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拂晓,大地仍是静悄悄的。
一股冷飕飕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进严是影的身上,不舍地再次掩门,她放任自己最后一次踱回他的身边,在烛火的映照下,他沉睡的脸庞看来是那么的平静。
轻颤的指尖沿上他的脸,她泪眼模糊地忆起,昨夜的他是如何以火热又温柔的薄唇—一吮去她的泪,豆大的泪珠已疯狂地落下。
她知道,已服下迷药的他不会在此刻醒来,自然也无法知晓她正为了将来临的分离而痛苦着,她无声地哭泣,放任泪水恣意漫流,不愿放开手,但命运的捉弄却又由不得她。
“从此后,你会是个自由的人。”离开后,她会找个无人的荒野,独自一人过日子。是上天太过残酷,总爱戏弄她,让她无法自拔地爱上他,却又给了自己祸害一生的命运;她想埋怨上天的捉弄,但无奈爱得太深的心早已容不下其他。
“怎么办呢?重炎……”她允许自己再多留一点相聚的时间,就当是为日后增添一点回忆吧!俯低身子,她以泪湿的颊轻轻地贴上他,虽然明知沉睡的他毫无知觉,但她仍然小心翼翼,“还未离去便已疯狂地思念你了。”
未来那么长的日子她该怎么过下去啊,因他的出现,她再度尝到幸福的滋味,让她体会到人生除了灰暗外,其实也可以多彩多姿的,但是根深蒂固的恐惧却又不愿轻饶她,让她在幸福之余无法不深深地恐惧。
恐惧师父的诅咒终有成真的一日,而他,自己深爱的人会成诅咒下的牺牲者。
一旦诅咒应验,她将生不如死。
最后一次吻住温热的薄唇,她仿佛感觉到他的叹息,她屏息静止了下,在确定是自己的错觉后,笑着摇了摇头,傻瓜……此刻的他是不会有反应的。
她可以漠视一切,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原本狂猖的他屈居在他人之下,他该是自由自在的灵魂,不应受束缚的。
咬紧牙根,她强迫自己离开他,即使从此将生活在痛苦中,但只要远离祸害的他能自由自在,那么,就算她的心将彻底失落,也是值得。
“你又要离开我了是吗?”
离去的脚步让一声绵长的叹息唤住,她不信地僵直了身子,但没有勇气回头看。直到一双熟悉带着怒气的手臂将她掳回床上后,她才怔怔地凝住他,而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
透过水雾的世界,她看见他的脸上浮着浓浓的伤心与不解,她的心狠狠地痛着,但却无能为力。
“告诉我,为什么?”厉重炎异常冷静地将她压在身下,直视她泪雾的脸不许她逃脱,他要知道,为什么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她仍然执意离开他。
“我……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
“为什么?给我理由。”怒哼一声,他只手扳正她躲避的脸蛋逼迫她正视他,昨夜,如果不是他察觉她眼里的伤心还隐藏了一抹决绝,那他是否真的便失去她了?
“老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三番两次地捉弄我、欺骗我,然后离我而去,这样待我你不觉得太过残忍吗?”用力钳住她娇小的下颌,明知已弄痛她,但受伤的心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他愤怒地吻住她,不再理会她的呼痛声。如果绑住她才能留她在身边,那他会这么做。
“只要你答应我不再离开,我会当这一切没发生过。”抬起头,他用嘎哑的声音乞求地索取她的承诺,只要她愿意保证,那他仍然相信她。
可是他失望了,一抹沉重的痛楚在她含泪摇头之际取代了眼中的期望。
“很好,你还是执意负我是不是!”一声凄厉的诡笑自他扭曲的薄唇中逸出,他盯着她泪涟涟的脸蛋痴瞧了许久。
“求求你放了我吧!你和我是不适合的……”严是影低声哀求他。
“不适合?你说你和我不适合广他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片刻,像作了决定,他飞快地伸指点住她周身大穴,“很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便拖着你,你和我就一起在地狱中沉沦吧广说完,他便绝然地转身离开,临出门之际,他背对着她,以任谁都听得出来的痛苦一字一字地说:“如果你仍坚持离开我,那我会绑住你,直到你改变主意为止,这一辈子,你再也别想甩掉我。”
他离去后,严是影再也忍不住地放任自己哀哀大哭,重炎啊……离开你我将痛苦一生,但若是我成了祸害你的元凶,那我则是生不如死!
师父,我该谢谢您给我服下移骨挪筋散让我穴位全移,或为此恨您呢?
☆ ☆ ☆
“她还是走了!”
冬暖的太阳化不去他声音中的寒意,长风中,只见厉重炎满眼血丝,像是个痛失所爱的痴心人。
令无极无言地立在一旁,等候主子的下一个指示。
“那……她的落脚处……”
他试着给她时间遗忘过去,但偏偏思念不愿轻易放过他,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却让他痛昔得像是深陷炼狱一般,是影啊是影,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走出过去呢?
绵长的叹息教寒风化为低低的呜咽。
“主爷,小姐她现在正落脚无欢客栈。”
“无欢客栈……那,帮我守住她。”
“主爷,你不去找回小姐吗?”令无极首度打破以往不质疑的一贯态度,方才,在主爷的示意下,他一路尾随在小姐身后,见她像掉了魂似的素白着一张绝望的脸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走过喧闹的大街,在她与主爷相遇的桥边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便像抹游魂般的走进无欢客栈,连客栈前隶属于炽焰岛的火焰旗都没有瞧见。
而主爷呢?自小姐离开后,便像化成寒冬的雕像一般,许久的时间都不说一语。
“找她?”着她执意要走找回来又有何用。
“嗯,小姐看起来很伤心。”为了主爷,他再次多言。
伤心……是吗?厉重炎突然转身背对他,有些哀伤地笑了起来,他一直努力尝试着要打破她的固执,但他的痴心与执着明显败在她的顽固之下,面对这样的结果,他还能说什么呢?
“无极,帮我一个忙好吗?”他霍然转身,慎重的语气像在交付生命般。
“请主爷吩咐。”面对主爷的慎重,令无极不感讶异,仿佛他知道主爷接下来会说什么。
“请你帮我看好她。”他哑着声说。
“属下定当全力以赴。”是怎样的深情,能让一向不羁的主爷面对小姐的一再辜负而仍执着不悔,他不懂,但主爷珍视的人自是他誓言保护的对象。
“谢谢你。”不同于以往,厉重炎的脸上挂着感谢与无奈,守在一旁的令无极见他陷入沉思中,也默默地转身离去执行主爷的托付。
冬阳化去了寒雪,化不去厉重失心中的阴霾。
凄凉的冷风在他四周呜咽着,他仿佛听见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呼号,竟有不停歇的哭泣声在回响着。
呜咽的,可是她的低泣声?厉重炎仰起头,眼睛已是有点酸涩。
☆ ☆ ☆
“小姐,请留步。”跟在严是影身后大半夜的令无极,眼见她什么也不带便打算离城,只好现身挡下她的去路。
惊吓不已地转过身来,严是影怔怔地瞪着前方的人,只见他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像是鬼魅般的问了出来。
令无极既已出现,那他……飞快地以双眼逡巡四周后,像是失望又像释然,她露出一抹苦笑。
“是主爷让我一路保护小姐的。”令无极加重了保护二字。
严是影颤了一下,“他还好吗?”
似乎不打算回答似的,令无极静静地以探测的目光打量她,良久,才冷冷地回答她的问话:“不好。”
“不好……为什么?他病了吗?”她焦急地探出手来,然后又苦笑地放下。是啊,他怎么会好呢?此刻的他一定又气又怨又伤心吧!
‘小姐何不自己回去看看。”
“我……”不行啊!她也想待在他身边,然后将一切问题都丢给他,但是……
“即使让小姐辜负了,主爷念念不忘的仍是你的安危,请小姐回去主爷身边吧!”何苦在分开后彼此痛苦呢?他不懂。
“你……”
“请小姐回主爷身边。”
咬牙忍下心中的渴望,她毅然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前方走去,直到走了段距离,她才敢放任自己无声地哭泣。
原本,过去的往事早已追不回,一切都该算了,在施行义伏法后,她本可重新拥抱人生的,但七年来的点点滴滴汇集成一江洪流,让她不敢轻易跨过;她试过的,她曾痴心妄想着他在皇上的阴影下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着,有多少人想借着这条途径攀上荣华富贵的巅峰,可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对皇族的不齿,在她追问之下,他才告诉自己,原来他们厉家一族正是在皇家逼迫下不得不举家逃难的!天威难测,从此厉家祖训多了一条——厉家子孙永不许在朝为官。
她怎能让他为她蒙上不孝之罪名呢?
“小姐。”冷无极再度唤住她,“请小姐回主爷身边,即使在这时候,主爷仍不愿勉强你。”
长夜中,僵硬的背影挺得直直的,但他知道,她在听。
“小姐,主爷说他要你快乐,并要我不惜一切代价.以性命守护你。”
以性命守护?
“小姐,主爷是眼睁睁看你离开的。”令无极再抛出致命的一句。
哦!老天……原来他知道……急促地转过身,她紧咬着牙想维持情绪,身子却忍不住地颤抖,她对他做了什么?她对他做了些什么啊!
不再克制情感,她边哭着往有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 ☆ ☆
带着翻腾的情绪,严是影站在风宅大门前迟疑许久,仍然提不起勇气进去。
她怕啊!怕事情不像今无极所说的,而自己即将面对的会是他伤透心后的冷绝。
风家大宅已经回复了以前美丽的样貌,她泪眼迷蒙地抚摸着左门前叩环下的凹洞。这个凹洞是她小时候调皮所留下来的杰作,爹爹为了让她心生警惕而命人不许修补,从此,成了她童年中足堪回忆的一页往事。
哭倒在大门边,她的手紧紧地抓住金色叩环。
是怎样的细腻对待,他居然将她细数的片段往事牢牢放在心底,然后依样画葫芦地为她复制了她童年的风家大宅。
这个痴心不悔的傻瓜!
扶着门柱起身,她泪涟涟地往另一侧探去,她记得她在右边的门柱中间曾以石块刻了个晴字,想必执着如他也是一样地刻了个晴字吧!以颊熨贴上门柱的晴字,霎时许多事浮上心头,而那些曾经想不透的缠缠绕绕与矛盾,在贴上晴字的瞬间,她全都明白了。
蜡炬成灰泪始干!
昨夜,他突兀地爆出这样一句话,沉浸在悲伤中的她并不明白,或许,是不敢明白吧!
原来他是以这句话来证明他的心意啊!
就如她一般,他也不能失去她而独活,是吗?
门晰呀一声地打开,抬起迷蒙的泪眼,她的全副精神全投注在他身上;而他也是,仿佛此刻的世界中只剩下他们彼此。
什么都没有说,两个伤心人彼此纠缠对望着。
“你……你怎么知道……”是心有灵犀吗?否则他怎会知道她就在门边……透过水雾的世界,她伤心地发觉不过是一日的时间,他却憔悴了不少。
厉重炎朝她走近一步,幽黯的月光映照她带泪的容颜,还有怯生生乞怜般的红眼晴,这副模样实在说不上美丽,但爱就是这样,丝毫没有道理可循,即使是哭肿了一双眼,她仍是他缠在心头不舍挥去的人影,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她又问了一次,视线仍旧锁住他。
“我不知道,但我想留在这儿。”
“为什么?”她颤抖地问,从他的深瞳中看出令她不忍的坚决,那眼神像是在说,不管她在何处,他会倾尽一生等待她。
“因为这儿是我们的家。”他勾起唇苦笑着,缓缓地伸出手为她拭泪,“因为这儿有你。”
“我不懂。”她不停地摇着头,难以确定她听见了什么,在她离开后,这儿怎么还会有她呢?
是他让自己的离去弄糊涂了,或是自己太过震惊所以不懂他的意思?
“因为这儿有你。”他放任自己的手渴望地触上她的胸口,直到感觉到她的心跳为止,“我知道,不论你走到何处,这儿将是你惦念最深的地方,你的心早已遗落在这里,而我,要在这儿陪你。”
“你何苦呢?”她死命咬着唇,勉强噙着笑,但满满的伤心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是影,回来好吗?不管有什么问题,都让我和你一起面对。”他颤抖地轻抚她的脸颊,“不要这样对我,你明知道失去你的人生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场挣脱不了的炼狱.回来好吗?”
“你……”我是个灾星啊!她的心在煎熬着。
“求你,回到我身边。”
“你……不介意我这个灾星会祸害你的人生吗?”她哽咽地问他。
“灾星……”他不解。
“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这个灾星不值得你用一生来对待,那怎么办?”
像是看清了某些盲点,犹如云开月明般,她以崭新的感动瞅紧他,但如同天下的女子一般,她仍不放心地索求着他的证明。
“不可能有这么一天的,是影!”伸出手想将她拥人怀中,但她却笑着摇头退开,他有些失望。
“回答我!”
“是影!若你是灾星,那我便是为灾星挡去苦难的天空,就像不论你是谁,我都爱你一样。”
猛然合上眼,她放任爱意席卷她。
“那,再问你一个问题。”她向他跨前一步,但躲开他的怀抱,“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让人差遣的日子而怨恨起我来,那怎么办?”
“受人差遣的日子?”他不解地问她。
“嗯,你为了我而将自己的自由卖给了皇上不是吗?”
自由?卖给皇上?老天!她误会了。
“是影,你误会了,我只是顺道答应皇上,厉家的船只从此会成为海上保护他于民的一群护卫而已。”老天,为了这点误会,差点害他失去她。
“那你为什么不回你挚爱的炽焰岛而坚持长住这里呢?”她固执地要问个清楚。
“那是因为这儿是你眷恋最深的地方。”他朝她敞开双臂,“现在,你可以过来让我抱你了吗?”
他的举动惹得她破涕为笑,他看得痴了。
“还有一个问题。”她笑瞅着他。
“你——’他瞪视她许久,厉重炎终于在她的坚持下叹息地垂下双臂,“请问,我心爱的娘子大人,你还有什么疑问,我接招便是。”
“你会爱我多久……”她笑着问他。
爱她多久,这是什么问题?
“对!我要知道,你会爱我多久,是到白发苍苍呢,还是一辈子?”她侧着头,抛开过往阴霾所展露出的笑脸,璀璨一如天际最明亮的星芒。
“不是白发苍苍,也不是一辈子。”他深幽的瞳眸绽出醉人的神采。
“那是多久呢?”她呢哺般轻问。
“是永远!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他以温柔得让人落泪的声音对她许诺,他对她的爱,早已不是时间足以衡量的。
她早已是他的一切,是他不小心遗落的另一个半圆,而他的任务便是寻回失落的另一半。既是他的另一半,自然是珍爱到永恒了,又何来时间长短的疑问呢?
“现在,你可以乖乖地过来让我抱你吗?这儿有点冷呢!”他渴望地再度朝她伸出手。
“你会冷吗?”哦!上天,她好爱他,她怎么会傻得以为失去他而自己仍然可以独活呢?他是她的全部。
“不,我是怕你冷。”他的话再度惹出她的泪意。
“你知道吗?你是一团火,以源源不绝的热力融化我心中的寒冰,再以温暖包覆我,为我挡去寒冷。”她揩去眼角的泪水,试着朝他微笑,“而我,则是不由自主地靠近,直到无法自拔地爱上那团火为止。”
厉重炎嘴角的笑僵凝了,眼角逐渐转红。她爱他,她现在可是在说她爱他!
“终其一生,我将霸住这团火不放。”她哭着投人他的怀抱,“你怎么会以为有了你在身边,我还会怕冷呢?”
没有人会在火焰的怀抱中畏惧寒冷的!
她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