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每个人都迅速赶过来,凑近他身边,同时开始争相发言,讲个不停。
“她怎么了?”
“噢,天哪!她在流血吔!怎么办呢?”
“你到底对人家修女小姐怎么了?我根本不该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汤马士抬起头来,看着这群光说不动的围观者,气得大吼。
“快叫救护车!快找医生来啊!”
“对!”
其中一名警卫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跑向电话亭,而另外一名警卫则紧张地补充了一句。“请谭克医生怎么样?他大约两个钟头之前就进来了!”
汤马士忍不住伸出手,把他的掌心按在修女的太阳穴,期望能止住血,同时喃喃低语地交代。
“那就赶快叫他下楼来吧!告诉他这是紧急事件!”
她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
这时,他忽然瞥见她的眼皮弹了一下,然后又再度合上,尽管如此,这迹象还是让他大大松了口气。毕竟代表了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感谢上帝!
他抬起头,望着那个还愣在一旁、戴着头巾的计程车司机。
“你把她载到哪儿去了?你对她知道多少?”
那人只是耸耸肩,他的回答却是一连串不停的喃喃自语。
“她自己也不晓得要上哪儿去,所以我就把她载到第五大道上那座大教堂前,可是它给锁上了,她对这事好像不怎么高兴,然后她就要我把她载到这儿来。我对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你呢?难道你也不知道吗?你想她会好起来吗?”
此刻,汤马士不敢拿开他放在她身上的手,只好用自己的臂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然后,他无奈地摇摇头。
“我对她也是一无所知,除了她的名字!可恶!其他人都到哪儿去了!”
这时,那名打电话的警卫正好一路横越大厅,飞奔过来,同时还一边大喊着,“谭克先生马上就下来!他说千万别移动她!”
“我也没这个打算!”
汤马士没好气地低语,同时暗自打量着围绕在他四周的人。现在不仅是原来的警卫和司机而已,就连大楼里陆续归来的住户都纷纷停下脚步,驻足旁观这场小小的骚动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一望见这群凑热闹的围观者,汤马士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绷紧了下巴。
这下可好!好一幅足以惹人议论的画面——汤马士·卡特怀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受伤修女!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上血迹的手臂,这时终于听见了班尼诺·谭克沉着的声音从人群间传过来。
“对不起!借过一下!对不起!请让路好吗?能不能麻烦各位先退后一步,给我们一点空间好吗?”
“喔!谭克!谢天谢地你来了!我实在是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汤马士立刻让出位置来给老医生,他看着谭克立刻伸出手指到修女的喉间,检查了她的脉搏,然后,老医生什么也没说,便移动他的手到她脸上,翻开她的眼皮,再检查了一下她的反应。
老医生随即打开了他的医药箱,取出了两个小纸包。他撕开了其中一包,拿出大捆的纱布,开始擦掉修女额头上的血迹,然后把另一包递给汤马士,让他擦干手。
“我得要拿掉这个才行!”
谭克就事论事地说,然后手伸向修女的颈后,解开了那层头巾的绊扣。
当那片白巾被剥开来,露出里面那头光亮的红发时,汤马士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梗在喉咙,喘不过气来了。它是如此地探人隐私,几乎是亵渎神圣的,让他在充满罪恶感之余,忍不住向在旁围观、交头接耳的群众大吼了一句。
“我希望这里能保留点隐私好吗!”
他指控似的瞪着其中好几名房客,然后看着他们默默接收了他无言的警告,于是,大家也开始纷纷转身离去。
一看人群逐渐散尽,他再转回来,望着此刻躺在他膝上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
“她会没事吧?!谭克?她脸色好苍白。”
“她昏倒多久了?”
“有好几分钟了。”
谭克卷起她的手臂,测量了她的血压。然后,他说,“我想她是受到了什么冲击,有脑震荡的现象。还有,看这道伤口,她恐怕得缝上几针。我们就等救护车来这里……”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修女的眼皮忽然在这时弹开了,同时,她开始轻声呻吟,声音听来模糊而痛苦。
然后,她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试着要讲话。
“怎……怎么……了?”
“没事了,”谭克安慰地低语,“你刚才昏倒的时候不小心在额头上割了道伤口,不过没关系,别试图移动,亲爱的,我们会把你送到医院去!”
她仍试图坐起来。
“不行,你们不可以!”
谭克试着安抚她,让她镇定下来。
“嘘……没关系。你大概只需要留院观察一下……”
“我绝不去医院!你们不能强迫我去!”
她正张大了眼睛,紧盯着她的天使,被这个陌生人的话吓坏了。他们正准备把她送走,送到医院去!为什么?如果她都已经没命了,还去医院干什么?难不成她还活着?要不然她为什么还感觉得到头在痛?
而且,她才刚刚找回她的天使!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她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于是,也不管头上的伤口,她开始用力以眼神哀求他帮助她。
纵然,汤马士明知道自己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然而,当他迎上她那对哀求的目光时,还是被一股突涌而出的歉疚,震得哑口无言。
这个女人,这个修女,似乎有种力量,在顿时之间就激发了一股自动防御的机械反应。
他想要保护她!他想要为她挡开一切伤害!
“你不能帮她吗?谭克?”汤马士问道,“她看起来像是好多了,也许,我们不必送她到医院去。”
老医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可能有脑震荡啊,而且她最起码也该接受二十四小时的观察,她还需要缝几针——”
“这些事你都能做!”汤马士打断道,指着他身边的医药箱,“你那里面一定也有些急救器材吧!”
谭克对修女微微一笑,然后凑近他这位年轻富有的房东先生。
“我可以提醒你一下吗?汤马士!我是个妇产科医生啊!她应该被送到急诊室去接受治疗才行啊。”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口传来救护车抵达的声音,汤马士可以感觉出老医生立刻松了口气,然而,他也同时看出那股恐惧又重回修女的眼中,顿时,他就决定了不让谭克中途临阵脱逃。
“我们从运货电梯把她搬上楼吧,然后你可以在我公寓里帮她作检查!”他说着,注意到周围又出现了一小群新来的旁观者,“至少我们在那里可以保有一点隐私,如果在你检查完毕之后,仍然认为她该送去医院,那么我们到时候再来作决定!”
他起身,指示着那组火速赶来的急救人员。
“这位是医生!请你们协助我们把他这位病人搬上楼好吗?!我们会用得上你们带来的担架!”
好啦!这下子他终于又回到了更舒服的角色——发号施令。
“可是,她并不是我的病人啊!”
当急救人员开始准备担架之际,谭克悄悄对汤马士耳语。
“你可知道像这种事很可能让我被控医疗不当,吊销执照吗?你甚至连她都不大认识,不是吗?你对她究竟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她受伤了……而且她很害怕,可能受到什么惊吓,她需要帮助!谭克,”他说着,轻轻碰了碰老医生的臂膀,然后再补充一句,“我来负全部责任!”
谭克于是点点头,开始指示那组人,而汤马士则靠近那位惊魂未定的修女,对她微微一笑。
“你不会有事的,”他轻声说,“谭克是城里最好的医生之一,而且也是我的好朋友。”
他望着她大大的蓝眼睛,以及她垂肩的波浪般红发。她看来是这么地脆弱,这么地不堪一击,这么地缺乏防备……防备在她周遭进行的这一切。她显然对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失态,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可以从她的神态里看出某种独特的精神,某种跟他一样尊重隐私的
“我们快点行动吧!各位!”他忍不住吩咐道,“她已经准备好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细声问。
他低头注视着她,“我要带你上楼去,去我的……我住的地方。没关系的!”
她在疼痛之间对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现在,他再也不会遗弃她了。她知道她可以信得过他。
闭上眼,她知道这一次她可以放心了!
真的!这一次。
☆☆☆
她正在作梦!
在梦里,她又再度回到了她的双亲在破矿区的家,但是,她发觉家里竟挤满了人。
好多好多的人,一个个都穿着黑色丧服。她信步穿越过小小的前厅,倾听着一阵阵喃喃低语。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这么地悲伤,她竖耳想要听听看梅芬·康洛伊正在对她母亲说些什么悄悄话,但是却听不清楚。
奇怪的是,这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家里呢?还有,为什么诺拉·贝尼根和她的妹妹会在她家厨房准备食物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占据了她的家?而且,每个人都脸色凝重,面带愁容?!
说老实话,要不是她已经晓得自己是在作梦的话,她大概会认为这可能是场守灵,可是,她家又没有人去世啊?!
突然之间,一股恐慌涌上心头,她开始东张西望,在屋子里极目搜寻着她哥哥。
布莱恩呢?布莱恩在哪儿?
她急急忙忙挤过成群的邻居之间,居然没有人注意到她。有一两次她以为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在交谈中被提起,但是她一心一意只想先找到哥哥,所以也不怎么在意。
她快步走向她的卧室。
布莱恩正坐在窗边那把旧椅子上,身边围绕着一堆男人,当她走过一张张关切的脸旁,她只能在人墙夹缝之间一瞥他的身影。
“布莱恩,别再自责了,”林恩·邓李维说着,拍了拍布莱恩的肩膀,“如果说这件事该怪罪于谁的话,那个人也该是‘我’才对。我才是那个提议要用她的人。”
林恩说到这儿,哀伤地摇摇头,“麦姬是个勇敢的女孩子。我跟你一样,对她的损失感到心痛,小伙子。”
麦姬在旁吓得张大了嘴,她赶紧举起手,捂住它。
他们居然以为她死了!
当布莱恩抬起头的时候,她吃惊而懊恼地盯着他那副憔悴的愁容。他看起来老多了,他睑上那些她以前几乎没注意到的皱纹线条,如今都深深刻印着哀伤,还有那些泪水,发自内心的真正泪水,如今都聚集在他的眼角,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
见到此情此景,她的一颗心几乎为他蹦了出来。从小到大她对他怀有的种种感情与爱意,全在这一瞬间急涌回来,冲击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跪在他身旁,伸出双手,按在他膝盖上。
“布莱恩!我在这里啊!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别哭啊,拜托你……看看我,我就在你面前啊!”
他并没有看她一眼,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就跪在他面前。相反地,他像是无视于她的存在,反而瞪着林恩·邓李维。他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听来,大得像雷鸣。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是我亲手害死了我的亲妹妹!”
在周围这群人纷纷发出不以为然的低喃声当中,布莱恩搜寻着他们每一张脸。
“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们有谁能告诉我?那包炸药还是我自己包好的……”他说着,早已泣不成声,伸出双手,他把整张脸埋在掌心里。
“布莱恩,拜托你,看看我!我就在这里!在这里陪你一块儿啊!为什么你不肯看看我?”
她气馁地哭泣,一听见布莱恩熟悉的声音,她简直快要崩溃了。
“假如大家按原先的计画进行,而不要把它提前一个小时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麦姬现在也还会活着!”
麦姬的头猛然一弹,想找出这个放马后炮的男人。
詹米·罗安提!
这个叛徒!这个面善心恶的内奸!他居然还敢露脸,在这里!在她的家里!在她的灵位前!
“我已经给过你们为什么之所以要提前的理由了!”林恩这时气愤地反驳,“这完全是为了你们自身的安全顾虑,为了保护你们。瞧,你显然跟雷海伐镇上的其他居民一样地惊讶!不是吗?”
他说着,朝罗安提那只绑了绷带的手臂点点头。
罗安提闻言,不自觉地摇晃了一下手肘。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我是被一壶煮沸的咖啡给烫伤的,我还算好运哩!那该死的东西幸亏没装满,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麦姬再也忍不住了,她一骨碌跳起来,打算直接跟他面对面对质。
“骗子!你这个大骗子!你根本就在现场!詹米。罗安提!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样受的伤,还有当时你是跟谁在一起!告诉他们啊!你这个敢作不敢当的小人,否则,以上帝为证,你不说我来说!”
然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就仿佛是他们根本听不到她在说话,也看不到她在这里。
这时,布莱恩也从椅子里爬起来,瞪着罗安提。
“你以为我会在乎一个该死的咖啡壶,或是你那只给烫伤的手臂吗?老天!我的亲妹妹,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玛格丽特·麦姬·吉布莱,已经为我们牺牲了……她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因为我们……因为我,是我害死了她!噢,天哪!是我害死了她!而我,甚至还没办法把她好好地埋葬,除非等到她的尸体被找到,否则,她永远也没办法安息!”
布莱恩断断续续地哀号,麦姬心痛地看着他几乎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似的,又重重地沉回那把旧椅子里。
“噢,天哪!我到底是对你做了什么啊!麦姬?我的好妹妹?!”
林恩这时见状便赶紧悄悄催促大伙儿离开,直到最后只剩下她和布莱恩留在卧房里,当房门最后在林恩体贴的动作下轻轻关上之后,布莱恩抬起头,茫然盯着她床头的旧棉被。
“你从小到大始终就没有过过平静的好日子,小麦姬,”他热泪盈眶地呜咽,“而我,在你最后这几年里也没有给过你什么帮助。我——我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而如今,我甚至连一声抱歉都没办法当面对你说。”
“我对不起你,麦姬,”他哭着说,“我很抱歉……”
激动的情绪令他向来强壮的身躯也开始禁不住动摇,他啜泣地摇晃着,然后,越摇晃越厉害,害得他不得不整个人弯下腰来向前仆,好压抑住这股庞大的情绪。
麦姬好渴望能安慰他,能伸出手去,搂着他在怀里,能告诉他说她早已经知道他是爱她的,告诉他没关系,这件事并不能怪他。可是,她就是没办法突破他们之间这道无形的界限——仿彿在阴阳之间真的隔有一道墙,分隔开他们俩——他听不到她,然而她却可以听得到有个人正在对她讲话,正在把她带离布莱恩身边,害他的影像在她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清楚……
☆☆☆
“玛格丽特修女,醒一醒!我帮你泡了杯热茶。”
“布莱恩?”
麦姬在半梦半醒之间眨了眨眼,然后本能地举起手遮住眼,想要挡住房间里刺眼的灯光。她感觉到那阵头痛又回来了,于是她很快地又再度闭上眼睛。
这不是她的哥哥,这是她的天使的声音。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他轻柔地问。
“我不知道。”她据实以答。
她的头还在痛,她的喉咙又干又涩,她觉得口干舌燥,全身无力,就连张开眼睛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足以教她头晕目眩。
“我……我觉得……不大舒服。”
“你知道你在哪儿吗?”
“在你家?”
“没错。那么,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吗?”
她还是没有睁开眼。他为什么要把她当个小孩子似的问她这些蠢问题?
“星期五?”
“好极了。那么,日期呢?”
“日期?”
他在干嘛?寻她开心吗?
“嗯?”他又轻声追问。
“呃……一八七五年七月三日?”
她听他没有吼声,于是叹口气说,“难道不对吗?也许我有点昏头了……记不大清楚时间了吧。毕竟,有这么多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要不然你说,今天是几号?七月四号吗?”
“七月三号没错。不过是一九九0年。”
她这下子再也顾不得疼痛,用力张开了眼睛,死盯着他。
“你说什么?”她几乎尖叫出来。
“我只是告诉你正确的日期,”他试着保持冷静,“你说是一八七五年,没关系,谭克说你可能会有点混淆,因为头部受创的缘故,不过,不要紧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指一九九0年。”
她继续睁大了眼,盯着他,不敢置信。他看起来很疲倦,而且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的意思就是指一八七五年没错啊。”她慢慢地、肯定地说。为什么他非要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盯着她看呢?
汤马士这时仿佛恍然发觉了他的失态,于是清了清喉咙。
“呃,是啊,嗯——这杯是你的茶。我不确定你是要加奶精还是柠檬,所以我把两样都带过来了。”
他用他的长裤管抹抹手掌心,然后便微笑着准备退出房间。
“别走!”她忍不住叫出来,尽管声音好微弱。
当他回头之际,她试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这么一来,她身上盖的缎质被单便一下子滑到了她的腰际,而她本能地低头一看,竟被自己身上穿的睡袍吓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简直说不出话了。
它是这么地不庄重、这么地……她实在是找不出任何适当的形容词来形容它了,羞红了脸的她,赶紧抬起双臂围在胸前,想要遮住她几乎完全暴露在外的胸部,然后她再抓起滑落的被单,一口气把它拉高到肩膀处。
她已经忘记了先前她的天使和医生帮她换上的这身睡袍了。
在强烈的难为情之下,麦姬把头垂得低低的,然后深呼吸,强迫自己开口讲话。
“我已经死了吗?”
“什么?”
她缓缓抬起头,咬紧嘴唇想要克制住它的颤抖。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汤马士望着周围的四面墙壁,仿佛那上面或许有什么异样似的——要不然她怎么提出如此荒谬奇怪的问题?
“你在说些什么啊?你当然没有死啊。瞧瞧你,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在纽约市吗?!听着,你是不是有什么人需要通知一下的?比如说,牧师啦?修道院院长啦?或许本来有个人准备在哪个地方接你啦什么的?……”
麦姬吃惊地张大了嘴,她已经把被单和睡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说什么?这里是纽约市?”
她的被单又一下子滑落到腰际。
点点头,傻了眼的汤马士试着强迫自己别再盯着她那对丰满的胸部,那对在安琪莉亚的丝绸睡袍衬托之下,显得轮廓完美无瑕的胸部。真可恶,他干嘛还要让安琪莉亚把衣服留在这里?!作纪念吗?!哈!
干咳几声,他藉机掩饰他的不自在,同时,试着集中精神,专心回想她刚才问了什么问题。
喔,对了!“是啊,当然,要不然你以为你在哪里?”
“我——我以为……我是说,唉,我也不确定……”
难道她不是吗?!她又怎么能对他说,说她以为她在炼狱里呢?现在这种话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荒谬可笑。可是,话说回来,她又会是在哪里呢?她又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那艘飞船呢?”她忍不住要问。
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这么坐立不安过!尽管他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她是个修女!她只是个修女!而且,没错!她当然可以有头发,一头浓密光滑的红发,恍如波浪一般地垂落到肩头。而且,没错!就只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献身给一个更崇高的理由,并不表示她的生理构造就会因此改变啊,她当然会有胸部,她当然会有那仿彿渴望着被抚摸的胸部,那仿佛哀求着被亲吻的胸部。
该死!一个修女怎么可以看起来那么地脆弱无助,那么地……性感诱人?!
为了要把他胡乱的念头拉回来、控制住,他眼睛用力眨了好几次。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你刚才是问什么事?”
“飞船的事,要不然还会是什么事?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我怎么会上那艘飞船的?”
他摇摇头,“你是指那架飞机?”
“就是我们遇见的地方?”
他点点头,“没错,那玩意儿叫‘飞机’。”他说着,不禁皱紧了眉头,注视着她的脸。奇怪,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呢?
“你是属于哪个教会?”
“哪个教会?”
现在轮到麦姬瞪着那件扔在旁边椅子上的修女服了。她问自己,究竟还打算守着这个谎言到何时?
“嗯,”他继续追问,坚持要了解,“你是出身自哪个修道院?是本笃会呢?还是什么教派?”
尽管如此,但汤马士脑后仍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说:无论她是哪个教会出来的,他们也不至于把她当成是小宝宝一样,连“飞机”这么平常的东西也不让她知道吧!
“我不记得了。”麦姬忽然临机应变地回答。
她还记得医生说她可能会有好一阵子精神恍惚,记忆混乱,既然如此,她不妨将错就错,况且,这也是她当场唯一想得到的答案。
“我还记得我哥哥布莱恩。还有……还有那场爆炸,然后,我只记得你就坐在我隔壁,在那架飞船——噢,飞机上。”
她摇摇头,叹口气,“我想,我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吧!”
他向她点点头,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然后,他指向床边的矮桌子。
“我们可以待会儿再谈这件事。我给你端了些吃的和茶过来了。不过我得先声明,我的管家恐怕不到假期完后是不会回来的,所以这里实在没有什么——”
“假期?”她打岔问道。
“七月四日的假期。反正,无论如何,你都该试着吃点东西,虽然这只不过是炒蛋和沙拉。我不晓得你喜不喜欢吃::”
汤马士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一定得赶快逃出这个房间。要不然他就惨了,他已经开始变得跟她一样神智不清了。
“我们待会儿再谈!”
他转身就要离开,但是,就在他还没握住门把之前,她的声音又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谢谢你,”她平静地说,“你对我太好了。”
他不愿再回头多看她一眼,因为他很害怕,只要他再回头,他不知道会说出或做出什么事,于是,他继续背对着她,喃喃低语了一句:“别客气!”然后就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输了……要不然还能拿什么理由来解释他对她产生的这种反应,这种绝非理智的吸引力?
老天!一个修女吔!
☆☆☆
麦姬目送着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房门之后,她转过头去注视着床边那只他刚端过来的托盘。
那只茶杯看来必定是上好的磁器,瞧它的口缘上还镶有彩绘的细花装饰;而那只盛有炒蛋的磁盘也与之搭配成套,至于那副刀叉看来也是纯银打造的,甚至就连那条质料细致的雪白餐巾,似乎也在默默诉说着主人的富有。
她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拿茶杯,这时,她的目光反而溜向盘边那折叠得很整齐的报纸。她拿起它,打开来,开始读着一则有关于两个她从未听过的国家之间违反和平条约的头条新闻。
然后,她终于看到了,就在报纸的上方。
一九九0年,七月三日
一九九0?!这不可能啊!她究竟是在那场爆炸里出了什么问题?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情的意外?她的哥哥布莱恩呢?他人在哪儿?她的人生又在哪儿?
她暂时闭上眼,让自己躺回枕上,休息片刻,只希望这场梦魇能快点结束,让她的理智能快点恢复。
这是不可能的事!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啊!
她一定是在作梦,要不然就是已经死了,要不然就是处于昏迷状态,要不然就是……
她突然张开眼,瞪着那扇刚才关上的门。
忽然之间,这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他,他根本就不是个天使啊!
他,其实只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