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完蜜月后的新婚夫妻回到喧嚣红尘﹐彼此摸索着相处之道。
珍.拉汀的蜜月之旅让蓉仙戒惧的心情为之松弛﹐鼓起信心来面对婚姻生活﹐扮演妻子的角色。
刚开始几个月内﹐相敬如宾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两个人彼此问候﹑嘘寒问暖﹐忙不迭地为对方殷勤递茶布菜﹐客气礼让像在招呼贵宾。
眉姊忍俊不住﹐取笑剑丰道﹕“你们这样让来让去﹐哪像是一对夫妻﹖倒像是初来乍到的客人了﹗”
不经心的一句戏言像针扎进了两人心底﹐有一股说不出的突兀难受。
一个心虚﹐一个情怯﹐脸上都变了颜色。剑丰心虚的是﹐他赢得娇妻的手段称不上光明磊落﹔蓉仙情怯的是﹐她对丈夫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如同在漫天迷雾中摸索。
在印象中﹐嬉笑狎昵的亲密爱人﹐是嘲谑赌气的对头冤家﹐可以床头吵床尾和﹐可以百无禁忌地交流﹑沟通﹐可以有形形色色的体验……可是﹐不应该是这样冷淡客气。
相敬如“宾”会不会演变为相敬如“冰”﹖“盲人骑马临深渊”的危机感令人捏一把冷汗。
剑丰个性急躁强烈﹐勇于表达自己的看法与需求﹔相形之下﹐温柔平和的蓉仙就显得怯懦而没有主见。
在不知不觉中﹐娴静寡言的蓉仙往往在还来不及表达意思的时候﹐就已经在婆婆﹑丈夫果决明快的提议下﹐毫无异议她依言而行。
甚至她个人的发型﹑衣着﹑新居装潢﹑家庭用度……没有一项需要她“操心”﹐她无事可做﹐真真成了“富贵闲人”了。
以前担任父亲的私人秘书时﹐她除了理家掌财之外﹐还要帮父亲安排行程﹑记录约会事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已的能力。
嫁入何家后﹐蓉仙不禁迷惑﹐她觉得自己像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锦衣玉食﹑珠宝首饰样样不缺。剑丰以优渥的物质条件来表达他的爱意﹐却不无炫耀他美丽的妻子是用财富换来的。
有一次﹐蓉仙和剑丰出席一个商业聚会﹐因为地缘关系﹐熟悉范仲禹的主办人顺口以“范议员的女婿”来介绍剑丰﹐心高气傲的剑丰虽然强作泰然﹐却在回家途中板起面孔生闷气。
类似的情况陆续发生﹐不明就理的蓉仙总算发现丈夫的怒意因何而起。旁人的口舌由不得她控制﹐偏偏她又是腼腆性情不善言笑﹐无法扭转剑丰的情绪﹐只有暗自祈祷别有不识相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却往往事与愿违。
对于鱼水之欢﹐蓉仙还是个含羞带怯的被动者。
“妳知道吗﹖”剑丰不止一次在缠绵欢爱之后向她诉说﹕“我希望能和妳永远生活在孤岛之中﹐远离外界打扰。”
刚从欲望中解脱的蓉仙娇备无力地不置一词﹐她清楚地了解﹐剑丰对“爱”的诠释偏重于肉欲的满足﹐而非心灵上的契合。
当剑丰目光炽热地赞美她的容貌﹑身材﹐意乱情迷地在她耳畔低喃爱语时﹐蓉仙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有一丝不安。她感觉自己像被高价买下的玩物﹐任由剑丰摆布﹔他既是丈夫也是主人﹐操纵着她的生活重心。
甜蜜的新婚生活逐渐蒙上一层阴影﹐虽有隐忧﹐这对小夫妻也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纸婚”纪念日。
戴着三克拉心形钻戒的周年纪念礼物﹐蓉仙气色明朗地回娘家探望父亲和月仙。
范仲禹对长女能有这么“完美”的归宿非常满意﹐对个中曲折始终蒙在鼓里﹐当月仙眼尖捉起了姊姊的手细瞧钻戒时﹐反而叮咛女儿道﹕“虽说年轻夫妻感情好﹐可是也不该这样让剑丰破费﹐真要每年一次纪念﹐做起排场来还得了﹖”
蓉仙唯唯是诺。
月仙懒洋洋发话﹕“理他呢﹗反正何剑丰没什么长处﹐只有得是钱﹗”
范仲禹轻叱幺女﹐与蓉仙闲话家常。
在谈话空隙﹐月仙平铺直述地说﹕“姊﹐我有一件事要告诉妳。”
在巴黎的石青云在一周前回国度假﹐打电话约月仙见面吃饭﹐略带迟疑地请月仙转达和蓉仙见面的邀约。
“石大哥说﹐许久不见﹐想问候一下妳近况如何﹖若是方便的话﹐他想请妳吃顿饭﹐”
月仙望着姊姊﹐单刀直入的道﹕“假如会造成妳的困扰﹐那就作罢。”
还是那么体贴谦让的君子古风。蓉仙不禁茫然想道。
“姊﹖”月仙试探地问﹕“妳打算怎么办﹖”
“久未谋面的朋友见个面并没有什么﹐”范仲禹心怀坦荡﹐“但是得跟剑丰说一声吧﹗免得以后产生误会。”
“是……”蓉仙低声回答。
蓉仙坦白地向丈夫告知石青云的邀约。
剑丰神色未变﹐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知道了。”其实他真正的感受有如芒刺在背。不过﹐他没忘了上次因妒铸错的教训﹐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能再莽撞冤屈了蓉仙。
一个月内﹐蓉仙和那个石呆子吃了两次午餐﹐这还不包括石青云登门拜访范仲禹“伯父”的频繁次数﹗剑丰不禁光火﹐他已经在范家“巧遇”石青云三次了﹐若不是他早摸清了石呆子的温吞懦性﹐一定会怀疑这呆子心怀不轨﹗虽是如此﹐剑丰已经喝了一大缸醋﹗性情急躁的他在妻子面前努力压抑脾气﹐却害惨了公司下属挨刮﹑吃排头。
理智告诉他﹐蓉仙不是那种水性杨花﹑有出轨可能的不良妻子﹐心里头剑丰不能释怀的是﹐他和蓉仙个性﹑兴趣大相径庭﹐反而是那个石呆子和蓉仙来得相投﹐不仅个性相近﹐对美术﹑音乐的鉴赏能力也相当。
剑丰心底泛酸——那呆子如果陪蓉仙看天鹅湖﹐绝对不会像我一样昏昏欲睡。
他在嫉妒﹐甚至有股自惭形秽的自卑﹐如果不是他强取豪夺﹐蓉仙或许不会“认命”地嫁给他。
猜忌﹑愤怒﹑妒意﹐种种负面情绪积压在剑丰胸口﹐他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会像火山一样爆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眉姊看见了蓉仙偷偷服用避孕药﹐在何李玉凤纳闷蓉仙迟迟未孕﹐并悄悄询问眉姊时﹐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佣人迟疑了许久才透露缘由﹐澄清了何李玉凤的疑虑﹗她的媳妇真的在避孕。
抱孙心切的何李玉凤动了气﹐叫来不知情的剑丰盘诘实情。
“想不到你们是这样新派的夫妻﹐入了门的妻子可以和别的男人见面﹑交往﹐正经要你给我添个『香炉耳』却是推三阻四﹐偷偷搞避孕﹗”何李玉凤神色不善。
“避孕﹖”剑丰一头雾水﹐“谁避孕﹖”
何李玉凤气极﹐“你是死人哪﹗”她将蓉仙避孕一事说给儿子听。
剑丰闻言﹐一颗心冷了半截﹐随即扮起灿烂笑容。
“妈﹗您说的是这件事呀﹖我都快忘了。我跟蓉仙在度蜜月时就商量过了﹐婚后三年才生第一胎﹐在这之前要好好培养感情﹐过两人世界的惬意生活。”
“三年﹖”何李玉凤惊喘﹐“那么久﹖”
剑丰带笑地排解﹐何李玉凤怒气稍遏。
她不禁感慨懊悔﹐“不该高攀人家的『千金小姐』呀﹗娶了一个不愿生孩子的媳妇有什么用﹖我真是愧对何家列祖列宗。”
“妈﹐”剑丰极力忍住怒气﹐“您别急﹗再等两年吧。”
赴完石青云看书法展览邀约后返家的蓉仙﹐一打开门﹐即面对一室凌乱﹐和神情狂暴愤怒的丈夫。
剑丰搜出她藏在内衣柜中的避孕药迎面掷来。
“这就是妳对我的回报﹖﹗”他狂怒嘶吼﹐“我这一年来所做的全是白费心机﹗”
蓉仙脸色发白。
“妳说呀﹗”剑丰不自觉握起双拳﹐青筋暴露﹐目光如炬﹐“我哪里做不好﹖﹗哪里让妳不满意﹖﹗”
他的心在淌血﹐有如刀割。
“你……你不了解……”蓉仙无助地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对妻子说出了残忍的真相。“妳根本没有心思要维持这个婚姻﹐孩子只会成为离婚的羁绊﹗”
“离婚﹖”蓉仙诧异麻木的重复这个许久未曾浮现心头的字眼。
听在剑丰的耳中﹐蓉仙的语气饱含希望。
“妳想都别想﹗”他猛然爆发的怒意一发不可收拾﹐大踏步抓住了蓉仙的肩膀。
剑丰眼中凝聚的风暴惊吓了蓉仙。
“不要﹗”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惊跳而起﹐逃离丈夫身旁﹐退到角落﹐背贴着墙壁。不要再一次伤害我……她瑟瑟发抖﹐无言恳求着。
剑丰瞪视着妻子﹐双臂肌肉紧绷纠结﹐在一股想杀人或自杀——他恨不得能一头撞死算了——的冲动下﹐旋身向外冲﹐逃离家庭的战场。
嫉妒是一柄双刃的剑锋﹐伤人也自伤﹐尤其在对手是个不堪一击的荏弱女子时。当剑丰一次又一次地刺伤蓉仙﹐所有的痛楚都加倍转移到他的身上﹐让他体无完肤。
剑丰愈是咄咄逼人﹐蓉仙愈是节节退却﹐脸上失去血色﹑温柔的笑意褪去。
家庭成了战场——或是冰窖﹔不是怒火炽天﹐就是冷漠窒人。
放她自由﹐对彼此都好。剑丰痛苦地想。以前自己的妄言﹕“强摘的不甜。”又浮在脑际﹐问题是怕真的办不到。
看不下蓉仙惊悸担忧﹑口渐消瘦的模样﹐剑丰再一次“逃离”。
夜不归营﹑花天酒地﹐何剑丰的“青楼薄幸名”再度被打响。梦梦﹑姗姗﹑晓璐﹑晴雯……﹐知情识趣的夜玫瑰们如走马灯般在剑丰身旁转来转去。
花红柳绿﹐许久未曾想起的安绮枫蓦然闪过剑丰脑海﹔花容月貌早已模糊不复记忆﹐惨然尖锐的诅咒却越来越清晰。
有一天﹐你会因你的刚愎无情而尝到苦果﹐一个为利益而嫁你的妻子﹐绝不会真心去爱你。你的家庭将会是一座战场﹗女人﹐妳的名字该是预言家。
到底错在哪里﹖蓉仙茫然地想。剑丰的轻狂浪荡是本性﹖抑或是恶性循环所造成的﹖凌晨三点半﹐她的丈夫还在外冶游不归。
从避孕药所引爆的争执迄今已经十个月了﹐剑丰摇身一变成为同床异梦的陌生人﹐拈花惹草﹑绯闻不断﹐甚至在三个月前﹐公然在外养一个叫亚苹的情妇……公婆知悉了剑丰的差错﹐对她不愿生育的埋怨稍解﹐却也寒了心﹐不再调停小夫妻之间的冷战。蓉仙愈加显得落寞﹐人微言轻。
电话乍然响起﹐惊扰了失眠的蓉仙﹐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她颤巍巍地拿起电话
﹐“喂﹖”
“何公馆吗﹖”公式化的男声不疾不徐地转告恶耗﹐蓉仙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摇地动﹐
差点握不住电话筒……(我已经死了吗﹖)何剑丰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脚下的骚动﹐他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彷佛与空气融为一体﹐看着众人来往奔走﹐忙乱如觅食工蚁。
“他”像一具木偶﹐正躺在手术台上﹐脸色死白﹐血流满面﹐身上沾满污泥﹑碎玻璃﹑血污斑斑﹑衣衫破碎﹐实在称不上好看。
何剑丰打量着狼狈不堪的自己﹐这跟每天早晨对镜端详的感觉不一样。他冷眼旁观医生和护士辛苦挽救他“宝贵”的生命﹐(嗨﹗辛苦你们了。)横眉竖眼的白衣天使理都不理﹐尖锐喊道﹕“医生﹗他心跳停了﹗”
“电击﹗”他拋下命令﹐转头询问﹕“他的腿怎么了﹖”
“差不多了﹐血不是止住就是流光了﹗”另一位白衣天使答。
(这白衣天使还颇有冷面笑匠的风格嘛……)拿出两个像新潮小慰斗的玩意儿﹐天使们毫不客气地熨上他的胸膛。何剑丰的“身体”像装了弹簧般弹起﹑落下……(真难看﹗这难道就是灵魂出窍吗﹖)令他纳闷的是﹐他居然如此心宁平和﹐没有惊惶怖疑与悲嗔欢恨﹐恰如世界所有负面情绪都远离他的心中。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剑丰感觉到己身是如此渺小﹐却又无比巨大﹐只要他伸出“手”来﹐无限宇宙中繁星皓月触手可及﹐时空与空间再也拘羁不了他……他的精神丰沛愉悦﹐随时有拥抱新世界的准备﹐只不过……剑丰有丝迷惑﹐在他心中似乎还有一缕柔情萦系﹐于是﹐他由站立换为卧躺姿态停留在半空中﹐像一尊闲适卧佛闭“目”养神﹐他开始回想并思索原因。
车祸发生的时候……
嗯﹗他记得自己如以往惯例﹐在亚苹香闺中逗留﹐直到三点多才开车回家。
也许是雨天视线不佳﹐再加上他睡眠不足﹐使得他降低了警觉。
前一秒﹐那辆满载货物用篷布盖住车厢的大卡车﹐才从转弯处出现在他面前﹐后一秒﹐刺目的远光灯便照得他睁不开双眼。他毫不考虑地猛转方向盘﹐与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惊险擦身而过﹐还来不及庆幸及拉回方向盘﹐他的保时捷已经像陀螺般转出了车道﹐旋风似地冲向一处建筑工地的竹篱笆﹐霹雳巨响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吱嘎声刺痛了他的耳膜﹐腥热黏稠的液体涌入鼻喉之间﹐他随即失去知觉。
醒来时﹐他的“人”就在这里了。不过﹐那一缕缠绵情思﹐他可以肯定似乎并不是因亚苹而起的。然而心念才动﹐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将他“吸”出墙外﹐剑丰听到一声呜咽﹐感觉到真正令他恋恋不舍的人就在身后。
他的心纠结成一团﹐缓缓转过身﹐看见了结缡两年的发妻——梅标清骨﹐兰挺幽芳的蓉仙……她正坐在走廊上鲜艳丑陋的塑胶椅上﹐粉颈低垂﹐强忍住哭声默默流泪﹐饶是如此﹐仍然抑止不了从她口中逸出的呜咽。
(妳在为我担心吗﹖)
剑丰怔怔望着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要哭﹖我的死亡﹐将是妳的解脱。妳实在不应该悲伤的﹐善良的蓉仙……我美丽的妻。)蓉仙听不见他的低语﹐表情空茫﹐失神的双眼盈满泪水﹐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纤细的手指不自觉抓紧皮包﹐关节泛白。
剑丰伸手想碰触蓉仙的脸颊﹐却徒劳无功的瞪视自己的手穿过蓉仙的身体。
她就这样孤零零的承受精神压力﹖﹗
(该死﹗什么鬼医院﹗)
剑丰怒声咆哮。
(为什么没有半个人来安慰蓉仙﹖难道没有人看到她已经吓坏了吗﹖)他原本平静无波的情绪开始沸腾翻滚。
(石青云﹗你这王八羔子跑哪去了﹖他妈的﹗不需要你的时候﹐你老是跑来献鬼殷勤﹗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偏偏又不见人影﹗)穿着薄呢套装的蓉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就像回应何剑丰的呼唤﹐他的父母亲出现在走廊另一端﹐匆匆奔来﹐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长廊上产生回 音。
“蓉仙﹗”剑丰的母亲何李玉凤着急询问﹕“剑丰……他……他怎么样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何泰成朗声追问﹐“三更半夜的﹐出门做什么﹖”
(爸﹑妈……别吓蓉仙了﹐她什么事也不知道呀﹗)蓉仙强忍泪水﹐转述医护人员告诉她的片段。
“剑丰……是为了闪避一辆卡车﹐加上天雨路滑﹐所以……才失控冲人了一处工地﹐惊醒了管理员打电话报案……事后那辆大卡车逃逸无踪了。救护人员说﹐幸好有目击者报警﹐否则……剑丰的处境……更危险了……”
“车祸地点在哪里﹖”何泰成问。
“中和……”蓉仙勉强回答。
何李玉凤脸色陡变﹐锐声问﹕“他又去找那个女人了﹖”
蓉仙低首无言。
何泰成咒骂﹕“这个该死的畜生﹗”
(哎﹗骂得好。老爸。)
爱子心切的何母忍不住发火﹐“儿子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忍心咒他﹖﹗”
她转头定定望着媳妇﹐悲切愤恨的质问﹕“为什么﹖蓉仙﹐你们本来应该是一对恩爱夫妻才对﹐为什么妳就是不肯原谅剑丰﹖一定要逼得他到外面寻找慰藉﹖他是那么爱妳……”
(妈﹗)
“够了﹗”何泰成喝住老妻﹐“玉凤﹗这不干蓉仙的事﹗”
(的确如此﹗)
剑丰深有同感。
何李玉凤声音破碎颤抖﹐“两年了﹗我一直期待……能早日抱孙子……可是﹐现在……我连唯一的儿子……都快要保不住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恐惧﹐令一向坚强的何李玉凤失态﹐她不由得悲从中来﹐迁怒于蓉仙。
何父沉默半晌﹐毅然开口﹐“剑丰他不会有事的﹐妳别操心﹗这孩子命硬得很﹐他不会丢下我们两个老的先走﹐往后令妳气恼的日子多得是﹗”
剑丰心里一阵暖意。
(多谢您的信心﹗老爸。)
何氏夫妇默然坐下﹐握着对方的手打气。
有心展翅而飞的剑丰不禁迟疑﹐喜悦的平和正在动摇。
受婆婆责备的蓉仙缓步走到窗前﹐望着阒黑夜色﹐怔然泪下。她低声祈祷﹕“剑丰﹐你赶快醒来吧﹗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愿意用一切来弥补。”
(一切﹖)
他感觉自己在发热﹑发烫﹐强烈的情感淹没了思维﹐巨大压力像漩涡般席卷而来。
剎那间﹐剑丰风驰电掣地归回原位﹐身体像被千吨重锤辗过﹐浓稠的苦涩塞在眼﹑耳﹑鼻﹑舌之间﹐令他喘不过气来﹐痛彻心肺﹑四肢﹑五官。
好痛……
意识模糊中﹐他听到护士惊呼﹕“医生﹗他的心跳恢复了﹗血压……也在上升﹗”
“好家伙﹗”医生兴奋道﹕“他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原本﹐他们已经不敢再抱希望了。这是奇迹﹗(是吗﹖)剑丰痛苦地想。
(原来这一线之间﹐就是奇迹﹖)
痛……
(蓉仙﹗别忘了妳的……承诺﹗)
另一波剧痛侵袭他的肉体﹐剑丰满怀感激地跌入深沉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