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一间明净的咖啡厅二楼里。
凡斯两三下就把面前的两块起士蛋糕吃光了,这才啜起咖啡。
他看见孔任娴只点了一杯黑咖啡。
“你的早餐只喝这杯?”
“你有意见?”她表现出不容被质问的语气。
凡斯耸耸肩,表示没有。
“我只是好奇,一个人有能力享受,却要委屈自己的肚子,虽和穷人意义不同,但本质却相同,真不懂你们有钱做什么用?”
孔任娴一笑,“谁说有钱人一定要吃好?吃得太好,现在文明病太多,岂不是得不偿失?”
凡斯哈哈地笑,“那是你们不肯劳动,每天把流汗当作苦差事,可是又花钱上健身房、打高尔夫球,刻意流出汗水,认为这才是运动,有益身心。”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们是一群傻子?”
他瞧了孔任娴一会,决定眼前的女子是不可冒犯的。
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你例外。”
总算惹得美人开心一笑。
孔任娴出其不意地问:“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她的?”
“谁?哦!你说猫儿?”
“猫儿?她叫猫儿?”
“嗯。我在日本北海道一个叫木海的市里遇见她的。”凡斯拿出烟盒问:“介意我抽烟吗?”
“不。”她正专心地了解这件事,“这么巧?就这么遇见她?”
“嗯!”凡斯抽了口烟。“有时候人的缘分真不能说不信,不过有一半是你们登报的寻人启事,我才会刻意留意她。”
“她……猫儿,当时她的处境如何?”
“和你们刚开始见到她时没两样,当时她在街头卖火柴。”
“卖火柴?”孔任娴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是啊,一开始我都叫她卖火柴的女孩,至今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学童话故事,在大雪纷飞的雪地里可怜兮兮地卖火柴。”
孔任娴从怪异的感觉中,体会到其中的苦境与悲哀。
“不过她很自爱,”他继续说,“你们刚见到她时一身脏乱,是她故意涂黑的,只因为这样,她才能以一个弱女子免于被欺侮的可能。”
“哦……”她怔思中,最后说:“好一个洁身自爱的女孩。”
“确实难得。”凡斯忙着啜一口咖啡,并点头,“聪明有机智。”
“她没有其他家人了?”
“据我所知没有,她是孤儿,待了几年的孤儿院,尝尽了人情冷暖,也看尽了人生百态,所以她是个很世故的女孩。”
“世故的女孩会在大雪天里学童话故事卖火柴?”孔任娴讶异的反诘。
“嗯……”
凡斯不得不承认猫儿确实不能以一言蔽之,他不禁想起昨天他才对她说过——
你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外面五光十色的环境,比不上这间破屋和你身上的鞋油。
“怎么不说话了?”孔任娴出声唤他。
“或许是逃避现实吧。”凡斯说,“环境到了不能应付的地步,就遁入幻想中的童话,让自己好过一点。”
“是这样吗?”她觉得有趣地睨着凡斯。
“这是我的看法。”他又耸耸肩。
孔任娴忽然板起了冷面孔。
“你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算你的看法再正确,也让人无法完全相信你。”
才稍稍绽出一抹倾人倾城微笑的美人儿,忽然又板起了褒姒的招牌冷艳绝色,凡斯错愕之余,也对眼前的美艳女子感到有趣。
“这是我的人生哲学——人,不必活得太认真,轻松点,无所谓些,你会发觉人生很好过的。”
“哦?譬如说。”她不屑地问。
这时候,孔任娴已不是抱着探询猫儿的身世心态了,而是想挫挫这男子不以为然的挑衅心态。“譬如那些犯法的人。”
“犯法的人?”她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是呀,他们去抢钱,把抢来的钱拿来买车、买V8、手机等等电器用品,这些钱还是‘回馈’社会去了,他指来这些钱有何用?只是为了满足一时的物质欲望而已,如果他们没有这些欲望,那么就没有犯罪发生了;杀人、自杀也是一样,都是对某个点太执着了,而铸下大错,如果每个人都有个‘无所谓’哲学,对任何事不必太强求、太在乎,那么这社会会祥和许多。”
孔任娴抬起五手,慢节奏地鼓起掌来。
“有道家‘无欲则刚’的味道,但是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没那么有说服力了。”
凡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但还是得慨然以对。
“怎么说?”他勉强笑问。
“你虽不偷也不舍,也不杀人掳掠,可却是以骗为生……”
他又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承认以投机专营为生。”
“可以举些例子给我听听吗?”
孔任娴问的态度至少不是轻蔑的,凡斯的笑容中有些无奈,他知道他是无法拒绝她的要求的。“大多都是针对旅行客,尤其是自助旅行者,提供他们跑单帮的机会,赚取货品免关税的差价,然后给他当地货币,当然他会急于兑换美金,于是便主动提供他黑市换钱的管道,就在换钱的时间中放他鸽子,如此一来便钱财全失了。”
孔任娴听得新奇极了,“这些应该不会发生在先进国家吧?”
“嗯,你想得没错,大多是像印度这类开发中的国家。”
“你很坦白。”
听了这些诈骗手法,孔任娴对凡斯不禁消除了些敌意,还衍生出些许好感,不是因为他的诈骗手法高明,而是他的直言不讳。
“对于像你这样的美女,任何人都不会欺骗你的。”
“怎么说?”她一斥笑。
“因为怕亵渎了你。”
哦……这样的答案,让她觉得出乎意料之外。
她听过太多赞美的话了,客气话或谄媚的话,她分辨得出来,但这句,似乎……是真的。
她不让脸上表露一丝任何心里的感觉,自持地说:“很特别的赞美。”
凡斯又无所谓地一笑,“我知道这话对你来说又太轻浮了。”
孔任娴端起咖啡杯,听了一顿,平板地道:“不,我不觉得。”
在凡斯的注视下,她冷凝地啜起咖啡。
“你……”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没什么。”
“有话就说。”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讨厌男人吞吞吐吐的。”
“好,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想追——”
“我找你来,还有件事和你商量。”
孔任娴不知是早听出来了,还是凑巧,总之她就是不愿凡斯把话完全说出来。
凡斯暗自地顿了下,明白她不仅拥有美貌,还拥有机智,不只是他,换做任何人都很难追她。
“你说。”他懒洋洋的问。
“跟踪,你在行吗?”
“跟踪谁?”
“我老哥。”
他的脑中出现的是一头暴躁的豹子——孔聂华。
“不太好办。”
“我知道不好办,他视力好、专注力强,听力更是敏锐,他是合气道的高手,剑道更是他热衷的运动及教学的项目。”
凡斯发出僵硬的笑声,“这不是要我去送死吗?”
“所以我才问你,你的跟踪行不行?”
“做什么?”
“只要我哥和猫儿单独在一起,你就监视他们。”
凡斯露出疑惑和不解。
“在外面还可以,但在孔家里……”
“我家我来负责。”
他虽然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如果猜得没错,我哥就要展开行动了。”
“什么行动?”
“把他的眼中钉赶出门。”
“猫儿?”
“不是她还有谁?”
凡斯沉默了会,明白地说:“也许猫儿不适合持在你家。”
“现在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而是他要对猫儿展开他的计划了。”
“计划?”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瞪着她,难道她连她老哥还未展开的计划都能未卜先知?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既天真又世故的猫儿就要迷失在我哥的魅力漩涡里。”
“你是说……”
“没错,我哥准备要以他的个人魅力来赢得猫儿的芳心,然后再甩掉她,让她伤心欲绝,黯然离开。”
“孔先生有这个把握?”
“当然。”她点着头,理所当然的说。
她不知道她这个动作,让人觉得可亲多了。
“恐怕猫儿看不上他。”
孔任娴愉快地呵呵大笑,“但愿如此,不过你看着好了,没有那么容易自持的。”
他当然不会错过眼前的美景,细细的审视她。
“若这些预料全给你猜中了,我该佩服的不是孔先生,而是你才对。”
“你答应了吗?”她眼睛睁亮地问。
“我参加了!”凡斯举起手掌停在空中。
她犹豫了下,然后笑然地伸掌与他合掌拍击,没发现凡斯注视着她的眼神中有着更加深切的笑意。
走进这栋大楼的五楼,门厅的墙壁上钉有一块压克力招牌,上面写着“木春社创道馆”。
就是这一家了。
猫儿仔细看了招牌上的字,然后到柜台询问,“请问木春社……”
还没问完,里面就走出一位身着黑色剑道服的武士。
“嗨,你好,来参观吗?”
来人的武德之风浓厚,一见面便很自然地行了一个日本礼。
“是的。”猫儿回礼,然后问:“这里是不是有位孔聂华先生?”
“喔!你说孔老师啊!他在,你要找他吗?”这位负责人摆手引请,“这边请,顺便来练个剑吧!”“呃?我恐怕不行。”猫儿连忙摇手拒绝。
“不要客气,你可以的。”负责人殷勤不已。
“别开玩笑了,我来看一看就走。”她脸上挂着微僵的笑容。
“别这么说,你会玩得很开心的。”
“不必了。”
“练一下吧。”
“我才不要……”
然而十分钟后,猫儿已身着一身严密的剑道服,整装待发,坐在宽敞的道场边。
此时她满心苦恼,心想:难道这里都是这样招收学生的吗?简直是强人所难嘛!
她端正坐在外围,就像一名待命的武土般,观看所有学员练习的基本动作,手中托着一把负责人交给她的竹剑。
“喂!你过来。”一名站在场中的高大男子朝她喊着。
由于戴着防护面罩,看不清面容,所以猫儿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叫自己,而左顾右看。
“你,就是你,上场啦!”
叫到自己啦?猫儿也没想自己到底行不行,便慌张的上场去。
两人面对而立。
她正感到不安时,对方忽然行了一礼,她心慌之下也跟着回礼,正好对应了两方交战前的先礼后兵式。
“喝!”一声呼喝声响起。
猫儿还未想到会发生什么事,她已经中了一记当头棒喝。
“专心点!”对面的人吼道。
她此时就像肉砧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虽然有戴防护面罩,但受到的震力还是让她的头嗡嗡叫个不停,现在她是进退不得了,看来她现在就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好吧,专心!专心!专心!
“喝!”又是一个当头棒喝。
若是换做别的女孩子,早就丢下竹剑抱头大哭了,但她毕竟是受过苦的,这一点点挫折,对她来说就好比被蚊子叮咬一样,抓一抓就过去了。
她挥起竹剑开始上前,不管游戏规则,随便乱挥乱打。
对方早看出她根本是毫无章法的乱打,于是接连几下接挡她落剑的方位,最后来个大笔一挥,把她的竹剑打落在地上,结束了这一局。
他一手脱下头上的面罩,便迫不及待的来一顿大吼,“你马上给我对空练习挥剑一百下!”
还戴着面罩的猫儿可看清楚了,这个铁面无私的教练就是孔聂华。
“嫌少吗?再加一百下!还不快练!”
“呃,是!”猫儿立刻背对着他,跟着学员挥起练剑的招式。
练习时,从她刻意观察的眼角中,可以看到他在严厉地注意每个学员的基本动作,连稍微松懈的心态都不能表露,否则又是一顿咆哮飞来。
练到第五十二下时,她眼角余光扫到负责人走了过来,和孔聂华低声交谈,猫儿心想,负责人肯定会提起有人来找他。
她看着他们两人没有注意这里,便开始悄悄的挪步,最后挪进了更衣室。
当她换装完毕走出更衣室时,正好瞧见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在作贼心虚下,她立即闪进另一个转角,然后小心地探头偷看。
果然是身着剑道服的孔聂华,走来敲更衣室的门。
“喂,我是孔聂华,里面有人吗?”
看来他还不知道是谁来找他,可能只知道是名女的。
他敲了两次见没人回应,便转身返回道场。
猫儿松了一口气,如果让他知道刚才被他削了一顿的人竟然是她,那么她以后该如何面对他呢?一定会很尴尬。
她可以感觉得到,孔聂华对她有一分刻意的生疏感,不是因为之前骗了他钱的关系,而是一种连她也觉得莫名其妙的刻意冷漠。
不过她今天来,本来就没有存什么好意,就因为他刻意避开她,所以她偏要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的神经紧绷,但没想到恶作剧不成,反而被整得灰头土脸的回来。
经过这一次,她从此打消整他的念头,现在是她不好意思再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