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含蓄没有用 第8章(2)
作者:夏洛蔓
  车子下交流道进入乡间,开上山区时,柏油路上湿湿的,路旁的泥土含水成了泥浆,应该不久前才下了场大雨。

  雷家安加快车速,以免待会儿又下起雨来,视线更糟。才刚这么想,雨便一滴接着一滴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势一下就转为倾盆大雨。

  她打开远灯,将雨刷调到最快,仍要很仔细地辨视前方景物。能见度只剩三公尺不到,雷家安还差点错过娄南轩家旁那排长长的阶梯。

  停好车,她懒得撑伞,想快速冲进屋里。

  两步并一步跳上阶梯,突然,脚尖踩了个空,她抓不到任何可以煞住的东西,就这样硬生生地从阶梯滚了下来。

  “噢……痛……”她浑身滚满泥泞,才想撑起身来,一阵剧痛从大腿顶端传来。“糟了……可能骨折……”

  大颗大颗的雨滴不停地往她身上打,加剧痛觉,不止大腿,连手肘下颚都渐渐感到疼痛。

  她压下握在手中的钥匙圈上的led小手电筒,光源一亮才发现小腿受伤,已经血红一片。

  皮包飞落在远处,手机在里面,她却动弹不得。

  该不会就命丧于此吧?!

  “南!轩——”她大声喊叫,无奈雨声盖过她的音量。

  抬起头,远远划过一道白色闪光,随即发出轰天巨响,她感觉全身的血液正集中从小腿的伤口涌出,雨水的冲刷加快血液奔流的速度。

  “南!轩——”她又用力喊了几声,但仍然只有雷声回应她。

  “好冷……”她颤了一下,觉得不妙。

  忍着痛,用较不疼痛的左侧拖行身体,但才稍稍挪动一公分,那撕裂的痛楚就令她无法承受,全身力气尽失。

  她感觉愈来愈冷,注意力愈来愈难集中……

  “南轩……”呼喊变成低吟。

  想到他就在三+公尺不到的地方,她却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一滴眼泪顺着雨水,滑落腮边……

  这个时候,她终于愿意承认——

  她爱他,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她见鬼地不在乎,见鬼地洒脱,她只是怕为难他、怕被讨厌、怕愈想留下他反而会令他离得更远。

  而这一切的顾虑只是因为她太爱了,爱让她变得胆怯……

  “南轩……”她又唤了一声,打了一个哆嗦。“来不及了……来不及告诉他了……”

  雷家安陷入昏迷前,口中不断喃着娄南轩的名字……

  *

  在房内安睡的娄南轩因为天空一声轰隆巨响,从床上惊坐而起。

  雷声余音未尽,一股不安的情绪突然涌上,盘据心头,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的预感。

  他匆匆披件外衣走到客厅,拨了通国际电话到法国.

  幸好,阿贝沙没事。

  “南,有间贝尔国际艺术公司的雷家安小姐跟我联络,你应该知道,是关于办展的事……”

  听到“雷家安”三个字,他的心揪了一下。“阿贝沙,晚点再说,我有急事。”

  他打开传真机下的抽屉,拿出刚才才看过的名片,急忙拨打雷家安的行动电话,而她的行动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该不会她的行动电话没有放在房间里,或者转为静音?

  他又拿起她刚才传真过来的纸,按着上面显示的号码拨过去,还是没人接,他猜想种种能够镇定心神的可能,可是不安的感觉却愈来愈扩大……

  他将话筒挂上,直直盯着传真机,紧紧地握住拳头,沉吟半晌。

  终于,他缓缓地伸出手,将传真机后方的铃声音量扭开……

  他害怕下一刻铃声就会响起,也担心雷家安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急着要联络他。更害怕的是,一旦将音量调大,也许又会听到令人心碎的消息。

  生命中的至亲一个一个先后离开他。

  幼稚园那年,原本要为他讲床前故事的母亲在接完一通电话后,哭倒在地,那是父亲船难的通知。

  母亲为了接手父亲的贸易公司,不得已将他托给祖母照顾。

  大学时,母亲死于肝癌,当时,他人在法国。

  三年前的午夜,一通电话,姑姑打来的,是从小照顾他的祖母的死讯……

  而祖母去世的一个星期前,他才刚从台湾陪祖母过完八十岁的生日飞回法国,没想到,竟然就成了永别。

  寂静的午夜电话,带着清冷,总是捎来不幸的消息。

  而后,他便不愿再听到这令人绝望的铃声,也不愿与任何人建立过于亲密深厚的关系,失去的感觉太痛,他宁可从来不曾拥有。

  像将头埋在沙里的鸵鸟,不去面对失去的事实,至少还可以保留想象空间;没有消息是因为亲人朋友移民到遥远的国度,或是去了一趟漫长的旅行。

  此时,三年前那个夜晚的无功再度拂上心头。

  他坐立难安。

  他想着,以雷家安的性格,也有可能突然跑回来……他决定开车沿着山路往下寻找,他静不下来,他无法安心等待。

  捏着她的名片,留一张便条纸在桌上,以免雷家安突然回来时找不到他。

  他抓起车钥匙,撑起雨伞,走入雨中。

  才到阶梯旁,娄南轩便看到雷家安的车子,他的心猛然一紧,不祥的预感令他肾上腺素激增,几个大步冲下,还下到底层,便看见倒卧在地的雷家安。

  “家安——”他冲过去抱起她。

  雷家安已经失去意识,他感觉怀里的她异常冰冷,且不时抖动,不知道她昏迷多久了,恐怕正在失温。

  他连忙抱起她,快步奔回屋内,先为她脱去湿透的衣物,用棉被裹住她的身体,又急忙转到浴室放热水。

  “天啊!”回过身来,才发现从门口一路滴落到床边的竟是血水!

  他检查她身上的伤口,手臂、手肘的擦伤正沁出血珠,最严重的是小腿上可能被石块划伤,血正步断从伤口涌出。

  他发颤,一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惧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奔到工作室拿出急救箱,先为她脚上的伤口止血,然后将她抱至浴室,泡进温水中,不断以热毛巾擦拭她已全然死白的脸。

  “家安……你醒醒……”他曾在登山的木屋里见过从山上运下来,来不及恢复体温的伤者,短短几个小时便夺走一条人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不安地反复检查她的呼吸及心跳,终于……她脸色恢复些许红润,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含着温水,以嘴渡水给她,然后为她擦干身体,套上他干净的棉质运动服,再以棉被包紧,紧急送往山下最近的一间诊所。

  夜半,除了轮胎辗过碎石子路的声响外,万籁俱寂,他突然觉得这段路好漫长。

  车停在诊所门前,他用力拍响门板,力气之大,拍得厚重的木门一开一闭。

  “医生!医生!快开门——”他喊了几声。门扉终于开启。

  门内探出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穿着不知是哪个加油站送的广告T恤,趿着夹脚塑胶拖鞋,一副很难让人觉得信赖的模样。

  “急诊下次击旁边那个牛铃……”医生温吞吞地向他介绍诊所简陋的设备。

  娄南轩才不管什么牛铃狗铃的,转身将雷家安抱下车,大步跨入诊所里,一间名副其实的“小”诊所。

  一间问诊室兼药房、挂号柜台,小小的病房里摆着四张病床,灯光昏暗,墙壁上的漆似乎龟裂剥落已久。

  “怎么了?”医生像回屋匆匆用水泼了一下脸,发间还滴着水。

  “应该是从阶梯上滚下来,小腿割伤,流了不少血,之前有失温现象,现在已经恢复温度,不过还昏迷不醒。”

  “嗯……”医生拿听诊器听听雷家安的心跳,量了血压,再检查一下外伤。

  “怎么样?要不要紧?是不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娄南轩见医生慢条斯理,不是急性子的他也忍不住急躁起来。

  “你处理得很好,没什么大碍,小腿的伤口比较深,要缝个几针。”医生处理完大大小小的伤口后,吩咐娄南轩。“醒了之后再到隔壁房叫我。”说完又趿着那双拖鞋,啪啦啪啦地走出病房。

  病房恢复寂静,只剩雷家安浅浅的呼吸声。

  他不放心地再探采她的呼吸,测量她的心跳,直到确认一切都在正常的范围内,才缓缓坐到床边的原木圆凳。

  娄南轩牵起雷家安的手,双手支在床边,将额头埋进她的手掌中,感受她的温度,等待她清醒的时间,一分钟仿佛一天。

  半个小时后,雷家安渐渐恢复意识。

  她睁开眼,虚弱地转动眼珠子,看到一旁紧握着她左手的娄南轩,她露出淡淡的笑。

  没想到自己还活着……她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这一刻,她对生命的无常有了更深一层的体认,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刻,才能看清自己生命中最重要、最不舍的是什么……

  她动动手指,深埋着脸的娄南轩立刻抬起头来。

  “家安……”他抚着她的脸庞,见她清醒,紧绷的情绪才稍稍松了开来。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像伤患……”她取笑他一脸胡渣以及杂乱的头发,身上的衣服还有多处凝成暗褐色的血渍。

  “还有力气说笑……”他扯出比笑还难看的表情。“我去叫医生。”

  走出病房外,他贴在墙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力量走到隔壁房间,发现是一间独立病房,而医生就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

  “医生,她醒了。”他摇晃才半个小时时间就睡得翻过去的医生。

  医生揉揉眼睛,起身来到雷家安床边,指示着:“动动你这边的大腿。”

  她试着动了一下,浑身立刻扯出像被千针同时扎下的痛,逼出她的一颗泪珠。

  “还好,不严重。”

  “痛成这样还不严重?”娄南轩出声,很想换间医院。

  “只是髋骨挫伤,没有骨折或脱臼,这三天不要乱动,多休息就好了。”医生说完便又走出病房,睡他的回笼觉。

  “医生都说没事了,不要担心。”雷家安一直注意着娄南轩,他眉头深锁。

  这个医生说的……很难让人不担心,他在心里暗想。

  “其实……这只是苦肉计啦!骗你把新作品交出来。”她想让他放松心情,故意开玩笑。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露出微笑。

  “好。”

  “嗯?什么?”

  “我答应你参展。”他认真地再说一次。

  “哎,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她感觉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急着向他说明。

  “我知道,四个月后,连同我的新作品共十五件,艺廊里的我会请阿贝沙寄过来。”

  “轩……”她看着他。

  他的视线避开她。他当然知道她是玩笑话,但是,他无法分担她的痛,能做的,只是让她不再为工作操心,安心休养。

  “有没有什么人需要我先通知的?”

  “我的皮包落在阶梯那里,手机在里面,我看,需要跟公司请几天假了。”

  “嗯,我回去拿,再帮你带些换洗衣物过来,你先休息。”

  娄南轩走后,雷家安望着空荡荡的病房发呆。

  他怎么了?为什么感觉这么冷淡?

  该步会把她的玩笑话当真,生气了?

  她很纳闷,不过,也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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