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安静。」关重威对盯着窗外人潮的唐妮说。
她回眸,拿起桌上的柳橙汁啜饮一口,「我在想事情。」
「哦,愿意和我分享吗?」
她扬起一抹笑意,「如果爱人和被爱,你会选择哪一种?」
「你呢?」他不答反问。
「我?」她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又恍惚了,「我不知道,无论选择哪一种,我都会有所遗憾吧?
「若在年少时,我会选择爱我的人,但现在,我发现世事难两全,所有的童话都在王子与公主在一起后就happyending了。可是,没有人知道白雪公主嫁给王子后是不是依然快乐?」
「你的意思是,童话只是一颗包着糖衣的糖,拨开糖衣,不一定都是甜美的吗?」
她轻轻地扬眉,「有人说,白雪公主是恶毒的女儿,而坏皇后是她真正的母亲,白雪公主勾引了她的父亲,所以皇后才下毒毒死白雪公主,而世人为了营造美丽,就将角色美化了。」
「那王子呢?」他好奇的问。
「王子是个有严重恋尸癖的变态,他在森林里发现白雪公主的尸体后,就命令仆人每天都要在他吃饭时将玻璃棺抬上餐桌……」
「听来很残忍。」关重威不太能苟同。
「残忍吗?因为太过现实了吧!」她笑。
「你的思想太过灰暗了。」他轻歎,「你否认了童话,因为你不相信爱情。」
「不,也许我不相信的是人心。」
「包括安斯﹒艾尔?」他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安斯?」她微侧螓首,笑了,「不,我相信他。」只有安斯例外,安斯是她用灵魂去相信的惟一。
「你说你不相信人心的。」他有些不平衡,为什么只有安斯﹒艾尔是特例?!
「对,但如果让我选择天堂和地狱,我会选择有安斯在的那一方。」
「即使他在最黑暗的地狱?」
「是的。」她的小脸散发着笃定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我真嫉妒他。」、她扬眸,露出雪白的贝齿,「那你还执意执着吗?」
他拿出一根细雪茄,点燃,抽了一口。
「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爱人与被爱的选择吗?」
「是的。」他缓缓吐出烟雾,迷蒙的白烟顿时笼罩了他们。
「爱人与被爱,你会选择哪一种?」
关重威将大掌覆上她纤细的手背,「我会选择你。」他的眼眸熠熠发亮。
唐妮的胸口一窒,怔愣地看着他隐在烟雾后的俊脸。
他会选择她!多么坚毅的答案呵!她的心灵角落,有份被隐藏在深处的感情,悄悄地挣脱束缚,缓缓地、一点一滴的涨满了她整个胸口……「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她别过脸,低语。
「嗯?」他扬起唇角。
「我——」
当她正打算开口时,关重威的行动电话突然响起,他向她道歉,才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电话。
他接起电话,脸色突地一变,起身走到稍远的角落讲电话。
是谁呢?唐妮收回凝睇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搅动眼前的果汁。
「不——」
有人在大叫,唐妮转头看去,有如电影的画面般,关重威丢下电话,大叫着向她奔来……对街的一辆车撞上安全岛,失速的冲撞进来,庞大的黑影袭向她……「紫霓——」
她的身子被撞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而关重威惊惧的喊叫是她最后的意识,而后她沉进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唔……」她不舒服的闷哼,微睁开眼。
「你醒了!」
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她眼前晃动,她痛苦地合上眼,等待昏眩感过去。这时,护士已唤来医生。
医师拿出小灯,翻开她的眼皮照了照,问着,「现在感觉怎么样?」
「想吐……」她虚弱地低语。
「嗯……」医生收回小灯,在她眼前晃动着手指,「看得清楚是几根手指吗?」
「三根……」
「很好,这样呢?」
「两根……」
「嗯。」医生低着头在病历上记录着,「你有轻微的脑震盪,要住院观察几天……没有骨折,只有四肢有些外伤。你算是很幸运了,推开你的那位关先生可就不妙了,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急救……」
「急救?」她迷茫的神志突然被震醒,「他怎么了?」她焦急地捉住医生追问。
「他大腿骨折,严重的内出血,可能有内脏破裂……现在医生正在替他开刀,详细情形要等手术后才知道。」说完,医师向她点点头便离开。
唐妮完全呆住了,原来,关重威推开了她,而自己却……「唐小姐。」一名警察走到她床前。
「我是。」她仍有些怔愣地眨眼。
「抱歉,打扰你了,我想跟你做个笔录。」警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打开记事簿。
警察大致问了一些现场状况,一边低头记录着,突地,他问了一个问题,「唐小姐,你之前有没有和人结怨?」
「结怨?没有。」手臂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令她忍不住皱起眉头,「为什么这么问?」
警察回答:「是这样的,冲撞你们的车是一辆赃车,而由地上的轮胎痕迹看来,对方并没有任何减速或转弯的动作,经由目击者描述,对方像是蓄意往你的方向拉去,而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肇事者,所以,我们朝蓄意谋杀的方向侦办。你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物吗?」
她的表情一片茫然,「没有,我这几年都住在国外,回来不到半个月,想不出会有谁想谋害我。」
「这样啊……或许只是个意外吧!」警察收起记事簿,「我们会再调查清楚的。」还没找到肇事者前,一切都还不能下定论。
「麻烦你们了,谢谢。」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关重威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急救后被推到病房休息。
唐妮慢慢地走向关重威的病房,虽然脑袋里像装了黏稠的浆糊,有些昏昏沉沉的,但仍无法阻止她想见他的心。
她虚软地走近门口,半掩的房门断断续续的传出关燕姿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救她?如果你不推开她……事情已经解决了……」
唐妮心头一震,悄悄地将门推得更开。
门缝间,只见关燕姿站在病床前,争执的声音清楚地传来。
关重威虚弱的说:「你答应过我,不对她下手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仕华已经更改了遗嘱,甚至有意让她继承唐氏,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拿走一切?」她压低声音怒喊,「你教竞忠以后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所以,你就使出这种残忍的手段?姐,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他痛苦地低喃。为什么她会变得如此贪婪?为了得到财产,甚至不惜取人性命!
「她答应过我要永远离开,并且不再接近你,但她食言了,而我只是想一劳永逸的解除后患之忧……重威,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啊!」
「不!」他大吼,「不是,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他的眼神愤怒而狂乱。
「重威……」她惊喘,「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是你姐姐、你惟一的亲姐姐啊!」
「是的,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我一直在容忍你,以为你有一天能悔悟,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如今还想杀死紫霓!」他猛地攫住关燕姿的手臂,眼里佈满血丝,「告诉我,当你在享受荣华富贵时,有没有想过那是沾满了罪恶所成就的奢华,而你会不会有一丝罪亚感?告诉我!姐——」
说完,他愤恨地甩开她的手臂。
「好,你要钱,你要唐家的财富。我可以告诉你,我接近紫霓的目的,也是要她放弃唐家的一切,如果可以,我甚至会用孩子来达到目的,你清楚了吗?我亲爱的姐姐!」
「重威……」关燕姿往后踏了一步,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喘。
「呃!」
「谁?」她霍地转身,怒视着来人。
敞开的房门外站着一抹颤抖的纤细身影。
「紫霓!」他叫出声,脸色倏地铁青。
唐妮捂着唇,深怕自己会压抑不住的哭喊出声……她浑身颤抖着,转身拔腿就跑,虚软的身子跌到地上,可她仍强撑起自己,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紫霓……」关重威在病床上呼喊着,却唤不回她离去的身影。
「紫霓……」
唐妮摇摇晃晃地走出医院,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无尽被背叛的哀伤。
她回到阳明山的小别墅,木然地坐在客厅里,电话铃声响了又响,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终于,她体力不支的沉沉睡去。
隔日早晨,刺眼的阳光唤醒了她,她睁开眼,有些茫然。
她起身走进浴室梳洗,出来时播了一通国际电话。
「艾尔杰,我需要你的帮忙……」
挂断电话后,她收拾行李飞到日本,不管唐家的是非恩怨,她只身来到北海道,去看看满片的薰衣草。
满园深深浅浅的紫色薰衣草,整个空气里都充满了淡淡的香气,连蔚蓝的天空都染上一抹淡淡的紫意。
徜徉在薰衣草田里,她对着手机对安斯﹒艾尔说:「帮我做一件紫色的婚纱好吗?薰衣草的紫色。」
「我相信那会很适合你。」安斯在电话那端笑了。
在北海道,她泡汤、闲逛,什么事都不想,只有纯净而微冷的风陪伴着她。
回台湾的那一天,她没有带任何行李,只有满怀的薰衣草。
她坐上计程车,直奔唐氏企业大楼。
会议厅中聚集着唐氏集团的高阶主管和云霓的代表,等待稍后要进行的签约仪式。
「妮,你到了!」艾尔杰起身走向她,「旅程如何?」
「北海道的空气好纯净。」她吻了他的脸颊,拿出一束薰衣草,「送你,让你也有薰衣草的心情。」
薰衣草的心情?艾尔杰不禁莞尔,「谢谢。」然后他收下了花。
「安斯呢?」她四处搜寻,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艾尔杰凑到她耳边,「他躲在厕所闹脾气呢!因为待会还有一个记者会,让他很不高兴。」
唐妮失笑,「真的吗?」
「假的!」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回答了她,墨镜下的眼眸瞇起,瞪着艾尔杰。
「安斯。」她轻叫,投进他宽厚的怀抱。
安斯轻吻她的额头,「感觉怎么样?」
她微歪着头,眨眨眼,想了一想,笑了,「很好。」她将怀中的薰衣革举高,「为你摘的,闻一闻,很香的。」
他低头闻了一下,「嗯,真的很香。就用薰衣草装饰教堂吧!」
「好。」她笑着附和。
此时,关燕姿姿态优雅的走进来,而关重威则坐在轮椅上由看护推着进来,腿上仍裹着石膏。
「仕华,你找我们来有事吗?不是说好重威的身体还没复元,今天就不必出席记者会了?」关燕姿走到唐仕华身边说道。
「是我以唐先生的名义请你们来的。」唐妮出声,漠视神色各异的关家兄妹,她拍了拍安斯的手,「介意我先解决一点私事吗?」
安斯扯开一抹带着宠溺的笑,双手一摊,「欢迎之至。」
「艾尔杰,我请你准备的东西带来了吗?」她走向唐仕华。
「带来了,一应俱全,这些东西足够陵墓里的祖先爬出来跳脚了。」艾尔杰跟在她身后,吹了声口哨。「可以和你私下谈谈吗?」她看着唐仕华,「爸爸。」
此话一出,所有在场的人顿时惊呼!一阵议论纷纷。
「好。」唐仕华略一沉思,带头走进另一个小会议室里,而唐妮、艾尔杰和关家姐弟则尾随其后。
「我们接下来要谈的是私事,不影响云霓和唐氏的合作。」唐妮首先表明态度。「艾尔杰,文件。」
「在这里。」艾尔杰拿出一份契约,指着纸上的一个空白处,「在这里签名,合约就正式生效了。」
唐妮没有犹豫地签下名字,「还有哪里?」又签了两处艾尔杰所指的地方。
「好,这份文件已经生效了。」艾尔杰快速地浏览过一遍,将文件递到唐仕华面前。
「这是?」唐仕华皱起眉头,不解的问。
「放弃继承文件。」唐妮静静地回答。
「什么?!」唐仕华和关燕委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唐妮知道,唐仕华突然更改继承名单,不是因为他对她的歉意或者爱意,而是认为现在的她比起年幼的儿子更能扛起唐氏,尤其她的背后又有云霓的势力。
唐仕华只是以一个商人的眼光做最好的安排,确保唐氏能发展得更好。
「我对你的一切财富都没兴趣,包括唐氏。」她静静地望了关燕姿一眼,「这么做,也是为了杜绝一些不必要的纷扰。」
唐仕华皱眉,直觉她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艾尔杰。」她对他点头示意。
艾尔杰马上拿出一份厚厚的档案。
「唐先生,我想,国税局、财政部对这些资料会非常感兴趣。」艾尔杰皮笑肉不笑地将资料递到唐仕华面前。
唐仕华打开档案一看,不禁脸色大变,资料上详细记载着每件案子收受回扣、洩漏底标、赂贿等的证据,而参与者都有关燕姿的名字。
不等唐仕华反应,艾尔杰再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丢到桌上,「至于这份资料,我已经多送了一份给警方。台湾警方非常尽职,一提出证据,他们马上就行动了,令我印象深刻哪!」一叠相片和录音带从牛皮纸袋里掉了出来。
相片中赫然是从监视器翻拍的车祸画面。撞进餐厅的轿车里,肇事者的面貌清晰可见,其他的则是一连串关燕姿和肇事者会面、交「燕姿,你……」唐仕华愕然地瞪着关燕姿,全然料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重威。」关燕姿惨白了脸,揪紧了关重威。「重威,救我。」
关重威无语,沉痛地撇开眼。
「重威……」
「啊!我是不是听见警车的声音了?原来台湾的警察的动作不输给苏格兰警方呢!」唐妮说。
关燕姿哭叫着扑到唐仕华膝前,「仕华,救救我……」
「不知道台湾的『意图杀人』和『杀人未遂』的罪行重不重喔?」艾尔杰搔着落腮胡,故作凝重地和唐妮讨论起来。
「仕华,救救我,我不要坐牢呀!仕华……」她趴倒在唐仕华面前,可是唐仕华却冷眼瞪视着她,她不禁泛起阵阵寒颤,惊惧地环视众人……没有人同情她,每张脸孔都恶狠狠的在指责她……
「啊!」她尖叫着跳起来,夺门而出……不!她不能被捉,她不要坐牢啊!
艾尔杰依旧搔着胡子,睁大眼睁看着尖叫着跑开的关燕姿。
「我错了。」唐妮突然说。
「呃?怎么了?」艾尔杰愕然。难道她后悔了?
她眨了眨眼睛,「我听错了!这里这么高,又有隔音设备,怎么可能会听见警笛声呢?!」
「呃?!」她唬人?!
「妮——」艾尔杰简直哭笑不得。看来唐妮被暴君安斯引出劣根性了。
她对他皱皱鼻子,怎么?法律有规定开玩笑有罪吗?哼!
她不理会颓然的唐仕华,决定离开,可手腕突然被拉住,「啊——」
关重威拉住她的手,「紫霓,我有话要对你说。」他憔悴的脸上僵直而紧张。
「刚好,我也有话要告诉你。」
她扳开他的手。
她弯身凑近他的耳边,轻声呵气,「你应该调查清楚,当年我流产后,医生已经宣告我这一生不孕的命运。你想利用孩子来得到财产是白费心机了。」
她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吻着,「再见了!爱人与被爱,你已经替我做了选择。」她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他僵直的身影。
「解决了?」门外,安斯姿态优雅地倚在墙上。
「嗯。」唐妮投进他展开的怀抱中,缓缓地吸了口气,感受他温暖的气息。
她突地扬起笑声,「你有没有看到她哭叫着跑出去的样子?呵呵!比莉黛儿看到老鼠时尖叫地四处逃窜还好玩耶!」
安斯揉一揉她的发顶,「是吗?」
唐妮仰头,对安斯吐吐舌头,「人都有黑暗面嘛!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宽宏大量地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任由她逍遥快活?我可不是圣人。」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是吗?」他笑着说。
她但笑不语,紧抱住他的腰。
「这样收场,开心吗?」安斯问。
她开心吗?她在心中问自己。
我只选择你……关重威专注而深情的眼神突地浮现她脑海。她用力地甩甩头,想甩去关于他的一切。
「不高兴?」安斯感觉到怀中人儿的挣扎。
她只是摇头,无语地埋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