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很努力很努力地留过她,无所不用其极地留。
她也曾经在他身边开心地笑着,温柔地笑着。
他看着她,用力说服自己,他们会就这样过一辈子,她总有一天会明白南夏国只是她心中一个小小的缺憾。
你是一个自大狂妄的臭蛮子!
她曾经这样生气地骂过他,而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他费尽心力,换不到她的爱意,他算尽机关,算不中她的真心,他是太自信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这样愚蠢的自信,如果当初他坚持不放手……
“你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厄鲁图轻声叹息。
不,没留下子嗣才好,没子嗣,海棠才能走得潇洒。
是啊,他放手,不正是为了让她有机会挣脱国仇家恨的枷锁,填补心中的遗憾?“皇兄,你看过海棠花吗?”
厄鲁图拧着眉,没有回答。
“上京没有海棠花,但偃城的海棠花一开,便狂肆地开了满树满林,很美,真的很美。”孛古野眼望远方,轻轻地喃道。“我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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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信亲情是天性。
一个人可以舍名舍利,舍恩舍义,却极难舍去骨肉至亲,再怎么冷情淡薄的人都一样。
所以他才会发出那样的议论,主张将宗室之女赐嫁南夏降将。但是让海棠生养他的子嗣……
撇开海棠畏惧房事一事不提,南夏战事未平,他长年不在上京,海棠又孩子气得紧,照顾自己都有问题了,他怎么放得下心让她一个人带孩子?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相信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竟还得靠孩子留住海棠。他相信她对他是有情的,不是吗?
沐浴更衣后的孛古野来到床边,杜海棠早已安歇,他望着她甜美的睡颜,思绪飘来荡去,无力排解心中强烈的不安。
他立海棠为妃的举动,毫不意外地在朝野各地掀起了一阵议论,他并不在乎旁人怎么想,他只在乎海棠——她,不开心吧?
她并没有像三年前他纳她为妾时那般哭闹,然而他知道她不开心,从最初的讶然到最近的怔忡,他很难不怀疑这三年的甜蜜全是自己自欺欺人的假象。
远远站在门边,为他捧着烛火的内侍等得手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轻唤,“王爷?”
“下去吧。”
“是。”内侍一阖上门,房里立即陷入一片黑暗,孛古野脱去外袍,迅速钻进被窝里,才刚躺下,杜海棠便翻过身子,偎进他怀里。
“我吵醒你了?”他用南夏语问,软软柔柔的一如她的音调。
她在他怀里摇头,“好冷。”
孛古野微微一笑,双脚夹住她冰冷的脚丫子,双臂则搂紧她娇小的身躯。或许是他多虑了,毕竟南夏国的一切只是她儿时的片段回忆,他才是这些年真正守在她身边的人。
“本王让人将炕火加大点好吗?”暗夜里,他温柔的嗓音宛如醇酒醉人。
“这样就可以了。”她满足地轻喟口气,“你好暖。”
他知道,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在天寒地冻的雪夜里拥着她入睡,,也才能拥有一点点恩爱夫妻的真实感觉,除去新婚之夜,这三年来,他们其实只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孛古野暗叹口气,低头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刺刺的。”她皱起眉头,低柔的抱怨声中还夹带着几声轻咳。孛古野忍不住收紧双手,“等度过皎月河后,天气便会渐渐转暖。”
“嗯。”她搁在他腰上的手扯紧了他的衣衫,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孛古野,你立我为妃,与这次两国议和有没有关联?”
孛古野一怔,“谁告诉你两国议和之事?”他明明严格禁止下人在她面前谈论南夏国相关的政事的!
“除非我聋了、瞎了,否则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白了他铁青的脸色一眼,觉得心口有些发疼。
她就说嘛,好端端的,潘王妃怎么会从他心爱的杜嫣柔换成她?其中必定有鬼!
愈想愈怒,她不禁想挣开他的怀抱,孛古野铁臂一缩,反将她搂得更紧。她说得没错,除非她聋了瞎了,否则在府里都已瞒地不过,这一路南下,她又如何能不察觉他这些年刻意隐下的一切?若她知道主张焚烧南夏经书的是他,若她知道禁祀南夏神祉的是他,若她知道奏请禁说南夏语的也是他……
站在乌焱国的立场,孛古野不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查禁南夏诗书,那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死教条才不会代代相传,南夏人才不会老想着反叛;禁说南夏国语,统一语言,两边民族才不易生误解,隔阂才能消除。
他的手段或许激烈,却是促使民族融合最迅速的方法,但他知道海棠不会这么想,从南夏国的角度来看,他只是处心积虑想产除南夏文化的大坏蛋。
而她会留在这样的人的身边吗?
想起她今日看石天忍的眼神,孛古野忽然不确定了,他俯下头将吻烙在她的发际,低声喃问:“海棠,你还怕那档事吗?”
“哪档事?”他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杜海棠愣了一下,俏脸霎时火红,“人家在跟你谈议和之事,你扯这事干嘛!”
“本王想要一个孩子。”
“呃?”
“你很惊讶?”孛古野微微一笑,轻揉着她的发,“你知道本王这些年都在战场上来来回回的,每回出征时本王都会想,万一这次回不来了——”
杜海棠立刻捂住他的唇,“你别胡说八道!”
他吻了吻她的手心,拉着她的手,让她躺上他的胸膛,“好吗,海棠?”
“不好!”
孛古野心头一抽,几乎立刻被忽然翻涌而起的不安感淹没。
“我的孩子要有爹疼有娘宠。”她撑着他的胸膛,抬起头来,严肃地说:“要是你早打定主意,爹当一半就要撒手不理了,我干嘛要生他来这世上受罪?”
孛古野笑了,收紧铁臂,又将她拉回怀中,迫不及待吻上她诱人的红唇,“不会的!不会的!本王一定会活到七老八十,守着你、守着孩子、守着咱们的孙子、曾孙、玄孙——”
“你要活成老怪物啊?!”杜海棠噗哧笑出声来。
孛古野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而你要永远陪着本王这个老怪物。”
杜海棠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握住他急切的大手,“会疼吗?”
“这回我会很小心。”他在她脸上落下一串怜惜的轻吻。
杜海棠仍是心存疑虑,“孛古野,咱们两国议和之后,是不是就不算敌人了?”
乌焱南夏两国永远不会有议和的一天!
孛古野心下一沉,随即覆上她的红唇,不想让她的心思缠绕上这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孛古野,你们乌焱国占去的土地——”是否会归还?
杜海棠好不容易挣脱出空隙,想问个明白,孛古野却再度堵住她的双唇,“别说话。”
“可是——唔……”
长夜漫漫,她终究没能问完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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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进入柳州地界。
孛古野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终于答应让她出马车。
夏日炎炎,两人共乘一骑,身子贴近,加上柳州著名的焚风仍昼夜不停地吹拂,不多时,孛古野便热出了一身汗。
杜海棠频频半转身子为他拭汗,最后忍不住道:“我想自己骑马。”
“不行。”孛古野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我会骑呀!”杜海棠瞪眼。
因为他害怕她一得自由,便会离他远去,他甚至开始后悔教会他骑马。
孛古野看了不远处的石天忍一眼,不愿坦白心理的担心,只是恶声恶气地说:“不行就是不行!”
“恶霸。”她小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再度抬手为他擦去额上的汗水,“你要是热晕了,我铁定不会理你!”
他听出她话中的疼惜,紧绷的心脏微微放松,嘴角不禁漾开一抹浅笑,“你不会。”
“我就会!”她朝他扮了个鬼脸。
他收紧置于她腰间的手,笑道:“你要是不理我,咱们的孩子就没爹了。”
“咱们哪来的孩子?”杜诲棠红着脸,,啐了一口。
孛古野的手滑落她的腹部,“我以为已经有了。”
“才没有呢!”她拍开他的手,忍不住脸红。
“没有的话,咱们晚上再努力一些。”他在她耳畔轻吹了口热气,暧昧的说。
“孛古野!”他哈哈大笑,仿佛恶作剧得逞的顽童,杜海棠却无法不让自己注意到他眼里的不安。出京的这一路上,他不但白天守得她滴水不漏,那夜之后,夜晚也一定与她缠绵。那股黏人劲,一点都不像她所认识的孛古野,她知道他必定是在担心着什么,才会如此反常,但是,是什么呢?杜海棠看了看石天忍僵硬的背影,又回眸看向已敛起笑容的孛古野,秀眉疑惑地拧起,问出他总是避开的老问题。
“你为什么突然立我为妃?”
这还用问吗?
他轻吻了下她的脸,“因为就是你了。”
“三年前你说‘就是我了’,然后我便成了你的侍妾;现在你又说‘就是我了’,所以我便成了你的王妃!哪有人这样的?”杜海棠不接受这种敷衍的答案,“你明明喜欢的是杜嫣柔啊!”
孛古野一脸古怪地看着她,教杜海棠一阵心慌意乱,
“我现在才知道我爱上了一个笨蛋。”孛古野低喃,声音不大,却刚好让杜海棠听得分明。
她一愕,好半晌过后才回过神来,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孛古野没有回答,眼睛不自在地转向别处。
杜海棠看着他红得不能再红的脸庞,一抹笑缓缓在唇角漾开。
“你笑什么?”孛古野瞧见了,臊意更甚。
杜海棠却只是噙着笑,摇头不语。 [
孛古野莫名地跟着漾开笑靥,不再追问,手臂微微收拢,将她拥得更紧。
春风柔柔地拂过两人的心房,南夏国闷热的天气刹那间也温柔了起来。
* * * * * *
不多时,一行人进了柳州首府支羽城。
偃城虽隶属柳州,却位于柳州边陲与青州接壤处,因此杜海棠除了幼时往乌焱时曾经路过支羽城一次外,再也不曾来过支羽城,但看着城内与偃城相仿的建筑,她仍忍不住笑开了脸,一路上指指点点地和孛古野闲扯。
孛古野见她心情好,便刻意放慢速度,在大街上徐徐而行,好让她看个尽兴。
突然大街上掀起了一阵骚动,孛古野抬头,只见前头一匹褐马扬尘而来,接连撞翻了好几个铺子,惊得路人纷纷走避,混乱之中,一名小男孩被挤得跌倒,马上官差拉紧缰绳,却止不住马儿,眼见惨事就要发生,孛古野双腿一蹬,正要飞身而起,那匹马儿的蹄子却突然一绊,将背上官差摔到地上,惊险地免去了一场悲剧。孛古野的目光立即转往围观的人群,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他拧起眉,回眸向若尔罕望去,后者朝他轻摇了摇头。
连若尔罕也没看见是谁发的暗器,可见那人不只暗器准,身手也相当俐落。
他再次往周遭的人群扫了一眼,仍无所获,倒是怀里的杜海棠突然拉开他的手,一溜烟地滑下马。
“海棠!”孛古野急忙跟着下马。
杜海棠跑到摔倒的小孩子身前蹲了下来,不知怎地竟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她皱了下眉,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小男孩拍拍身上的灰尘,自个儿站起身,“谢谢姐姐。”他字正腔圆的南夏语听得杜海棠一阵感动,她已经好些年没从爹以外的人口中听到这么标准的南夏国语了。
可惜她感动未久,跟着爬起的官差突然刷地一鞭挥了下来,幸好孛古野及时拦住,才没打在那孩子身上。
“你做什么?”
“启禀潘王爷,他说了禁语。”
“什么禁语?”杜海棠疑惑地问,脱口而出又是一句南夏国语。官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碍于孛古野在场,倒也不敢发作。
一旁的石天忍讥诮地扬起眉,道:“乌焱国两年前便已下令四十岁以下的南夏人学乌焱语,禁说南夏国语,违者鞭三下或罚银十两。王妃娘娘不知此事吗?这还是王爷的主意呢。”
是孛古野的主意?
可是他自个儿私底下都和她说南夏国语,怎么会提议禁说南夏语?杜海棠闻言一怔,愣愣地看了孛古野一眼,旋即低头看向惊魂甫定的小男孩,突然发觉他穿的不是南夏国的服饰,而是乌焱国传统的小帽袄甲。
孛古野暗叹口气,示意若尔罕将石天忍带开,这才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交给官差。
“她和这孩子的。”
“是。”官差尴尬地收下银子,拱手道:“下官奉太守之命,前来迎请王爷前往太守府邸休憩。”
“本王此行奉旨尽量低调,不便叨扰地方官吏,你回去替本王谢过太守美意即可。”孛古野揽了杜海棠的肩想走,这才发现小男孩还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海棠。
“你怎么还不走?”官差也发现了,出声喝道。
“你有话对我说是吗?”杜海棠小心翼翼地用乌焱语问。
小男孩眨着圆滚滚的黑眼珠,看了看孛古野,又望了望官差,似乎迟疑着该不该说出口。
杜海棠蹲下身子,“没关系,你说。”
小男孩鼓起勇气,附在她的耳边小小声地问:“是他逼你的吗?”她知道他问的是,她是不是迫不得已才嫁给孛古野?就像她小时候见到乌焱国男人身边跟着南夏闺女人,也一定会认为那女人一定是被逼的一样。
但她和孛古野……
杜海棠抬头看了孛古野一眼,才看回小男孩,认真地摇了摇头。小男孩当场脸色大变,忽地往后—跳,朝着杜海棠竖起右手小指,左掌跟着往右手手背一拍,这才一溜烟地跑开。
“这是什么意思?”孛古野看不懂。
“禀王爷,这是南夏国人用来骂人的手势,表示对方数典忘祖,绝情绝义,凡人不屑与之为伍——”官差说到一半,发觉孛古野脸色铁青,这才后知后觉地喊,“小人马上命人逮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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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地辽阔的墓圈取代了当初的茅屋荒田,精心建造的南夏贵族式坟冢沉默地立在晚风之中,仿佛在向她抗议强加在它身上不该有的“尊荣”。
杜海棠怀抱着琵琶,怔怔地跪在坟前,内心百感交集。
虽然孛古野没说,但她知道坟是他派人来修的,以这样大手笔的奢华,绝不是她那怯懦的驸马亲爹胆敢做下的。
娘一定很不开心吧?
纵然孛古野是依南夏传统古制修筑墓园,但他们杜家并不是南夏贵族,而是乌焱国戚——她爹娶了乌焱国公主,她则嫁了乌焱国王爷——这样的死后殊荣是可耻的。
幸好……
“娘,咱们和乌焱国就快不打仗了,以后也不会有人笑咱们家是叛国贼——”
“天真!”
天外飞来的一声冷嗤打断杜海棠的喃喃祈语,她讶然回头,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自树梢上飘飘落下。
来人白脸、凤眼、剑眉,并有着一身自绝于红尘俗世外的冷然气质。杜海棠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
“在下冷守诚,奉石将军之命前来拜见王妃娘娘。”冷守诚微笑拱手。
“石将军?石将军不是还被软禁着吗?”杜海棠直觉地问。
冷守诚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已可以断定她是一株被细心骄宠的花儿,稚嫩天真毫无心机可言,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丫头片子应该是很容易对付的吧?
“不是石天忍将军,是石天毅将军。”他递出拜帖,脸上挂着温文有礼的浅笑,但笑意并未达眼底。
杜海棠看过拜帖,仍是无法相信大名鼎鼎的石天毅会派人来找她。“军爷是为了石天忍将军的事来的吗?”她想将拜帖递还,“朝政上的事我管不着。”
冷守诚并不接过,“听说潘王爷对王妃百依百顺,连祖宗家法都可以不顾,区区朝政小事,王妃怎么会管不着?”
在孛古野滴水不漏的保护下,杜海棠少与外人接触,因此虽知道冷守诚是在讽刺她,却不知该如何接口,只是窘得满脸通红。“我……我不是……唉,冷军爷尽管请石将军放心,他们待石天忍将军极好,一旦两国和约议成,将军便可回国。”
冷守诚冷冷一笑,“娘娘知道乌焱国拟定的草约内容吗?”
杜海棠摇头。
“乌焱南夏两国约为兄弟之邦,以羊鬼坡为界,这是石将军目前驻军处。南夏岁捐白银五万两,壳四千石,这大约是我国岁收的十分之一。这些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们还附了一条秘约:石天毅将军的脑袋。”
“你骗人!”杜海棠怔了一下,才大声道:“既是才拟定的草约,又是秘约,你如何能得知内容?”
冷守诚微微一笑,“天底下的事只要肯睁开眼睛看,没有看不到的。”杜海棠隐约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微感不安,犹豫了会儿才问:“石将军希望我看见什么?”
“金刀蛮子。”
“谁?”
“兀纳翰海·孛古野。”冷守诚显然没料到她会连南夏人给孛古野起的别号都不知道,着实愣了半晌才回答。
“孛古野?”
“娘娘,该用膳了。”园外突然传来纳敏的声音。
冷守诚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吩咐道,“要她走。”
虽然她为了顾及亡者心情,要求孛古野命令乌焱国借的侍卫奴仆不得踏人思亲园,但孛古野仍在周围埋了重兵,冷守诚能溜进来已属侥幸,若是正面对垒,势必讨不了好,因此依常理而论,杜海棠其实是没必要听他的话的,再说冷守诚对她的态度也不甚有礼,为了自身安全,她能利用这个机会脱身最好。
但杜海棠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竟傻傻地点头。
“我不饿,你拿走吧。”
“不行啊,王爷要知道了,会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反正我不吃!”
“但娘娘——”
“你再不走,换我要罚你了!”
“是,奴婢知道了。”
纳敏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杜海棠回眸看
向冷守诚。“我知道孛古野不该奏请隆庆皇帝禁说南夏语,但这必定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才下的决定,你不能因为他一项不利于我国的作为,便断定了他与秘约一事有关。你瞧,他待我很好,我还是穿着南夏国的衣裳,他也从来没逼我得学乌焱国语。”
“他待你很好?”冷守诚冷笑,“除了禁说南夏国语,你可知道他还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你可知道有多少南夏国人死在他手上?你可知道烈焰城城破之日,血流成河,铺尸为路,多少天伦为之梦碎?你可知道他查禁南夏国诗书,焚毁多少先人心血,坑杀多少耄老耆儒?他不是待你好,而是你眼盲心愚,自甘为奴!”
冷守诚每说一句,杜海棠的心弦便震一下。
她知道孛古野是乌焱国的南征大将,她也知道他手握大权,能定人生死,然而这一切的“知道”,却直至听见冷守诚亲口的指控才化成血淋淋的画面,真实而刺眼。
杜海棠揪着襟口,苍白了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说道:“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你当真全不知情?”冷守诚狐疑地拧起眉。从探子口中,他知道孛古野严禁下人在杜海棠面前谈论政事,但是他不晓得竟是执行得如此彻底,半点口风都不露。
杜海棠摇头,“他没说。”
冷守诚撇了撇嘴角,“没说,可不代表他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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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指是轻视之意,左掌拍击手背只是加重语意,不用也是可以。若是左手成拳就是——”
“等一下。”孛古野对偃城耆老喊停,扬声唤住捧着食盒从门外经过的丫鬟,“王妃用完膳了吗?”
纳敏摇头,有些畏惧地看着已经连续数天都绷着脸的孛古野,“王妃说她还不饿。”
又是不饿!
她是存心想饿死自己吗?
孛古野站起身,恭敬地朝老人打了一个长揖,“陈先生,今日就到此为止,谢谢你的指点,本王获益良多。”
“哪里,这是老朽应该做的。”陈先生也恭敬地还了一揖。
孛古野亲自送陈先生出门,转身便往思亲园走去,纳敏急忙捧着食盒跟上。“王爷,奴婢觉得王妃方才讲话的语气好像有点奇怪呢。”
“是吗?”孛古野凌厉的目光扫向思亲园外正在换班的侍卫,双眼微微眯起。
“是啊,王爷,这么晚了,让娘娘一人待在这儿不好吧?万一教鬼给迷去了,岂不糟糕?”
就怕不是鬼,而是人。
孛古野勉强扬起嘴角,转身接过食盒,“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纳敏恭谨地行礼告退,孛古野提着食盒走向园门口。
“王爷。”
侍卫一见他,便将长枪收起,直挺挺地站着,孛古野却只是朝他们微点了下头,并没有步入园门。
“海棠。”
园中树叶花草摇曳,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孛古野心头一紧,低问:“可有异状?”
“禀王爷,没有。”侍卫大声报告完,迟疑了会儿才说:“须鲁说他与再上一班卫兵交班时,好像有看到一只大鸟飞入园中。”
“没人去查看?”
侍卫见他脸色铁青,心下一凛,讷讷地解释道:“王妃没有唤人,而且偃城飞鸟本来就多。”
孛古野点点头,没打算为难部属,朝着思亲园,扬声再唤:“海棠,你该用膳了。”
园里依旧沉默。
孛古野等了好一会儿,快捺不住性子冲入园中时,杜海棠的声音终于传出。
“我不饿。”
孛古野松了口气,“多少吃一点,再说天晚了,你也该回府了。”
“我今晚想睡在我家。”
“不行!”孛古野想也不想,马上打了回票。
“可是——”她的声音突然消失,晚风掠过树梢,传来沙沙声响,仿佛人们正在窃窃私语。
孛古野不安地拧起眉,悄悄向侍卫打了个手势。“海棠,你再不出来,本主要进去了。”
“不要,你答应过我不进园的!”她立刻提出反对,又再沉默了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回去就是了。”
不过是他们交谈的片刻,孛古野调来的侍卫队已安静无声地将思亲园封得滴水不漏,弓箭手也已拉弓上箭就好定位,杜海棠一踏出思亲园见到的便是这如临大敌的阵仗,她吓了一跳,转身想奔回园中,孛古野马上伸手拉住她。
“你要上哪?”
她的眼眶红,鼻头也红,看他的眼神充满敌意,他不得不怀疑,也不得不猜想……
孛古野扬起手,想令侍卫人园搜查,杜海棠立即拦住他,“你答应过,绝不入园骚扰我娘清眠!”
“那么你老实告诉本王,圈中之人是不是石天毅派来的?”
他怎么会知道?
杜海棠怔了一下,这才猛然惊觉孛古野不是泛泛之辈,否则他无法在体制严明的乌焱国称王封爵,更无法教石将军那样的人恨得咬牙切齿。
“园中只有我娘的坟茔,哪还有什么人!”她闪躲着他的目光,硬是撒了个谎。
孛古野握着她手臂的左手突然用力收紧,紧到杜海棠忍不住痛叫出声,“孛古野!”
“海棠,你该明白,我不只是你的丈夫,还是乌焱国的潘王爷。”他看着她,说得无比沉重,右手一挥,侍卫立即冲入园中。
“不要!”
杜海棠转身想拦,无奈孛古野将她拉得死紧,她根本使不上力,园中传出凌厉的刀剑相击之声,恍然之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偃城城破之日。
“你为什么老与我们南夏为难?为什么?”她哭着推打他,娇美的小脸泪痕斑斑。
孛古野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仿佛无动于衷地任她撒野使泼,一颗心却绷得死紧。早在初入支羽城时,他便已察觉石天毅派人跟着他们,他处处防范来人劫走石天忍,却没想到他们的目标竟是海棠。
他不知道石天毅派来的人告诉海棠多少事,但肯定不会太少,海棠不会为一个只相处过数个时辰的陌生人哭成这副模样,但她会为他们南夏国的大将哭,会为他们南夏国的百姓和他翻脸。
石破天惊的吼声乍然响起,数名侍卫从园中飞跌而出,哀声遍地,孛古野脸色一变,搂着杜海棠往旁边一退。
“放箭!”
冷守诚不愧是南夏猛将,箭落如雨中只身舞剑,竟还游刃有 余,冲出思亲园后,脚跟一旋,径往孛古野攻去。
孛古野松开杜海棠,气提胸膛,准备接招,未料冷守诚剑锋一偏,长剑脱手疾射失了保护的杜海棠。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孛古野已经将她拉回怀中,若尔罕同时掷出手中弯刀击偏长剑,数名侍卫也在此时靠向孛古野,连带牵动了原本坚如钢铁的阵式,冷守诚觑了破绽,出掌击飞一名侍卫,飞身而去。
“追!”孛古野大叫,无法相信他费心设计的严谨阵式竟教人以如此简单的声东击西之计所破。
“不要!”杜海棠死命扯住他。
孛古野眉头一皱,将她推向若尔罕。“带娘娘回去,没本王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