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王豫杰再次开车南下来到屏东曾明右夫妇充满阳光绿地的温暖住所。
“曾伯父、曾伯母,又来打扰你们了。”王豫杰一身淡蓝,俊俏的脸孔有着难以掩饰的耀人光彩。
每一回来见王怡苹,他的心都是欣喜振奋,这一次,他还特别买了一对珍珠耳环送她,因为下星期情人节将至,而今虽他们的关系还称不上情人,但他对她仍是有心。
“别这么客气,我去叫怡苹。”许琼如招呼他坐下后,即笑笑的往后院走。
“不,曾伯母,我想先跟你们谈谈。”他腼腆的唤住她,再看看坐在对面笑容可掬的曾明右。怡苹回来这儿已三个多星期了,如果她的心仍沉淀着迷惘与无助,他想请求他们劝劝怡苹,要她先回台北,不要强迫自己一定要在短时间内排除层层心墙接受他们,她的生活可以不用如此紧绷。只是要将她暂时带离他们,他又觉得有些残忍,毕竟他们已盼望多年才能与怡苹相聚。
曾明右夫妇俩对视一眼,许琼如点点头走了回来,在丈夫的身旁坐下。
“你不会是想向我们提亲吧?”瞧他坐立难安的,他们异口同声的问道。
“不,你们误会了。”王豫杰急忙否认,但顿了一下又手足无措的低声道:“我和她只是兄妹之情,至于先前报纸曾报导我和怡苹的肌肤之亲,那是……那是一时的冲动!”
呃!怎会?曾明右与妻子面面相觑,这孩子对怡苹的深情,他们都感受到了,何时变成兄妹之情?对他的人品他们也很中意,也都做好心理准备,知道女儿随时会嫁出去,怎么……“你对她只有兄妹之情?”曾明右困惑不解。
“曾伯父,我……我不想谈这个。”他面有难色。
“你这孩子,是不好意思谈吗?”许琼如体谅的柔声问。
良久,王豫杰才极为挣扎的道:“她或许只当我是哥哥。”
“哦,原来如此!”许琼如笑开来,她还以为有何大问题呢?“你还不够懂她的心。”
“伯母!”他一脸不解。
“我是说真的,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和她之间虽然有二十多年的空白,但或许是母女连心,因此我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能了解她的内心及个性达到八成呢。”许琼如谈到自己的女儿就一脸眉飞色舞的。
“琼如,应该说怡苹的个性很像你吧!”曾明右在一旁插话。
闻言,她不否认也不承认的笑了笑。
“说说你心里的怡苹。”曾明右拥着妻子道。
“她……”王豫杰的脸庞泛起款款的深情,“她是面冷心热的人,表面上很倔强、很冷漠,实际上却相当脆弱,宁愿自己伤心,也不愿别人受苦的女孩。”
“不错!”许琼如点头附和。
“这也是我对她倍感心疼的原因,”曾明右心中泛起不舍,“我和琼如真心的感谢上苍,在她跟林彦新那么多年后,她仍能保有一颗善良的心。”
“那是因我爸从未好好的待过她。”王豫杰眉峰拢聚,神情愧疚道。
曾明右夫妇交换了一个痛心的目光。叹了口气,曾明右颇感安慰的道:“无论如何,对于我们能找回她,而她也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是感到又惊又喜。”
“可是她不够快乐!”许琼如紧接着道,“有时她会忽地咳声叹气,但一发觉我们在场,她又赶紧换上若无其事、淡淡的笑脸。”
“怡苹她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闻言,王豫杰感到更多的歉意涌上心头。他一直没有好好的保护她,总是让她委曲求全的去承担每一件事。
“对,但身为父母的我们也不希望她身处在压力或委屈中。”许琼如咽下梗在喉间的酸涩,握紧了丈夫的手。
“伯母!”
“你不明白,恰苹愿意跟我们来这儿,是因为她明白我们急于疼她、爱她的心,而不忍让我们失望。”她的眼睛隐隐泛起泪光。
“而且,她表面上虽已接受我们,但她的心还在飘泊。对我们,她仍戒慎恐惧的小心维持这份亲情,但是她没有安全感,而我们也都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干着急。”曾明右观察入微,只是这滋味却甜中带酸。“在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当中,她只有在说起你时,才显得较为自在。”他再补充道。
王豫杰愣了愣,“你们谈到我?”
“她说在她的童年里,你总是守在她身边,犹如她的守护神,甚至在林彦新盛怒打她时,你也是挺身抵抗、护着她,代地承受那如鞭打的怒意。”许琼如柔和的脸蛋上有着真诚的感激。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在怡苹大些时,爸就不曾这样对待过我们,他有时还是很疼我们的。”他无法克制的帮父亲辩白。
许琼如的声音喑哑,“她是不小心才说出那些话的,所以才一说完,就急着解释那情形只有发生几次而已。”她正视着王豫杰,“不过,逝者已矣,我们会忘掉那些是非的。”
曾明右明白的拍拍她的手,眼神带有肯定的笑意。
“曾伯父、曾伯母,谢谢你们。”王豫杰的这一声感谢是代替逝去的父亲说的。
“傻孩子,去看看她吧!她在后院。”
“嗯。”他点头道。
“哦,对了!”她叫住已起身向外走去的王豫杰,“再给自己及怡苹一次机会。”
“伯母!”他不自在的看着许琼如。
“琼如说的对,我虽不清楚你们之间所发生的事,但是我女儿在谈论你时,脸上所散发出的柔意与光彩,我很清楚那是什么,你别太怯懦。”曾明右给他加油打气道。
“曾伯父,可我……”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我很放心将女儿交给你,而且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好好待她。”曾明右慈爱的道。
王豫杰忐忑不安的往后院走去。
“他会成功吗?琼如。”曾明右凝视着他的背影问道。他这做父亲的心相当矛盾,既希望女儿有好的归宿却又舍不得她离开。
“得视他的表现。”许琼如想了一下又道:“诚意足、够真心就行了!”
“你当真舍得她走?”他不舍的反问。
“唉,她已习惯独来独往,我们以亲情牵住她不让她飞,我更不舍。”她衡量着女儿的思维,认为他们真的不该绊住她的。
“对,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幸福快乐就足够了!”
“嗯,也只有跟着豫杰,她才会自在幸福的。”两人相视一笑,闪着不舍泪光的眼眸齐落向窗外的蓝天。
院子里,一身休闲牛仔裤打扮的王怡苹正弯着腰小心翼翼的剪去花丛里的一小片枯叶。她叹了一声,直起身子,再将剪刀放到架子上后,走到一旁的长条石凳椅上坐了下来,把玩着手中那片枯叶。
她来这多久了?她仰起睑接受阳光的洗礼,温柔的和风在她脸颊吹拂而过。好宁静的午后!她往后靠在树干上,用手触摸着粗糙的树皮。她身后的这株老树,据曾伯父说已有四、五十年的历史,而这院子里的每一株花草,也都有他们的故事,因为曾氏家族有一项传统,就是家里有新生的婴孩时,父母就会为其子女再加种一棵树或花草在这院子里。
王怡苹的目光移向一棵梅树右后方的一棵松树,那是曾明右夫妇为她栽种的。原本应该种花的,因为她是一名女婴,可是她却被人抱走、生死不明。他俩害怕花开花落所隐喻的情事,所以他们选了松树,希望他们的女儿能有松树的勒性,能活得好好的,尽管面对风吹雨打仍能屹立。
他们深爱她的心,她很明白,只是她不敢敞开心胸去接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只是面对这份她渴望已久的亲情,她虽是唾手可得,但她却会不由自主的退却。
她摇了摇头,难道她的心已如手中的这片枯叶,即使再如何的细心呵护也不能重生了吗?她对自己感到无力,总觉得欠缺了一样东西去推开心中那层厚厚的墙,无法为自己及曾明右夫妇俩找到一个更好的定位点去发展彼此的关系。
她闭上眼睛,无声的张口叫了声,爸妈。她为何叫不出口?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而她是他们的女儿,可是这一切对她而言却是这般困难。
“曾欣翎”?这个名字令她感到惊悸惶恐,彷佛跟从前的“王怡苹”全断绝了关系。而后他们似乎明白了她的感受,所以他们也欣然的接受“怡苹”,舍弃了他们唤了多年的“欣翎”。可是……这还是不够的,谁来帮帮她?她无法冲破心中那层藩篱,她的心好苦、好无助!脸上泛流的热泪灼烫了孤立的心,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蓦地,她感到一只温热的大手柔柔的拭去她的泪,她在作梦吗?如果这是梦就别让她醒来,再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好让她奢侈的享受那掌心所传送过来的温暖。
“怡苹!”半俯身向她的王豫杰柔声呼唤。
闻言,王怡苹惊惶的张开泪眼,瞬间从温柔的沉静中苏醒,“你……你怎么来了?”她急急的抹去脸上的泪珠。
“怎么哭了?”他在她身旁坐下,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
“别误会,我在这儿很好,曾伯父及曾伯母对我更好。”她急欲说明,不希望他误会曾明右夫妇。
“你别急,我明白的。”他盯着她细细的打量,她以往的淡然神色已被一丝动人的暖意及光彩取代,他才一个星期没见到她,没想到她竟然变了,可想而知的,这一定是曾伯父和伯母的真诚相待所致。
“你紧盯着我做什么?”她手足无措的问。
“这一个星期好吗?”王豫杰体贴的道。
“很好!”她忍住从心坎涌起的那股热泪,猛眨着眼睛逼回那般甜蜜的酸涩。她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她不想让他担心,她要坚强些。
“我不想增加你心里的压力,可是……”他倏地又将话吞下。
“可是……”王怡苹柳眉微攒,不解的盯着他。
王豫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犹豫不决的不知该不该开口,他仰起头,顺手摘了片树叶,搓着叶柄。曾明右的话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的回荡,不要怯懦、不要怯懦!再一次的机会……“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吧?”他总算起了头。
“嗯。”她美丽的脸蛋仍是浓浓的困惑。
“在我心中,一直有你童年的身影紧跟在我后头‘哥哥、哥哥’的喊着,我到东,你跟到东,我到西,你绝不会朝南或北走。”他的记忆飘向远方。
王怡苹静默一旁,甜甜的笑在脸庞漾起,她让自己的记忆倒流到那段快乐无忧的孩提时代。
“只是小男孩的心在渐渐成为男人后,对妹妹的心在呵护之外又多了一份疼借与爱意。”
“豫杰!”她心中一紧。
王豫杰转动着那片形状柔美的树叶,“你听我说,虽然在你亭亭玉立后,我们各自有了一位未婚夫及未婚妻,而你也有意的避开我,但我这份热情的心却未曾被浇熄或减退。”他如阳光般的璀璨眼眸专注的凝视着手上的树叶,而不敢直视她,生怕自己在面对她那张瑰丽诱惑的美颜后,反而丧失告白的勇气。激荡不已的心,伴奏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干脆站起身子,缓和一下情绪。
他踢锡地上的小石子,沙哑着声音道:“在你的求学生涯中,也有许多对你倾心的男孩,当然,我的一大票朋友更是对你爱慕有加,其中也不乏一些上上之选,可是……”他俊朗的脸孔飞上一抹笑意,“我很安心,因为你对他们都不屑一顾,冷冰冰的,他们更戏称要你一笑,除非天下红雨。”
“然而,我很自豪,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拥有许多你的笑脸,那是谁也无法从我这取走的,甚至在前些日子,我又再度拥有你鲜明的笑脸,我们的关系也意外的进展到肌肤之亲,虽然当时因‘兄妹’这两个字而让我们的缠绵遭外人辱骂,但我的心却不曾后悔。”
“豫杰,我……”王怡苹欲言又止,眼眶泛红。她纠结不清的心都还无法面对未来,又如何接受他浓烈的款款深情?
王豫杰摇摇头,落寞一笑,“在你被拘禁时,我向你表白过一次,而我也被你彻底的拒绝了。”
“事情不是你所想的。”她急欲澄清的道。
“可是我还是不死心,怡苹,我很想守护着你,让你无风无雨的在我的避风港里生活,无忧无虑的对我展开你的笑靥,这是我的梦想,你明白吗?”他苦涩的道。
“豫杰……”她哽咽无语,他的一番告白令她才干的眼眸再次盈满泪水。“可是我……”她惊惶失措的张开手,注视着手中那片枯黄的叶片,“我害怕自己,现在的我已经不懂得如何去接受一个人的爱,我好无助。”她咽下一声哽咽啜泣道。
“你连我也无法接受了吗?”王豫杰将她拥入怀中,心痛的问。
“豫杰。”王怡苹抬起头来凝睇着他,泪如雨下。
“其实你懂得的,怡苹,你变了,你知道吗?”他无限爱恋的拭去她脸上的串串泪珠,“在你懂事后,你变得更坚强,原本这张美丽的脸蛋上总是戴着拒人于千里的面具,但是现在……”他轻抚她瑰丽的脸蛋,“你的心已融,你的热泪已取代了你的冰冷。”
“不!我不行的!”她频频摇头,推开他的怀抱,起身背对他。
王豫杰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她的面前,“你爱我吗?”他严肃的凝睇着她,屏息以待的等待她的回答。
“我……我……”她嗫嚅的道。
“我是鼓足了许多勇气才敢再次开口,请你回答我。”他紧紧扣着她眸中的纷乱无措。
“我、我……”王怡苹吞咽一下,仍不敢对自己的心坦然。她行吗?在确信扶养自己二十多年的爸爸仅仅是将她视为报复的棋子后,她对人心感到莫大的怀疑,她的心也没了元气而变得枯萎,她害怕自己也害怕别人,可是眼前的是哥哥,是她最爱最爱的哥哥……“若你仍旧认为我只能当你的哥哥,我会仅守这个位置,今后绝不逾越。”见她面露难色,他眉头深锁,苦笑摇头。
“我真的……”王怡苹摇摇头,不知如何说出心里的万般滋味。
“你还是不能。”王豫杰吞下心中的苦涩代她回答,“没关系的。”他转身掩饰心中的沉重挫折及脸上的凄凉苦笑,“待会儿我就回台北。”他垂着双肩、哑着声音道。
“不待下来过夜吗?”她愣了愣,赶忙叫住他。
“不了,太麻烦伯父、伯母了,我先进去。”他头也不回的走。
“豫杰!”见他寂寥的身影,她心生不舍的扬声叫他。
“嗯?”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回过身来面对她。
“我……”她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