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里没有睡美人 第五章
作者:林如是
  老陈终于从巴西回来了,第一次踏进他自己买下来却从未瞄过一眼的房子。李金发简直摆出「满汉全席」欢迎他,满满一桌全是香喷喷的诱人菜肴。

  这些年李金发将房子照顾得很好,该漆的漆、该补的补,这段期间他和小李又特别卖力整理打扫过,虽没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但还是很不赖的。

  「没想到这房子这么漂亮。」老陈赞不绝口。「老李,多亏你了,不然房子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开心的喝一口高粱。

  「那倒是真的。」李柔宽插嘴说:「陈叔,你就不知道,当时我跟老爸搬进来时,这房子破得,屋顶还真的都『透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一边叉一口猪耳朵。

  「真的?那卖房子的跟我说房子几乎跟全新的一样。」老陈第一次听说,十分惊讶。

  「你被那家伙骗了。」

  「小李,」李金发忍不住插嘴。「跟你陈叔讲话,别这么没大没小。」

  「没关系,都自己人,轻松一点讲话才不会咬到舌头。啧啧,我有多少年没看到小家伙了?那长这么大了!」

  上一次老陈看到李柔宽,大概是她刚脱掉尿布,还在学走路的时候吧。别说李柔宽不记得,老陈自己也很惊讶那个小娃儿头已经变成一个大女娃儿,像是突然从石头蹦出来一样。

  老陈和李金发哥俩好二一十年,长得却非常不一样。李金发秀秀气气而且白净,老陈却粗得像阿帕拉契的大黑熊,皮黑肉粗声音又大,加上跑船跑了好多年,整个人磨得更粗壮厚实。

  他三两口就把一大碗的高粱喝个精光。他们喝酒是不用酒杯的,而是用碗公。就连李柔宽也拿了一个小碗公装了满满的一碗,边吃菜边配一口酒。

  「小李,别学大人喝酒,会醉死你的。」李金发尽尽义务的吆喝一句。

  「安啦。」李柔宽流气的摆摆手,夹了一块红烧肉下酒。

  女儿「不受教」,李金发尽过「义务」后也就随她。说:

  「老陈,你也该定下来了吧?年纪不小喽,该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安定下来。反正你不也已经下船了,该成家了。随时说一声,房子是你的,你任何时候都可以组个安乐窝。」

  「嘿嘿!」老陈嘿笑两声,又干了半碗高粱说:「跟你说,老李,我是要娶老婆了。」

  「哈!真有你的!」李金发大力拍了老陈的胳臂一记。「你老婆呢?怎么不带来让我瞧瞧?」

  「在巴西。」老陈把剩下的半碗高粱喝干,揩揩嘴,说:「我打算开个小店,娶个巴西老婆,在那里安定下来。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老友,顺便邀请你去喝我的喜酒。」

  「你是说,你不回来了,要留在巴西当巴西人?」

  「对啊!就是这样。」老陈咧嘴笑开。

  「可是,老陈,巴西那么远,隔了大半个地球……」

  「对啊,陈叔,」李柔宽又插嘴。「你以前跑船,居无定所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年纪一大把了,不回来养老,反而要跑到大半个地球外?你会很寂寞的哦!」

  老陈又哈哈大笑起来。「反正我大光棍一个,住哪儿都没差。这一两年我住在那里,觉得挺舒适的,现在又找到对象了,所以更有在那里定居的打算。怎么样?小李,你要不要和你老爸跟陈叔一起到巴西去?」

  李柔宽忙摇头。「免了。我又不会跳桑巴舞,也不喜欢足球。」

  老陈开心的逗弄她的头发,替她又倒了满满一碗高粱酒。

  李金发也没阻止。说:「老陈,你当真的啊?」

  「我下个月底都要娶老婆了,还会是假的?」

  「不会吧?你真的不打算回来?我本来还以为……还以为……」李金发受了点小小刺激,灌了两大口酒,才顺过气。「我本来以为你这次回来落户安居,咱们哥儿俩又可像以前那样作伴了。」

  「你干脆跟我一起到巴西去吧,老李。」

  「不成的。我没你那个胆;而且,我去了能做什么?」

  「跟我一起开店做小生意啊!我们哥儿俩一起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你也顺便娶个巴西妞算了。巴西女孩火辣热情,身材又正点,抱着睡觉很舒服的。」

  「陈叔,你你你别再拐我老爸了。」李柔宽喝了两碗公的高粱酒,开始大舌头。

  「小鬼头,你也知道我在拐你老爸?」老陈咧开大熊口,又帮李柔宽倒了满满一碗酒。「来,多喝一点!恭喜你陈叔我要娶老婆。」

  果然是与李金发一路的「烂兄烂弟」,也不想李柔宽才几岁,又是女孩家一个,没拦阻她喝酒也就罢了,居然还怕她醉不死的灌她高粱酒。

  李柔宽也「不知检点」,一副老粗的架势,喝得唏哩呼噜,还用手去揩嘴巴。

  「老李,你家小李可真不是盖的。你把女儿养得很好啊!」老陈似乎相当喜欢李柔宽。

  「她呀!」李金发摇摇头。

  「你嫌弃,那给我当女儿好了。我跟你家小李挺投缘的。别忘了,下个月底带小李去喝我的喜酒哦!小李——」他转向李柔宽。「记得跟老爸来喝我的喜酒,陈叔帮你介绍英俊高大的巴西帅哥。」

  「好啊。」李柔宽咯咯笑起来,舌头快不听使唤了。

  李金发说:「老陈,你要在巴西长住,那这房子你打算怎么办?」

  「反正我也住不着了,兄弟一场,就送给你了。」

  「那怎么可以!」老陈粗汉一个,就是有这种不知打算将来的豪气。「这可是你辛苦赚钱买的。你要结婚了,开店做生意也需要本钱,我看这样好了,我替你把这房子卖了,再将钱汇给你。」

  「不好吧!卖了房子,你要去住哪里?」

  「你别担心了啦,我跟老爸会找得到地方住的。」白白住了人家好几年的房子,不还给人实在说不过去。

  「还是不妥。」老陈很够义气。「老李,咱们好兄弟,你别婆婆妈妈的跟我计较这个。」

  「可是——」

  「放心,我身边还攒了不少钱。」

  「我看这样好了,陈叔,你干脆把房子卖给我老爸算了。」李柔宽「回光返照」,思路清醒起来,舌头也变灵活回来。「老爸,你这几年多少总赚了一些钱吧?要不够的话,去找老妈借好了——」

  出什么烂主意!找他以前的老婆借钱像什么话?!

  不过,李金发盘算一下,反正租房子也要钱,他这些年工作稳定不少,又可以向银行贷款……

  「怎么样?老李。」老陈问。马上自己作决定,说:「我看就这么决定。趁我人在这里,把手续办一办。你也不必给我太多,一半就好了。」

  「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老陈说可以就可以。来,再干一碗!」

  海碗小碗公,咕噜咕噜二大一中半小人就那么干了好几碗公的高粱,老陈甚至扯开喉咙唱起葡萄牙歌,把天花板吵掀了。

  气氛很热烈,把站在门口、穿著一身浅米色套装、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古板又正经严肃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吓得目瞪口呆,瞪大眼睛。

  没有人注意到她。门户本来就大开,任何人都可以随时进来,所以她也不必麻烦敲门或按门铃就自己请自己进门。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令人惊心动魄的景象。

  「李金发!」她终于回魂尖叫出来,丢下手提袋,气急败坏走进去。

  尖叫声引得三人全回头。

  「婵……晓……婵……」李金发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不敢相信他看到的。

  这名字好象有点耳熟。李柔宽奋力睁开迷茫的眼睛。呃,这个人好象有点眼熟。好象……嗯,好象……

  「妈!」她叫起来。难怪她觉得眼熟,原来是她老妈。「你怎么突然跑来了?」她想站起来,力不从心,又跌了回去。「呃,老妈,你怎么了?怎么有两个影子?你是不是胖了?」

  「小柔!」罗晓婵气急败坏的抢下李柔宽手中的碗公。「你居然喝得醉醺醺的!」

  难得来看女儿一次,居然让她碰到这样的场面。

  「李金发!你是怎么教女儿的?!」她冲着李金发大声咆哮。

  然后她瞥眼看到老陈,怒气未减,叫说:

  「是你!陈得进!你不是在巴西吗?干嘛胞回来灌我女儿喝酒!」还喝得是高粱,简直要醉死人!

  「嗨!晓婵,好……好久不……不见……了……」老陈咧嘴嘻嘻一笑。他和李金发在高工一起混了几年,自然也认识李柔宽的母亲。「我们是在庆……庆祝……」

  「是啊!」李金发解释。「老陈要结婚了,我们在庆……庆……祝……」

  「要庆祝也不必灌女儿喝高粱。李金发,看看你把女儿教成什么样?!这回我可不再心软,我一定要带小柔走!再让她跟着你,她不知会变成什么可怕的模样!」

  「晓婵!」李金发软弱的抗议。

  李柔宽还不知死活的指着她老妈咯咯发笑,嘴巴还不断喃喃着「干一碗」。罗晓婵看在眼里简直胃痛加头痛,更加相信继续让女儿跟着李金发是一个大大的错误。

  「趁现在还来得及,让小柔跟我回去,要不然,她会被你给毁了!」罗晓婵相当坚决。她非带女儿离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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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我的头痛死了!」过了两天,李柔宽仍然觉得像有人拿锄头在敲她的头,而且不时还嗡嗡嗡。她跟具尸体一样躺在余家的大沙发上,不停的抱怨。

  「痛死了是应该的。」余建明拿了条毛巾包住冰块冰镇她额头,忍不住说了句重话。「小孩子怎么可以喝酒!还喝了那么多!居然还是高粱酒!柔宽,你是怕醉不死是不是?小孩子怎么可以学大人那样喝酒!」

  「阿姨,我不是小孩了。」

  「你还没满二十岁,还未成年的都是小孩。」

  「可是我可也不是那种五六岁的小奶娃哦。」

  「都一样。看看你这副模样,跟五岁长不大的小孩一模一样。」

  李柔宽歪歪嘴,歪出一张苦瓜脸。「阿姨,你怎么跟我老——嗯,我妈一样那么唠叨了。」经过余建明这些年的「调教」,李柔宽虽然一直没变成她预想中的「淑女」,但至少不再那么流气,在她面前也会注意修辞语气。

  坐在一边一直还没吭声的余维波笑说:「你妈一定很生气吧?」

  「何只生气,简直气疯了。」李柔宽移动冰袋压住太阳穴,很孬的呻吟一声。

  「难怪她生气。」余维波弯身凑近她,凑到她鼻前,挨得那么近,好象要亲她。他用力嗅了嗅,说:「唔,你一身全是酒臭味。」

  「不要靠那么近啦!」李柔宽大掌一伸,将他的脸推开。「我头痛得要命,你靠这么近,让我觉得压力大,头更痛了。」边说边龇牙咧嘴,表示她所言非虚。

  「这是惩罚,谁叫你胡乱喝酒。」余维波笑嘻嘻的敲敲她的头,显得很亲密。

  她白白他,牙齿痛似嗯哼一声,说:「别敲我的头。」

  「你妈有说什么吗?」余建明一直没碰过李柔宽母亲。除了她忙,罗晓婵来看李柔宽都是来去匆匆。

  「她哪用说的,她根本是用吼的。」李柔宽吐吐舌头。「我简直被骂惨了。还有我爸也是,也被骂得很惨,连陈叔都难逃一劫。」

  「活该要被骂。你爸也真是的,竟然让你喝那么多酒。」

  「其实我也才喝了几碗公而已。」

  「柔宽!」这样还叫做「而已」?「你喔,不是阿姨说你,你真该反省一下。」

  「知道啦。我妈足足念了我一天,还说要带我走,不让我跟着我爸。」

  「这怎么可以?!」余维波脱口叫起来,有些焦急。

  李柔宽瞄他一眼,奇怪他比她还紧张。

  「你爸怎么说?」余建明也相当关心。李金发没提,她还不知道这回事。

  「我爸啊,连屁都不敢放一声。」李柔宽不小心说了句粗话。见余建明皱眉,赶紧收口。正经说:「我爸一向听我妈的,不敢跟她争辩。不过,这可跟我大大有关!我一定要抗争到底。我才不要跟我妈住。你不知道,阿姨,我妈规矩特别多,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动,我才不要傻傻的去受罪。」更别说那两个巫婆大姨小姨。

  余维波被她说话时脸上鲜动的表情惹笑出来,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好象在怜惜。他们一直合得来,所以余建明看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说:

  「你妈是关心你,为你好。你啊,实在太顽皮了。」

  李柔宽嘟嘟嘴,说:「阿姨,我要真被我妈押走了,你也会舍不得对不对?」

  「你这孩子!」余建明笑起来。

  「对了,阿涛呢?」终于,李柔宽想起余维涛。她挣扎坐起来,冰袋掉到沙发上,余维波捡起,挨过去体贴的帮她敷,冰在额头。

  「阿涛出去了。」

  「出去了?」没良心的余维涛,居然跑出去而没有留下来安慰她。

  「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跟朋友有约会,不回来吃午饭。」

  李柔宽喜欢余维涛,余建明一直是知道的,但她一直当作她那是小女儿的幼稚爱,不能算数作准的。看!她跟老大阿波还不是那样的亲密!女人式的爱,是会分清楚的,不会这么含糊,所以余建明没有将此事看得很认真。

  「什么朋友比我还伟大?」李柔宽不满的喃喃自语。

  「我也不清楚。」余建明听见,说:「他这阵子老是往外跑,有时晚上还见他在讲电话。我想他大概是跟同学在讨论功课吧。阿涛的个性一直很认真,跟某个人相当不一样。」眼光瞟到余维波身上,意思非常明显。

  「妈,你也别说得那么露骨好不好?」余维波放下冰块,顺手理理李柔宽额前紊乱的毛发,像是没奈何笑说:「我也是很用功的,非常正经的。」

  「你哪用功正经了?我看是做做样子给我看吧?要不,你房里那堆情书怎么解释?」

  想当然耳是某人逼迫下的杰作。余维波慵散的目光睇向李柔宽,李柔宽赖皮的掉开眼,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余维波作势咬牙,嗯哼一声说:

  「某个暴君仗势凌虐欺压百姓,现在还装作一副没事人样!」

  「我哪有!」李柔宽沉不住气。

  「我有指名道姓吗?这可是你自己认罪的哦。」余维波得意的撇嘴。

  「狡猾!」她嗔一声,抓起抱枕砸向他。

  「又不是小孩了,还这么胡闹!」余建明笑着摇头。追究「情书」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她刚刚才说李柔宽是个「小孩」,现在又不是小孩了,完全是长辈的宠溺。她其实也明白老大虽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其实懂得自律,所以她也只是嘴巴说说,并不真的担心。

  两个儿子,个性相差甚多,但都不会让她操心。有一点她不明白的是,李柔宽跟老大那么合得来,却一迳追不苟言笑的老二。想着,她摇摇头,唉!小孩。

  「你们两个别闹了。都快中午了,要吃什么?我去准备。」星期天许婶例假。余建明难得这时候还在家,自告奋勇。平常这时她多半到饭店巡视,自有李金发自动来张罗。但因为「高粱酒事件」,李金发在「反省」当中,不便过来,余建明难得下厨展身手。

  「我看算了!我还是回家自己吃自己。」李柔宽拍拍屁股站起来,很不给面子。

  「我也有点事要找李叔。」余维波也跟着起身。

  「喂,你们两个!太不给我面子了吧?!」余建明发威,强押下两个人。「全部给我乖乖坐下。母亲大人我马上就端出一桌让你们赞不绝口的丰盛料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斜眼歪嘴皱鼻,同样一张苦瓜脸。但还是乖乖坐下来,一副誓死入地狱的模样,认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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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建明满意的走进厨房后,李柔宽歪向余维波,小声说:「阿波,你们家还有胃药吧?」

  「嗯。胃乳、胃散,还有药锭,我全都有准备。」

  「那就好。」她这才放心。

  「其实我妈手艺并不完全那么差劲的。」身为儿子,多少要维护自己的老妈一下。

  「嗯哼,」李柔宽不敢苟同。「要不然,待会儿都让给你吃好了。」

  「不可以!」余维波大惊失色。「你可千万不要那么客气。」

  「那你还说!」她白他一眼。

  「她总是我老妈嘛!」

  「唔,还是阿涛聪明,有先见之明,早早就溜了出去。」

  提到余维涛,余维波忽然不自然的沉默下来。

  李柔宽还在自说自话。「没良心的阿涛,丢下我就跑出去了。他明知道我会来的!」

  「喂,阿波,你说阿涛在忙什么?真是的,晚上我一定要他好好安慰我。你看,我头痛死了,现在还要悲壮的吃阿姨煮的料理,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我跟你说——唔!」

  余维波猛不防伸手捣住她嘴巴,高大的身子压向她。

  「你干嘛?神经啊!」她用力扳开他的手。

  「你老是在谈阿涛,我不爽啊!」余维波似笑非笑,看起来并不是很认真,甚至有种揶揄的戏谑感。

  「你嫉妒啊?」她想他在开玩笑,流气的用手肘推推他。

  「对啊。我嫉妒得要命。」他夸张的歪歪嘴,语气还刻意的加了一堆酸料。

  「嘿嘿!阿波,你是不是偷偷在喜欢我?」她又用手肘推他,笑得贼兮兮。

  余维波笑睇她。「干嘛要偷偷的喜欢?不能光明正大?」

  「也对哦。」所以说她笨她钝她愚呆。

  「我问你,」他忽然凑过去,凑到她鼻子跟前。李柔宽没提防,反射地吃一跳,跌到沙发上。

  她抱怨说:「你要问就问,干嘛突然凑近来?害我跌了一跤。」

  「我不是有意的。」他笑笑的挨坐到她身旁。「屁股跌疼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当然惹来李柔宽白眼。她没好气说:「你要问我什么?有屁快放。」

  「我要问这个。」他点点她嘴唇。「小李,你老实说,那一天我们接吻,你有什么感觉?」

  「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是不是想威胁我什么?」她警觉起来。

  她不会拐弯的脑袋就只会想到这个吗?余维波有些莫可奈何,啼笑皆非。

  「我像这种人吗?」他很认真的问。

  「像。不但像,而且很像。」

  他气绝。「小李,你给点面子好吗?」

  她笑一下。「好吧。看在你把那些信都带回来看的份上,我就饶你一回。」

  「你不顺便给我一点奖励吗?」余维波瞅着她,目光是满溢的。「小李,我们亲吻的时候,你也是有感觉的对不对?起码你不讨厌我吻你对不对?」

  再厚脸皮粗神经的李柔宽,也因为这露骨的问题而觉得窘迫起来。

  「你干嘛突然说这些?!」变得有些不自然。

  「我有求知欲嘛。」一句话,余维波就把有点紧绷的气氛拧松,仿佛只是玩笑。

  李柔宽轻松起来,自然的白他一眼,说:「你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知识是无止境的嘛。到底怎么样?快告诉我。你不讨厌吧?」游戏似的嘻笑下,有点急切。

  李柔宽瞪了他一会儿,才不甘不愿,说:「好嘛!说就说!是不讨厌。感觉很好。」

  余维波眉开眼笑。「那你要不要再试一次?」

  「不要。」她马上摇头。「要是上瘾了怎么办?而且,要接吻,也应该是跟阿涛才对。」她追的是余维涛。虽然她跟余维波很合得来,但一开始她就没太贪心,只是追定了余维涛,没有半途改变对象的道理。

  她没注意余维波眉问快速掠过的一抹奇异的灰影。他笑着弹弹她的额头说:「你这么用力拒绝我,不怕我这个奸诈狡猾的东西告诉阿涛你跟我之间的秘密吗?」

  「你敢,我就跟你绝交。」她跟他,两人之间居然有了称为「秘密」的事存在。李柔宽没深思到它深层隐微的道理,只是插腰瞪着他。

  「我当然不敢!」余维波举手投降。说:「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现在不亲我,以后如果你喜欢上我,我可要你补偿亲我一百、不,一千次好了,才饶过你!」

  口吻一直是嘻嘻笑笑的,表情认真又不认真。他与李柔宽的相处模式长久以来皆是如此,正经认真的事包裹在漫不经心、玩笑戏谑的态度之下,所以她从来不曾去深思细究过他那些让人迷惑的举止言行。

  「那就等我喜欢上你再说!」李柔宽仍插着腰,一副泼妇强悍的姿态。

  余维波突然敛住笑,认真说:「你会吗?你会喜欢上我吗?」问得李柔宽猛然问以为自己听错看错了他那一刹的表情,还没回过神,尚来不及思考反应,他手一抹,已恢复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你放一百个心啦!哥儿们一场,阿涛的事,我不帮你要帮谁?」

  刚刚那一刹,仿佛是她眼花。她有些不确定,狐疑地看看他。看不出端倪,在她面前仍是她熟悉的那爱戏弄人、不认真的余维波。

  她甩甩头,甩掉胡思乱想。白他说:「算了吧!你只要别扯我后腿就好了。」

  他泛笑起来,揉乱她头发,有些喃喃,说:「傻瓜!我会帮你的。我会的!一定会的!」像是在保证什么。

  虽然是他先看到她这「小美人儿」,也先被她流气的称作「小美人儿」,但她想吻醒的是阿涛,所以他只要保持这样就好了。他希望她快乐,一直保有那活力生气,所以他不会奢求太多,只要能这样亲近她就可以了。

  对。只要能如此与她亲近,他就满足了。虽然他多卑鄙的希望,他能有巫婆施了咒的那根纺针,昏睡了他的小美人儿,然后,然后,他能够更亲近她,好好的吻醒她。而她睁开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

  多么卑鄙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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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吞下余维波给的两包胃乳,又吃了快半瓶的胃散,李柔宽还是不断揉肚子,神经过敏,老是觉得肚子好象企图要造反。

  为了保险起见,她想想还是上街到药房买胃片,顺带又买了一瓶胃散,才觉得踏实了一些,肚子内的反动势力好象才不再那么严重。

  下一回如果余大掌柜又心血来潮要亲自下厨,她一定抱头早早躲开。实在太可怕了!居然有人连煎个蛋都会煎成焦炭,麻婆豆腐只吃到一堆辣椒,豆腐全都碎成锅屑不见了。

  这么想,肚子好象又古怪起来。她加快脚步,经过新开幕的一家连锁咖啡馆,目光被定住,硬生扯定脚步。

  咖啡馆的玻璃窗墙擦得相当明亮又干净,她又没有近视,所以看得非常清楚。

  是余维涛。和朋友有约会不回去吃午饭的余维涛。

  他居然在笑。对着坐在他面前的女孩在笑!

  是的,女孩。

  那女的不是别人,正是教她胃更痛的薛雅安。

  她很难形容此刻她心里的感觉,但身体是冻住了,像机器太久没上油一样,关节全卡住,一动就发出刺耳的轧轧声。

  余维涛从来没有那样好脾好气的对她笑过。他甚至不耐烦那样面对面与她坐着。可是他却对薛雅安那样笑,那样面对面与她对望着。

  她动一下,关节发出轧轧声,手脚齐摆的摇晃进去。

  她知道余维涛有交朋友的自由。但是——

  「阿涛。」她站定在他面前,看他抬起头。

  见是她,他不惊不讶,贴切的说,是面无表情,与对待薛雅安的态度变化甚多。

  「约会?」她瞄向薛雅安,佩服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干你的事。」余维涛还是那一号反应。

  「好,不干我的事。我不打扰你约会。不过,我有事要跟你谈。晚上七点我在家等你。」

  然后,她就真的不打扰他们约会,转身走开。

  她不是有风度有气质;而是,要怎么吵、怎么闹都是她自己私下的事。直率开放下等于就当街发疯发给别人看;撒泼闹众也不等于率性感情纯真。

  她有耐性等的。等到她可以充份发出疑问的时候。

  晚上七点。这是她该等的时候。

  所以她只有等。

  但一直等到八点,余维涛还是没有出现。

  蓄积的燥气堆累成隐隐的怒焰。她简直是用冲的冲到了余家。

  「余维涛!」她大声喊叫,冲上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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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点不到,余维涛就回到家。

  「回来了?」余维波站在玄关边,看他换上室内拖鞋。

  余维涛没回答,低头换他的鞋。

  「好玩吗?约会约得开心吗?」

  他仍然没答话,换好拖鞋,抬头直起身面对了余维波,才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关心你开不开心而已。」

  「很开心。谢谢。」余维涛边说边走上楼。

  余维波跟上去,一直跟进他房间。

  「还有什么事?」

  余维波倚着门旁的墙,难得严肃,认真的盯着老弟。

  「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如果是那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听你提那回事。」

  「我不懂!薛雅安那类型的女孩有什么好?!说好听是含蓄典雅,根本乏味透了!」

  「你不必懂。我自己欣赏她就可以了。」

  余维波之不欣赏薛雅安大概就类同于余维涛对李柔宽之看不入心吧。兄弟俩以不同的角度诠释,各有各的偏见。

  「你再不知珍惜,放掉小李,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余维涛不为所动。

  「你——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余维波愤而转身,大力带上门出去。

  房门发出「碰」的一声巨响,余维涛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老实说——他瞪着空白的墙,脑里忙乱的转——他到底讨不讨厌李柔宽,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其实对她非常容忍,超越了界线。可是,他实在不喜欢那种主动又厚脸皮追着男生跑的女孩;他欣赏薛雅安那样文静温柔含蓄懂矜持的类型。

  所以,他即使不是百分之百的讨厌李柔宽——他其实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无时不刻的纠缠,可习惯是习惯,他到底有交朋友的自由。他要像薛雅安那型的……

  他看看时间,已经八点了。

  野马似的李柔宽会等他吗?

  不。她一定会闯来。

  「余维涛!」呼应似,愤怒的叫声就响起来。

  一下子,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房门便「碰」一声被撞开来,冲击到墙上。

  「你为什么不来?!」李柔宽大声吼叫。

  小六时,他诬蔑她看上他家的钱,她都没这么难过。他居然去约别的女孩,而且漠视她说的约定。

  「我为什么要去?我有答应过要去吗?全是你自己在自言自语。」余维涛冷淡的抬抬眼皮。

  「怎么回——小李!」余维波听到声响胞过来。

  「你出去!没你的事!」李柔宽声音有点抖。她眼神十分凌厉,不要余维波来淌这趟浑水。

  「小李……」

  「出去!」

  余维波不得已,只好退出去。但他不敢走太远,焦躁的在楼梯口来回踱步。

  「你不跟我解释吗?」李柔宽不禁握紧拳头。「大家都在传你在追薛雅安,我一直不相信,可是——我问你,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余维涛斜挑挑眉,一样冷淡的态度,说:「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正面承认。不过,他还是加了句。「你不都亲眼看到了?」

  李柔宽把它解释做「承认」了。

  「余维涛,你这个混蛋!」她吼叫起来,声音抖着。「你没良心!我用力追了你这么多年,你老是对我爱理不睬,连一个吻也不给我,也吝啬对我笑,一直对我那么坏!可是,这个女的——薛雅安她、她追你不到一个月,你就像蜜蜂一样粘过去!你——你——你——」她连说了三个「你」,结巴起来,再说不下去。

  「我怎样了?我又不是你的所有财产。我有交朋友的自由。」口气更冷淡。

  李柔宽吸一口气,冷静下下来。「你——你……」她又结巴一会儿,说:「告诉你,我也是有志气的!」她特别加重「志气」两个字。「限你三天,你再不表示,我就不再追你了!」

  他只是轻哼一声。

  「我是说真的!」她胀红脸。「你——你再——我……我就追别人给你看!」

  他抬起眼,斜睇她一眼。

  「请便。」

  「你——」她用力咬住嘴唇,不愿相信。「你到底看我哪点不顺眼?!为什么不喜欢我?!」咬得更用力,红唇渗出血,变得更红更艳。「我一直那么喜欢你,一直追你——」

  「你自以为的爱不是爱!」余维涛蓦然烦躁的站起来。「我有说过一句喜欢你吗?我讨厌像你这样主动厚脸皮,不知矜持,不懂含蓄!我说的够清楚了吧?」

  真是那么讨厌吗?如果是,他何必忍耐她那么多年?可是,他合意含蓄沉静的……算了!就这样,事情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省得麻烦。

  「你——」李柔宽震退一步,脸色发白起来。

  她的表情让余维涛有些后悔。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他撇开脸不去看她。

  「我一直以为你不是那么讨厌我,也许还有点喜欢我,所以我……我……」

  所以她一直锲而不舍,卯足劲追在他屁股后。但她说不出来了,因为她忍不住哽咽起来。

  「原来你——」她想抹掉泪,抹不掉,噎住喉。「原来你……一直——不……不喜欢……我!」

  余维涛站在那里,没有半句安慰。

  「原来你一直嫌……嫌我厚……厚脸皮……」

  余维涛还是不说话。那就是默认。

  李柔宽双手并用,胡乱抹泪,抹了满脸的泪痕。她抬起头,痛下决意,大声斩断,说:

  「你放心!我不会再自讨没趣纠缠你了!」猛然转身跑出去。

  「小李!」在楼梯口附近徘徊的余维波只见一个黑影冲出来,猛然的冲下来,想也不想便追了出去。

  李柔宽一个劲的往外冲,没理他的呼叫。泪水糊了她的睑,也糊了她的眼,她根本看不清楚,只是一个劲的往前猛冲猛跑。

  「小李!」在她撞到任何障碍跌倒前,余维波先赶上抓住她。「小李!你怎么了?我是阿波!」

  其实不必问他也知道是怎么了。最后那些争执——她用尽力气吼叫的,他在房外全听到了。

  「你别哭,小李。阿涛那个混蛋,我会去说他的。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你别放弃。」他急急安慰她。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抬起泪眼问他。他早就知道余维涛跟薛雅安来往约会,却瞒着她。

  余维波眼神闪过一抹歉疚,无法否认。他急忙说:「还来得及的!小李。阿涛他其实并不讨厌你,只要你肯,愿意为他改变,他一定会喜欢你,明白你的优点!」

  「不……」改变什么呢?泪眼婆娑的李柔宽不断摇头。「我就是这样,我这个人已经如此成型,我的人我的个性就是这样。我无法为谁改变,那并不是我。喜欢我,就要接受这样的我;完美、残缺,都要接受。阿涛他根本不喜欢我,我怎么变他也不会喜欢我!」

  「可是,他并不讨厌你!相信我,我认识他十几年了!」

  「可也不到喜欢我入骨吧!」李柔宽试着笑,笑不完全,表情变得有些歪扭难看。

  「小李——」

  「我要回去了。」她摇摇头,阻止他再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

  「可是……」他不放心。

  她还是摇头,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走离开。余维波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她一直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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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星期后,李柔宽跟着李金发到巴西喝老陈的喜酒,余建明和余维波去送机,甚至连余维涛竟然也出现了。他的举动让余维波迷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想他或许是过意不去。

  一一告别后,李柔宽盯着余维涛,目光清澈,说: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烦你。我不会打电话,也不会写信给你,绝不会再纠缠你。」

  因为她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他。

  余维波在一旁也听见。他们只预定待两个礼拜,怎么她说得好象她不会再回来?

  他趋前想问,她转身避开,拥抱余建明。

  「再见了,阿姨。我会想你的。我爸就拜托你照顾了。」

  「傻孩子!你们马上就回来不是?」余建明心想她小孩心性,没有在意太多。

  「小李!」余维波挣上前。

  「再见了,阿波。」李柔宽轻轻拥抱他,亲他的脸颊。「我也会想你的。记住,人家给你的情书要一封一封的看,不许丢到垃圾桶里!」

  「知道了。你早点回来。你不回来,我就把信全丢到垃圾桶。」他威胁她。

  她笑一下。李金发说:「那我们走了。」

  余建明点头。

  父女俩走进海关。

  老陈会到里约来接他们,转机的地点程序李金发都搞清楚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然后,他们搭乘的班机起飞了。

  一切都很顺利。

  两个星期后,李金发从巴西飞了回来。

  只有他一个人。李柔宽就那么留了下来。

  她留在巴西。当她的巴西桑巴舞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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