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情 第七章
  每次安妮在半夜醒来,她就开始写日记。她苦笑地注意到日记里开始填满了固定的模式。每一夜都始于痛骂沙维奇,细数他的过错,列出对他过去的怀疑,再发泄出自己的愤怒。之后就是开始为他的这些缺点找借口及开脱,继之是不情愿地赞赏他的智慧或能力,最后一、两句显示她迷恋及渴望着这个男人。

  安妮气恼地叹了口气,她决心写一页和维奇无关的。

  “男人!  自从置身于他们之中后,我算是开了眼界了。男人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扮演着两种全然不同的角色。女士在场时,他们做着嘴上工夫,表现出有教养、忠实及文明的样子。但只要女士一离开,他们就摘下了面具,显现出来的一点也不是表面的样子。

  男人合谋聚在一起只有一个理由——为了感官的自我放纵及满足。他们随他们高兴的吃喝玩乐,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说想说的话,为任何会动的东西下注,并把钱掷在坏女人身上。

  男女之间存在着双重标准。女人被教养成温驯、礼貌、谦逊、贞节——其中又以贞节为最重要。男孩们相反地则被教导贞节只是种浪费。只等他们长出了胡子,他们立刻被送到妓院去证明他们的男性气概。  

  最教人受不了的是,男人订定所有的规则——不只是关于自己,还有女人的。就我所观察到的,他们可以随意打破规则,女人则不能。“为了她自己好”,年轻女孩由父亲的管教下转交至她丈夫的管教之下。她必须是个处女,她的丈夫及主人才能沉浸在传统、虚假、自满的处女膜穿破仪式中。

  男人被允许——不,被鼓励由各种管道中获得性的知识,女人则只被允许由她的丈夫来教导。”

  她呢?她很可能永远不会有丈夫!安妮拿起笔,她的思绪开始漫游了。如果她能够自由地选择教导她的人,她知道对象会是谁。她开始责怪自己邪恶的念头。继之一顿。去他的!女人甚至被认为连想都不能想!她决定要好好反抗一下,即使只是在思想上。

  安妮躺到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她回想沙维奇只裹着条毛巾的样子,他绝对是她所见过最粗犷及肤色最深的人了。他惯轻风霜的男性特质令她感觉全身虚软。虽然现今流行男人白肤、有着绅士柔软的手、戴假发、服饰华丽,这一切对她却毫无吸引力。

  维奇的手粗糙、有疤,就像工人的手,但想到他用那双手碰触她,令她想要尖叫。维奇的肌肤黝黑多毛,诱惑她想要去知道它的纹理、去感觉、去拿掉毛巾,探索……一切。安妮感觉全身暖烘烘的,不只是她的下颚,还有肌肤,她的骨头像是要融化似的,她的体内正因某种渴望而疼痛……

  维奇大半个早上都和他的秘书在一起,他拥有广大财富的消息已像野火般远远地传了出去,每一天都有人寄来各种的生意提议,这些都由施雷恩先过滤,以免占据维奇宝贵的时间,其中只要稍有可行性的就交给维奇决定。  

  这些提议中,有的非常异想天开。维奇最后有兴趣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自焦炭中冶炼出铁矿;一个是在英国建运河网。他要施雷恩仔细评估这两个计划。

  维奇另外也对铁路投资感到兴趣,他还打算买一艘新型的快船,可以在英国及欧陆之间运送货物,此外伊甸庄所需的许多东西也可以由欧陆买到。不过今天他没有时间忙这些事,下午两点他要见贝斯爵士,他计划买下他在国会的席位。三点时白夫人会来访,听说她艳丽无双,没有男人能够抗拒得了她。

  维奇迅速地看过两打以上的社交邀请函,予以接受或拒绝。他给了雷恩一张该送花的女士的名单,最后终于到了行事历的最后一位——蓝安利。一整个早上,他一直将这不可避免的责任置之脑后,但他势必要面对他。维奇听见他的门房开门放人进来时,低咒一声。现在他得由后门离开,避开来访的人。

  “打发掉来人,不论他是谁。”他对施雷恩指示道。

  “太迟了。”安妮慢吞吞地道,走进办公室,斜靠在门上。

  维奇对雷恩点点头。“你下去吧!”

  门一关上,维奇立刻对她发作了。“昨晚我花了一大笔钱,为什么你不睡她?”  

  安妮愣住了。“你该死地怎么知道我没有?”

  “因为我付钱向那个女孩买消息。”

  “你这个畜生!”安妮啐道,感觉被逼到了角落。

  他冰冷的蓝眸盛满轻蔑地定住她。

  “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对女性没有兴趣,她告诉我你只想要男人,她说你是个玻璃圈内的人。”

  “什——什么是玻璃圈?”安妮问,只知道那令维奇愤怒不已。

  维奇整整一分钟不说话,心中难以决定。如果这个男孩真的不知道,也许他不该告诉他。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天真的。他已忘了这个世上会有这样的纯洁了。维奇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你曾经和男人做过爱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不!”安妮立刻回答,这提醒了她该以男性的观点来回答他的问题。

  “曾经有男人试图和你做肉体上的接触吗?”

  “没有。”她坦白地回答,尽管心里正困惑不已。

  如果一个男人碰触你的男性并‘操’你,你会有什么感觉?”

  男人会对其他男人做这种事?她心里更纳闷。“我会觉得极为愤怒、厌恶,我还会掴他一巴掌。”

  维奇松了口气,但他的笑声充满了轻蔑。他拿起长剑。“安利男孩,你得学会怎样保护自己。你不能掴人一巴掌,那不会令他害怕的。记得,态度是最重要的。我来示范给你看。”

  他抓住她的外套衣领,剑刃比着她的小腹,低哮道:“我会让你穿肠破肚。”

  安妮用力吞咽。维奇是如此地充满了威胁性,她感觉到自己要昏过去了。她抓住椅背,支撑着自己。

  维奇将剑交给她。“轮到你了。”

  她再次用力地吞咽,然后她扭曲脸庞,做出危险的表情,她狂舞着剑喊道:“我会教你躺卧在自己的血泊中!”

  维奇板着脸,但他实在难以控制住笑意。“我想也许比较能表现你的‘态度’的方式,是用丝般的声音来威胁对方,那会比叫喊有效,而且记住要威胁他的命根子,那每次都有效。再试一次。”

  安妮懒洋洋地挑挑眉,将剑抵在维奇的喉间,丝般的声音慢吞吞地说道:“想要失掉某个部位吗?”

  “完美极了!”维奇笑道,自安妮手上拿回剑。

  “现在,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搞’那个女孩。”

  安妮过去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但是她猜测他指的是性行为。她将手插入口袋中,转头看向窗外。

  “我太过尴尬,无法坦承自己的无知。除了亲吻外,我真的不知道男人对女人做些什么。”

  维奇终于明白男孩所受的教养有多么与世隔绝。他由外婆养大,只有个孪生妹妹做伴。怪不得他会显得有些娘娘腔,他没有父亲教他,或兄弟和他比较。

  “你曾被女孩吸引吗?我指的不是‘斐丽号’上的那种女孩,而是其他的女性?”

  “我当然会,”安妮撒谎道,知道这是他想听的。而且蓝爵士应该对异性有一份健康的兴趣。“事实上,我在奥林匹克戏院的后台遇到的那名小演员是我曾见过最漂亮的小东西。桃莉……那是她的名字!昨晚我一直在想她。”

  维奇没有时间和他坐下来,详细解释男女间的“性事”。解说欲望、唤起、前戏、男女之间的差别、他们的爱好,这些至少要数个小时,或是数天才能讲得完。

  维奇在书架上找书。他大部分的书放在伊甸庄,但他拿出了两本他在印度买的书。其中之一是“性学宝鉴”,另一本是一位叫薛丝敏的小妾描写在后宫中的一切。

  “试着在读这些书时敞开心胸,里面有些事也许在一开始时会令你感到震惊。”他的手像个父亲般地搭在安妮肩上。“如果里面有什么你想要问我的,不要迟疑,”他微微一笑。“我非常乐意分享我获得的关于异性的知识。而且我相信桃莉不会拒绝一位爵爷,尽管你缺乏经验。”

  维奇送她到门口。“我无意赶你走,安利,但我真的在等某个生意上的朋友。”

  安妮将书挟在腋下,走下半月街,但她走不到几步,一辆饰着贵族纹章的马车停了下来。看着车内的贵妇风姿绰约地被扶下车,安妮感觉下腹打结。随即她张大了嘴巴,这不是先前来拜访过沙维奇的那一位,是另一位漂亮的贵族夫人。

  “真有趣的生意,”她喃喃地道。“见鬼的生意。”

  安妮回到家时,罗丝的表情一亮。“啊,你去了图书馆,借了什么书啊?”

  “嗯……东方哲学。”安妮灵机一动地道。

  “听起来不错,亲爱的,”罗丝和悦地道。“也该是你开拓眼界的时候了。”

  安妮藏好她的书,赶快跑上楼到自己的房间。她脱下外套、领巾、靴子,躺在床上,首先打开薛丝敏的书。她很快地沉浸在书中所描绘的性感的东方世界里。

  安妮平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束缚住他的灵魂……束缚住他的灵魂……将他的身躯和你束缚在一起……

  安妮迷失了。屋子像是倒转了过来,一切似乎脱离了控制。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她再也应付不来现在过的这种充满谎言的生活了。她想要令时光停止,让一切回到从前,改变过去……  

  安妮强迫自己缓慢地呼吸,试着平静下来。她只是稍微放开不控制的丝线而已。她在心里缓慢地整理这些被放掉的线,抓住它们。她会应付得来的,她能够面对它。  

  她首先要做的是检查自己对沙维奇的感觉。她被吸引、迷惑,但仍然坚强。不,她撒谎,她还不够坚强得可以不对他怀着邪恶的思绪,而且用吸引两字来描述她对他的感情实在太过平淡了。然而她知道那不是爱。她对他并未怀有甜蜜的幻想,没有轻柔的叹息,也没有幻想。

  他危险又不道德,而且极可能邪恶、腐败到了骨子里。她不认为他那样的财富可以不靠欺骗及偷窃得来。尽管这一切——或许正因为这样,她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她像潮水被月亮吸引一样地被他吸引,她发誓要和他保持距离,但又违背自己意志地想要找出他的身影,看着他,和他说话,和他在一起。早晨,中午,夜晚,不管任何时刻,只要她心里渴望。

  她逐渐过滤她的感情到只剩下一个字的:饥渴。她为他饥渴。她渴望碰触他,也要他碰她。她渴望亲吻他,更要他吻她。她渴望他教会她一切知识、技能及经验,她渴望将他的身躯和她束缚在做爱的仪式中。

  老天!她真是陷入了一团混乱中。她的情况是不可能的,她必须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到底。她叹了口气,过去已不可挽回,她翻个身,卷曲身子,试着纾解心痛。

  维奇打量着这艘待售的商船,虽然它的前任主人没有好好爱护它,使它有些破损,但看得出它是艘以速度为考量来设计的快船,只需一番整修就可恢复原状。

  维奇决定先试试它的性能。他正好要把乔治王子卖给他的种马运回伊甸庄,他可以乘这艘船到格文沙。

  安妮收到维奇告诉她要到伊甸庄的字条,她松了口气。这不是正好吗?几天前她答应参加今日到里奇蒙公园的马车比赛,赢了这场比赛的人将可获得一大笔奖金。

  安妮没有自己的马车,但她的监护人有,而且维奇一直鼓励她练习驾驶马车。她考虑过未得他的允许,迳自驾他的马车参赛并不好,但想到她夺得冠军时,维奇赞赏的眼神,她就下定了主意。她会对他证实她有勇气。

  马车赛都是双人组,谢立敦带了他的情妇艾美;胡查理带了莉慈,乔治王子的伴当然是乔娜。她不是王子的情妇,现在这个位置为费玛丽保留着。此刻她仍在和王子玩捉迷藏,她已离开伦敦,好让王子可以去追她。传言王子每天都驾车到里奇蒙公园见她,这一来王子自然较熟悉路径。但安妮也知道所有的参赛者中以她的体重最轻。

  她匆匆写了张字条,邀请桃莉下午和她一起驾车到里奇蒙公园,字条上签上蓝安利爵士之名,派人送到奥林匹克戏院。她相信那名小演员会高兴死了有这个机会。

  接着她到维奇寄放马车的马厩;看见那两匹精力充沛的高大马匹时,她有一丝忧虑,但她强抑下来。她一辈子和马匹为伍,“态度”是最重要的。维奇也这么说。

  马厩的人替她套好马,仍不忘叮咛她。“它们精力充沛得很,多小心。”

  驾马车较难的是,应付伦敦市内繁忙的交通,一旦驶到市郊,就可以放心奔驰了。幸好一路都没有遇到问题,一般人看到这辆马车的驾势早就远远避开了。

  到达格林公园时,里面已排满了参赛的马车,到处挤满了好奇想争睹贵族风采的民众。王子的臣子之一过来称赞安妮的马优良,安妮却有些不安。维奇的马匹显得精神昂扬,难以控制。

  安妮抽到她的出发号码是十三号,最后一辆,但她并不气馁,反而更下定决心要赢。桃莉终于姗姗来迟。看见她的打扮,安妮几乎傻了眼。她的假发几乎有一尺高,插满了罂粟花;她的衣服及洋伞都是红色的,公园内的马看见她都纷纷退避。

  安妮低声咒骂,但还是绅士地扶桃莉上车。后者对安妮绽开大大的笑容。“哇,这真是好刺激,爵爷,我可以感到血液在沸腾!哦,那是乔治王子!”她又大声尖叫。“还有德文夏公爵夫人!我无法相信我和他们同在一起!”

  枪声响起,乔治王子的马车自然是排第一号。他立刻快马加鞭地冲出,一旁的乔娜还拚命纵恿他再快些,好教其他人都吃尘土。

  安妮并不担心自己是排最后一号,伦敦的街道并不适合竞速,真正的比赛要等到乡间。安妮小心地驾车出了市区。那些没有这种常识的已被淘汰了,她越过一辆掉了一轮的马车,另一辆的驾驶则被摔下车。马车到市郊后,路变宽了。维奇的马匹立刻加快了速度,很快地他们已又赶过了六、七辆。这一路赶下来,桃莉根本没有机会说话,只能拚命地抓紧座位。

  看见前面的路变窄了,她不情愿地拉缰,知道前头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她超车。但她发现马的马衔显然已被勒住了,它们拚命往前冲,把前面的马车当做静止般地超越过去——安妮惊讶地发觉她刚越过了乔治王子的马车。

  桃莉尖叫一声,手上的红洋伞开花似地飞了出去。安妮知道她已无法控制马车,担心到了里奇蒙公园后要怎么命令马车停下来。

  她没有再越过马车,但突然间前面就是公园的大门口,一小群人聚在门外。他们驰进门内,所有的人一齐欢呼。马匹听见群众的大喊,吃了一惊,慢了下来。幸好进了公园是上坡路,安妮用尽全力拉马,一面拚命吆喝。马儿在公园内绕了一圈才慢下来。终于煞住时,安妮感觉牙齿都要被震掉了。

  “天杀的!”桃莉低语,一头的罂粟花已垂了下来,遮住眼睛。“如果你都是这样玩乐的,以后我不奉陪了!”

  安妮跳下车,用颤抖的手将缰绳系在树上,她仍惊魂未定,突然间她发现到群众朝她们围过来,一路叫喊。“你赢了!你赢了!”安妮笑了,原本生气的桃莉在人们扶她下车时也笑了。  

  接下来一个小时对安妮来说是一片模糊,她撑着仍虚软无力的脚,接受人们的祝贺。乔治王子因赛马输了而生气,告诉每个人都是途中一顶突然飞来的可怕的红色东西害的。不久费玛丽到达了,乔治王子立刻忘了赛马的事,赶去追求他的美人儿了。

  赛后是一场野宴。仆役摆开长桌,陆续送上食物。安妮感觉轻飘飘地,一路和人打招呼,一心想着维奇得知她赢了赛马时会有的表情,直到她和蓝伯纳面对面遇上,她的喜悦消逝无踪。

  “嗨,堂弟。”

  她无法置信地看着他。“你该死地在这里做什么?”一旁桃莉及安琪已经聊在一起。

  伯纳慢条斯理地道:“和你一样呀,赛马,堂弟,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妮不以为然。她不记得在马车赛中超越过他。但话说回来,她也不记得超越了谢立敦及其他人。

  伯纳的唇撇了下来。“我是想向你道贺,但明显地,你赢了这场比赛是因为马好,不是靠你的驾驶技术。”

  “是的,血统还是有差别的。”安妮尖锐地指出。伯纳的母亲是商人之女,果然他听见这话中的侮辱而气愤不已。

  最后颁奖的是费玛丽,乔治王子将这个权利让给他的爱人。安妮上前领奖,不由得慑于这位女士之美。费玛丽在法国学会了如何穿衣打扮,她的肌肤似奶油,一头金色的卷发披垂在肩上。但最令人惊艳的还是她高耸的双峰——尽管她穿着保守的高领衣服。

  领奖后不久,安妮急于将车赶回马厩,并送桃莉回剧院。“你回去时能驾得慢一些吗?”女演员惊魂未定地要求道。

  “保证是蜗牛的速度。”她说道,这次她先确定好马衔含在舌下,而一路上确实走得很慢。马车平缓的韵律令她放松了下来,她又开始编织关于沙维奇的幻想。

  突然间她被后方传来的马车奔驰声惊醒。她转过头,看见蓝伯纳坐在驾驶座上,正拚命鞭马。安妮一放松了缰绳,马匹立刻加速冲出,它们不愿输给其他马匹。

  两辆马车间的距离逐渐拉开,血统证实了是有差别的。安妮害怕了,她知道她的堂兄根本不是要赛马,而是想杀死她!在乡下他没有机会赶上她,但伦敦就在前头了,她必须减慢速度!

  马车一连冲过了好几个路口,安妮在心里感谢没有出事。前头过了转弯就是马厩了,她正在庆幸安全到家,她堂兄的马车已赶了上来并故意挤她!

  如果不是正好有一辆送煤车挡路,安妮应该可以闪避蓝伯纳的车子,但她的路已被封死。白色的马车斜倾一侧,安妮及桃莉被摔了下来。马匹疯狂地煞住,但幸好它们没有被倒下的马车拉倒。  

  蓝伯纳的马车并没有受损,但这一下撞击令他及安琪也摔下了马车。幸好安妮的腿长,她没有撞上什么。桃莉则捧着足踝,坐在地上哭泣,煤车上的煤洒了一地。

  街上一片大乱,煤车驾驶咒骂了一长串脏话。马厩里的人也都跑了过来。

  安妮气坏了,她一辈子从没这么生气过。她拿起马鞭,走向她可怕的堂兄。他抬起手臂保护自己说道:“你撞断我的肋骨了!”

  “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安妮喊道。

  突然间马鞭自她手上被夺走。“这儿该死地发生了什么事?”她转身看进一对冰蓝色的眸子,冻结在原地。

  维奇的这一天可说是成功极了。他的马安全地送到了伊甸庄的马厩,他最后以半价买下了那艘船,并决定把它命名为“飞龙号”。

  他到达马厩后,却注意到他的马及马车不见了。得知是安利驾走后,他的浓眉挑起,他才骂了句“那个臭小子不敢的!”事故已经发生了。

  “这个杂种想要杀死我!”安妮向维奇解释道。

  就维奇看来全不是那回事。安利不只是擅自驾走了他的马车,摔坏了车子,还想用马鞭打他的堂兄发泄怒气。

  “太遗憾他没有成功,那倒可以省了我不少麻烦。”维奇咬着牙道。

  维奇扶着花容失色的布安琪站起来,她扭到了膝盖。接着他扶起桃莉,两人都坐到了蓝伯纳的车上。他解下自己马车的马,小心地检查它们,确定它们没受到大伤后,他转身应付那位犹自咒骂不休的煤车驾驶。

  “我建议你赶快将掉落满地的煤炭捡起来——在你被以酿成事故的罪名控告之前。”维奇权威的语气立刻使对方遵从了,那对冰蓝色的眸子跟着气愤地扫过安利。“你可以帮他!”

  他大步走向蓝伯纳,后者也正要站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维奇问道。

  伯纳耸耸肩。“我们正在赛车,突然间煤车挡到了路。”他抚着腰间说道。

  “还能驾车吗?”维奇问道。

  伯纳咧开个笑。“几根断掉的肋骨还妨碍不了我。”

  “好家伙。”维奇赞赏地道,转向两位泪痕满面的女郎。“你们两个还好吧?”他亲切地问道。

  “哦,我会有一个星期不能上台,不是吗?”安琪给他看肿起来的足踝。

  维奇掏出皮夹,递了几张大钞给女孩们,再送伯纳及两位女演员上路。一会儿后,安妮及煤车驾驶才捡完煤炭。“拉走你的车子吧!”维奇也递了几张钞票给煤车驾驶,再转身对安妮说道:“待会儿到半月街来见我。”说完,他大步走开,不再回望一眼。

  安妮拖着沉重的步履踏上半月街屋子的阶梯。她决定要告诉沙维奇所处的危险。蓝伯纳想要除去她,继承一切。

  安妮走进书房,她庆幸施雷恩不在。维奇坐在那儿抽菸,啜着白兰地,安妮张嘴道:“我的堂兄一路追踪我到里奇蒙公园,为的是——”

  “别给我找借口,你所做的是不可原谅的。”维奇平平地道。

  安妮脸红了。“我知道我不该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驾走你的马车。但如果我开口了,你一定会拒绝。”

  “正确。”室内一片岑寂。

  “那天如果不是我喝太多了,我不会同意参赛。”

  “正确。”现在充塞室内的只有烟及岑寂。

  由她抽中十三号起,她就该知道今天会是场灾难。但她不敢提出噩运做为借口,维奇会说事在人为。再指责她堂兄意图谋杀也没有用,维奇只会轻蔑地看着她。去他的沙维奇!暴君是无法被安抚的。

  安妮抬起下颚,她取出今天赢到的奖金掷在桌上。“你可以该死地随你怎么想,不管我怎么说,但事实是我赢得了这场天杀的比赛,而那需要勇气。”她嗤之以鼻地道。“这可以付你宝贵的马车的费用。”

  维奇捺熄雪茄。“你搞错重点了,除非你是故意迟钝,你让马匹陷入险境,更不用说是女士们。幸运的是,马匹没有受伤,女士们就不然了。”

  “这些‘女士’,”她讥诮地强调道。“不过是扭到了足踝,我想她们还活得下去!”

  维奇的眼神及语气依旧冰冷。“她们不像你,她们必需赚钱维持生计,她们至少一个星期无法上台,”他看向桌上的钱。“这应该可以使她们不至于饿死!”

  安妮抿起唇。“她们还可以靠躺着赚钱,受伤的只是她们的足踝。”

  维奇咬着牙道:“我最厌恶你的一点就是你的势利。”

  安妮感觉像在心口被刺了一刀。她知道安利绝不会在沙维奇面前哭泣,但她只觉得喉咙哽咽。为了阻止泪水流出来,她假作轻蔑地以手抹过鼻子,结果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炭痕。

  维奇摇摇头。“两个毛头小伙子争相在女士面前争出风头。该死了,滚离开我的视线吧!”

  安利离开后,维奇还在沉思着该拿他怎么办。至少男孩的“性事”问题有桃莉代为解决了。他再次摇摇头,那个年轻的小恶魔居然有胆量驾他的马车到里奇蒙公园比赛!而且还赢了!

  安利有一件事说对了一一这么做需要勇气!现在也该是把男孩高昂的精力导向正途的时候了。维奇决定到欧陆旅行时带着安利一起!

  安利可以在路上挑选他要运往印度的货,这也正好能掩饰他正打算开始的走私业。他还可以顺便挑些好东西装饰伊甸庄,如果他没有记错,威尼斯的嘉年华会就要开始了。在嘉年华会期间,男女恣意寻欢作乐,放荡颓废,他曾站在船上的甲板远眺过一次,那是整整一星期,令人难忘的音乐、烟火及化装舞会,这一次他会出席。

  在“飞龙号”整修期间,伊甸庄也大约可以布置好,邀请客人来访。他可以藉此对伦敦的贵族展示他的财富,并显示给他的邻居看他控制了这整个区域。他已买下了在下议院的席位,但明年的选举他需要他们的投票来保留住席位。但维奇并不担心,因为他也可以承诺给每名投他票的人五先令。

  次日一早,维奇到伦敦码头雇用船员。他还请了几位以前他跑中国航线时,跟过他的东印度公司的水手。

  早餐时,他给了施雷恩这个周末要邀请到伊甸庄的宾客名单。十一点时,他在考南街邀请南夫人到伊甸庄,给了安妮一长串客房需要的家具清单。

  安妮很惊讶他对昨天发生的事不怀恶意,对他赋予她装潢他心爱的伊甸庄的重任,更是受宠若惊。

  “你何不干脆提早几天去格文沙?布约翰会很欢迎你给他宴会上的种种建议。这是他第一次在英国招待客人,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有些惶恐。”

  安妮看着手上似乎无止尽的名单,她挑挑眉,纳闷他是否真的认真。“我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微弱无力地道。

  “世界就是在一个星期内制造的,不是吗?”维奇指出。

  安妮在罗丝及柏克的帮助下,跑遍了伦敦的家具店,挑选适合伊甸庄的家具,每一件都是精心选择,价钱不菲。最后在一时冲动下,也为了让维奇着恼,她决定其中一个房间选用中国式的布置。她还挑到一张翡翠帏幔、床头雕龙的大床,非常引人注目。

  安妮享受着挑选每一件东西的乐趣,由小小的瓷碗到放在卧室的夜壶。所有的东西必须在星期四中午前运往伊甸庄,最迟在星期五早晨之前装潢完毕。星期五晚上客人就会陆续到达。

  布约翰热诚地欢迎安妮的到来。他们立刻指挥伊甸庄的仆人,将家具搬到各个应该在的位置,安妮对完成后的结果非常地满意。维奇挑的法国壁纸及地毯和安妮选的家具配合得完美无间。她和维奇的兴趣确实相似得很。

  夜幕降临之前,一切已布置就绪。维奇在天黑后到达,他浏览过伊甸庄,对它王宫般的布置毫无挑剔之处。

  安妮因他的赞美而高兴,但她也累坏了,维奇的在场一向令她心绪激荡。她提前就寝。她原打算挑贴法国壁纸的那一个房间睡的,但琳娜前来带路道:“主人指示我安排你睡在中国房,爵爷。”  

  安妮咬着唇,制止自己笑出声。中国风味是她和维奇之间的私人笑话。她坐在那张大龙床上,拢起膝盖,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扮成男性还是有它的补偿的,沙维奇允许安利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而她不认为他会给予安妮同样的自由。她叹了口气,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安妮马上发现到扮成男性的不便处了。她起床后打算去骑个马。昨天她一直太忙了,无暇参观马厩。此刻她打量着厩房内关着的三十五匹上选的骏马,正在赞赏不已时,就听到一个沉沉的声音道:“你该死地怎么有办法睡这么晚的?”

  安妮转过身,对维奇的嘲弄有点生气。现在甚至还不到八点。只见维奇穿着件旧长裤,袖子卷了起来,他手上持着铲子,明显地正在清理马厩。

  “你应该有的是小厮可以做这种事的。”她刚才就看见了至少一打以上的小厮。她不喜欢维奇眼中不怀好意的光芒,并计划撤退,但她的脚似乎定在了原地。

  维奇毫不掩饰笑意地道:“如果说有什么最能增强体力及人格的事,我发现到那就是铲粪了。”他将一把铲子丢给她。“这两者你都可以用得上一些。”  

  她的第一个冲动是铲一把粪甩到他傲慢的脸上,当然,这只会给维奇借口将之抹回她脸上。仿佛他能读出她的思绪,维奇道:“它对长胡子也有帮助!”

  安妮的骄傲不容她拒绝,她咬咬牙担了下来,甚至还故意一面哼着小曲。事实上维奇早已做了四分之三,只剩下九个棚子未铲。但清了六个后,她就已经腰酸背痛、筋疲力竭。她听见脚步声,她挺直腰杆转过头,看见蓝伯纳涎着一脸笑,站在那儿,她愣住了。

  “你该死地在这里做什么?”安妮问道,突然间又有力气铲起一铲粪了。

  “安利!”维奇的大声命令阻止了她。“蓝先生是被邀来的客人,我建议你去洗净自己。”

  安妮抿起唇。“我不认为我鼻端闻到的臭气是可以除去的!”她一语双关地说道,大步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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