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沁雅带着简单的随身行李,来到台中一间咖啡馆。
大学时期与她在外租屋同住三年的好友蒋茗芳,激动得拥住她。
柳沁雅神情黯然,却仍打起精神,开玩笑地说:「我来投靠你了。」
蒋茗芳是唯一清楚柳沁雅身世背景的朋友,在问清事情经过后,她气得低吼:「那种烂父亲,明天就去登报作废,我养你,我们有钱一起吃大餐,没钱一碗泡面分着吃,这种生活我们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再怎么样也饿不死。」
好友爱恨分明、直率的个性,让柳沁雅红了眼眶,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的确不是安慰,而是让自己重新开始的动力。
「哎呀,我开玩笑的啦!不会真的惨到两人吃一碗泡面,你也别这样就对我失去信心。」见不得美人落泪,蒋茗芳手忙脚乱地想逗她开心。
柳沁雅很赏脸地破涕为笑。
蒋茗芳在台中经营这间人文咖啡馆,正对着公园,十分悠闲的气氛,下午三、四点是最忙碌的时段。
「沁雅,你来了,真好。」她将柳沁雅的行李放到柜台下。「帮我顾一下柜台,昨天我才叫一个经常无故请假的工读生回家吃他老爸的,我也不给你时间悲伤了,立刻上班。」说完,蒋茗芳就窜回吧台,为客人烹煮咖啡。
好友独特的表达关心方式,让柳沁雅会心一笑,却不知道这梨花带雨的回眸一笑,引得店里的客人心跳加速,猛地将热咖啡一口灌下,再来一杯。
以往两人在餐厅打工,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帮忙,合作的默契溢于言表,而柳沁雅聪慧的领悟力,加上在饭店的工作经验,很快便上手,为一桌桌进来的客人点完餐饮,接着进吧台帮好友的忙,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菜鸟。
尖峰时段一过,柳沁雅和蒋茗芳各捧着一杯冰咖啡,缩在吧台后方闲聊。
柳沁雅轻叹口气。「好怀念以前我们在餐厅打工的日子,虽然忙碌,如今想来,反而是一种单纯的快乐。」
蒋茗芳微笑。「我们两人的工作默契这么好,客人再多我也不怕。」她拍拍柳沁雅的肩膀。「决定了,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住下,什么都别想,想也没用,我们都是那种愈挫愈勇的个性,沈淀一段时间,再来思考你和你未婚夫的事,别急着下决定,也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
柳沁雅点点头。她是需要一些时间,无论是未来的生活还是感情,都不是她此刻烦杂的思绪可以厘清的。
*
忙碌的生活,好友的鼓舞打气,让柳沁雅暂时得到平静,她不看报纸,不看新闻,几个星期过去,她除了活着,不去触碰任何有关「未来」的念头,也不敢去想那个会令自己心碎的名字。
「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打烊。」蒋茗芳结算收银机里的帐目,朝坐在吧台后发呆的柳沁雅喊了声。
她回了回神,此时,门上的风钤响了起来,她反射性地绽开笑颜:「欢迎光临!」
笑容却在她脸上冻结了——
「博洋……」她瞠目结舌。
他站在门口,不改分手前的潇洒模样,她却感到恍若隔世。
蒋茗芳在他们订婚时见过沈博洋,看到他出现,她静静地将门钥匙搁在柜台上,离开前不忘将灯光调暗,铁门拉下一半,将门前挂着的牌子转成「休息中」。
沈博洋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牢牢地锁住这个令他日夜思念的身影。
自从她不告而别后,他一边处理因「亿客来量贩店」的财务风波而引起的骨牌效应,一边按着四处捎来的不确定消息,全省奔波,只为寻找她。
他已经记不清,这整个月,他扳错了多少个女人的肩膀,尝过多少次大起大落的滋味。
他该将她吊起来毒打一顿,大声骂她,几岁了,还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最后,耐不住席卷而来的想念,挪了几步,将她紧紧锁在怀里。
「沁雅……」他低喃着,揉着她细瘦的肩,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眼眶热了。
他,终于找到她了。
那熟悉的怀抱,强健有力的手劲,那声殷切的呼唤,让柳沁雅努力维持的平静,碎落一地。她竟想不起来,这一个月来,她是怎样熬过的……
咖啡的香气在空间里缓缓飘动,她仰着脸,不让泪落下。近看才发现,他,瘦了,眼底淡淡的青蓝,道出他强撑着精神。
她咬着唇,心好疼。
「我的落跑新娘,跟我回去吧!我们该把婚礼办一办了。」他唇边的短髭摩着她的额际,拉开笑容,佯装轻松地说,心里却清楚,她接下来的反应。
沈博洋提到婚礼,将柳沁雅拉回现实,她一慌,连忙挣脱他的怀抱。
「你在说什么……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她心虚地走到一旁,背对着他说。
她心痛,却不能心软。
她告诉自己,即使再见到他,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甜蜜时光,沉重的现实已经将他们撕裂成两个不会再有交集的世界……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沈博洋霸道地拉过她的手,将订婚戒指往她手指一套,紧紧握在手中。「你是我老婆,谁也别想妄自改变这个事实。」
她垮下肩膀,喊着说:「已经不可能了,我们的订婚是骗局,你听清楚了吗?从相亲那顿饭开始,全部都是骗局。」
「看着我——」他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我只知道我爱你、你爱我,是真的,这样就够了。」
她避开他的注视。「我做不到,我有我的自尊,在我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情后,我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再踏进你们沉家。放开我吧!我们要打烊了。」
「沁雅,我知道这整件事,受最大伤害的人是你。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扛在自己肩上,用这件事来惩罚我们两个人?我们的感情难道比不上你那该死的自尊?」他一心急,忍不住咒骂。
她蹙着眉心,痛苦地说:「你不了解,就算我们踏进礼堂,这个阴影也会一直存在你我之间,也许就在婚礼上,马上有人质疑你为什么会娶这样一个女人进门,日后,那些债务人更可能上门来要你替我偿还我父亲的债,处在这些纷扰之中,我能安心过生活吗?我甚至不敢想,我父亲还会不会做出更令人难堪的事。」
沈博洋真不知道该佩服她的理智与分析能力,还是用力摇掉她这些不必要的自作聪明。
「第一,我不仅要娶你,婚宴还要比订婚时的场面更大,我就是要昭告天下人,我沈博洋的老婆就是你——柳沁雅。第二,你不必担心日后有任何债权人上门要债,柳夫人的娘家已经请人出面处理这笔欠款,当然,柳夫人名下的动产与不动产全都被冻结,现在,这些债都是他们的家务事了。」
「他们怎么愿意?」这发展出乎柳沁雅能理解的范围。
「柳叔叔当初经营量贩店的资金就是柳夫人娘家提供的,这种愈破产愈有钱的手法在柳家也不是第一次演出,我只是搜集了一些相关资料,让他们衡量要不要冒着让已经被遗忘的疮疤再被掀开的风险,放任这次财务风波愈滚愈大。」
「所以……那些受害的厂商,没有任何损失了?」她眼中绽放出光亮,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目前,唯一蒙受损失的受害者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我父亲也向你借钱吗?多少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才刚落地的心又提到了胸口。
「很难计算……」他沉着脸说。
「几千万吗?」她蹙着眉头,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还清。
「我损失了一个老婆。」
「什么啊——」谜底解开后,她气得握拳槌他。「别开玩笑了。」
他揉揉胸膛,表情转为悲惨。「不止如此,还因为老婆不在身边,夜夜失眠,死了成千上万的脑细胞,最近,我常常觉得记忆力大减,精神也难以集中,有时开车开到一半会突然恍神,好几次差点出车祸。」
她的心被他的话给吊在半空中。「那你还不快点回家休息,再拖下去,回台北都十二点了。」担心他的精神状况,连忙将他推向门外。
沈博洋反身握住她的手。「你跟我回去,我才睡得好。」
「不要逼我……」她挣扎着将手抽回来。
她无法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她要如何面对沈叔叔?看到她,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的父亲,曾经利用他对朋友的信任背叛他?
她的父亲,会不会又利用她和博洋的关系,在日后掀起什么她无法预料的风波?她姊姊会不会上门来纠缠他?一旦柳家发生什么事,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那骄傲的自尊,以后都要背负着这些阴影,提心吊胆地生活,甚至让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这样的关系,是她要的吗?
她抬起头,沉重地对沈博洋说:「回去吧!让我们好聚好散,找个合适的女人,好好过未来的生活,别再来找我了。」她每说一句就像拿着刀子往自己心头刺,却只能将微笑挂在脸上。
他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像是无声的控诉,又像是反问她——「你能做得到吗?」
「快走吧!」她冷然地直视他。「你有你对家庭的责任、对员工的责任,你该养足精神,面对未来的挑战,我也已经开始我的新生活了,我很满意,其它的事,。我不想再去思考。」
「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明白告诉我,我不接受这种模糊的答案,我们结婚后,你喜欢过什么生活我都依你,要男主内、女主外也没关系。」
他提起相亲后在车上的玩笑话,不禁令她莞尔,也让她感叹世间事的变化,居然比台上演的戏剧还像戏剧。
「不要再问了,请你尊重我的决定。」她一脸严正地告诉他,也表明了坚决的态度。
沈博洋知道今天是无法说服她了,他抚着她本就瘦削如今却更尖细的下巴,叹口气。「好吧,你早点休息,我只希望你有空想一想,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柳沁雅望着他失望离去的背影,一颗心揪得好疼,撑着眼眶,舍不得眨一下,只想把这最后的身影,牢牢地记在脑海……
*
「你这个笨蛋加白痴加庸人自扰加神经病和莫名其妙。」最后一个客人才踏出店门,蒋茗芳就开始接续她早上没骂够的话,将柳沁雅拒绝沈博洋那些无聊的想法批判得狗血淋头。
柳沁雅冲洗着杯子,安静地让她骂个够。
「你——」蒋茗芳手指着她,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又愤愤地将手放下。
此时,客人推开门,解救了柳沁雅,也让蒋茗芳找了台阶下,两人同时转头喊着:「欢迎光临!」
沈博洋面对如此热情的迎接,笑开来。「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受欢迎了?既然两位美女如此热诚,今晚店里所有客人的消费都由我来买单。」不过,他看了看,店里只剩他们三个人。
柳沁雅立刻堆起怒气。「你怎么又来了!」
蒋茗芳则鼓舞地朝沈博洋挤了挤眉,连店钥匙都扔给他了。经过他身旁时,低声地对他说:「加油!快点搞定这个死脑筋的女人。」
他也对她眨眨眼,肯定地点点头。
「茗芳,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柳沁雅不给沈博洋说话的机会,从他手中拿回钥匙,然后将他拖出店门外。啪!啪!几声,灯全灭了,铁门也用遥控器降下来,然后跟上蒋茗芳,走了。
连一句「再见」也没有给。
沈博洋从台北一路飙到台中,只得到她飞奔离去的背影。他楞了好一会儿,而后无奈地自嘲,只要能再见到她,一切都算值得。
第三天,沈博洋车停在店门外时,只见招牌亮着,铁门深锁。门上贴着——
别再来了!
他扯扯嘴角,站在店门口抽完一根烟,抬头望向一闪一闪的星空。
只要知道她还在,也就够了。
躲在公园大树后面偷看的柳沁雅,见他吃了闭门羹居然还笑得出来,心里大骂:「笨蛋!」眼眶却一阵酸楚。
第四天,打烊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柳沁雅同样躲在大树后,焦急地等待沈博洋,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希望他死了心,又担心他在路上发生事故。
频频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又不想让他燃起希望,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看见他的车,知道他没事,才无力地靠到树干,感觉自己就要虚脱。
沈博洋停好车,明白又来迟了。
「妈的!」咒了一声。处理完高雄新店开幕的事后,提前出发,却堵在中港交流道。
他跨出车门,靠在车身上燃起一根烟,静静地看着蓝色的铁门,什么字也没有留。
烟头在黑暗中一亮一亮,寂静的夜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吐出最后一口烟,踩熄烟蒂,扭扭僵硬的脖子,提醒自己.明天,要早点到。
隔天,沈博洋从玻璃门外看见柳沁雅在店内穿梭的身影,开心得咧开嘴,推开门,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柳沁雅明明看见他却别扭地将头调到另一个方向,蒋茗芳推推她的肩膀。「客人来了,还不快去招呼。」
她瞪蒋茗芳一眼,对方朝她龇牙咧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扁模样。
「要喝什么?」她拿起MENU扔到沈博洋桌面,眼睛看向窗外的公园。
「要老婆煮的咖啡。」他望着她,眉开眼笑。
她没好气地回说:「没有这个品项。」
「那老婆煮的熏衣草茶?」他又问。
柳沁雅深吸了口气,两手插腰,重重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有——怎么会没有。」蒋茗芳窜了进来,快速在帐单上写几个字,然后将柳沁雅拉进吧台。「煮!教过你的,我要考试。」
柳沁雅寄人篱下,在老板的淫威之下,只好不情愿地打开茶罐,为沈博洋煮了一壶茶。
「来喽!老婆煮的熏衣草茶!」蒋茗芳将茶送上桌后,暗暗期沈博洋比了大拇指。
沈博洋笑得一脸幸福,仿佛喝进嘴里的不是茶而是千年灵芝。
柳沁雅则快要被他们两个人打败,不知道沈博洋什么时候收买了蒋茗芳的心。
他一天比一天早到,柳沁雅的脸一夭比一天暗沉,除了在店里忍受他紧粘不放,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注视,回家还要接受蒋茗芳的「洗脑」,躺到床上后,内心的争战更是耗尽她剩馀的最后一点精力。
两个星期过去,蒋茗芳能用的台词已经用尽,沈博洋的付出与用心也看在她的眼里,只是柳沁雅仍不为所动。
她清洗杯子,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才后悔。」
柳沁雅心里一沉,知道她想起大学时交往三年的男友,担心地看向她。
因为一次争吵,蒋茗芳在盛怒下跳下机车扬长而去,男友为了追她被对向疾驶而来的轿车迎面撞上,她的背影成了他眼中最后的画面。
「茗芳……」她张口想安慰又讪讪地合上。
蒋茗芳淡淡地笑了笑。「我没事,我只是想提醒你,或许你也注意到了,沈博洋的精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柳沁雅一直强装的漠然让她的这段话给摧毁了。她痛苦得据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感觉自己就要被两股背道而驰的巨大力量给撕裂。
她知道自己爱他,而他也爱她,但是,她并不天真。
她的存在是父亲与阿姨婚姻中的阴影,即使她小心地不让自己变成阿姨与父亲争吵的借口,但是,这个阴影仍旧转变成一道消不掉的丑陋疤痕,二十多年来,大家都痛苦地维持完整家庭的假象。
她宁可保留此刻这份爱的感觉,也不要面对未来两人变调的婚姻,她没有自信,也没有勇气。
但是,她却无法撼动沈博洋的执着。
玻璃门上的风钤晃动,提醒柳沁雅,她面对的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退缩的男人,这种胶着的状态,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我来了——」沈博洋见店里没有其它客人,神采奕奕地大声宣告他的到来。
店内除了轻柔的纯音乐外,没有任何反应。
他注意到了柳沁雅眼眶略红,抬起她的下巴,紧张得审视她的表情。「怎么哭了?」
这一声担忧的问话,引出她更多的泪水。
蒋茗芳叹了口气,悄悄离开。
「怎么啦?告诉我,谁欺负你了?」他搂紧她,安慰地轻拍她的背。
「你、啦!」她边哭边槌他。「都叫你不要再来了!」
「我不要!除非你跟我回去。」他像牛一样固执。
「你到底要拗到什么时候,你这样每天台北台中两头跑,不累吗?」她气他的执迷不悟,更担心他睡眠时间不够,开车危险。
「没问题的,只要能看到你,所有疲劳和睡意都不见了。」他温柔地轻抚她的柔细发丝,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沈博洋——」她心里不舍,却又不能对他心软,只能严厉地板起脸孔对他。
他对她的凶恶视若无睹,怀里抱着,近距离凝视她红嫩的唇,止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思念,性感的薄唇,整个压了上去,舌尖像有自己的意识,热络地往她微启的口里钻,她愈想挤掉那如蛇一样滑溜的舌尖,就愈像是热情回应他,以至于到后来……她几乎要耗尽所有意志力才能不发出呻吟。
半晌,两人都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不同的是——沈博洋深情款款,柳沁雅则两眼放出闪电般的光芒,想一枪毙了他。
「我要关灯打烊了。」她拉下脸孔下逐客令。
「那我到门外等你,送你回去。」他意犹未尽地再偷啄一下,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店门。
她头晕,两脚虚浮,几乎要举白旗,这个男人的意志力,胜过她千万倍。
关完灯,她无奈地按下遥控器,突然听见身后沈博洋「啊——」的一声,然后是刺耳的机车煞车声,最后像撞到什么「砰」地发出巨响。
她的心脏刹那间忘了跳动,蒋茗芳刚才说的话浮现脑海,她扶着铁门,眼前晃过幢幢黑影,双腿几乎无法站立……
当背后恢复往常的宁静,她屏住呼吸,发颤地缓缓转过身,看到一旁翻覆的机车和蜷着身体的沈博洋——
「博洋……」她飞奔向前,跌坐在柏油路上,看着他白色衬衫上渗出的鲜血,臂弯里抱着一只呜咽的小狗……
她不敢摇晃他,两只手紧握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博洋……你醒醒,不要吓我……」
听见她的呼唤,沈博洋缓缓坐起。「我没事,别哭。」他绽开笑容,将泪流满面、惊吓得脸色苍白的柳沁雅揽进怀里。
「我……我打电话……叫、叫救护车……你忍着点……」她没时间擦拭脸上的泪水,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发抖的手在皮包里摸索行动电话,看到掌心沾满了沈博洋的血,心一紧,几乎要昏厥。
沈博洋从她手中接过电话。「我没事,用不着叫救护车。」转个身向正扶着机车的骑士喊问:「你要不要紧?」
「没、没事,你……呢?要不要载你去医院?」
沈博洋看到对方似乎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不过,还是得乘机训几句。「下次骑到这里记得速度放慢些,我老婆在这里上班,你要是撞伤了她,我就跟你拚命!回去吧,骑车小心点。」
「喔……好!」对方见沈博洋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赶紧骑了车走。
柳沁雅还呆坐在地上,一直到他转过脸来,额上的伤口淌下一行血水,她惊叫:「你怎么没事?你流了好多血,我、我要打电话……」
沈博洋一扭身,手中的电话就是不交给她。
「你流了好多血,你知不知道啊——」她哭喊着。「快把电话给我,会死的,我不要你死——」
柳沁雅惊慌失措的模样令他感到窝心,他从未见过她失控至此。
「老婆不要我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血流干就算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你胡说些什么,你死了我要嫁给谁?我才不会为你守寡,我会马上随便找个人嫁了,让你死不瞑目,」她为了让他保持清醒,一边抢着手机,一边出言恐吓他。
「那我要是没死,你是不是就嫁给我?」
「是,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快把电话给我……」她眼中浮现到医院陪伴蒋茗芳,等待医生抢救她男朋友时的恐惧感,一时全身发冷,急得六神无主。
「那好,我们走。」沈博洋突然站起来,顺手将瘫软在他怀里的柳沁雅也拉起。
她目光涣散地看他一手抱着小狗,一手解开衬衫钮扣,脱下衣服包裹住怀里的小狗,拉着她走向停在公园旁的车子。
「你现在还能开车吗?钥匙给我,我来开。」她踉跄地跟着他急走的脚步,不放心地问。
「没关系,我可以,你告诉我最近的动物医院在哪里?」
「动物医院?」她呆呆地复诵他说的话。
「嗯,这只小狗不知被哪个不要命的人撞伤了,流了不少血,得赶快送医院包扎。」他就是看见路中间躺着那只流了满身血的小狗,前去抱起它,才遭到刚才那辆煞车不及的机车擦撞。
「小狗?流血?」她此刻的大脑功能,只剩四个字的记忆容量。
「现在怎么走?左边、右边?」他问,却也发现她依然未从震惊中恢复。
沈博洋只好拿着她的电话,拨给蒋茗芳,问清大致方向后,将狗狗送去急救。
*
狗狗的伤口已由兽医缝合,观察三天后出院,现在正躺在柔软的提篮里,乖乖地在沈博洋的车后座打盹。
高速公路上,沈博洋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柳沁雅的小手,像是怕一个不注意,她又要消失不见。
他不知想着什么,不时发出低低的窃笑。
「喂,你再笑,我就搭车回台中。」柳沁雅板起脸孔,警告他不准再提起那个乌龙事件。
「好、好,我不笑。」他将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
「亏我这两个星期天天到店里报到,结果你不是被我的诚意感动,早知道第一次来找你时就打上石膏、拄着拐杖来骗婚。那个时候怎么没想到用苦内计呢?」他啧啧地感到惋惜。
「你还说——」她瞪他一眼。「当时看到你袖子上全是血,就失去判断力了,怎么知道那全是狗狗流的血。你也不早点说清楚,害我差点吓死了。」她边说,脸蛋就红了起来。一向冷静的她,居然搞出这么大的乌龙。
「这就足以说明你是多么爱我。」他笑得贼兮兮地。「女人啊!爱是心头的一块肉,怎么能忍受心爱的男人受到一点伤害。」
柳沁雅被说得浑身发烫。「你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
「不这样怎能抱得美人归?」他看来十分得意。「你说对不对啊,爱神?」
车子后座传来一声稚嫩的狗呜声呼应他的说法。他立即朝她挑挑眉。「你瞧,爱神也这么认为。」
「爱神?」沈博洋为狗狗取了一个怪名字。
「没错,为我们搭起婚姻的桥梁的爱神。」说完,一把将她揽过来,快速朝她嘟起的红唇窃了一个香吻。
「小心开车啦!」她红着脸推开他。
「老婆,你一点都不浪漫。」他抱怨着。
「你现在想后悔还来得及。」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老爸说,如果今天没把你载回家,我以后也没资格开发什么女性消费市场,他打算派我到越南工厂,勉强给我一个仓库管理员的工作糊口。」
她吞吞吐吐地问:「沈叔叔真的不怪我吗?」
「怪,怎么不怪。」
她的心像被灌了铅,立刻往下沉。
「怪你不早点进我们沉家门,快点让他抱孙子。我们都还没结婚,他连我们儿子、女儿的名字都取好了,你说他怪不怪?真是怪透了的欧吉桑。」
「厚……」她忍不住槌他。「你这个人怎么十句话里没一句正经的。」
「多谢夸奖。」
柳沁雅知道她要是一回嘴,他肯定又要搬出她知道他那么坏还向他求婚的怪论调,索性撇开脸,望向晴朗的篮天。
高速公路的尽头没入云端,而前方等着她的是一个叫「家」的地方,一个属于她还有他的家。她的心里涌上感动,眼眶缓缓变得湿润……
沈博洋察觉她的沉默,摇摇握在掌心中的小手。
她快速抹去眼角的泪珠,仰起脸,笑意满盈。「什么事?」
「我一直想问你,我们那次相亲时,你对我的印象如何?」
她抿抿唇,恶意地说:「糟透了,虚伪、应付,皮笑肉不笑,一副奸商的样子。」
「喔……」他沉吟。「那你为什么想要找我做你的男朋友?」
她被堵了口,闷闷地说:「我猜你这么狐狸,一定对这种角色扮演可以胜任愉快。」
「喔……」他点点头。「原来,你对我一见锺情。」
「什、什么?我哪句话说对你一见锺情了?」她急了。
沈博洋戏谑地扬起嘴角。「人家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你觉得我这么坏,那岂不是爱惨我了?」
「你——」
「沈博洋,你亲爱老公的名字。」他眯起眼笑。
「算、算你有理。」柳沁雅也忍不住笑了,不再跟他争辩。她早就被他打败了,这个无赖,让她无力招架却又抗拒不了,浑身充满自信的杰出男子。
「老婆……」他喊了声,尾音甜甜地上扬。
「嗯?」她柔柔地回应他。
「我爱你。」
【全书完】
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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