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仲夏。
黄锦床帐半掩,玄祯一只手撑著头,另一只手轻轻抚去樊璐额头上的一缕青丝。樊璐睫毛动了动,睁眼,“你醒了?”
“醒来很久了。”玄祯眉目含笑地望著樊璐,她忍不住双颊生晕。
“做什么一直盯著我看?”
“我是在看,倘若你有了我们的孩子,不知道会是什么可爱模样?”
樊璐听著,思绪有些恍惚了。
我们的孩子?她怎么能够有他的孩子呢?他是皇上,是害元烨惨死的罪魁祸首——不,不能再这么想,她也很久不再这么想了,不是吗?错的是自己,是她拖累了元烨。现在眼前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一个深爱自己的丈夫。
一开始,因为玄祯身上有元烨的影子,因为那双如此相似的眉眼,每当玄祯温柔地触碰她,她总误以为是元烨。
日子久了,伤痛淡了,疤痕却还是清晰。她开始从幻梦中认清现实,知道她能骗自己把玄祯当成元烨,能把对元烨的感情在玄祯身上宣泄,但玄祯……是皇上,他终究不是元烨。
玄祯对她真是好得没话说了,进宫已经一年多,他对她的热情丝毫不减,不但对宫里其他的嫔妃们视若无睹,即使是去年秋天南疆臣服的外族进贡,献上了不少绝色佳人,玄祯也完全不为所动。后宫虽有三千佳丽钩心斗角的想争宠,但樊璐竟然从不曾感受到需要跟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的痛苦,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玄祯为了樊璐喜欢在冷香园里一个人散心,便把冷香园赐给了樊璐,规定平日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准进人。又特地为她建造了玉华殿作为寝宫,宫里的装饰,全都是用彩玉和琉璃精雕细刻出来的。人人见之莫不惊叹!直呼比起皇后娘娘住的承恩宫还要华美上十倍!谁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众所皆知。
“你进宫也有一年了,只封你一个玉妃,我一直很介意……”
“我不介意啊,还好只封了个玉妃,不然我哪能过得这么舒服?”樊璐轻声道:“倒是你,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想是国事繁忙?”
玄祯皱了皱眉头,握起樊璐的手轻吻,话语问透露著疲倦:“嗯,是有些事烦心。我朝自从先皇打下江山,一统中原,历史不久,至今也才二十几年。我在位这些年来也算是海外升平,民康物阜,最近却有些乱象。前朝乱党组成的青天帮,又在边疆生事,欲起而革命,有扩大的趋势。”
樊璐静静听著,食指在玄祯的食指和中指间的缝隙来回磨蹭。她发现玄祯的手指很修长,但不是光滑的,有因为拿笔写千万学问的痕迹。
至于元烨的手指呢?她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既是一双文人的手,教她诗词歌赋:也是一双猎人的手,握住她时总是强而有力,却有柔情在。
“先帝时曾大破巢穴,不忍将他们赶尽杀绝,却没想到这群乱臣贼子仍是野心勃勃,不知悔改,真教人头痛。”
“这些还只是小事,就要你这个皇上来烦心,满朝文武百官都是白吃白喝白拿薪俸的吗?我说做皇上比做个承相、县太爷还要难、还要辛苦!你别做皇上了,跟小吉子一样,做个小王爷,天天都闲得发慌呢!”
“又乱说话!你啊,愈来愈不怕天、不怕地的胡扯了!”玄祯苦笑著俯身吻了下樊璐的额。
“我不是乱说,只是把真话讲出来。”
“怎么?我的小吉子三弟真有那么闲吗?”
“你看过哪个王爷像他这么混的?你正在为国事繁忙操心时,我那个贴身侍卫小吉子啊、整天带著我到处玩,一下子踢球,一下子赛马,累了就品茗下棋、赏花阅柳,悠闲得很呢!”
“哦?看来我得多派点事给玄骞操操心才行。”玄祯喜欢看樊璐眉飞色舞地述说愉快的事,他听了心里也跟著愉悦起来。
他喜爱樊璐,不只是因为她绝世的容貌,更因为爱她那有些——胆大包天的不拘小节。她不爱受礼教束缚,但在别人面前还是有分寸的,可在他面前却总是没大没小;也许正因为她不把他当高高在上的天子来尊敬,与她相伴时,他才真正感到自在舒适,能说真心话。难得知心人,竟是身为九五之尊的悲哀。
“玄骞可有善尽贴身随从的职责,好好保护你?”
“说他是随从,还不如说是玩伴呢!天天带著我玩。现在宫里啊,所有能玩的我都玩过了,都腻了。”
“喔,腻了啊……”玄祯偏头想了想,“璐儿,你想不想跟我出宫去散散心?”
“出宫?”樊璐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她兴奋地起身,猛点头!“想想想!想极了、想疯了!你带我出宫去走走吧,好不好?”
“瞧你,宫里这么难待吗?这么想出宫。”玄祯本是想微服出巡,一来散心避暑,二来探视民情,暗中探查青天帮的势力扩展得如何。
“闷哪!能玩的都玩遍了,我又不像姊姊,爱陪太后听戏,还是城里好玩得多。”樊璐噘起嘴抱怨,玄祯无奈地笑了。
“好吧,我带你出宫走定,免得闷坏了你这只小黄雀!”
“我怎么是黄雀?”
“你抱怨起来啊,就一句话也停不下来,吱吱喳喳的吵个不停。”玄祯即时握住樊璐佯怒挥来的手,笑道:“可是声音偏又好听,虽然吵个不停,却悦耳得很,可不是一只小黄雀吗?”
“胡说!”樊璐嗔著,让玄祯拥她入怀。
上天将元烨从她身边夺走,又赐给她一个玄祯,何其有幸,他们两人一样深爱自己。没来得及珍惜元烨,至少……现在她还有机会守著玄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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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辽阔,放眼望去,天是无边的湛蓝,草原是无尽的黄绿。无奈居此宽广天地,意难平、心不定……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虽然明了藉酒浇愁愁更愁,他仍然举杯一仰而尽。“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予谁,浅情人不知。”
“什么长相思,什么浅情人啊?”薛青的大嗓门远远传了过来,接著便是他急躁笨重的脚步声与东碰西撞的声音。
唐元烨无奈地回头,望见地上被撞落的书卷与瓶罐,“薛兄,你每次一来我这儿,我的屋子就得历经一场浩劫,何苦呢?”
薛青才正要说话,手一挥又碰倒了桌上的酒瓶,幸好唐元烨迅速从空中一把接住,才保了那酒瓶不破。薛青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憨笑道:“你这儿实在是窄,东西又多,我这个人向来是粗枝大叶的,进这屋子很难不东碰西撞啊!”
唐元烨摇摇头,叹口气认了。“找我有事?”
“去!兄弟是怎么当的?有事才能来找啊?我是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来关心你一下啊!”
唐元烨苦笑。“多谢了,你还真是好兄弟。”
“别这么说,其实也是荧荧儿告诉我的,她看你待在山寨里总是闷闷不乐,要我来开导开导你。有什么烦心的,说出来大家商量嘛!”
“我的事,怕你们也帮不上忙,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如你所说,得从长计议啊。”
“喔,我知道了——”薛青一脸很善体人意似地拍拍唐元烨的肩,“是嫂子的事对吧?能让你这么烦恼的,也就这件事了。”
唐元烨放下手中的酒,合上眼,便见到璐儿的如花笑靥,被皇上拥抱著的如花笑靥!他用力甩甩头,额边浮著青筋,话语问有著痛苦:“我真的……要忍受不了了!我恨不得乘著快马、举著弓,现在就杀进皇宫里,把璐儿救回来!”
“顺便斩了那昏君!”薛青在一旁跟著义愤填膺;他一刻也忘不了复国大业。
“唐兄弟,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要跟皇帝抢老婆是太不自量力了,可是有了我们青天帮助你一臂之力,那就不一样了!我要复国,你要救妻,我们两股力量结和起来,成功是指日可待!”
唐元烨紧握的拳头微松,看著慷慨激昂的薛青。“薛兄,你放心,我欠青天帮的恩情还未偿还,若是将来有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薛青感激地伸手握住唐元烨的臂膀,“唐兄弟,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对了薛兄,这一年来我观察著青天帮里的兄弟,总觉得大家不够团结,似乎是鲁家帮跟薛家帮两派人马谁也不服谁。上了战场若不能万众一心,何以成功?这点你不能不留意。”
“我也为这事烦恼,前次举义不成,不就是为了这原因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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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荧在门外轻轻一叹,转身离开。和薛荧一块儿躲在门外偷听的银杏见薛荧走了,连忙也跟上去,“薛姑娘,你们——你们真的要造反吗?”
薛荧停住脚步,睨了银杏一眼,“什么造反,是复国!说得那么难听。”
“喔,对不起。”银杏愧歉地低下头,轻声再问:“薛姑娘,你们真的打算让唐少爷加入你们的——复国大业吗?”
“那当然了!唐元烨是难得的好人才,我哥哥很器重他的。”
“可是——”银杏心里有话,却不敢说出口。怎么能让唐少爷跟这群乱党贼子一起去造反呢?这是杀头大罪呢!不过,话说回来,要杀去皇宫里把小姐救回来……这敢把皇上的妃子掳走,不也是杀头大罪吗?
“可是什么?唐元烨有我们帮他,胜算的机率还大些,就算抢不回他的女人,至少我们还可以保他一命,毕竟青天帮的强大也是不容忽视的。怎么样都是要被按上造反的罪名,当然得跟我们结伙比较有保障啊!你这丫头难道不懂吗?”
银杏低头想了半天,“我懂的,只要是对唐少爷跟小姐好的事,银杏都赞成。”
薛荧叹口气,“你真是忠心的奴婢了。我想要下山去市集逛逛,你来不来?”
银杏忙点头,跟著薛荧下山。
市集里很热闹,人声鼎沸,银杏兴致很高地东看西瞧,薛荧却打不起精神来。自从唐元烨跟薛青从杭州回来,薛青告诉她有关樊璐的事,她佯装不在意,心里却纠结翻腾起来。让唐元烨留在青天帮,是基于大哥的私心,助他复国:也是基于自己的私心,让心上人留在身边。尽管唐元烨对那名叫樊璐的女子念念不忘,对自己只有恩人的感激,能把他留在身边,天天见得著,她也愿意的。
唉,若是唐元烨永远再也见不到那樊姑娘,该有多好,也许他就会愿意多看自己一眼……
薛荧漫不经心地跟在银杏后面走,不料银杏突然停住脚步,手上提著的东西散落一地。薛荧撞上银杏,哎哟了一声,“怎么停下来也不说一声的?咦?你东西都掉了啦!”薛荧见银杏像是没听见,直著身子呆呆地望著前方,她疑惑地问:“你是见鬼啦?你东西都掉了一地了还不捡起来?还只管发呆?喂,喂喂喂!银杏小丫头!回魂喽——”
“是小姐!我刚看见小姐了!”银杏突然激动地抓著薛荧,又惊又喜地叫喊著。“快跟我追过去!他们刚刚过了那条街了!”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小姐啊?”薛荧挣脱开银杏的手,却又愣住了,“你说什么?你家小姐?那个樊姑娘吗?”
“是啊!快跟我来,我亲眼看到他们那辆车子过了街角!”银杏兴奋地直奔过去,薛荧一时间也慌了,连忙跟上去。
两个人追了两条街,才见到银杏所说的那辆马车停在悦来客栈前,“小姐就在车里,刚才风大吹起了帘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不会错的!”
骑马的几个人跳下马,赶忙迎著一个青年公子下下车,跟随的丫鬟帮著打起帘幔,才见一位女子被扶下车。围著的人多,距离又远,薛荧根本没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她急得伸长脖子往前探,“银杏,你家小姐是哪一个啊?你指给我看。”
“就是刚才下车的那个!穿著月玉袄袄儿,水绿裙子的那个啊!他们现在要进客栈去了,啊——小姐往这儿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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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祯私下带著樊璐出宫游玩,玄骞、蕊欣随行,当然御前侍卫广才等几个人也随侍在旁。一行人七、八个,虽然换下宫服,但仍难掩华贵的气息,客栈老板只当遇上富豪家公子,喜得忙招呼迎客。
来到了陕西,青天帮的发源地,玄祯刻意留宿于此,一方面游山玩水,一方面也想打探民情,看看青天帮的势力如何。
“爷,城里最大的客栈就是这里了。”广才同玄祯说著。
“那你去打理一下,咱们今晚就留宿此地吧。”玄祯吩咐完,转过头向樊璐笑道:“璐儿,坐了一天车,先进客栈歇息吧,也快用午膳了。”
樊璐点点头,随意往四处看去。陕西她没来过,对这里的景色是陌生又好奇。
她的目光往周遭巡了一回,发现远方有个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这一路上受的注目礼够多了,樊璐也没细看,只微微一笑,转身便进入客栈了。
“她没认出你啊?”
“走!我们也进客栈里去!”银杏说完,也不管薛荧愿不愿意,拉著她就往悦来客栈跑去。进入客栈,薛荧跟银杏两个人作贼似地刻意低著头,挑了个离樊璐他们不远的桌子坐下,又随便点了两个小菜。薛荧暗暗观察樊璐,果然是个举世无双,气质非凡的佳人,难怪唐元桦对她无法忘情了……
薛荧悄声说:“你家小姐不是进宫作娘娘了吗?这会儿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她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我也觉得奇怪。难道,像书里面说的,皇上微服出巡?”银杏睁大眼,“皇上带著小姐微服出巡,那、那位公子,不就是当今皇——一
薛荧忙掩住了银杏的嘴,“嘘!你要死啦!让他们听见还得了!他是皇上,那旁边的可都是御前侍卫、大内高手!你别乱嚷嚷,让他们知道了我的身分,我不就完了?”
“对对对!薛姑娘,你放心,我不说了。”银杏满脸通红,忙道歉。
“他们怎会来陕西呢?莫非是要对我们不利?”薛荧表情严肃地想了想,“银杏,我们快回去通知我大哥。”
“不行!我一定要跟小姐相认!我等她好久了!”银杏激动道。
“你怎么跟她说话啊?你不要把我们的底都泄漏出去了!”薛荧拉著她就要走,不料银杏挣扎著不从,“我一定要找我家小姐!唐少爷也等她好久了啊!”
两人的拉扯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不少人回头去看,玄祯等人转过去瞧了一眼,没说什么。樊璐才要把目光移开,却刚好与银杏四目相对!
银杏!她怎么会在这儿?
樊璐和银杏都差点喊出声,但樊璐转念一想,连忙使个眼色给银杏,示意她别张扬,银杏忙咽住了,点头坐下。
“好了,你小姐看到你了,咱们可以走了吧?”薛荧低声急道。刚才看见皇上往这边看,她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就是此人害她国破家亡吗?此刻竟离她这么近,如果她有武器在身,一定立刻将他斩首!
“再等会儿,拜托你,薛姑娘。”银杏恳求道。
薛荧还要说,但突然见玄祯一行人吃完茶起身离去,玄祯对众人吩咐了一些事,又在樊璐耳边低语几句,随后玄祯与广才等离开了客栈,玄骞护送樊璐上了二楼客房。“他们走了,我们也快走吧。”薛荧催促著。
银杏还犹豫著,匆见方才一直在樊璐身边的一个姑娘鬼鬼祟祟地下楼来,朝四处看看,又对著银杏挤眼睛。银杏会意,连忙跟著那姑娘一同走到偏院去:那姑娘见四周人少了,对银杏悄悄儿笑道:“原来你就是银杏妹妹了。我是玉妃娘娘的贴身丫鬟蕊欣。玉主儿要我偷偷带信给你,今晚在山脚下的茶馆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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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祯与几个侍卫要巡城,樊璐推说身子不好要休息,正合玄祯的意。因为实际上玄祯打算向民众多打听些消息后,再夜探青天帮!樊璐在客栈中休息,有玄骞照顾,他自然放心了。
樊璐见了银杏,心中又惊又喜,一时间有许多话想问她,忙命蕊欣传信给银杏。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樊璐命蕊欣吹熄了灯,又叫个小丫头子端著脸盆出去,玄骞正在门外守著,问:“睡了?”
那丫头笑道:“玉主儿睡下了,还吩咐叫三小王爷也早些睡呢!”
玄骞听了忍不住微笑,但又提醒那丫头:“出巡在外,喊我们爷,喊娘娘得叫夫人,别再说什么王爷、主子了。”
那丫头笑著答应了。有樊璐的叮咛,玄骞心情很好,也回自己屋里去了。那丫头见著玄骞进屋,又等著他熄了灯睡下,忙走回樊璐屋前,在门上轻扣三声。樊璐与蕊欣立刻悄悄地离开客栈,直奔与银杏相约之处。
蕊欣提著灯笼,与樊璐站在山脚边的小茶馆,却不见银杏,忍不住焦急地道:
“玉主儿,银杏妹妹怎么还没来?不会是找不到这儿吧?”
樊璐低头不语,酸楚与甜蜜的回忆又阵阵涌了上来,仿佛又回到了去年春天,她与元烨相约桃花林私奔的情景。虽然元烨离开人世已有一年多,但她对他的感情丝毫末减。每个清晨,当她独自漫步在冷香园里,每个黄昏,当她偷偷爬到那棵老树的最顶端时,她都在思念元烨。深怕若是没有把对元烨的回忆天天拿来反覆温习,有一天元烨的形影会在她心里消失。
她已经失去元烨的人,怎还能失去仅剩的回忆……
“玉主儿,那儿有人来了,可是银杏?”
樊璐猛抬头,远处有人背著光走来,身影颐长,看不清他的面貌,却听得句句低喃传来:“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樊璐听了大惊!脚步颠踬了一下,面色登时惨白如雪!
“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那人说完,站在离樊璐三尺远之处,停住脚步。
樊璐喘著气,身体颤抖著,“是……是你吗?如果是你,站在月光下让我看见你的脸吧!不论是人、是鬼,还是我的幻觉、幻听,好歹你让我见上一面……我……我也就……”樊璐说到最后,早已哽咽难言,再也禁不住,积在眼底的泪夺眶而出,整个人失了力气,就要倒下!
蕊欣大惊,忙扶住她,急道:“玉主儿,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在说些什么?什么人啊鬼的?你不要吓我!”
光影中的人长叹一声,慢慢走向樊璐,当他伸出手,扬起她最爱看的两道眉,轻声呼唤:“璐儿……”
“元烨!”樊璐又悲又喜,突觉一股腥甜直涌上喉头,一闭眼,一口鲜血竟吐了出来!
唐元烨立刻冲上前将樊璐的身子接住,“璐儿!”
蕊欣吓坏了!哭了起来,银杏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忙替樊璐擦拭,又取水来让樊璐喝,“急火攻心,口吐鲜血,不碍事。”她说著,红了眼眶。
樊璐听见呼喊,睁开了眼,看见唐元烨的脸就在眼前,她连忙一把勾住元烨的项颈,哭了起来。
唐元烨紧紧拥住樊璐,觉得像是在作梦。他有多久不曾拥抱这温热的娇躯?有多久不曾闻到这熟悉的桃花香气?他们说有一年了,但他觉得已经过了有几世轮回那么久。有这么久了吗?他自己都分不清了。“我总算能再见到你……”
“我是在梦里吧,不然就是我也死了,否则我怎么能看见你呢?你可知当他们告诉我说你死了,我恨不得也跟著你去了阴司才好,如今总算我也死了吗?”
唐元烨听了,心都纠结起来!看樊璐哭得脸红气喘,他又是痛、又是疼。“璐儿,我的璐儿!我没有死,你更没有死,你忘了我们在桃花树下许过愿,要一起长命百岁的活著,最后一起作神仙去,应了人家说的,作一对——神仙眷侣。”
樊璐抬起脸来,泪痕满布:她眨了好几次眼,才把泪水挤掉,把元烨给看清楚。错不了,她的元烨好好地在她眼前,别说他不是死人了,他看起来气色很好,呼吸匀称,身体跟以前一样的健康。
“愈来愈爱哭了,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元烨逗她,低头吻去未干的泪水。
蕊欣在一旁早看得呆了,等她反应过来,慌得要制止唐元烨,“喂!你是哪里来的刁民,好大的胆子,胆敢对娘娘——”
“蕊欣姐姐,”银杏拉住了蕊欣,哽咽地说:“求你让他们俩好好聚聚吧!”
“他到底是……”蕊欣满腹疑惑地看著一旁丝毫不受影响的一对男女。
玉主儿哪里认识到这样一个男于呢?那唤元烨的男子,浑身散发著一股桀骛不驯的狂野之气,看起来像沙场上的武将,樊璐被他抱在怀里,愈发显得娇柔。这样看起来……倒是十分相配的两个人啊!
蕊欣眯起眼,又想到皇上与玉主儿携手共游御花园的情景。皇上英挺潇洒,气宇轩昂,恍如神仙托生般的尊贵人物,与玉主儿一起,真像是天上金童玉女。这可怎么好呢?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男子,却都与娘娘如此相配,连她也不知该说哪一个好了。蕊欣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忍下住骂自己无聊又多事!横竖她只是个奴婢,服侍好主子是她最重要的事,没的想那么多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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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欣和银杏在不远处生著火取暖,大榕树下,樊璐靠在元烨怀里。
“没想到我真能再见到你,再这样拥著你。”
“那日私奔不成,我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了好些天,娘他们趁机将我送进宫里去,还骗我说,说你——”
唐元烨叹气,“他们必须让你死了心,你才能进宫服侍皇上,所以欺骗你。我本来也几乎是死定了的,结果……”于是唐元烨将他昏迷多日后,遇见薛青、薛荧等人相救之事都告诉樊璐。
“你真要帮他们造反?”樊璐问道,面露担忧。
“为了将你救回,必要背上违逆皇上的罪名,我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你救离皇宫的!所以我也不怕。薛青他们对我也算有救命之恩,而且能助我一臂之力,所以……璐儿,为了你,我可以在所不惜。”
樊璐沉默了。元烨死而复生,她才知道对他的情感原来已经累积如此深厚,她多想此刻就跟元烨一走了之,再不用囚禁在那重重宫殿之中。
但是……当初与元烨私定终身,这婚姻不但不被承认,还有名无实;而她这一年多来,却与玄祯做了再真实不过的夫妻。她怎么用这种身分与元烨双宿双飞?她根本不配!她已经……对不起元烨,无法挽回,何必再让元烨冒如此大之风险来换回一个已经不如从前的樊璐?樊璐松开元烨的手,离开他的怀抱,勉强冷漠的声音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你——别为我冒险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唐元烨先是一愣,然后伸手要拉住樊璐,樊璐想挣开,元烨却紧握住她手腕,“你不想跟我走?”
“我已经是皇上的把子,一女不能事二夫,你就当樊璐一年前跟著你一起死了,别再想她了。”樊璐是要装出冷淡的语气,但喉头的哽咽却将她的万分不舍与哀伤赤裸裸地展现在元烨眼中。
“璐儿,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与皇上……做了一年多的夫妻啊!你懂不懂?”樊璐挣扎著,忍不住激动地喊:“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完美无瑕的璐儿了,我不配、不能再当你的新娘了!”
泪水氾滥,樊璐心中满足自责,“是我守不得寂寞,熬不过丧夫之痛,才会接受皇上。樊璐是个背叛了你的不忠妻子,你别再对她留恋、为她冒生命危险了!”
樊璐的话像一把利鞭,火辣辣地痛挥在他的皮肉上!唐元烨心里好痛,他多少个夜晚因为梦见樊璐被另一个男子拥抱入睡而猛然惊醒!樊璐是他的妻,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如今……
唐元烨忍住椎心之痛,柔声道:“我跟薛兄已有计画,这两日便要动身,有人照应我们,混入宫中,届时再与你相会。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从不怪你。只要你还爱我一天,我就永远不会放弃相守的誓言。”
樊璐泪眼蒙胧,说不出心中是悲是喜。“元烨,我求求你别冒险,我不想再失去你!”
“璐儿,你不懂吗?如果不能与你相守,我还不如在一年前就气绝身亡……”
唐元烨轻声说著,看著樊璐的眼神中有一抹淡淡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