上扬几度,都是经过算计的,使他看起来既不失礼,也不致减低威严。
他身后不远处是舞池,舞池里有数不清的俪影双双,很显然,照片的背景是一场宴会。
由镜头猎取的角度可知,这张照片是被有心人士偷拍的,此外还可以得到一个结论——照片上的男人一定非常讨厌照相。
因为,没有人会用这样的照片来作为“相亲照”!
“凤仪,呃……”
谁会知道在商界,素有“阎王”之称的风氏财团主事者风权,在女儿面前竟然有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启口的时候。
风权一定不知道,这样的表情反而让凤仪心生警觉,她不得不怀疑这张所谓的“相亲照”,背后还隐藏了什么诡计。
风仪佯装不解地扬眉询问:“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呃……喔!是这样的,”风权急中生智,决定拐着弯问:“你觉得照片上的男人怎样?”
“那么多个,你指的是哪一个,”她轻笑着,过人的慧黠妥善地隐藏在纯美无害的表相下。
凤权大手一指,指向那张拇指大的俊脸。
“喏,就是他。”
凤仪再朝照片里的男人投去两眼,眨了眨猫儿似的大眼睛。
“我认为他挺英俊的。”她只不过是说出浅而易见的事实,父亲大人总不可能奢望她从一张相片里看出什么端倪。
但仅仅这么一句话,就足以让凤权眉开眼笑。
“就是!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凤权挤到宝贝女儿身边一屁股坐下,开始兴奋地滔滔不绝:“他叫东方爵,东方集团旗下东方时报的社长,也是未来东方集团的龙头,要人品有人品,要钱财有钱财,加上年轻有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你说是不是?”
在女儿的注视下,得意忘形的凤权立刻有所警觉,忙将“乘龙快婿”改为“青年才俊”。
“我完全同意,爸爸。”她忍着笑说。
凤仪当然察觉了父亲大人想收他为半子的心思,不过她选,择了按兵不动,想要看看他会用什么理由说服她。
不过,没想到兴奋过头的风权完全会错意了。
成了!成了!凤权暗暗叫好。看样子,他的迂回战术奏效了!
他已探出了口风,知道女儿对东方爵的印象良好,这么一来,他“先斩后奏”的行为就不会显得那么不可原谅。
这么一想,凤权顿时觉得心安理得。
“很好!我早知道我们的看法完全相同,”他清了清喉咙,终于道出了惊人的消息:“所以哕!我就答应东方家的老爷子,把你嫁给他了。”凤仪的笑意瞬间冻在唇边。
“对不起,爸爸,你说什么?”女儿的声音一如往常的甜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凤权却开始头皮发麻。“啊……就、就是……”他的嘴唇蠕动老半天,终于困难的发出声音:“我答应东方家老爷子,把你嫁给东方爵了。”
话声甫落,客厅内顿时陷入——片死寂。
凤仪瞪视凤权的目光,使得凤权觉得室温骤降到零下五度。凤权冷汗滑下额头,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
他千算万算,竟忘记他的女儿是典型的表里不一!
“原来如此,你瞒着我,把我给卖了。”
凤仪清冷的声音让凤权惊慌失措。
“不!不!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能说是卖呢?”
“既然不是卖,那我就有表达意见的权利哕?”原先的笑容可掬立刻换上晚娘脸孔,“去把婚事取消!”
凤权吓得直摇手,“不……不行哪!女儿,我要真去撤销婚事,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摆?”
她轻哼:“依我看,不要也罢。”
“别、别这样嘛!好歹我是你父亲啊!给我留个台阶下吧!”他急急分辩:“再说,你不也对东方爵颇有好感吗?乖女儿,我想,这桩婚事就……就这么定了吧?”凤权完全是一副求和的可怜模样。看样子,只能靠自己了!
凤仪没有理会给她惹来麻烦的父亲大人,力持镇定地走向楼梯,但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就这样吧!”她丢下这一句便上楼了。
咦?没有争辩?就这么轻易过关了?
捏了把冷汗的凤权松口气傻笑着,由衷感谢上苍赐给他这种好运气。然而,他却没意识到——
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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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东方时报是全台湾订阅率最高的报纸,而该报的广告栏堪称是黄金版面。
尽管东方时报的广告栏位费用高得吓死人,但为了充分达到宣传商品的目的,公司行号大手笔买下半版、全版者大有人在。
不过,这回却有人买下全版满版,只为刊登一则遗弃启事!
遗弃启事
凤氏财团千金凤仪与东方集团继承人东方爵,
素不相识亦无往来,
更无意愿携手共度一生,
两人的婚约完全是双方长辈一厢情愿,
凤仪郑重公开声明遗弃“东方爵未婚妻”之头衔,
今后两人井河不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那红色的粗体字,除了瞎子之外,大概没有人会错过。
“东方集团未来的继承人东方爵被公开遗弃了!”
这则启事以野火燎原的速度一传十,十传百,才一个上午的工夫,全台湾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下午,上百家电视台也以跑马灯的方式,对着全国观众强力放送这则消息。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老爷子!老爷子!不好了!”
东方家的忠仆老杜挥舞着报纸,神色慌张地从一楼大厅直奔二楼和室。正在悠闲品茗的东方家老爷子,看见老杜火烧屁股的冲进来,依然稳如泰山。
在社会上打滚了七十来年,早已见惯大风大浪的东方家老爷子,虽然已退出东方家的权力核心,但仍是东方集团的精神象征。老爷子精神饱满,身体硬朗,骨碌碌的眼睛活像个老顽童,不过,此时他显得很不耐烦。
“吵死了,老杜,你就不能让我的耳根子清静清静吗?”
雅兴全没了,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悦地责怪自己的下属不懂规矩。“唉呀,老爷子,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老杜把东方时报往老爷子面前一送。
“您快看看这则启事!这可攸关着大少爷的名誉哪!”说着,老杜同时送上老花眼镜,让东方老爷子看个分明。
老爷子扫了两眼那几行偌大的红色字体,呵呵笑了起来。
“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件事啊!这我早知道了。”他好整以暇地说。老爷子一副没要没紧的样子,急坏了老杜。
“老爷子,您是不是糊涂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也不着急!您还不快下令回收今天的报纸——”
竟敢骂他糊涂?当真是不要命了!
老爷子当场火冒三丈。“混账东西!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我说这件事不用管就不用管!”
“可、可是——”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让大少爷背负着被风家千金小姐“遗弃”之名,真的不要紧吗?老杜看着老爷子悠闲饮茶,心急如焚。
“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就是你这德性!老杜啊,你跟了我那么多年,脑袋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呢?”老爷子颇不满的批评着。老杜大呼冤枉:“哪有啊?”
“你用你那颗石头脑袋想一想,要刊登这种对东方家不利的广告,我有可能会不知道吗?”他捻着胡须,得意地咧嘴而笑,“能够登上去,自然是我同意的。”
闻言,老杜一阵惊恐。
“老爷子,您该不会是疯—了吧?”
老人沉下脸。
“你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要不是念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非把你撵出东方家不可!”
老杜哭丧着脸,“我……我也是为了东方家好啊!”
“哼!”
“老爷子,您……您就这么讨厌大少爷吗?”
听见老杜这么说,没拿拐杖敲他的头算他修养到家。
看样子,老杜的猪脑袋是不点不亮了。
“跟你讲话,早晚被你气死!孙子是我的,我怎么会害他?”老爷子再度端起青瓷茶碗,呷了一口上好铁观音,“我自然有我的用意。”看起来,老爷子不但不紧张。似乎还非常得意。
老杜自然更是一头雾水了。
“什么!?”老杜怪叫起来。
他有没有听错!?
“我有五个宝贝孙子,一个比一个还难缠。女友一个接着一个的交,就是没打算给我带个媳妇儿回来,我看我不想点办法,这辈子是甭想抱曾孙了!所以啦!我就来充当月老,帮我的孙子们点点鸳鸯谱。”
听起来,这完全是为了满足一己的私欲嘛!老杜不以为然的想。“老爷子,我是了解您的难处啦!不过……这跟这则遗弃启事有啥关系?”说了半天,他还是没搞懂。
“这其中的奥妙,哪是你这颗石头脑袋能想通的?”老爷子没好气的轻哼,自鸣得意的说:“本来我打算封杀凤仪的遗弃启事,让我再想想,这则遗弃启事有个妙用,那就是——激怒东方爵!”
老杜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这算什么祖孙啊?老爷子根本没注意忠仆骇异的表情,并且越说越起劲:“没错!阿爵一定会被激怒,因为那个自尊心比天还高的小子,绝不会坐视凤仪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我敢担保,他一定会采取行动,然后……”老爷子嘿嘿笑两声,仿佛已经预知一切,那表情说有多贼就有多贼。
“然后怎样?”老杜急问。
他神秘兮兮的卖个关子。
“你看下去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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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时报总社
隔着一扇门的社长秘书室里,铃铃的电话声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但却没有半通被转进社长室。
东方爵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安静地在他的办公室里批完了九份卷宗,看看表,发现距离社务会议还有——些时间,他走到报架前,打算要看看今天的新闻。
报架上各大报社的报纸一应俱全,就是独缺东方时报。
身为东方时报社的社长,自然没有道理不看自家报纸。因此,东方爵按了秘书内线,吩咐:“送一份今天的东方时报进来。”
他正要挂上电话,白秘书的声音陪笑似的响起——
“抱歉,先生,今天的报纸好像没有送上来。”
没送上来?东方爵感到有些奇怪。
“打通电话让报厂送来。”
“这……恐怕有困难。”白秘书向来甜美的声音,像是弹性疲乏的橡皮筋,再也轻快不起来。“事实上,刚刚报厂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几部机器出了点问题,恐怕一时间还分不开身……”
东方爵有些不耐烦了。
“那就随便叫个人到附近的便利超商买一份!”
连这种事都要他说吗?
“先生,您……您何不先看看其他报纸,反正每家的新闻都大同小异嘛……”紧张到语无伦次的白秘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呃,那个……我的意思是……”
再迟钝的人也会被白秘书差劲的演技惹得疑心大起,更遑论是东方爵?
他不等秘书解释便挂了电话,五秒钟后,他推开门走了出
来。白秘书慌忙从位子上站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先生,您要出去吗?社务会议在一小时后就要开始了……”
东方爵没理会他的秘书,乘着专用电梯下达三楼编辑部。
等白秘书想到上司很可能是要去找报纸时,已经来不及向整栋大楼的同事们发出警告了。
VIP专用电梯无声的开启,东方爵走入编辑部。
编辑部的文字记者与编辑群正肆无忌惮的高谈阔着,但在看见东方爵后,一个个变成哑巴。
东方爵面无表情地对一名编辑说:“给我一份今天的报纸。”
“呃……”可怜的小编辑完全笼罩在东方爵不怒而威的气势里,差点被自己的唾液给噎死,“报纸不在我这里。”
他眯起锐利的鹰眼,“在谁那里?”
“不、不知道……”
众人异口同声,口径一致的否认到底。
东方爵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仿佛雷射一般,雷霆万钧的扫视全场。
“报纸到底在谁那里?再不说就统统开除。”
为求自保,众人的视线立刻出卖了死命藏着报纸的总编辑。
东方爵一步步朝总编辑走去,而脚软的总编辑连逃跑都力不从心。
“交出来。”东方爵命令着。
总编辑连忙双手奉上。
东方爵接过报纸翻了几翻,视线立刻被全版红字的遗弃启事给吸引。
编辑部里人人屏息,神经紧绷到最高点,办公室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三两下扫视完启事内容,东方爵把报纸往地上一甩,咬牙切齿地说:
“马上叫广告部主任上楼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