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她割自己的手腕?”
“不这样,她怎么出来?”
程多伦和金嫂半信半疑的望着凌碧梅,程多伦尤其激动。
“她出来——就是要看——看我?”
“这是她唯一的目地。”
老天,程多伦简直要哭它一场了,罗小路,那个凶厉巴气的女孩,她割腕、她冒如此大险,只为了来看挨打住院的自己。
“我不知道你昨天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不提,只说她的心碎了,硬逼她回监狱,她会和人打架。”
我昨天对她说了些什么?是什么话令她心碎?她走的时候,脸色好难看,是责备她不该打舒云?责备她打舒云为什么会叫她心碎?程多伦把几件事连起来,她割腕,逃出医院,找人打陆港天,打舒云,这一切——难道她——?不可能的,她始终喊我大白痴,她从没有显现过一丁点对我的喜欢。
“我不大明白——。”
“你不明白?” 凌碧梅摇着头,叹了口气:“她在爱你,你还不明白?她为了看你,在监狱里割腕,冒脸从医院的三楼沿壁走下来,打了姓陆的和那个女作家,现在心碎了,报纸在通缉她,她什么都不管,伤口都发炎了,就不肯看医生,要让它烂掉,你不明白吗?她没叫错,你真是个大白痴!”
程多伦明白了,彻底的明白了,这个单纯的,厚道而善良的小男孩,他被感动的用脑子想了许多事,他责备自己,几乎是不可原谅的,强烈的把自己抛进忏悔中,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我是伤害了她,我怎会这样?我怎么办?上帝,你使我面临了一个何等无法处理的境况,请告诉我,我要怎么改善这个境况?
“我能去看她吗?”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嗳呀,使不得。” 金嫂站了起来:“你没瞧你的伤,你哪能动?”
程多伦顾不得金嫂在那边,继续问凌碧梅。
“是不是可以给我地址?”
“当然可以。” 凌碧梅马上掏笔写:“喏,就是这地方。”
“谢谢你。”
“你什么时候来?”
“明天。”
“小路很倔强,你伤了她,也许一时她不能接受你的出现。”
“我懂,我会做的很妥当。”
待凌碧梅一走出病房,金嫂就又叫起来了。
“小伦,你不要命啦?你当真明天去看那个女孩?”
“不要告诉爸爸,我一定要去。”
“她逃狱,她割腕,去打姓陆的和姓舒的,当然我们很谢谢她,而且,凭良心说,我还真的蛮喜欢她,可是犯不着去看她,你才拆线没几天咧。”
“你不懂。” 程多伦头仰向后,闭着眼睛。
“我是不懂,也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一下子追那个老处女,为了她被打得不能动,一下子又要带伤去看姓罗的,真是的。”金嫂嘀咕一会儿,女人的好管闲事劲,又上来了:“对了,那个姓罗的女孩怎么会坐牢的?她犯了什么罪?看来很年轻嘛,怎么会被关进去的?”
程多伦没理金嫂,带着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
“这个姓罗的女孩从前来过我们家没有?我好像在哪见过,好面熟,就是想不起来。”
程多伦索性翻了个身,拉上被子,不再听金嫂那些唠叨不停、琐琐碎碎的嘀咕。
☆☆☆
黑皮照例吃了早饭就出去工作了,凌碧梅把几样家事处理完,说是有事去找一个朋友,可能回来晚一点,交待了冰箱里有午餐,然后也出了门。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罗小路半点也不觉得饿,躺在沙发上,抽着烟,突然,电铃响了,罗小路跳起来想必是凌碧梅回来了,碧海两字正要脱口,站在门口的竟是膀子用纱布吊在颈子下,头也缠着纱布的程多伦。
罗小路这个粗枝大叶,一向不大容易被气氛慑住的女孩,刹时,心口有数秒之久,像灌进了强力胶,动也不能动,凝固的结住了。
“我——。” 程多伦笨口结舌的:“我来看你。”
凝固的心口,逐渐松弛,罗小路叼起烟,斜着眼,凶厉巴气的老毛病又开始了。
“看你的大头鬼,有什么好看?”
“我——,我可不可以进来?”
“进来干什么?”
“进——进来——,你有伤,我也有伤,我们都不适合站着。” 程多伦从来没有这么会讲话过,这一讲,口舌伶俐了起来:“我们俩个受伤的人,坐下来谈比较不费神,好不好?”
罗小路好想笑出来,侧着让开了身子。
进客厅,程多伦傻傻的,做错事般的站着,罗小路朝沙发一指,凶凶的吼。
“不是坐下来谈比较不费神嘛?你站着干什么?”
“哦,坐这——坐这里——是——是吗?” 程多伦吓坏了。
“管你坐哪里。” 罗小路不耐烦的点了根烟:“谈吧,要谈什么?”
“谈——谈——。” 谈了半天,吓坏的程多伦就是冒不出第二个字。“随便谈——谈你——,你的伤——我来看你的——”
“看你个狗屎蛋,是凌碧梅叫你来的对不对?
他妈的,难怪她说有事出去,要晚点回来。” 罗小路气起来了:“警告你,大白痴,我叫人打姓陆的摔舒云的耳光,你当是干嘛?我从不欠人家,这是一报还一报,咱们现在互不相欠,等我回监狱,你也不用假惺惺的再来看我,听清楚了没有?”
“听——听清楚了。”程多伦猛咽下一口口水,鼓足了勇气,又开口了:“不过,是我自己要来的,凌碧梅只是把地址告诉我而己,她并没有叫我来,真的,我发誓,如果骗你,就让我的伤一辈子不能好。”
“大白痴,说谎你差远了,一边闪吧。我这么好骗啊?”指着自己鼻子,罗小路手一挥:“在我面前说谎?去练个十年八年再来吧!”
这就是典型的罗小路,程多伦太熟悉了,刚才是被吓坏了,现在平稳下来,罗小路的吼叫,程多伦已经能适应了,安静的坐着,一句话不吭,只听着。
“告诉你,大白痴永远是大白痴,天生笨,天生呆,天生没药救,在我面前,你少晃那两招,十八年前我就用过了,要晃去晃给姓舒的那个老女人看,她有兴趣勾引小孩,她就有兴趣看。”
很奇怪,罗小路那样污辱舒云,自己竟没有气愤的冲动,好像说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舒云竟跟自己离得好远、远得没有一点相关,远得像自己不曾那么衷心的爱着那个人过。程多伦沉思在这刻的奇怪中,看着罗小路又骂,又挥手,又摔头。时而想起来,狠抽一口烟,再狠狠吐出来,又开始骂、挥手、摔头这些连续的动作,程多伦觉得可爱极了,一点也不再厌烦,当当真真的感觉到罗小路竟十分可爱。
叫骂了半天,罗小路发现自己一直被一双眼奇异的看着,叫骂停在那,罗小路悬空挥的手,半天才落在腰上,昂着头。
“看什么看,你没看过我骂人的样子呀?”
“你不是在骂我吗?看着你应该是礼貌嘛。”
“狗屎蛋。”
“好嘛,我是狗屎蛋。”
罗小路笑出来了,想想不对,又凶板起脸。
“好了,骂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觉得我罪过深重,应该再被多骂一点。”
“有哦。”今天的程多伦,真的比平常会讲话多了:“凌碧梅说你将来要去当修女,拯救罪人的灵魂,先拯救我好不好?”
“救你,这种大白痴下地狱也就算了。”
“不要这样嘛,我蛮可怜的,而且;平常也很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致说来,也不是个坏孩子,你救了我,一定不会后悔。”
“不救。”
罗小路再点了根烟,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脚架的高高的,摇呀摇的。
“救嘛。”
“不救。”
程多伦也坐到地上了。
“发挥一点同胞爱嘛。”
“好吧,我考虑考虑。”
罗小路真是个来的快,去的快的女孩,现在心 里什么恨呀难过呀,全没了,昨晚那痛不欲生的悲伤,这会儿忘的光光地,愉快开心的鬼扯、抽烟、脚架的高高,摇呀晃的,快乐的不记得自己是监狱的逃犯。
“在你考虑之前,我可不可以也抽根烟。”
“你够贪心哦?”罗小路丢了一根烟过去:“明天还我一条烟。”
“两条。” 接过烟,程多伦加倍了:“我可不可以也把脚架上去?”
“啤酒半打,你架吧。”
“一打。”
年轻,这是多可爱的名词。年轻,他们没有世故,他们心思不多,他们容易沟通,他们的心灵与思想,总是没有困难就培养了默契,培养了调和。
年轻,笑声特别多,话题特别容易找,吱吱喳喳,嘻嘻哈哈,一屋子的快乐。
年轻,真好!
☆☆☆
第二天,凌碧梅又出去了,程多伦仍然抱着伤来,但那些伤,已经没有多大影响了,倒是罗小路发炎的腕口,恶化许多。
昨天一天的笑语相处,两个人完全忘了许多的事,似乎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共同滋长在彼此的心理,好像大家是刚认识的。
程多伦这个看来纯纯、憨憨的男孩,有时候,处理起事情来,周详得令人赞赏。
第一天到凌碧梅处,他绝口不提伤口或监狱的事,只是开心的聊聊。第二天,程多伦跟父亲的好友——张医生联络了,要带个女孩子去疗伤。
进了门,程多伦咧着嘴笑,学罗小路,一屁股坐在地上,跟着抽烟,完全去适应罗小路。
“凌碧梅很够意思,晓得我要来,把屋子留给我们。”
“少肉麻,什么我们、你们。” 罗小路一口烟喷向程多伦:“金嫂今天又被你用了什么方式,才肯放你一马?”
“今天用了一个狠招,我告诉她,如果不跟我合作,放我一马,我就要把身上的纱布全部扯掉,吓坏她了。”
“奇怪了,大白痴挨了一顿打以后,灵活多了。”
“这个——嘿,磨练嘛。”
“大白痴,以后我发誓真的不叫你大白痴了,好不好?”
“太让人惊讶了嘛。” 程多伦拍一下地:“算了,大白痴就大白痴,人笨是没办法。”
“可是,我愈来愈觉得你不笨了呢。”
“是不是发现我还有一点小聪明?”
“有 二、三、四、五、六点。”
程多伦坐直起身子,望着罗小路。
“接受我这个有 二、三、四、五、六点小聪明的大白痴一个意见好不好?”
“说来听听着。”
“你先说你接受。”
“不行。”罗小路手一摇,歪个头,坚持着。
“央求你嘛。”
“央求我?”
“嗯,央求、恳求、哀求、要求。”
“央求、恳求、哀求、要求。”罗小路扳着手批数,大声念:“好吧,接受了。”
“接受了?”
“接受了。”
“发誓不反悔。”
程多伦再进一步,一只腿跪着,一只腿呈弓状。
“我带你去医院。”
躺在地上的罗小路,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不高兴的瞪着程多伦,程多伦马上跟着站起来,万般诚挚的,闪着解释的哀求目光。
“你的伤口发炎了,不到医院治疗会有很糟糕的后果,我已经跟我爸爸的一位好友联络了,他答应替你疗伤,他是一位很有声望的医生,医德很好——,他——。” 程多伦又开始结巴了:“他是位有医德的医生,除了看病,他不管别的事,他——,而且他不爱看报,他不会晓得医院以外发生了什么事。”
后面的话,任何人都知道是一篇谎言,但是那份善意太感动人了,可是,罗小路的眼睛仍然不高兴地瞪着程多伦,插着腰,昂着头。
“还有——最重要的,你的伤口发炎,我会很难过,我喜欢看见你那两只手,随着语气,晃来晃去的。要是你不治疗,以后——你只有一只手了,一只手晃起来太不生动,我不喜欢。”
罗小路还是插着腰,头依然昂着,但是眼睛里的不高兴稍为减低了。
“好不好?”
罗小路的头慢慢放回正确的位置,两只插在腰上的手,放下了一只,低头瞄了瞄,昂起脸。
“好吧,只有一只手插腰,没有威严,我也不喜欢。”
张医生并不像程多伦说的,除了看病,什么都不管,唠唠叨叨的责备罗小路为什么不把生命当一回事,不过有一点程多伦误打误闯,闯对了,这个张医生的确不爱看报纸,他一点也没料到,这个不把生命当一回事的小女孩,正是这两天报上登的逃狱犯。
打了消炎针,上了药,换了新纱布,张医生拍拍程多伦。
“小伦呀,明天记得带你的女朋友来上药。”
这句话,程多伦耳一热,心也跳了,偷看罗小路一眼,她竟脸红了,一阵奇异的感觉,烧在程多伦眼睛里。
“好了,可以带你女朋友走了,明天别忘了来啊。”
躲闪的上了计程车,罗小路反常的话少了,程多伦干咳了两声,好自然,好自然的握住罗小路的手,怪腔怪调,做着怪表情笑着说:
“小伦呀,明天不要忘了带你女朋友来上药。”
又是一声干咳,程多伦偷看了罗小路一眼。
“明天我不央求、哀求、恳求、要求你了,不过,你一定得跟我来,张医生交待的。”
有些事情的发生,你根本整理不出原因和理由。不晓得怎么回事,计程车上的两个人,心都在一跳一跳的,你偷看我一眼,我暗瞄你一下,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手心时紧时松,即刻又握起来。
☆☆☆
从张医生那出来,程多伦牵着罗小路,胆大包天的罗小路,转着骨碌碌的眼睛,歪过头,像个小女孩那样,征求着。
“大白痴,我想去爬山咧。”
“爬山?”
“嗯,人家好久没爬山了。”
“不怕?”
“怕什么?”
“被逮回去。”
“管它的,反正我突然想爬山。”
程多伦没回答,思索着。
“好不好嘛。” 罗小路撒娇的压着嗓音说。
程多伦一句话不说,拉着罗小路,走到街口,招了辆计程车,搂着罗小路,几乎搂去了罗小路半张脸。
“汐止,大尖山。”
罗小路整个上身,差不多都拥到程多伦的肩腋下,露出的脸,疑问的抬起。
“汐止?我们到汐止去爬山呀?”
“那里人少。”程多伦降低声音:“我们不容易被发现。”
汐止的确是个人少的乡镇,尤其车开到大尖山底,根本没人了。下了车,罗小路双臂张开,大大的深呼了口气。程多伦付了钱,罗小路一把拉着程多伦,就往山顶冲。
新鲜的空气、空旷的草坪、不规则的树林、偶而几座山上人家、几只鸡舒坦的飞来跑去,罗小路的心情,开朗极了,关在监狱里将近两个月,视野接触到这么大的一片空间,那份心情的盎然,是可以想像的。
连跑带爬,两人又叫又笑,一头的汗,一脸的沙,程多伦一个跟斗,倒跌在草地上,被牵着的罗小路,跟着翻了个身。
“累死了,我起不来了。” 平常不太活动的程多伦,仰躺着。
“我饿死了,也不想起来了。”
“很饿呀?”
“饿的不得了。”
“那怎么办?要不要下山?”
“不下山。”
“不下山就没东西吃,你不是很饿吗?”
罗小路一翻身,坐起来,眼了转,两手一拍,跳了起来。
“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喂,你去哪里?”
没听到罗小路的回答,罗小路已经不见了,那两条修长的腿,钻进了树林里,程多伦急的在树林外转,想叫罗小路名宇,又怕引来什么不测,又不敢进树林,担心罗小路出来找不到自己,正在左右不能拿主意,只见罗小路提着一只垂着头、不吭不叫的鸡,轻松的从树林里跑出来。程多伦目瞪口呆的望望罗小路,望望鸡。
“大白痴,你带打火机没?”
“带了。”
“好极了,去找些树枝来。”
“树枝?找——找树枝干嘛?”
“别多问,找树枝来就对了,愈多愈好。”
程多伦摸着脑袋,一肚子莫名其妙,开始一根一根,张罗树枝。
罗小路动作很快,三下两下,一只鸡就糊满了泥,程多伦抱着树枝,看见地上那只糊满泥的鸡,也不敢多问,小心翼翼的放下。
“打火机。”
罗小路头也没抬,一只手伸出来,就把树枝堆起来了。
“喏,打火机。”
接过打火机,咔嚓一声,树枝着火了,罗小路把打火机扔开,糊满泥的鸡,往火堆里一丢,两手拍拍,移开身子,拭了拭脸上的烟灰。
“给我一根烟。”
程多伦赶忙掏出烟。
“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就有东西吃了。”
“就——一就是——。” 程多伦指指丢在火堆里,糊满泥的鸡:“就是那——那只鸡?”
“怎么?你没吃过?这就是化子鸡。”
“化子鸡?”
“你怎么土成这个样子?你从来不参加郊游的呀?”
“很少。”
“难怪。” 罗小路眼珠一翻,坐到火堆旁边,拨了拨火:“你呀,家里太有钱,吃的太讲究了,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你大概连听都没听过。”
“这——这只鸡你从哪检的?”
“捡?偷的。”
“偷的?你为什么要偷一只死的?”
“死的?大白痴。” 罗小路又拨了拨火:“我把它打晕的。”
这叫程多伦又一阵目瞪口呆,打晕?老天?一只活生生的鸡!
罗小路拨完了火,见程多伦呆呆的看着自己,放下烟,放下树枝,两腿盘坐,仰起脸。
“大白痴,你是不是被我吓坏了?”
程多伦犹豫的摇了摇头,隔会儿,又点了一下。
“你——不欣赏我这种举动?”
半天,程多伦没有回答,罗小路急了。
“你告诉我嘛,你是不是——。”
程多伦坐下来,面带愧色的抓着罗小路的手。
“我不欣赏我自己,你是我见过的女孩中,最敢作敢为、最有主张、最勇敢的,我决没有勇气把一只活生生的鸡打晕,可是你是个女孩,你居然敢,我很羞愧,真的,在你面前,我很羞,我太需要有你这种个性。” 程多伦抓紧那只手:“我很欣赏你,很欣赏、很欣赏你。”
“你是说——,欣赏我?”
“欣赏的不得了。” 程多伦张着口,要再说话,脸先红起来了:“我还——,还——。”
“还怎么样?”
“还——” 程多伦咽下一口口水:“还开始喜欢你了。”
哗的一声,罗小路哭起来了,多伦真是吓坏了,抓着罗小路的手,无措的。
“我——我是真的——,我——,你不要哭——,如果——,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听,我收回来好了,以后——,以后我一定不说了。”
罗小路愈哭愈厉害,程多伦每说一句,她就摇一次头。
“我发誓——,你不喜欢,我再也不会说。”
罗小路抬起脸,抽泣的。
“我要——,我要——。”
“你要——,你要什么?”
“我要——,我要你说。”
只在那么一刹那,程多伦有一种巨大的成人意识,张开一双强劲的手臂,包围住那个野气十足,却又很稚嫩、傻气的罗小路。下面跟着产生的,是极自然,极自然的吻。
这个吻,轻轻的,但荡漾着两种恩情,程多伦感觉自己像个男人,那是迥然不同于舒云的,这个吻,明显的使自己有极高昂的自尊,这份自尊包括着优越感与保护女性的鹰扬。这是男人,程多伦体会了用自己的双臂去圈住一个女孩,就是一个男人的权力,它带来了性别上的区分,自尊,强烈、美好的自尊。
嗓门再大,脾气再凶,再怎么缺女人味,罗小路总是个女孩,一个十九岁的女孩,一个正要寻找爱与被爱的年龄,这个吻,它带来的:启发了温柔、和驯、安静、恬谧。这个凶厉巴气的女孩;她完全是个典型的女孩了。
包围的双臂轻轻松开,两只年轻的手,那么羞涩的握着,握着。你望着我,我低下了脸,我抬起脸,你略放低深情的眸子,一切就如恋爱中的气氛,甜甜的,心一跳一跳,美的心醉。
“唉呀,鸡快烤焦了。”
罗小路到底是罗小路,才羞涩半天,像个女孩子样,身子跳起,嗓门尖尖的叫,原来的样子又跑出来了。倒是那个程多伦脸颊的红晕还没褪掉。
拿树枝拨了几下,罗小路用鞋尖把一只黑漆漆的鸡从火堆旁踢到程多伦面前,笑着插住腰。
“看起来跟我一样脏兮兮的是不是?”
多伦两手圈住膝盖,笑而不答。
“别笑,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喝啤酒吃冰淇淋的时候,你第一眼看到我,心里就在想:这个女生怎么那么脏,头发那么乱,牛仔裤的裤角都破了,上面还有油漆,嬉皮袋像从垃圾箱捡出来的,对不对?”罗小路跪坐在地上,边说边剥烧焦的泥巴:“看到这只叫化子鸡,就想起那次的我,对不对?”
程多伦是那么笑而不答,罗小路剥一下泥,手就放到唇边吹一下。
“好烫。”
“我来剥。”
程多伦手还没伸过来,罗小路一把就打过去。
“你呀,算了,鸡会被你剥烂。”
说着,就像变魔术般,一只白嫩干净的鸡,就出来了。罗小路扯下一只鸡腿丢给程多伦,另一只腿,咬在自己口里。
“怎么?不敢吃?” 咬了一口,见程多伦还拿着,直望自己,罗小路指了指鸡腿:“别看泥巴脏兮兮,里面可很干净,你吃啊,别怕,包你没危险,出毛病我负责。”
罗小路胸脯一拍,又啃了一大口。
“你还是不敢吃?”
程多伦用力啃了一大口,嘴角油油的。
“好不好吃?”
程多伦愣直的看罗小路,啃鸡腿的时候,眼珠子还往上转,总之,是一刻不松的看。
“喂,大白痴,我是不是突然变漂亮了,干嘛看我像看电影一样。”
罗小路又剥了一大块鸡丢过去,抹抹嘴,给自己剥了更大的一块。
“很好吃吧?”
“很好吃。”
“你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没吃过。”
“偷鸡的那个女孩很可爱吧?”
“很可爱。”
“你要不要再吻一次那个偷鸡的女孩?”
两只手上的两块鸡一丢,安静的山林,出现了这样的画面: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